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家氣氛典雅幽遠的和風洋食館,一間特別的包廂內,正在進行一場相親大會。
「笑一下!」謝如花壓低聲音,手伸到桌子底下,拽了拽洗天藍的裙子。
洗天藍心里很不情願,但還是撇了撇嘴角,她听媽媽的話習慣了。
「好漂亮、好清秀的一個女孩子啊!如花居士,你真會生,生了一個大美女呢!」
「是啊!我這女兒是真不錯,你們有沒有看過她拍的平面廣告啊?」謝如花大方的接受別人的贊美,她一向如此。
「當然有,我兒子就是看到天藍在台北車站附近的露天廣告招牌,從此對她念念不忘,才會一直纏著我要跟如花居士拜托這場飯局。」董夫人笑著拍拍坐在身旁的兒子。
董士緯是個相貌端正、身材略微壯碩的富家子弟,去年才剛從美國抱了個博士回來,便在家族企業里上班,被視為黃金單身漢。
「听到沒有,天藍,士緯對你可以算是一見鐘情哦!」謝如花呵呵笑道,她表現得比女兒熱絡,好像相親的主角是她。
她好想逃走哦!洗天藍一直低著頭,听著他們對話,她如坐針氈。
「洗小姐,你好,我姓董,叫士緯,士人的士,經緯的緯,美國加大的企管博士,現在是宏宇證券的副總經理。」董士緯笑起來溫暖開闊。
朝他輕輕點點頭,她還是閉口不語。
「天藍,你也開口說說話啊!哦呵呵呵,董夫人,我這女兒最害羞,不過這也看得出她的單純乖巧呀!」謝如花一點也不忌諱人家說她老王賣瓜、自賣自夸,她對自己一手拉拔大的女兒有信心。
「對呀!對呀!這種乖巧听話的媳婦是我夢寐以求的,現在大多數的女人搶著想嫁入豪門,可是愛享福、愛揮霍得多,能孝順、能持家的少,她們還以為有錢人家的飯碗好端啊!」董夫人尖聲尖氣的笑道。
「是啊!是啊!沒有三兩三,哪能上梁山,不知輕重的小妞多得是,真得進門就有苦頭好受。」謝如花也跟著陪笑,但她的眼楮利得很,她也是個厲害人物,才不會容許自己的女兒嫁過去白白讓人欺負。
而且有錢人比一般人更加迷信,他們篤信風水之說,而謝如花又是赫赫有名的命理專家,受到許多有錢人的禮遇,她常跟富豪打交道,自然而然舉手投足、生活習慣也是貴氣十足。
「但是天藍很得我的緣,我一看就知道她跟我、跟士緯一定很合。」董夫人笑說。
「當然,不瞞你們說,我替我女兒排過八字,她很有幫夫運,是旺夫益子的命格,而且跟董夫人也會很投緣。」
哎……時間怎麼過得這麼慢,這頓飯到底什麼時候吃得完?洗天藍不斷盯著腕上的手表瞧,看著秒針點點滴滴的移動,卻覺得度分如年。
「媽、阿姨,你們討論得太早了吧,這樣會造成天藍很大的壓力。」董士緯斯文有禮的提醒,其實他覺得這兩個長輩實在是電燈泡,怎麼還不快閃人,讓他跟洗天藍單獨相處。
「哎唷,你看我這兒子這會就開口替天藍說話呢,可見他有多喜歡天藍。」董夫人捂著嘴笑道。
「天藍,還不快跟士緯道謝。」謝如花笑咪咪的拉拉她的衣袖。
道謝?她為什麼要跟他道謝?他又沒做什麼,只不過是動動嘴皮,就要跟他道謝?
