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中午,告別了民宿主人,範洛對黃可嵐那一再明示暗示他留下連絡方式的眼神視若無睹,徑自拉著韋凌珊的手上車。
一路上,他們相處融洽。
他發現,只要他不跟她談感情問題,她面對他的態度就自然又大方,只要他稍加提起感情,她就馬上不說話。
他會弄清楚她在想什麼的,或許什麼也沒有,她根本不曾受過愛情的傷害,她只是個獨身主義者罷了,身為時代新女性的她,擁有自己的房子、車子,一份人人稱羨的工作,這樣的她,就算抱持獨身主義的想法也不奇怪。
于是他不再鑽牛角尖了,不再假設她有過情傷。
現在的當務之急是,他停留在台灣的時間只剩兩天半,他搭大後天中午的飛機回紐西蘭,短短的時間里,他要如何讓這段感情看得到未來?
「這是備份鑰匙,給你,我要去報社一趟,有重要的工作要談,晚餐你自己解決沒問題吧?」
一回到公寓,韋凌珊上樓換了衣服,下來後就丟給他這樣一顆炸彈。
範洛上下打量著換了帥氣的褲裝後,顯得更加神清氣爽的她。「沒問題,妳什麼時候回來?」
她是不是故意在逃避與他單獨相處?拿工作當擋箭牌,讓他一點反駁的余地都沒有?
算了,不要這樣想,如果她真的要逃避的話,那表示她還沒做好接受他的心理準備,他應該給她一點時間。
「不一定,可能會跟編輯一起吃飯吧。」她笑了笑,拿起擱在沙發上的銀色皮包,瀟灑的出門去了。
她出門的二十分鐘之後,範洛還在客廳的沙發里坐著。
他發誓他絕對不是在等韋凌珊回來,他沒那麼無聊,只是說不上來為什麼,他不想動,腦海里全都是昨夜的一切。
第一次有個女人可以讓他這麼牽腸掛肚,他剛剛只差沒問她,那個可能會跟她一道吃飯的編輯是男的還是女的?
他真的是瘋了,範汝做了那麼離譜的事,他不想辦法去把她抓回來海扁一頓,反而在這里想著韋凌珊的一顰一笑,他真的是被愛情給俘擄了。
他搖頭笑了笑,沒察覺到自己嘴角淡淡的溫柔。
也該是時候了,他都快三十而立了,父母臨終之前最大的希望就是他娶妻生子,然而在紐西蘭待了那麼多年,都沒有遇到令他心動的女子,他差點以為自己是那種沒辦法談戀愛的人。
現在遇到了韋凌珊,清靈月兌俗、氣質出眾,深深打動了他的心,這是命中注定的……
正想到深入處,他的手機倏然響起,是胖子打來的。
「你一定要出來跟我們這幫手足喝兩杯,來個久違的Man'sTalk,不來的以後就絕交,自己看著辦吧。」
既然話都講成這樣了,他下去行嗎?
于是他赴約了,先跟胖子等一伙人吃了晚飯,跟著又去某某人推薦的一間時髦夜店。
「阿洛,你究竟是怎麼保養的,都快中年了還不會中年發福?」大炮瞄了眼他結實的月復肌,一臉羨慕。
「你這小子說什麼屁話?發福有什麼不好?」胖子拍拍自己油膩膩的肚子。「我那才十八歲的小老婆就喜歡我這顆圓肚子,她說有安全感。」
「你說什麼?」範洛差點被酒給嗆到,音樂聲太大,他認為自己八成听錯了。
「你還不知道胖子有個青春無敵的小情人吧?」小馬一臉垂涎。「也不知道那個小妹妹看上他這位老杯杯哪一點,居然心甘情願跟著他,我看現在的小美眉思想真的很不正確。」
範洛總算承認他沒听錯了。
胖子結婚至少六年了吧,一年生一個女兒,這麼努力的增產報國,原本他以為胖子跟他老婆一定感情甚篤,沒想到……
他感慨的想,原來表相不一定是真的。
「討厭啦……」旁邊一對擁吻的情侶吻完了還不停打情罵俏,女的坐在男的大腿上,盡情的撒嬌。
他相信韋凌珊絕對不會做這種事,她月兌俗的氣韻是渾然天成的,她不會坐在任何男人的大腿上,絕不會。
他忍不住牽掛起她,看看手表,已經過十二點了,她回去了嗎?
