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禮央,你真的不考慮看看?你家里只有爺爺是嗎?老師可以去跟你爺爺談談。」
站在辦公室內,面對導師的好意,背著書包的藍禮央僅道︰「謝謝老師,不過我真的沒有打算跳級,所以不用做跳級測驗。」
「可是你從國中到現在成績一直都很好啊,為什麼不試試看呢?不然那……出國呢?我們學校有很多學生高中一畢業就出國了,他們是家里很有錢早就決定了,但是你不一樣,憑你的成績,你可以拿到獎學金,真的可以考慮一下。」導師說道。
「我並不想出國。」藍禮央回答道。進入變聲期的聲音有點沙啞。
導師听了,一臉可惜,最後還是對他說他才高一,還有時間考慮,然後塞給他幾份獎學金及留學申請參考,這才放他走。
藍禮央敬禮之後離開辦公室。放學時間,同學紛紛離開學校,不少轎車在外面等著接人,他一如往常地走到校門斜對面的公車站牌處。
和擁擠的下班人潮一起搖晃了四十分鐘,在大房子附近的站下車,也如同過去的每一天那樣,由側門進入。
夏天剛過,初秋的傍晚氣溫逐漸轉涼,天空也比較早暗下來;偌大的主屋,遠遠看去只有兩、三個地方的燈是亮著的,和小時候一到夜晚就燈火通明的景象不同,感覺冷冷清清的。
大門剛好開啟,銀灰色轎車緩慢駛入,那是端木麗大哥的車子。
自從司機退休之後,都是端木麗的大哥接送她上下學,端木麗的大哥若是沒空,就似乎是坐她國中以來的好友的便車。
藍禮央收回視線,打開副屋的門,只有他一個人。祖父大都在六點半回到副屋,七點半煮好晚餐端上桌和他一起共享,向來非常地準時,沒有一天例外過;而他總是利用這空檔寫作業或讀書。
和國中是不同,高中比較晚放學,所以他只有在周末假日時能幫忙處理大房子那邊的事情。
整理正門庭院的園丁和另外一位打掃的叔叔四年前就已經離開,似乎是被辭退的。
其他像是洗碗、清潔的佣人,也陸續因為相同原因走了好幾個;由于在這里相當被善待的緣故,離去時他們並沒有太多埋怨,倒是很擔心端木家的狀況。
這幾年大房子里的人越來越少,似乎只剩為管家的祖父、一名廚師,還有一個鐘點女佣。
也因此,祖父的工作越來越繁重。
雖然祖父並沒有對他說明狀況,但藍禮央的確從祖父勞累的臉龐看出了一些跡象。
壁鐘的時針指著晚上六點半,祖父從主屋回來了。藍禮央在房內听見開門的聲響,便起身走到客廳,平常總是很快進廚房的祖父,今天卻低著頭坐在沙發上。
「禮央……咳咳……」
困難地喚著他的名字,藍禮央看見祖父撫著胸口,嘴唇顫抖,露出十分難受的表情,在喃喃說著胸口疼痛之類不成句的單詞之後,身體頹然倒下。
「爺爺!」藍禮央迅速上前扶住他,並且當機立斷拿起電話,打算叫救護車。
不料卻被祖父抓住手,阻止道︰「千萬別……讓少爺……小……姐知道……」
由于祖父的表情相當堅持,也始終不肯放手讓他打電話,藍禮央只好將他的手臂架上自己肩膀,走出大房子後招計程車。
在醫院檢查之後,藍禮央發現從兩年前祖父的心髒就出現了些問題,這次引發肺積水,心跳數甚至高達一分鐘近一百七十下。由于狀況嚴重,必須留院觀察。
不可能不讓少爺小姐知道的,至少不可能不讓少爺知道。待祖父狀況穩定下來,藍禮央打電話給端木麗的大哥,將情況概略告知;但因顧及到祖父的意願,他只說祖父身體不舒服要休息幾天,並沒有仔細說明病況。
已經超過六十五歲的祖父原本早該退休養老,但上一任主人,也就是端木麗的父母,丟下三個孩子,一個移居國外,一個離家出走,看著少爺小姐出生成長的祖父,當然不可能就那樣離開。
