如果要問曾淺日之前對夏臨君的感覺,那就是沒感覺。
一個久遠記憶里的學妹,一個現在公司里的職員,就是這麼簡單。比起他的沒感覺,她對他的觀感應該是定位在糟糕兩個字上吧?
就算她再怎麼隱藏,他還是看出當初她在公司見到他時的那種震驚、不滿以及覺得自己倒楣的態度;尤其成為他的下屬之後,她和他對抗頂嘴,在背後偷罵他,想要為難他,每天氣呼呼的,全都是對他反感的表現,最後她根本也不掩飾了。
所以,她為什麼會喜歡上他?
他忍不住想到她那晚沒誠意的告白。
「我都不知道為什麼會喜歡你,我也不想喜歡你啊!」
他真不懂,既然如此,為什麼還是喜歡上了?
最困擾的是她說完以後還擅自忘掉,結果就變成只有他因為她的感情告白而逐漸混亂了起來。
要是可以視而不見或忽略,那就簡單多了,但是對于已經明白她心意的他而言,她又實在表現得太明顯了。
她做的事情、她的言語、她的表情,好像都寫著喜歡他。因為喜歡他,所以才會買好喝的咖啡、想要和他在工作時間之外聊天,然後只是因為縮短距離而害羞不已。
像是這樣的事……他不懂得如何反應。
他已經很久沒有喜歡人了。他當然不是沒交過女朋友,他的前一任女友甚至和他在同一間公司,因為喜歡聰明的男人而和他交往,又由于他太容易引起她的競爭意識而分手,結果就是她在另外的部門成為主管。
一切都是干淨俐落的。他從以前就很不喜歡曖味的狀態,所以他才念數學。數學這種東西幾乎沒有曖味的空間,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就算世界要毀滅了,一加一也絕對不會變成三或四,即便數字符號可以延伸改變,但意義定理卻非常明確。
雖然喜歡他,卻沒有告訴他,但其實他已經被告白,然後還要當作沒這回事……根本就亂七八糟。
如果她在清醒的時候再告白一次就好了,那樣的話,他就……
就怎樣?就要拒絕或答應。給果要處理的人還是他。
發現事情最終還是得由他來解決,坐在位子上轉筆的曾淺日忍不住用原本支著額的手半遮住自己的臉。
「你不舒服啊?主任。」
听見問話,曾淺日抬起眸來。造成他煩惱的根源、始作俑者,正站在他桌前。
「沒有。」他放下手說道︰「什麼事?」
「這里要你簽名。」夏臨君將文件遞給他。
他瀏覽過後,用筆寫下自己的名字。
「謝謝。」她轉身欲走,忽然想起什麼,又轉回來對他道︰「對了……主任,我有事想跟你說,我不會佔用你的上班時間。所以我想問你,你等下下班有沒有空?」
他瞅住她。
「今天我沒有空。」
她露出一絲失望的情緒。
「……那好吧。不過主任你明後天若有空的時候,請務必挪個時間給我。」說完,她轉身離開。
雖然不曉得她是要講什麼,但他並非故意回避,他的確是已經先和其他人有約。
五點下班時間,夏臨君要離開前還對他道再見,他點點頭,之後特意多在公司待了一會兒,看著時間差不多了,他的手機也響了。
接起後同對方講了幾句話,他拿起東西走出辦公室。在電梯前面按下鈕,燈號剛好從樓上往下到這層樓,電梯門當地一聲在他面前打開。
電梯里面,美麗的女子在看見他後笑著道︰
「啊,好巧。」
「不是你約我的嗎?有什麼好巧的。」他無趣說道,走進電梯里。
電梯門合上,燈號接著往下,那美麗的女子,也就是業務部的汪小姐,道︰「我是說坐同一部電梯好巧。」
「想好去哪里了嗎?」他只是問道。
「你決定吧。」
由于商品要由業務部來推銷,所以當他們精算部在設計新商品的費率等等事項時,經常要和業務部往來;倘若商品不夠好推售,業務部的人會不高興,但不符合利益比例,精算部也不會退讓。
于是在開發時期,他們兩個部門參與會議的人士偶爾會針鋒相對。
所以工作結束以後,兩邊的負責人有時候會出去吃飯修復一下彼此的關系。不過就算到了再好吃的餐廳,每次幾乎都是在談論公事。
因為要開公司的車,得到地下室的大樓停車場,不過電梯卻停在一樓。曾淺日正想著應該是有人要上樓,但是按錯了,門立時打開來,他望見夏臨君就站在外面。
她先是整個人怔愣住,接著遲鈍啟唇︰
「啊……」
「你要上樓嗎?現在是往下喔。」汪小姐告知她。
曾淺日望見夏臨君本來放在他們兩人身上的視線立刻垂下。
然後她道︰
「對不起,我按錯了。」
門再度開起,電梯很快地到達地下一樓停車場。
「剛剛那個小姐好像是你們部門的助理,上次爬山有見過的……」汪小姐先步了出去,但曾淺日走到一半卻停了下來。
于是她回頭間道︰
「怎麼了?」
「不好意思,今天取消好了。」曾淺日突兀地對她道。
「咦!」
「我剛才發現還有其它事沒處理。你若要自己去,我埋單也可以。」他朝她點個頭,之後就轉身回到電梯里。
那家伙不是回家了?又跑回來公司做什麼?是有什麼事情沒做好?揣測著一些原因,但其實他只是無法不去在意剛才她臉上所出現的極度失落表情。
雖然只是一瞬間而已,他還是看到了。
上樓進到辦公室,他往兩人的位子走去,始終沒發現她的人影,直到接近至桌前的距離,才看到原來她人坐著,上半身趴在桌上。
見狀,他詭異地問︰
「你在做什麼?」特地回公司睡覺?
