沖繩島。
這里是距離台灣只要七十分鐘航程的日本離島,熱情的陽光和蔚藍的海岸線是吸引觀光客的首要條件,迷人風情,意猶未盡。
午後,細白的沙灘上躺著一名穿著古裝的美女,她美麗的面孔毫無血色,身體像冰一樣僵硬,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她還有呼吸。
「MyGod!」觀光客尖叫,發現古裝美女的是一名金發的外國游客。
「她她……她死了?」他的同伴盯著古裝美女,同樣放聲大叫,「救——命!救命啊!」
沙灘的另一頭,一名擁有古銅色肌膚的大帥哥飛奔而來,他赤果著上身,嬌健的身手像個運動員。
他很專業的檢查了古裝美女的眼、鼻、呼吸之後,用英語和觀光客交談。「麻煩兩位馬上聯絡度假村和緊急救護中心叫救護車,我立即抱她過去!」
「OK!」救人為快樂之本,尤其是救美人更是義無反顧,兩名觀光客一馬當先朝救護中心跑去。
帥哥轉身抱起古裝美女,發現她身輕如燕,刺眼陽光下,她臉部完美無暇的白皙肌膚像是天使化身。
「綺麗……」他不禁月兌口贊嘆。
二十分鐘後,救護車咿嗚咿嗚地將古裝美女送到了市立醫院,急診室的醫生護士立即為她進行急救。
剛剛的帥哥已經換上了醫生白袍,帥氣的頭發撥向兩邊,露出他俊挺的五官,舉手投足間盡是令人舒服的自信。
「病人怎麼樣?」慎原京介拉開隔簾,詢問一名護士。
「外表沒傷,血壓正常,呼吸有些微弱,還在昏迷之中,同剛照了X光,現在為她注射點滴,因為她有些月兌水現象。」
慎原京介凝視著病床上的古裝美女,她的濕衣服已經被護士換下,改穿干淨的病人制服,面孔也被細心的抹干淨了,此刻的她,清新得令人心動,宛如黃昏的一抹嫣紅彩霞。
「她的身上沒有身份證明文件?」他看著她頸上的玉佩,那種色澤的古玉千載難逢,他祖父是研究玉的專家,因此他略懂一二。
她的身份必定很嬌貴吧?才會佩帶那樣價值連城的玉佩。
但奇怪的是,那只玉佩不是女人的款式,帶著男人的霸氣,像是織田信長那樣的大英雄戴起來就很適合,她一個縴弱女子,實在令人難以想象會喜歡那樣獨特的玉。
他再揚起眉,莫非她已經結婚了?
這可也不一定,時下許多未婚女孩都喜歡戴戒指,那是一種流行裝飾品,跟皮帶、包包沒有兩樣,他不必先入為主。
「除了衣服之外,什麼文件都沒有。」護士答。
慎原京介點點頭,那麼只有等她醒來再問了,想必她的家人一定很焦急。
「慎原醫生,她長得好美對不對?」護士見他凝著病人遲遲不走,打趣問道。
「確實很美。」他沒有否認對古裝美女的興趣,但這一切都得等她醒來再說。
***
夏妤火從幽冷的夢境中醒來,一切都混沌而不明。
首先,她看到白色的天花板,接著,看到白色的窗戶,再來,看到自己躺在病床上,手腕正吊著點滴,空氣里,有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一時之間,她無法意會自己在哪里。
「老公……」她嘴角蠕動了幾下,費力的開口,希望可以看到她摯愛的那個高大身影。
室內很靜,茶幾上的蘭花散發著宜人的香味,沒有人回應她。
「睿兒……」她再喚,也沒見那小小的身影對她撲身而來。
她的頭好疼,四肢也無力,她無法思想,只想看到老虎和睿兒。
「病人清醒了耶!」
她听到一個女聲興奮的呼叫,接著,好幾名穿著白色衣服的人圍到了她面前,個個神情亢奮的盯著她。
慎原京介驚艷于她睜開眼楮之後的美麗,那是一種介于少婦與少女之間的嫵媚,漂亮濃密的睫毛下是一雙令人心動的明眸。