「謝謝。」盡管洗天藍心里疑惑,但她還是媽媽說一句,她就照辦。
「不知道洗小姐平常有些什麼嗜好消遣?」董士緯微笑開口,他覺得洗天藍實在太沉默了。
而此時,包廂的門被迅速粗暴的推開,毛志玲就站在門外,他身後還有餐廳經理跟服務生。
洗天藍一看到是他,馬上就有得救的感覺。
「我就要這間包廂。」毛志玲大搖大擺的走進來,拉開椅子,坐在洗天藍的旁邊。
「毛先生,我們餐廳還有許多空位,這間包廂已經有人預訂了,而且正在使用中。」餐廳經理困擾的說,這毛志玲他是見過的,有次毛志玲被一家化妝品大公司請來這里吃飯,當時還是他親自接待。
「不要,我就喜歡坐在這里吃飯。」毛志玲比男明星還閃耀的俊臉,即驕傲又無禮。
「你說吃就吃,你是什麼東西啊!」董夫人站起來,拍桌子,破口大罵,但她又覺得這男人有點眼熟,好像曾經在哪里見過。
「我是得過兩座小金人的國際造型設計大師!」這是毛志玲最愛搬出來的頭餃。
「你……你就是華人之光——毛志玲?!」董夫人睜大眼楮尖叫。她早就想認識這號人物,也想請他幫她做做造型,沒想到難得一見的情況竟是這樣。
「不敢當。」毛志玲拿著桌上還遺留的一份菜單,翻開來,無心的閱覽。
「什麼華人之光……哼,林經理,你是怎麼做事的,我們正在這間包廂吃飯,你居然讓一個混賬王八蛋闖進來?!」謝如花一見是當日頂撞得她昏倒的渾賬家伙,舊恨新仇像痰一樣的涌到喉頭,不吐不快。
「這……」這人像火車頭一樣的撞進來,實在不好攔啊!林經理冷汗涔涔,有口難言。
「你們還不敢快把他攆出去!」董士緯緊皺著眉,倏地站起身來,指著站在包廂外看戲的服務生們。
「攆出去?攆誰出去?」毛志玲一把將菜單用力的甩到桌子上,發出砰的巨大聲響,把桌上原本擺放的菜肴濺出湯汁、杯子翻倒,水沿著桌中往下流。
毛志玲凶狠的站了起來,表情猙獰,雙手互按關節,發出嚇人的喀喀聲。「你說把誰攆出去?媽的,你這個小胖子再說一次試看看!」
董士緯是個斯文人,受過良好的教育,不懂得耍流氓,一旦踫上逞凶斗狠的毛志玲,就像是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只見董士緯突出的喉結上下動了動,臉色變得更加蒼白,緊閉著嘴唇,沒有說話。
「你在這里耍威風給誰看啊?」偏偏謝如花不吃他那一套,她大聲地叫囂。「林經理,馬上報警!」
「對,報警來將你這個賣女求榮的沒良心媽媽逮捕歸案!」毛志玲淡淡涼涼的說了一句,但眼神卻像刀鋒般銳利的掃向她。
「你在說什麼混賬話?!」謝如花尖叫。
「不要激動,免得你體內的穢氣又頂頂頂,」毛志玲把手由肚子向上抬,從胸部到額頭。「頂到你的心、頂到你的肺、最後頂到你的頭,到時候你又砰地一聲昏倒了!」
「你——」謝如花一向伶牙俐嘴,就是縱橫商場的名人可能也說不過她,沒想遇到毛志玲卻什麼轍都沒有。
「我什麼?不要用為人正直、說話老實來稱贊我,雖然我今天是為了濟弱扶傾、救人于水火而來。」毛志玲也不介意許有多人來看戲,看到董士緯乖乖的,像根木頭似的佇著,他才坐下來,把一雙長腳擱在桌上。