大概是沒發現他走過來,她明顯嚇了跳,很快地抬起頭。
「咦!你……你怎麼在這里?」
看著她滿臉驚訝,他道︰
「那是我要問的。你跑回公司做什麼?又把鑰匙忘了?」
「不是。」她怞出壓在手肘底下的資料。「我……我想把這個報告書拿回家看,明天要弄。」
他睇著她。
「拿了東西不走,你剛才趴著是怎麼了?」
「沒什麼……我突然覺得頭暈不行哦?」她站起來,把椅子靠好。
「我現在要走了,你也走吧。」
他不解。「走去哪?」
「你不是和業務部的汪組長有約嗎?」
她不知為何又垂下眼楮,神色灰暗。那到底是什麼意思?他道︰
「已經取消了,我沒有要去。」
「啊……是嗎?」她有些怔愣。
他望著她一會兒,說︰
「你是搭捷運吧,那走了。」他往門口的方向移動。
聞言,她立即詫愕道︰
「咦!什麼?你要跟我一起搭?」
「我住的地方用走的就可以到,而且方向和你不一樣。」他走出辦公室。
「那你干嘛老是說得這麼容易教人誤會……」她一邊念道,一邊趕緊跟上前。
走進電梯里,因為只有他們兩個人,簡直安靜得不像話。
「你還真有心,明天要做的工作,還特地回到公司找資料帶回家做準備。」他說道。
她輕輕地哼了一聲,有點故意地說︰
「因為沒做好你會罵人。」頓了頓,又喃喃道︰「還有,我……一定要有更好的表現才行……」
「你在說什麼?」听不清楚。他皺眉。
「我自言自語。」她說。
四周再度安靜下來,也因此,她深呼吸的聲音特別清晰。
他正困惑她為什麼突然緊張起來,就听她飛快地問道︰
「你、你有女朋友吧?」
問題太過突兀,他停頓了下,才道︰
「沒有。」
「那你跟汪組長在交往嗎?」她又很快地問。
突然跑出一個沒料到的人名,他莫名地咳一聲。
「你從哪里听來的?」他微惱地望著她問。
「部門里大家都知道。」她看著地板回答。
他怎麼不知道?不喜歡同事在背後八卦,曾淺日眯起眼楮道︰
「我剛說了,現在沒有對象。」基本上前後根本就是同樣的問題。
說完以後,他才發現自己居然和她討論起如此私人的事……難不成剛剛她那個令人在意的表情,是因為這個原因?
她以為他和別人交往,所以覺得傷心。他恍然大悟,也不知道為何感覺面頰微熱,隨即認為自己取消晚餐,還上來找她很沒意義,因為她誤會的就是一件半點意義也沒有的事。
「你……」
「呃?」她望著他。
「沒什麼。」這種事情,不是應該在喜歡上他之前就做好確認?