「我是你的主治醫生,她醒過來就好了。」慎原京介微微一笑。「你做過腦部斷層檢查,沒有問題,你可以放心。」
夏妤火看著眼前的男人,听不懂他在講什麼。
她眼中的迷惘使慎原京介聯想到了一個可能,她或許不是日本人。
「現在你可以回答我幾個問題嗎?」他親切地改用英文問。
這下她听懂了,可是她反而更心悸,從腳底泛起一股深深的涼意。
為什麼會有一個會講英文的人站在她面前?這里不是漢朝嗎?會英文的人應該只有她一個才對啊。
「小姐,你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嗎?」慎原京介目不轉楮的看著她,已經超過了一個醫生對病人的關心。
夏妤火吞了口口水,潤了潤唇,艱難地問︰「這里是……哪里?」
她仿佛可以听見自己心髒跳動的聲音,咚咚——咚咚——像是死刑犯在等待行刑一樣。
慎原京介露出一個迷人的微笑。「沖繩市立醫院。」
夏妤火差點又昏厥過去,她勉強忍住,但心髒卻陣陣怞搐的痛著,痛楚奔流到她的四肢面骸,她要問個明白。
「那……現在是西元幾年?」她的聲音顫抖,情緒緊繃到了極點。
慎原京介看著她慘白的臉色,微感奇怪,但他仍一派輕松自若地說︰「現在是西元二00三年。」夏妤火的心,泛起一陣又一陣的酸楚,豆大的淚珠從她眼眶滾落,引起護士們不可思議的驚呼連連。
「你怎麼了?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護士關切地問,她眼中的脆弱與無助,連女人看了都心疼。
「小姐,你叫什麼名字?」慎原京介更是被她如雨的淚水給震撼住,她臉上為什麼會有那麼悲痛的神情,她想起了什麼嗎?
夏妤火一個字都說不出來,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
她沒有思想、沒有意識了,她想要叫喊,卻悶在胸口,她的每一根神經都覺得痛,她的身子好沉重、好沉重!
她絕望的閉上眼楮,任由撕裂般的心痛啃蝕她的心。
她回到了現代……她回到了現代……為什麼她要回到現代?
她深愛的丈夫,還有她深愛的睿兒,他們都到哪里去了?仍然留在古代嗎?
她緊緊握住了拳頭,淚水從臉上滑落,神思恍惚中,她只有一個想法。
她要回去!她要回去!她真的好想回去!
***
夏妤火在醫院住了九天。
九天來,半句話也不吭,沒有人可以從她口中問出一言半語,她始終在發呆,總是牢牢握著玉佩頸鏈和撫模著手上的戒指垂淚,她幾乎不吃東西,只靠喝水和點滴維持生命。
她的模樣令人心疼,漸漸地,醫院的醫護人員認為他們有理由相信她失憶了,或是在落海時撞壞了腦子,所以才會這樣呆呆的。
「如果你什麼都不說,我們就什麼都無法幫你。」
慎原京介沒有放棄她,或許是她表情中的痛惜令他震懾,很少年輕女子會有她那樣憂郁的神情。
他每天都固定來探望她,與她說說話,這樣的美女是賞心悅目的,如果她能再度開口就更好了。
「你的家人呢?你還記得他們的聯絡方式嗎?比如電話號碼或住址。」
每天他都不厭其煩的問一遍。
醫院里已經開始有春意暖暖的美妙流言出現了,他們都說慎原京介醫生愛上了身份是謎的女病人,耐心地在喚醒她的記憶。
他並不排斥這種說法,他今年二十八歲,交過的女朋友沒有五十也有三十,卻沒有一個像她這種動人心弦的。
「這條項鏈對你有特別意義嗎?你每天都緊捉著它不放。」
她仍是不願說話,神情抑郁地看著窗外的草和夏花,淡淡陽光在她美麗的臉孔上投下一圈小光暈,顯得聖潔無比。
他對她真的好奇極了,她究竟是從哪里來的?
她是美人魚的化身嗎?是因為將變成泡沫而如此憂傷嗎?