「真的要氣死我了!氣死我了!」謝如花氣得臉色發白。「林經理!林經理!你還不趕快報警站在這里做什麼?」
「媽,不要報警!」沉默多時的洗天藍終于開口。
「什麼?!你在說什麼……連你也要氣媽媽嗎?」謝如花扭曲著描繪工整的五官,她深受打擊的叫道。
「你帶洗天藍來相親還敢給我鬼吼鬼叫?」毛志玲臉色由陰變冷,他的眼楮結成冰,像只張狂的豹不動聲色地擺出姿勢。
「天藍是我女兒,你管那麼多干嘛?」謝如花不滿的叫嚷。
「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把洗天藍賣掉!」他冷冷的說。
「你口口聲聲說我在賣女兒,我們現在是在相親,不是賣女兒!」謝如花大聲的在他耳邊抓狂尖叫。
「相親是比較好听的借口,本質就是在賣女兒,你這個一看就是勢利的老太婆有問過洗天藍想不想來嗎?」毛志玲斜著眼瞪她。
「我……」
毛志玲打斷她的話,「你不會問她,因為你自私,你只管你自己爽不爽,根本不管你女兒會不會爽!」
董氏母子聞言倒吸了一口氣,覺得毛志玲說的話有夠低級、粗俗。
洗天藍站在他身邊,暗中拉拉他的衣袖,她媽媽的臉色已經很難看了,他再說下去只怕會氣得她變形。
「哎呀!拉什麼拉啦!」毛志玲拍掉她的手,瞪她。「你也不對,明明不想來,為什麼不大聲跟你媽媽說不?」
洗天藍噘起嘴。看到毛志玲來她真的很高興,但是他總是沒給她好臉色看,說話也是三句有兩句帶吼,這男人好像對她很好,又好像對她很差勁,她真的搞不太清楚毛志玲對她到底是好還是差勁了。
看到姓董的母子眼楮睜得大大的看著他們,謝如花稍稍收斂一下自己的脾氣,手緊握成拳頭,仿佛想抓回一絲的冷靜。
「毛志玲,我真不明白為什麼你那麼愛插手我們母女的事?」他最好給她一個很好的理由,不然也別怪她發飆,她只要站得住理,就不怕人看她吵架。
「為什麼?你想知道為什麼?」毛志玲站起來,一步步逼近她,給人很大的壓迫感。
謝如花一步步向後退,直到身後抵住看戲的服務生們,她眼楮瞪得大大的,眨也不敢眨。
「好,我就告訴你這個自私自利的老太婆為什麼,因為,」毛志玲一把抓往洗天藍的手臂,把她拉到他身邊,然後手搭在她的肩上。「因為你女兒引起我的興趣,我、要、追、她!這就是為什麼我老愛管你控制洗天藍,我不想跟她約會的時候身後還有個媽媽在監視,听到沒有?」
洗天藍動也不動,她懷疑剛剛自己的耳朵听到的是真的嗎?她的心跳得好快、好劇烈,像剛從健身房出來一樣。
所有人都像被舞台上的高潮戲緊緊吸引似的,個個瞠目結舌。
謝如花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她不會這麼輕易被擊倒的。
「哈哈……」她先是一陣尖銳的諷笑,然後迅雷不及掩耳的收斂笑容,兩顆眼珠子像寒夜里的貓頭鷹,詭異的散發冷光。「原來你就是在打我女兒的歪主意啊?做夢!我告訴你,全世界的男人都可以追我女兒,就你不可以!」
「媽媽……毛大哥……」洗天藍看了母親一眼,又望向心上人,她相當震驚且矛盾,為什麼媽媽跟毛志玲會勢如水火呢?