——不對,這根本沒營養又不重要,他又被她影響了。
他閉了閉眼。
兩人離開公司大樓,一路來到捷運車站,他始終走在她後面,于是她開始不停地回頭看他。
「你不是說方向不一樣嗎?」她終于開口問道。
曾淺日瞪著她道︰
「你剛才頭暈,不跟著你,要是半路昏倒沒人理你。」他不想看自己的下屬上社會新聞。
她先是張大眼楮,之後吶吶地道︰
「嘎……啊,原來是這樣。」跟著,她啾住他,說︰「我已經不頭暈了,一個人回家沒問題,你不用這麼麻煩。」
他望住她的臉,好像真的沒什麼事了。不過他還是道︰
「你知道我的電話吧?有事可以打給我。」
「好……」前方就是月台,她走過去,腳步躊躇了一下,又忽然轉身,對他道︰「我不想調離部門。」
「什麼?」他愣了一下。
「我不想離開。我會更認真,讓自己更好,你想要求我再進步我也會去試著去做到,因為我想留下來。我想繼續坐在你隔壁那個位子,我要跟你說的就是這件事。」
她勇敢地直視著他的眼楮說完,接著就轉身步入月台。
他望著她離去的背影,半晌,才終于真正地想通她為什麼不願意離開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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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了,主任?」
人資部的小姐一聲詢問,讓曾淺日回過神來。
「……沒什麼。」他放下手里的文件。
「主任,你還沒簽名。」人資部的小姐提醒道,等著把東西拿回去辦理。
「這份調職申請……先放我這里。」曾淺日將文件合上,道︰「我會簽好自己拿過去。」
「好的。」小姐點頭,隨即便離開了。
曾淺日望著對方離去,然後看見夏臨君和部門同事從另外一個方向的影印室走出來。
那女同事不知講了什麼,夏臨君露出笑意,也回了幾句話,女同事回到自己座位,夏臨君就朝他的位置走來。
「主任,資料在這里……怎麼了?」像是不明白他為何盯著她看,她出聲問道。
曾淺日托著腮,還是瞅住她,半晌,道︰
「沒什麼。只是看到你笑得這麼愉快,就覺得不大平衡。」
「呃?」她一頭露水。
他只道︰
「今天要留下來加班,你知道吧?」
她不明所以地回答他︰
「嗯,我知道。大姐剛剛告訴我了。」
「那你去做事吧。」
「……是。」
她還是疑惑地望了他一眼,然後才繞過他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感覺她從自己座位後面走過去,曾淺日用眼角余光瞥著她坐下,稍稍沉吟了下,最後還是把桌面上那份人資部的文件放到旁邊去。
精算部平常雖是正常上下班,但真正忙起來的時候一個星期每天留到九點回家也並非不可能。由于今天的事多了些,所以幾個人稍微加班才將工作完成。
七點多一點,專員離開以後就只剩曾淺日和夏臨君。
她的電腦已經開機,在把最後一份報告存檔之後,超過五點還要工作就會換戴眼鏡的曾淺日也拿起公事包準備離開。
「主任再見。」她對他說道。
「……等一下。」他叫住她,看著她轉過頭來。「現在差不多是吃晚飯的時間,你餓不餓?」
她先是一愣,跟著瞪大眼。
「嗄?」
「要不要跟我去吃飯?」他問。望著她還在發呆,便說道︰「不要的話你就回去吧。」
「不……我、好啊!」她答應道。
他睇著她。「那走了。」
曾淺日走出辦公室,她趕忙跟在他後頭。兩人坐電梯到一樓,離開公司,他就近找了間餐廳走進去,服務生帶他們到兩人座位。
點完餐後,他拿起水杯喝口水,正欲啟唇,夏臨君先道︰
「你好像是第一次找我吃飯……這是今天加班的福利,還是……你感覺到我最近做得好的獎勵?」
都不是。他只是想跟她談一下調職的事情。剛好服務生端送餐上來,曾淺日稍微退開身體讓盤子放下,然後道︰
「我們不是第一次吃飯。」
「啊,之前那個不算,那是遇到而己。」她拿起湯匙。
那種事隨便怎樣都好。他道︰
「你上次跟我說的,關于你調動部門的事,我——」聞言,她雙眸定定地直視著他,不知何緣故,那認真的眼神令他停頓了。
「怎麼樣呢?」她問。
「我會考慮。」他垂下視線說道。
她眼楮一亮,綻出笑道︰
「是嗎?謝謝。」
要來之前,他明明已經決定好了,為什麼現在卻告訴她這種不干不脆的答案?他微微蹙眉,忍不住按住額頭。
夏臨君見狀,小心地道︰
「你最近好像有心事?」
他抬起眼,實在很想直接說出自己這陣子會這樣的原因不為別的,就是她,偏偏她現在一臉樂觀的樣子。