知道他不在,她是否會想他?是否曾動過打他手機找人的念頭?
凌晨一點,床上的韋凌珊睡不著。
其實,今天下午她一點事情都沒有,但是如果待在家里,免不了要面對範洛那來勢洶洶的感情,她認為自己招架不住,只好逃了。
她去看了兩場電影,一個人吃了晚餐,看看時間還好,為了混時間,她買了個起司蛋糕上好友馮綠芽那里去。
馮綠芽跟霍極鼎已經訂婚了,也老早搬進了霍家,形同霍家的女主人。她在霍園里混,教小美桑寫作文,一直混到十二點,好友在她面前呵欠連連,她才告辭。
從霍園回家的一路上,她祈禱範洛已經睡了,如果沒睡也最好不要待在客廳,那麼她才能靜悄悄的回房,不必與他踫面。
要她接受一份感情有那麼難嗎?
是的。
如果範洛不要那麼好,抑或範洛看她的眼光不要那樣充滿了欣賞,她或許會考慮接受他的感情。
可是,他太完美了,如果他的世界加進一個她,那麼將會把那份完美打碎,到時承受不了事實的,不止是他,還有她。
因此她很清楚,這份感覺就到此為止吧,親密關系已經是極限了,不能再有更多,她不能把心交出去,否則將來他們兩個人都會受傷。
事實上,她對他的感覺不亞于他對她的,尤其在經過昨夜的親密之後,有個呵護她的男人在身邊,那種美好的感覺是難以形容的。
晚上,當她回到家,發現屋里空無一人,她先是松了口氣,繼而就涌上濃濃的失落。
她出門去了,因此他也出門,他知道她去和編輯見面,這理由是她給他的,然而她卻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發現他不在時,她曾後悔自己干麼要逃開他,她可以想象得到,把他一個人丟在家里,他的感覺一定很不好。
但是,她無法對他說明她的處境,她也永遠都不希望他諒解她,再過兩天他就要回紐西蘭了,屆時一切歸于平靜,他們之間就什麼都不是,都不是了……
驀地,她听到了轉動門把的聲音,她渾身陡地一繃,是他……微微愣了一下之後,她連忙閉上眼楮裝睡。
室內靜悄悄的,厚厚的窗簾拉得緊密,她房間插著一束香水百合,散發出特有的濃郁花香。
範洛走近床沿,他的體內揮發著尚未退盡的酒精,灼人的眼瞳深切的看著睡在床上的韋凌珊。
她擁被而眠,一動也不動,但是她彎長的睫毛,她的睡姿,她修長的腿部曲線,她微亂的發絲……種種因素讓他渾身都熱了起來。
他要她,他想要她,想了一整晚……
感覺他在床沿坐了下來,她的心跳加速了。
然後,他濕潤細膩的嘴唇輾轉壓住了她的唇,瞬間,她的血液往腦子里沖去,心跳異常的狂亂。
他的吻挑亂她所有與他保持距離的計劃,隨著他炙熱的舌尖探入了她的唇齒之中,她不知不覺的抬起手來環抱住他的頸子,不知不覺的反應起他的唇舌,不知不覺的把他拉向自己……
他喝酒了,她聞到他身上的酒味,原來他跑出去喝酒了。
是因為她嗎?
因為她這個難搞的女人,所以他要藉酒消愁……她,帶給了他煩惱,對吧?
早知道會這樣,身為兩性專家,她不沾惹愛情,但鑽研愛情,也听過太多愛情的面貌,她知道一旦心動了,要讓一顆心完好如初太難了。
她驀然睜開了眼,接觸到他呼吸急促的男性面孔,于心不忍的用手指輕輕模了模他的鼻梁和嘴唇,她的舉動使他大大的喘氣,他一把將她拉進了懷中,用雙臂緊緊箍著她。
「妳是在等我嗎?」他啞聲問,緊緊注視著她清澈的眸子。「听好,如果我告訴妳,我會想辦法待在台灣工作,妳可以不要再逃避我了嗎?」
她最怕听的話終于由他口中說出了,這代表著承諾,他的承諾,然而也同樣代表著,她要給他承諾。
「什麼都不要說。」她對他輕輕搖了搖頭,閉起眼楮,主動封住了他的雙唇。
不要說、不要承諾、不要未來,只要靈肉結合的美好,唯有如此,他們才能把握住這一刻。
範洛知道她又在逃避了,心中瞬間涌起一股深刻的挫折。
為什麼她可以接受他的身體,但接受他的感情卻那麼困難?