慎原京介自嘲的一笑,知道自己想太多了。
但是他對她的感覺真的很特別,她像是上天安排給他的禮物,否則他就不會在海邊救起她了。
「你結婚了嗎?」
這天他隨便問了個問題,原是沒有期望她會回答的,反正她對任何人不理不睬已經快一個月了,總是陷在自己深深的沉思中。
但令他興奮的是,她居然點了點頭,眉宇間有濃濃的哀傷,削瘦的面頰依然是美麗動人,令人望而心疼。
「你叫什麼名字?」慎原京介精神大振,她的點頭對他是莫大的鼓勵。
她沉默了幾秒鐘,蠕動了嘴唇。「夏妤火。」
獲救的第二十五天之後,她終于說出了自己的名字。
淚水迅速倏然落下。
這麼一來,她不是得和過去正式告別了?
***
台灣夏宅。
偌大的毫宅里,洋溢著辦婚嫁的喜氣洋洋,夏家甚至連屋里都重新裝潢過,就為了迎接韓夏兩家世紀聯婚。
夏妤火看著客廳堆滿了來自各方的昂貴賀禮,心底的感覺依然是空空的。
這里是她自小長大的地方,父母兄嫂都是她所熟悉的,為什麼她現在卻對這里沒有歸屬感?
她被父母接回台灣已經十天了,悶熱的典型夏季氣候令她極為不習慣,她好懷念青峰寨的舒涼清風,也好想念那里的清新空氣,那里有她愛的人,還有她親月復所生的骨肉,叫她怎能輕易舍去那一切呢」?
現實又諷刺的是。她仍然必須嫁給韓厲人。
如果她不嫁,那麼她的父母還是要坐牢,而夏氏也會再度面臨破產的境地,甚至更慘。
「在你發生船難失蹤後,韓先生依然資助了夏氏,但是爸爸也同時簽了同意書,如果你奇跡的生還,你就必須履行承諾嫁他為妻,否則爸爸就必須賠償他一千億的精神損失。」
她回來之後,父親就開誠布公地與她懇談過了,那次長談使她了解到,除非她死,否則她沒有不嫁的權利。
她當然不可能去死,並非她貪生怕死,而是她不願死。
她要等待奇跡,如果可以從現代掉回古代,又從古代到現代,那麼她就有可能再度回到古代,她在等待的,就是那個奇跡。
「媽咪,小姑姑又不說話了,好奇怪哦。」老麼在對他母親竊竊私語,不時往夏妤火站立的玻璃窗前偷覷。
她都听到小佷子在對她大嫂講些什麼,不過她不在乎,反正現在二十的她,已經有著三十歲的蒼老心境。
三個頑皮的佷子都說她變了,以前她不爽時會大聲的吼他們,可是現在無論他們怎麼把家里弄得天翻地覆,她都無動于衷。
她不可以說家人不愛她,他們仍然關心她,父母也仍然視她為掌上明珠,可是卻沒有人相信她掉回了古代,他們都勸她不要想太多,只要安心等著做新娘就可以了。
她怎麼可以嫁?怎麼可能安心等著做新娘?
這一生,她不可能再愛上別的男人了,她也無法忍受與別的男人共同生活。
她已經是老虎的妻子,睿兒的母親,他們拜過堂、成過親,他也親手為她套上過結婚戒指,還送給她玉佩做為訂情的,這些豈是輕易可以抹煞?