「你才是。不是在為體重煩惱嗎?吃得還不少。」雖然是正常一餐的份量,他就是故意惡劣地說道。
她雙頰脹紅,望著盤子,相當困窘道︰
「我、我沒有吃很多啊,你干嘛突然講這個。」
「是你那麼無聊覺得體重很重要。」那個喝醉的隔天,他向她暗指她隱藏感情的事,她卻在那通跟他扯體重,他到現在還是很不滿。
「你真的很壞心耶。」她只能瞪著自己的晚餐嘀咕。
可是你就是喜歡上我了。曾淺日在心里回應道,卻立刻發現自己變得跟她一樣,腦袋里淨想些沒意義的事而無力垂首。
他用餐比較怏,吃完以後等她。結果發現她留了三分之一沒吃就想走,大概是剛才那番對話的緣故。他對她的身材和食量根本沒意見,所以瞪著她要她別浪費食物全部吃干淨,之後才拿起帳單起身。
「那個……給你錢。」在櫃台的時候,她拿出自己的那份餐費遞給他。
「不用了。」他付完帳後就往外走。
一打開門,就見外頭大雨傾盆。
「原來下雨了,在里面都沒注意到。」她哇一聲。
「不要擋到別人。」他望向身後的門口,對她說道。
兩人沿著牆走,移動位置站在店家的屋檐底下。他看著瀑布般的雨勢,若是一走出去一定全身濕透。
就算要去便利商店買雨傘也還有一段距離,考慮著要等雨停還是其它選擇,見站在他身旁的夏臨君仰頭望著烏漆抹黑的天空,擺在身後的雙手提著包包輕輕晃啊晃的,一點都不為如何回家而著急。
「你還真是開心。」他睇著她道。
「沒有啊。」她眯起眼眸笑了笑。
曾淺日也不知她在高興什麼,只是,既然走不了就僅能等待。和她並肩站著,之後,她就只笑笑地說了句︰「下雨好涼。」
十分鐘過去,雨勢一點也沒停歇的跡象,反而有愈來愈大的趨勢。一直等在原地也不是辦法,曾淺日道︰
「去跟店家借把傘好了。」只要到便利商店買傘後再回來歸還就好。
「啊,不用,我有傘啊。」她說,然後從包包里將折疊傘掏出來。
「你有怎麼不早講?」他詭異地瞪住她。
「……我忘了。對,我只是沒想到。」她回答得有些含棚。
那算什麼理由。曾淺日正想開口,卻忽然之間又明白了。外面下著這麼大的雨,困住他們兩個,而她看起來這麼開心,並且不把傘拿出來的原因。
說起來,她在上班之外的時間,好像也完全不喊他主任了。僅僅不過像是這種程度的小事……
「我搞不懂你在想什麼。」他睇著她道。就這樣什麼也不做地站著,只要是和他在一起,她就高興了嗎?
「你說什麼?」雨聲太大,她打開傘,撐在兩人頭上。
因為身高有差距的關系,她的手必須舉得很高,顯得有些局促。
「你想就這樣走到車站嗎?」他瞥她一眼,將傘從她手中接過。
「……走吧。」他道。
離開遮雨的屋檐,滂沱大雨讓他們在小小的傘下用最接近彼此、卻不是倚靠的距離共撐。手肘不小心踫到幾次,她會縮一下肩膀,彷佛被她的緊張感染,曾淺日無法不去在意她的存在。
路途變得安靜漫長,雨聲明明吵得不像話。
走進明亮的捷運車站,曾淺日在入口處將傘側放讓水倒流在人行道上。雖然有撐傘,但他的鞋子和褲管還是濕了,頭發、肩膀甚至鏡片也都有著雨水的痕跡。
曾淺日拿下被水痕弄模糊的眼鏡,夏臨君從包包里取出衛全紙,怞了幾張,按放到他肩上吸取濕意。
「雨真的好大呢。」她拭著他肩處的衣服說道。
「你的傘太小了……」感覺到她的手擦上他的臉龐,撩撥他稍濕的發梢,曾淺日頓時有些愣住。
也不曉得是什麼原因吸引了他的注意,或許是她輕柔的動作,或許是她腕上因為燈光而閃了一下的表鏈,總之,他不覺握住她的手。
「咦……啊!」她的聲音听起來相當意外和驚訝。
感覺掌心底下的體溫倏地升高,曾淺日忽然很想看看她又是什麼樣的表情,于是沒戴眼鏡的他,將她拉近。有那麼一瞬間,她彷佛想要後退,但那極輕微的抵抗很快便消失無蹤了。
待他將她拉近到他所能看到的視線距離之時,幾乎能感覺到她的呼吸了。
他低垂著臉,說是凝視,但其實是由于看不清楚而眯著眼楮。只見她面紅耳赤,雙眸濕潤,雖然根本不曉得他想要做什麼,但她卻是動也沒動地等待。
倘若他現在吻她的話,她也就只是仰著臉接受吧。就算之後她可能會惱怒生氣或害羞地說不出半句話,那也一定是在被他吻到以後的事。
對了,自己就是這樣地被她喜歡著。
「你是傻瓜嗎?」
他放開她,深深地嘆了一口氣。
「什麼啊?」她因為他莫名其妙的言詞而又窘又怒。
「沒什麼。」他閉了閉眼。
「你真的……很奇怪。」她扭捏抱怨。
「你回家去吧。」他把傘遞還給她。
「給你用。我坐車,到了可以叫我弟弟來接,你是要走路回家不是嗎?」她說道,轉身便跑進月台。
曾淺日將眼鏡戴上,其實,他自己也察覺了。
而且,再這樣放著不管下去,他大概會愈來愈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