愛上她,注定是他的劫數,因為她真的與眾不同,她跟任何女人都不一樣,絕大多數的女人不是都希望得到男人的承諾嗎?然而她卻視承諾為毒蛇猛獸。
他苦笑一記,為什麼會這樣?他真的不懂。
縱然不懂,他卻無法忽視懷里的軟玉嬌軀,她甚至主動在解他的扣子,這使得他完全投降了。
也罷,就算今夜不說,他相信來日方長,他總有辦法模清她心中的恐懼的。
他的唇滑到了她的胸口,把一整天下來沒看見她,對她的牽掛全借著結合的力道傳遞給了她……
早上,按不停的門鈴聲把沉眠中的範洛與韋凌珊雙雙吵醒,他們對看一眼,韋凌珊的手機也在這時響了起來。
「是小汝!」她看了一眼來電顯示,連忙按鍵接听。
「珊姊,我在妳家門口……」非常膽怯的聲音。
「妳等一下,我馬上去開門。」闔上手機,她迅速起身穿衣服,範洛跟著起來,撿拾起散落地板的衣物。
「那個笨丫頭怎麼會忽然跑來了?」套上T恤,他狐疑的問,因為他相信自己老妹絕對沒有自投羅網的勇氣。
韋凌珊笑了笑。「我威脅她回來的。」她也不知道她的簡訊會奏效。
昨天,她傳簡訊告訴範汝,範洛已經知道她賣房子的事了,如果還想和他做兄妹的話,最好親自回來對他解釋。
她沒預期範汝會乖乖回來,不過幸好她回來了,這樣總比讓範洛帶著對她這個唯一妹妹的不爽回紐西蘭的好。
兩人一起下樓,範汝的突然出現讓他們沒有時間復習昨夜的溫存。
「哥……」開門之後,範汝的頭就低得不能再低,一副做錯事的小孩樣。
韋凌珊笑嘆了口氣,這就是範汝啊!
看了範汝身後的葉捷一眼,幸好他還有男人的擔當,沒做縮頭烏龜,沒放她一個人來面對她老哥。
「你們坐一下,我去做早餐。」
她把空間留給那對兄妹,還有從頭到尾一直被範洛用銳利眼光打量的葉捷,徑自到廚房去做早餐。
相信範汝和葉捷也還沒吃吧,她煮上一鍋稀飯,又煎了清淡的豆腐,燙了一把青菜,加上幾顆荷包蛋和一盤香香的花生米,準備喂飽大家的胃。
當她再度回到客廳時,看到範洛松弛許多的面孔,也看到範汝的表情不再那麼畏懼,想必他們已經取得共識了。
「對了,哥……」她听到範汝的聲音小的不能再小地問︰「你要不要去看看阿捷的工作室?」
範洛挑了挑眉,想也不想。「當然要。」
于是餐後,一行人來到葉捷的工作室。
韋凌珊也沒想到葉捷會把工作室開在淡水,而且規模比她想象中大很多,高科技的攝影器材一應俱全。
「很不錯吧?阿捷真的很有才華,這些照片都是他拍的。」依偎在葉捷身邊的範汝顯得很滿足,她驕傲的語氣就如同他是她的天神。
範汝已經愛慘了葉捷,他們是分不開的,相信範洛也已經看出這一點了。
在葉捷的工作室待了很久,範汝仔細的一張張介紹葉捷的作品,還堅持請他們去淡水小鎮吃晚餐,回程時已經華燈初上了,她發現範洛一直沉默不語。
「在擔心範汝嗎?」
才華這種東西是很難確認其價值的,有才華的人未必會被欣賞,但是若運氣來了,走紅指日可待,擋都擋不住。
可惜葉捷就處在運氣還沒來的階段,他的作品很多,但不為世人所欣賞,所以範汝若跟著他,可能要繼續吃苦下去。
何妨呢,兩情相悅,縱然吃苦也能當做吃補不是嗎?