***
商店街,香草屋咖啡座。
夏妤火攪動著咖啡,看著女乃球在杯里化開,她還是不停攪動,一副無心也無緒的樣子。
「看看你,又在發呆了,是不是又想起你古代的老公和兒子了?」
古羽馨已經習慣她那套「穿古從今」的說法,她把夏妤火當成美國影集「六人行」里的菲比,可以通靈,又有點怪力亂神,並且很阿Q地認為這樣就沒問題了。
「我真的好想他們。」夏妤火幽幽的輕嘆,不知道是不是在古代生活久了,她沒有過去那麼容易感到不耐煩。
現在,她時常想起那位算命仙說的話,她會遇到一只虎。
她果然遇到了,而且,她深愛那只虎……
「可是事情已經發生了,你回到現代,你就必須接受這個事實,想太多只是自尋煩惱而已。」勸完,古羽馨興匆匆的說︰「來,多告訴我一點那個古代古羽馨的事,你說她跟我一模一樣,連名字也一樣,那連講話的聲音都一樣嗎?」
相較于死黨的憂愁,她對自己的古代版比較感興趣。
「全部一樣。」夏妤火無精打采的回答。
她懶洋洋的啜了口咖啡,眸光停駐在旁邊那間玩具店的門口,有個小男童站在櫥窗前看玩具,看得聚精會神,十分可愛。
再過幾年,睿兒也會像他這般吧,全部的注意力都放在玩具身上,玩具是寶貝、玩具是生命,父母只是其次……
「真的?」古羽馨很興奮。「那她在古代是做什麼的?父母跟我爸媽長得也一樣嗎?」
「羽馨,如果再發生一次船難,你說我會不回再掉回古代去?」夏妤火打斷了好友的話,突如其來的問。
「大小姐,我拜托你千萬不要那麼想。」古羽馨瞪圓了眼楮,一長串的訓道︰「大家一起翻船,只有你一個人有奇遇,萬一這次你沒掉到漢朝,反而掉到清朝去怎麼辦?到時候你就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見你老公孩子的機會就更渺小了。」
夏妤火垂眸自嘲的苦笑了下。
她也知道這個方法是行不通的,她只是想想而已,給自己一點渺茫的希望,否則這種不知道等待的盡頭在哪里的日子,她真快過不下去了。
「說說那個沖繩大帥哥吧,他還有沒有打電話給你?」古羽馨訓完人,又興致勃勃地問起。
「我已經跟他說清楚,我跟他是不可能的。」
慎原京介一直對她很關心,電話中,甚至還表示要來台灣探訪她,也不斷邀請她到沖繩度假,可是她都興致缺缺。
古羽馨一臉羨慕。「你喲,真有魅力,都號稱生過孩子,我也看過你丑丑的妊娠紋了,居然還有媲美竹野內豐的年輕帥哥狂戀你,怎麼樣,要不要考慮去磨皮啊,把肚皮弄得漂亮一點,夏天才好穿三點式泳裝。」
夏妤火漂亮的雙眉一揚,堅定的說︰「我死都不去磨皮,我要永遠留著那些妊娠紋。」
那是她生睿兒的見證,也是她在青峰寨度過快樂日子的證明,對她來說,那些妊娠紋是寶貴的記憶。
古羽馨受不了的直搖頭。「你還真是有病,人家都巴不得沒有妊娠紋,你是當寶一樣來對待,搞不懂你腦袋在想什麼。」
夏妤火幽幽的啜著她的咖啡,沒有反駁。
確實沒有人搞得懂她在想些什麼,因為他們永遠也無法明白,她在古代遇上了一個值得她托付終身的男子,她也付出愛情,他們真心相愛,還有了骨肉,然而他們卻被硬生生的拆散了。
這一切那麼傳奇又不可思議,別人怎麼會懂呢?
過去不信命、不信神也不信邪的她,開始信了。
「少爺——」尖銳的嗓音引起咖啡座眾人的矚目,夏妤火和古羽馨也好奇的抬頭張望。
一名穿著連身牛仔褲裝的男童朝咖啡座跑過來,後頭有個中年女子在喊他,他連理都沒理。
「媽咪!」男童不顧一切撲向夏妤火,撲進她懷里,他軟軟甜甜的叫。
「好可愛哦!」古羽馨馬上贊嘆,她完全忘了兩個月前也發生過同樣的事。
夏妤火抱著男童,胸口一震。
多麼神似睿兒的五官,他就是剛剛站在玩具店門口看玩具的小男童吧?他沒有母親陪伴嗎?為什麼他會喊她媽咪呢?難道他的母親也長得與她神似?
「少爺!睿少爺!」一名保母模樣的中年女子追上來了,她對夏妤火伸出了手。「抱歉,小姐,請把我家少爺還給我。」
夏妤火被動的交出男童,可是她心里卻有股沖動,想問問小朋友是不是叫做劉睿?
一直到男童與保母走遠,她依然無法抑止剛剛的想法。
同時間,她好像听到自己心弦震動的聲音,如果她不能將老虎和睿兒從腦中丟開,她又怎麼可以安心去嫁人呢?
不行!她不能嫁!她決定了,她要回去和父母好好說清楚!
「走吧!」她拿起帳單走人。
「干嘛?坐得好好的干麼要走?」古羽馨莫名奇妙跟著走,她的草莓女乃昔還沒喝完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