如果不是因為端木家,或許祖父會在父親發生意外過世之前跟他們一同生活;雖然是這樣,但祖父並未因此而對大房子里的人有所怨恨。
父親在世時,常說祖父的家人不只有他們;雖然祖父跟另外一邊的家人比較常在一起,但是感情的濃度卻是一樣的。藍禮央听聞過祖父年輕時的事,當時周遭親戚對異國婚姻存有偏見,所以祖父似乎是和家里鬧翻,放棄留學未完成的學業,和祖母私奔結婚去了。
藍禮央實在很難想像這麼嚴謹注重禮儀的祖父竟曾有過這麼瘋狂熱烈的過去。失去家庭支援的現實狀況相當殘酷,幸好在窮途末路時遇上端木家的老主人,給了他們能夠溫飽的工作和住所,讓他學習正統的西式禮儀和各種知識,成為一個無人能及的稱職管家。
不論出席任何場合,那完美的禮節和儀態,都是端木家的門面以及驕傲,端木家對祖父而言可說是恩同再造。祖母得病的那幾年,端木家也伸出了援手,甚至從國外請來認識的醫生醫治;祖母病逝之後,還替她辦了隆重莊嚴的喪禮。
雖說是服務四十年以上,但會為佣人做到這種程度的絕不會是多數。
他能夠明白祖父離不開端木家的理由,記憶里的父母一直都很快樂幸福;從父母的談話里即能得知,在成年之前,祖父對父親絕對是盡責的,所以也就沒有任何理由去抱怨和不滿。但祖父畢竟年紀大了,小時候看起來像是巨人的存在,在他開始成長之後,已能逐漸感覺到那無法停止的衰老;再加上大房子里的人越來越少,他不想讓祖父太過躁勞,所以總是一有時間就幫忙處理雜事。
他不跳級,不打算出國,是考慮到年邁祖父的關系。他有必須照顧的親人,所以對那些事沒有任何意思,但他不會說出來,因為那是他的決定和選擇。
在病床旁陪伴到天亮,藍禮央又打了通電話,這次是打給學校請假。
之後,端木麗的大哥來了;明明沒有透露祖父是在哪間醫院,他卻還是有辦法找到。如果不是由于直接推測在最近的醫院,多半是有認識的熟人在這家醫院。
由于祖父還在昏迷當中,端木麗的大哥並沒有待多久,只笑著說不用煩惱醫藥費,隨即走了。
當天下午,藍禮央的祖父清醒過來,但整個人卻十分虛弱,身上掛著點滴和量測心跳的機器,和平常高雅嚴格又端正不苟的模樣大不相同,就只是一個孱弱的老者。
整整兩天,藍禮央除了回大房子拿需要的東西,一直都沒有離開過病房。
祖父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了。
即便是連下床都無法獨自做到,藍禮央的祖父還是心心念念大房子的事情,喃語著想要快點出院。但當知道這根本無法辦到之後,他轉而開口趕自己的孫子,要藍禮央回學校,別把時間浪費在他這個老人身上。
藍禮央硬是多留了一天,最後在無法動搖祖父堅持的情況下,只好離開醫院。
第四日,早晨他出門上學時,敏感地察覺到庭院的落葉堆積了起來;前庭那已很久沒噴過水的噴水池上面還長著青苔。到學校補上課業進度,放學後,他帶著跟同學借來的筆記到醫院探望祖父,待沒兩個小時又被趕回家。
隔天也是同樣的情況,庭院里越積越多的枯葉、一心想要回大房子的祖父,讓藍禮央覺得這些事不斷在糾纏著自己。
次日,天尚未全亮,他起了個大早,穿著端正的學校制服,來到主屋。
要進入主屋,要穿正裝。祖父總是這樣說。
雖然他沒有像祖父那樣專業筆挺的西服,但制服也是正裝的一種。
向廚師及女佣請教過房間位置,以及祖父平常做的事後,他先用熨斗熨燙報紙和餐巾。他從祖父那里知曉燙好的報紙在看的時候不會讓油墨弄髒手,卻是第一次實際做這件事。燙報紙是一件感覺起來好像不難、實際上做來卻仍需要小心拿捏的工作,將處理好的報紙在固定位置上放妥,待腕表的時間一到,他上到二樓,在門前未遲疑太久,曲起手指敲了下去。