想到這里,倏然感覺到自己擱在膝上的手被駕駛座上的範洛給握住了,他的聲音穩定而清晰的傳進了她耳里,「凌珊,我們談談好嗎?」
她的心房一震,狠心的怞出了自己的手。「我知道你想談什麼,但是原諒我,我不想談。」
他不再說話了,也沒游說她談。
一路上塞著車,她隱約可見他緊繃的側臉,直到回到她的公寓,兩人之間的氣氛依然僵凝著,像是被冰雪籠罩住了一般。
他生著悶氣,獨自回房,她也帶著萬般無奈的心情回到房間。
她又何嘗不知道他只剩下明天就要回紐西蘭了,既然如此,為什麼不好好珍惜不多的相處時間,非得把情緒破壞掉不可呢?
隔天,範洛十一點才下樓。
他老早就起床了,只是刻意不走出房門,他希望經過一夜的沉澱,韋凌珊會改變主意,主動找他談,只是期望落空了,他沒有等到她,只好由他去就她。
他在樓下看到她的時候,她淡妝清麗、笑容可掬,好像暖陽似的,開口就約他去超市。
「嘗過你的手藝,今天換我做菜給你吃,算是為你餞行。」
他搖了搖頭。「妳真狠心。」看到她的笑容僵了一下,他于心不忍了,復又故作輕松的笑了笑。「好吧,今天就讓我嘗嘗妳為我餞行的滿漢大餐。」
因為他的不再堅持,氣氛好多了,到了超市,一下車,他就主動牽住她的手。
她抬眸看著他,他正對她報以微笑。
瞬間,她有些怔然的看著他。
明天他真的就要離開了嗎?這幾天已經習慣了有他,當他不在的時候,那會是什麼心情?
「走吧,我要吃垮妳。」
他興匆匆的拉著她進超市,推著購物車,與她在生鮮食材前逐樣挑選。
她的手藝出乎他想象的好,她的烹調手法很細膩,總共煮了六菜一場,每道菜都吃得他胃口大開。
吃到一半的時候,門鈴聲響起,兩名不速之客來了,是範汝和葉捷。
「哥,你明天就要回紐西蘭了,我跟阿捷想說請你去唱KTV……」範汝甜甜的沖著韋凌珊一笑。「珊姊也一起去好嗎?我哥在這里打擾了這麼多天,讓我回報一下妳的大恩大德。」
原本是離情最濃的這天,變成了歡笑KTV大會,因為範汝還約了範洛他們四劍客另外三名成員攜家帶眷來,給了他一個大大的「驚喜」。
他不禁懊惱範汝這丫頭做這些策劃之前怎麼不先問問他的意思,今天他原想跟韋凌珊一起過的啊,他本已經想好了,要跟她一起去看一部感人的文藝片,現在都泡湯了。
「哥,我這樣安排你還滿意吧?」在包廂里,範汝猛對他獻殷勤。「你千萬不要再記恨你這個不懂事的小妹了哦,不然我可是會很難過的,哦,對了,如果你覺得在珊姊家住不方便的話,阿捷說很歡迎你到他工作室里住。」
面對如此二百五的妹妹,他還能說什麼呢?
包廂里熱鬧滾滾,他的死黨們像幾百年沒唱歌了似的,拚命的搶麥克風,從頭到尾,他這位主角只唱了一首「讀你」。
這是一首蔡琴的老歌,現在會唱的可能也沒幾個人了,他是專程唱給某個人听的,只希望她懂他的、心……
「安可!安可!」胖子和他幾個女兒拚命鼓掌。
「來,明天就要回紐奧良的人,喝一杯!」小馬在他的杯里斟滿了酒。
小馬的未婚妻笑倒在小馬懷里。「什麼紐奧良,是紐西蘭啦。」
「都一樣啦。」小馬很隨興的揮了揮手。「反正都是外國人的地方,這地名滿好笑的,紐西蘭,台語念起來像扭死人……」
一個不怎麼好笑的笑話,可是大伙卻笑得東倒西歪,大炮甚至笑到抱著肚子狂卷,活像小馬說了什麼世紀大笑話一樣。
都是酒精惹的禍,幾杯黃湯下肚,每個人的笑腺都特別發達。
範洛有意無意的看向坐在點歌機旁邊的韋凌珊,她一直保持著微微笑意,他實在猜不出她在想些什麼。
當夜他醉了,醉得一塌糊涂,不是酒量不好,而是因為真的喝了太多。
「洛……對不起……」
隱約之中,有人這麼對他說。
隱約之中,有人親吻著他的唇。
隱約之中,有人用身子溫暖著他的身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