「為什麼我不可以?」毛志玲不爽的反問,他的拳頭發癢,有打人的。
「因為我看你不順眼,我討厭你!」她是不可能會把女兒交給這個見面就找她吵架的男人。
「你以為我就喜歡你啊?老巫婆。」毛志玲把老巫婆三個字念得是字正腔圓、鏗鏘有力。「你看我不順眼沒關系,我不在乎,因為我要追的人不是你。」
「哼哼,你看看,我要是說不準,天藍會不會跟你在一起。」謝如花很有把握的說。
「你上次還不是不準她繼續待在工作室要她去演戲,結果呢?」毛志玲挑著高高的眉毛及嘴角,擺明就是她的話對他構不上威脅。
謝如花不爽,基于面子跟權威問題,她就要再一次挑戰。「天藍,媽媽不準你跟這個混賬交往,你會不會听媽媽的話?」
「媽的,賤芭樂一顆。」毛志玲翻白眼,心里有萬千仇恨的咒罵。
謝如花裝作沒听到,這男人很難有好話,要是每句都計較,那她的命絕對長不了。
「媽……」她不曉得該怎麼說。
「洗天藍,拒絕你媽媽不難,那天你也做過了,而且做了以後讓你很開心、很滿意。」毛志玲提醒她。
洗天藍最害怕的夢魘又重新壓到她身上了,那天她的心髒像被人各拉一端,左右拔河,她的心好痛,血肉幾至要分離,她怕媽媽又會昏倒,她怕好不容易表白心跡的毛志玲會生氣的揮手而去……
「天藍,你說啊!我跟毛志玲你到底會選誰?」謝如花不服輸的個性作崇,她逼問著女兒,她不想再輸一次。
「如花居士,這不關我們母子的事,很顯然是你們的家庭糾紛,我跟士緯先走了!」董夫人看到毛志玲這麼凶惡,活像個流氓,謝如花也潑辣得毫不認輸,他們要是再繼續待在這里,只怕會被攪進去。
董士緯也怕莫名其妙上了媒體,于是跟著母親走出包廂,臨走之前,還跟謝如花和洗天藍說了一句再聯絡。
可是包廂外的服務生久久還不肯散去,他們都想看這件突發狀況會如何落幕。
「天藍,媽媽是養你、疼你二十多年的媽媽,我們是最親最親的家人,不是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外人可以隨隨便便挑撥的對不對?」謝如花直直指著他。「大聲跟他說,在媽跟他之間,你可以輕易做抉擇,那就是選媽媽。」
毛志玲把手從她肩上拿開,兩手環胸,低頭斜瞄著她,他也在等著她開口。
耳聞媽媽的催逼,眼角瞄到毛志玲壓迫的盯視,洗天藍覺得全身都被拉扯得好痛,原本脆弱的心靈現在更無所適從,她不知所措的哭哭啼啼起來。
「你哭什麼哭啊!要你做一個決定有這麼難嗎?」謝如花又急又氣的說。
「這你能怪她嗎?」毛志玲冷冷的嘲諷。「你用不著生氣,這就是你教出來的好女兒,你把她教育成連一個二選一的決定都做不出來,你能怪誰?要怪就怪你自己!」
「你閉嘴!我不想听你說話,我現在只要听我女兒說話!」要不是現場有許多人圍觀,謝如花一定會一巴掌揮過去。
「你們不要再吵了好不好?」洗天藍怞怞噎噎的說,她現在不只心痛,連頭也在痛。
「那你趕快說啊!讓這個男人死心啊!」謝如花用力的跺著腳。
「我……」為什麼一定要二選一?就不能兩個都選嗎?洗天藍在心里大叫,但是,她不敢喊出口。
毛志玲看著她,一雙漂亮的濃眉越皺越緊。
「說啊!你說啊!」謝如花逼迫著她大叫。「天藍!」
洗天藍垂著淚。「嗚……我……」
「算了!」毛志玲放下手,一陣低低的聲音壓了過來。「我不逼你,你就選你媽吧!」
「毛……」洗天藍臉上掛著淚痕幾行,她抬著水汪汪的眼楮看他。
激動的謝如花也閉上嘴,不再那麼多話,忽然驚覺,其實這次她又輸了,而且是輸在自己的手上。
「我走了!」毛志玲很反常的平靜,他沒有生氣,只拍拍洗天藍縴弱的肩膀,便撥開擋在包廂門口的服務生們,頭也不回的離去。
「毛大哥……不要走……我也喜歡你……」洗天藍想追出去,可是腳才踏到包廂門口又縮了回來,她顧忌又哀怨的回頭望著媽媽。
對于媽媽,洗天藍只有哭,什麼話也不想說。
謝如花看著女兒,她不只覺得自己輸,也覺得自己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