扣扣扣。三下。
若是里面沒有回應,就在心里默數到十,然後再敲三下。這也是從祖父那里學來的。或許是以自己的職業為傲,從小,祖父就常跟他聊一些關于管家的工作細節。
沒讓他敲第二次,房間門從里面打了開來。端木麗的大哥看見他,先是挑起眉頭,隨即笑了。
「有趣。」甚至沒多問什麼;說出那兩字感想後,青年打個呵欠,直接道︰「我今天大學沒課,所以不用叫我。那邊那個要叫一下。」他指著斜對面的房間交代後,便關上門。
藍禮央轉過身,佇立在那扇門前面;這次,他遲疑了幾分鐘,最後才終于抬起手敲門。
敲了三下,又第二次的三下,里面始終沒有動靜;就在他考慮著要不要請女佣上來時,房間門終于開了。
穿著睡衣的端木麗睡眼惺忪地站在那里。
「管家爺……」她柔著眼楮,在看清楚門口站的人是誰之後,她先是僵住動作,跟著,她緩慢地將自己的手伸向房門,表情僵硬地把門用力往前壓上。
厚實的桃木門板「砰地」地他面前關起,刮起的風甚至吹動他額前的發。
「……小姐,起床了。」藍禮央對著門板說道,然後听見里面傳來東西翻倒的聲音。
心想這樣應該是確定起床了。藍禮央回到樓下,將銀制的刀叉湯匙以及剛燙好的餐巾——擺上餐桌。他每天和身為管家的祖父一同用餐,一般西餐餐具的擺法和禮儀早已耳熟能詳。
待端木麗下樓到餐廳,他拉開椅子,等候她入坐。
「禮……你這樣是在做什麼?」站在餐桌旁的端木麗已經穿好制服,儀容整齊地問他。
藍禮央望著她,道︰「祖父一直掛念著工作,所以我想做些事讓他放心。如果我有什麼地方做得不正確,請告訴我,我會記起來。」他能做的事情,也就只有這樣了。
端木麗聞言,即道︰「管家爺爺究竟是怎麼了?這麼多天沒來。我問大哥,大哥也只說管家爺爺有事請假,什麼都沒跟我講。」
原來她不曉得。藍禮央思量了下,道︰「祖父生病了。」他不想說謊。
「生病?」她顯然相當驚訝,問︰「嚴不嚴重?在哪家醫院?」
她毫不隱藏的關懷,令原本有意隔出距離的藍禮央不覺放軟態度。
「現在已經沒事了。」他道。
「是嗎……」似乎察覺他一直在等她入座,端木麗稍微猶豫了下,最後還是上前坐下,跟著抬起頭對他說道︰「我想去探望管家爺爺,告訴我醫院在哪里。」
「……抱歉,不行。」他淡淡地道。
他的回答明顯教她愣住了。
「為什麼?」
「祖父不會希望勞煩小姐的。」事實上,祖父連看到他去都會趕他走。若知道他把病情透露給小姐知道,一定會不高興的。
「可是——」
藍禮央將廚師剛做好的早餐擺上桌面,這個舉動恰巧打斷她的話,她看似還想說些什麼,最後卻是抿住嘴。他把杯子倒滿新鮮果汁,左手臂上搭著平整的餐巾,動作優雅好看。
藍禮央在這之前未曾做過相同的事,但從小就被嚴格教導的儀態,以及身為管家的祖父即使是在他面前也絲毫不放松的專業舉止,日復一日地看,也令得他自然而然且不自覺地呈現在自己的肢體動作上。
默默站在一旁,待端木麗用完早餐,他俐落地稍作收拾,然後在端木麗離開主屋時,背著書包走在她身後,一路送她到大門口。
從主屋到大門只是短短一段路,但端木麗卻有好幾次想要回頭,又猶豫地忍住。始終和她保持距離的藍禮央心想,或許是他的存在讓她如此,她一直都不大喜歡他,從以前就是。
雖然自己只是想讓祖父放心才做這些事,或許從明天開始除了非到必要的情況,應該盡量避開她。
來到大門口,一輛銀藍色轎車已停在那里。車子前座有人探出頭來。
「麗麗早安。」漂亮女孩笑著道早,在發現藍禮央時,她眨了一下眼。
那是端木麗從國中時期就要好的同學兼友人。藍禮央知道最近端木麗經常搭友人的車上下學,為配合友人的時間,所以比以往晚些出門。
端木麗佇立在車旁,並沒有立刻開門上車,沉默幾秒後,背對著藍禮央啟唇道︰「坐公車的話可能上學會遲到。」
的確,他平常坐的那班公車已經開走了;但,她怎麼會知道?藍禮央注視她握著車門手把的背影,不知她有何用意。
「是嗎?」前座的端木麗好友很友善,先是望向端木麗,隨即好心地道︰「你是禮吧?一起上來吧,不然要遲到了。」
沒想到會受到邀請,雖然他們的確就讀同一所學校,但是……
他看著依然沒有回頭說話的端木麗,正想拒絕,端木麗卻在他之前開口了。
「我覺得……管家爺爺也不想你因為幫他做事而遲到。」
語畢,她緩慢地轉過頭,直直地凝視他。
就好像小時候那樣。
自從國中鋼琴比賽之後兩人就幾乎不曾再交談過,一直認為她對自己反感的,直到剛剛,他跟她還保持著距離,但現在她為什麼要對自己這麼說?藍禮央靜靜看著她,想弄明白她究竟是何意思,半晌,他道︰「小姐應該不想要與我共乘吧?」
「我從來沒說過……討厭禮的話吧。」端木麗一雙美眸眨也不眨。
「我一個字都沒說過。」她道。
聞言,藍禮央怔住。未久,他上前替她打開車門。
「小姐先請。」他清淺地說道。
端木麗頓了一頓,隨即坐上後座;然後,藍禮央也跟著坐了進去。她有一瞬間露出訝異的神情,而後彷彿心情變好似地整個人都放松下來。
「要走了。」坐在駕駛座上的是個年約四十歲的男人,長相端正,但氣質和穿著都有些隨性和不修邊幅。
雖然只遠遠看過幾次,但藍禮央知道這個男人從以前就常陪在端木麗的友人身旁,不像是父親,也不是兄長,保護者是最貼切的形容了。感覺那男人透過後照鏡打量著自己,藍禮央毫不畏懼地回視。
男人勾起嘴角。
「一年十一班的藍禮央同學,」男人轉動方向盤,懶洋洋道︰「只有祖父一個親人,中英混血,從進入這所私校開始就沒考過第一名之外的成績……嘖,我討厭聰明的小鬼。」
警察……不,或許是保全或保鏢。這男人給人那種感覺。即使對方把他的私事一清二楚地說了出來,藍禮央依然冷靜且不泄露任何情緒。
听他說完這段話,副駕駛座上的端木麗好友卻明顯地傻住了。
「為什麼……你怎麼知道?」友人驚訝地問。
「因為我是大人。」男人理所當然地回答,答案卻莫名其妙。
「什麼……」友人一副有听沒懂的樣子,連忙回過頭,對著後座的端木麗道︰「麗麗,對不起喔。但是,安叔叔他沒有惡意。」她有些歉疚地瞅著藍禮央。
原來那男人姓安。藍禮央听見端木麗開口道︰「嗯,我知道。他是在保護你,我可以理解。」她將視線轉向前方的男人。
「所以,相對的,我也有我想保護的人,請你不要再這麼做了,禮絕對是可以信任的。」
本來面對掌握自己私人訊息的陌生人也不曾動搖的藍禮央,卻在听到她說的這番話後,整個人不自覺地松懈了防備。
他不禁側首望著端木麗,她表情嚴正得讓人不會對她的話產生一絲懷疑。
「哈哈!」男人感覺相當有趣地笑了。[群聊制作]「非常好。」他說,然後踩下油門,加速直奔學校。
在校門口放下他們三人,端木麗的友人在下車後把臉采進車窗,男人不知和她說了些什麼,最後男人用力地模了下端木麗友人的頭,大手毫不憐惜地將她的腦袋推出車窗。
藍禮央在端木麗要和友人一起走向二年級教室時,啟唇喚住她︰「小姐。」聞聲,她轉過身面對他,表情有一點意外。「……謝謝您送我。」他道謝。
端木麗看著他。
「學姐……吧。」她一臉正經地開口道︰「在學校叫我學姐吧,而且不必用敬語。送你的事不客氣,放學再見。」
說完,她就走了,轉身離去前像是笑了一下;他並不那麼確定。
還有,「放學再見」是什麼意思?直到下午下課鐘聲響起,看見端木麗站在他的教室外面,藍禮央這才明白她那句話的意思。
從那日起連續三天,藍禮央都和她一同搭車上下學。
是不是……稍微變了?她和禮之間的距離。
那個曾經很近、後來卻變得很遠,接著就不知道該怎麼拿捏才對的距離。
這幾天她都把鬧鐘調早,比以前還要早起床;在藍禮央來叫她之前,她就已換好制服梳好頭發,站在門口等敲門聲響起。
雖然她明明就覺得自己很從容,卻又在意著避免給人急躁的感覺,所以每次都多等了兩秒鐘才開門。
「……小姐早安。」
藍禮央總是恭敬地佇立在她的房門口,向她道早。
「早。」她點點頭。
跟著他走下樓,她像平常一樣吃著早餐。餐桌上也一如往常地只有她自己一人,雖然想叫他一起吃,但知道他應該不會答應。
既然他是在代替管家爺爺做事,那他就會盡力做好。跟她一起在餐桌上吃早餐什麼的,他一定不允許自己這麼做的。
禮一直都是這樣。小時候即使不願意,也會看顧著她,對她又開始使用敬語;因為很孝順,所以相當听管家爺爺的話,管家爺爺教的事也都會遵守。
一邊想著這種事,端木麗一邊用餐。到時間差不多了,她便拿起書包走向大門,要好的友人和總是在友人身旁的男人如同以往的每一次,坐在車子里等她。
司機叔叔退休後,她不是坐大哥的車,就是坐好友的車;雖然她認為自己都高二了,可以自己行動,不過周圍的人大概不那麼想,所以總是保護著她,而她沒辦法拒絕他們的好意。
「小姐。」
身後的藍禮央上前幫她打開車門,她坐進去。等藍禮央也上了車,關好車門後,車子才駛向道路。
雖然沒辦法和他一起吃早餐,但是至少可以同車上學。管家爺爺不在,所以一離開家里,她就不是小姐了。
一路上,她並沒有跟藍禮央說話,因為真的不知道要說些什麼。或許是一直在考慮著要找什麼話題,所以總是覺得很快就到達學校;藍禮央向她點頭道謝之後就走了。她每天都在想,明天在到學校之前一定要找出一件可以跟他說的事。
不過,加上今天,已經連續失敗了四次。
早自習過後要開朝會,朝會完之後的那節課要換教室,端木麗和好友一起走,引來不少注目。途經一年級教室,她視線稍微游移了一下。
「……剛剛那是十一班的藍禮央吧?」
「對啊。他好帥喔!」
「我也這麼覺得。不過他可不是只有臉長得很帥的那種帥,而是他的動作!不知道怎麼講耶,他的動作真的好好看喔,走路的姿勢什麼的,好像就是跟人家不一樣。」
「沒錯!那叫什麼……對了,氣質!就是氣質。學校其他的男生根本都沒得比。而且他功課又很好,不過好像不大好接近……屬于只能遠觀的類型吧。」
「可是我還是想褻玩一下耶。哈哈哈!」
沒有見到藍禮央,幾個一年級學妹嘻嘻哈哈的談話卻飄進耳里。
端木麗轉過頭,突兀地問著身旁的好友︰「你覺得禮怎麼樣?」
「嘎?」正在看手機的友人抬起臉,表情困惑。「什麼怎麼樣?」
「你覺得禮整個人的感覺怎麼樣?」端木麗認真地問著和先前沒什麼差別的問題。
「啊?禮啊……禮嘛……那個……」好心的友人很用力地想了一想,隨即露出笑容道︰「他是你家那位管家爺爺的孫子。」
她知道,這個友人心里只有某個人,是不會去注意別的男生了。端木麗微微眯起眼楮,緩慢抬起一手,捏住友人柔女敕的面頰。
「咦?呃、麗……」友人簡直不知所措。
「……你真可愛。」端木麗道,伸出另外一只手,捏著友人的另外一邊臉頰。
友人一頭霧水又難以招架。
「可是……麗麗才漂亮呢。我說真的喔。」友人非常真心地稱贊,雖然純潔可愛的笑容因為被捏著臉而扭曲了,但依然毫無虛假。
端木麗搖頭。
「不,你才可愛。」自己就沒辦法像她一樣,對在意重視的那個人純真直率地表達出心里真正的想法。她放下手。
「……謝謝你那天邀請禮一起上學。」因為這樣,所以她才能和禮拉近距離,如果只有她自己一個人,一定不曉得該怎麼開口。
「不……沒什麼啊。」友人似乎發覺到她的心情有異,努力找著快樂的話題︰「後天要去畢業旅行了耶,好期待喔。」
「啊。」都要忘記這件事了。端木麗真的差點忘了這件事;因為三年級要考試,所以畢業旅行都是提早在二年級時舉辦。
私立貴族學校的畢旅是五天四夜的日本行。當天放學回家,端木麗整理好行李,想著不知道藍禮央曉不曉得她要出國,感覺似乎應該要跟他說一聲;不過每次看見他,又覺得他應該對這不會有興趣,特地跟他說的話,或許他會覺得很奇怪吧。
畢業旅行前一天,她從大哥口中問到了藍禮央祖父住院的醫院。因為一直在意著這件事,所以放學回家後她去買了水果,準備去探病。在病房門前,她剛好踫見出來倒水的藍禮央。
他一臉訝異。她只是跟他點了點頭,然後就進房去見從小看她長大的管家爺爺。
管家爺爺在端木家很久很久了,她是真的敬重這位長輩,在心里希望他能快快好起來。離去前,她看著管家爺爺也想把藍禮央趕回家,要他送她回去,而藍禮央只是先問她︰「小姐是怎麼來的?」
她眨眼。
「坐計程車來的。」大哥不在家,她就自己來了。大哥最近常常都沒空的,雖然她沒坐過計程車,不過還是知道要怎麼招車的。
只見藍禮央微眯起眼眸,回身低聲跟管家爺爺說話後,便朝她走近。
「回家了,小姐。」
察覺他似乎有些不高興,也許是因為他還想再陪管家爺爺,卻必須送她回去。于是端木麗道︰「我自己坐車回去就好,禮留下來陪管家爺爺。」她不需人送。
他睇視著她。
「不行。晚上一個人坐計程車不安全。小姐以前沒坐過,今天是第一次坐吧?」
被他猜中了。端木麗見他一副沒得商量的表情,只好把拒絕的話吞了回去。
搭車回家的一路上只有他們兩人,不像平常那樣還有認識的人坐在前座;他沉默著,雖然他一直以來都不會講多余的話,但是只有兩個人的氣氛下,就是讓她感覺很不自在。
總是這樣。每次和他在一起,她就不曉得該如何。
出國旅行的事,說還是不說?結果拖拖拉拉到出發當日早上,她看著瓷盤里的培根和蛋,在藍禮央幫她倒果汁的時候,才總算逼自己道︰「我今天要去畢業旅行五天。」
「……是嗎?」他的反應果然很平淡。
不過,這樣的結果她早就知曉了,所以才會猶豫著該不該說出來。
只是,如果她突然沒在餐桌旁出現,或者沒和他一起上下學,不知道他會不會疑惑?但因為要趕著出門,她只得匆匆用完早餐,根本沒機會和他說再見就走了。
和好友一同坐車到機場,與其他同學會合,然後坐了三個小時飛機到達異國,先是去飯店checkin,再跟著老師和帶團小姐到處走;第一天也就只有半日的旅游時間,很快就回飯店休息了。
隔日去著名景點,有了兩小時左右的自由活動時間;在逛飾品店時,好友躲到一旁去打電話,端木麗便自己逛看販售的小東西。瞥一眼拿著手機正在用國際漫游功能通話的好友,從昨天在機場開始,好友就一直用力盯著手機,好像只要這樣盯著手機就會自動響起,直到現在好友才終于忍不住自己主動打去,結果接通後,表情卻越沮喪。
她想,好友大概是想要知道在意的那個人會不會因為她不在幾天而掛念自己吧,可惜沒有從對方那里得到想要的反應,才會那般沮喪。
不經意間見有個祈求戀愛順利的護身符,端木麗默默想著︰買給友人好了。拿了一個在手心,縴指卻還在那粉紅色的布符上流連。
戀愛……自己會有機會用到這種東西嗎?不知為何,端木麗一瞬間想起那幾天想著是否要對藍禮央說明自己要出國畢旅前的小小掙扎,還有總算說出口後他那種淡漠的態度。
下意識地一縮手,她握拳擱在胸前,瞅著那護身符半晌,最後還是只拿一個去結賬。
在走出飾品店時,包包里的手機突然響了。這支手機是大哥為了她要出國畢業旅行而給她用的,說若有什麼事情要聯絡才方便,她雖然帶了,倒沒想到它會有響起的時候。
端木麗拿出來一看,果然是大哥打的。
「喂?」
「麗麗嗎?」
兄長的聲音從手機另一頭傳來,端木麗應道︰「嗯。」
「不好意思啊,打擾你畢業旅行。」
雖然看不見對方,但端木麗完全可以想像兄長那張總是帶笑的臉。
「不會。怎麼了嗎?」她問。她不是二哥,大哥不會沒事找事來煩她,所以一定是真的有事。
「我今天起要去美國待半個月,先跟你說一聲,你回來的時候我就不在了。」
她愣了一下。
「咦?去那里做什麼?」是去找二哥嗎?二哥在那里讀大學。
手機那方「嗯」了一長聲。
「爸爸找我。」
听見兄長的回答,端木麗怔住了。一直以來,她只知道在母親離家出走後,父親便移居國外,至于在哪里,又在做什麼,她始終不敢向兩位哥哥提問,因為她不了解大哥二哥和爸爸以及兩個媽媽之間的事,只知道那最好不要提起;更因為她始終對當時沒能留住離開的媽媽而感到自責。
她一直以為,爸爸是在英國的。因為那是他和母親相遇的地方。
「是……什麼事?」她低聲問。
「這個嘛,你就不用擔心了。」兄長輕輕地帶過了。「總之我兩個星期後才會回家……現在家里這邊也有點事,不過我會處理好再走。」
「家里有事?」端木麗困惑。
「管家先生昨天晚上過世了,我會處理好才離開。你回來之後,如果有什麼問題就打電話聯絡我。」
兄長說完後就掛斷電話,端木麗卻硬生生怔在原地,緊握著手機不動。
「有人打電話找你啊……麗麗?」
身旁好友的問話端木麗完全沒有听進去,她只是立刻抬起頭來,極其嚴肅地對著好友道︰「我有事情要拜托你。」
透過和航空公司有些關系的友人,端木麗拿到可以立刻飛回台灣的機票。
管家爺爺過世了,那禮呢?禮絕對會非常非常難過的。
管家爺爺很嚴格,可那麼注重工作又不輕易妥協的人,卻總是會騰出時間,每天目送禮去上學,每晚和禮一起用餐。管家爺爺不會表現出疼愛的樣子,但他絕對是這世界上最重視禮的爺爺,禮一定也知道這一點。
因為他們是如此相像的祖孫啊。
她一直都曉得,藍禮央總是用那種和管家女乃女乃相同的特別口音,說著管家女乃女乃的語言;他肯定是非常努力地學習那樣的腔調,因為他想讓懷念著亡妻的管家爺爺高興。
她連行李都丟在飯店,搭車一路直奔機場,坐三個多小時的飛機又坐了近一小時的計程車,總算回到了家。
拿出鑰匙,不等機器自動開啟運作,她用力推開面前的大鐵門。主屋中一片漆黑,她跑了起來,飛奔踩過寬石板路,在主屋的旁邊望見燈火通明的副屋。
她停下腳步,喘著氣走近,門戶敞開的副屋,擺放著簡單的靈堂和靈位。
屋里,只坐著一個人。
「禮……」端木麗低喘著,慢慢走到他面前。
藍禮央只是坐在靈位旁的木椅上,雙肘撐著膝蓋,上半身前傾,深深低垂著臉,並且不發一語。
端木麗凝視著他,許久之後,她坐到他身邊,伸手過去牽住他的手。
就像小時候她要從岩石掉下去一樣。
她一直緊緊、緊緊地握著他無比冰冷的掌心,過好久好久以後,直到那手變得溫暖。
直到他輕輕地回握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