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星喜歡夏天,因為她喜歡游泳,還很有天份,不管什麼式都難不倒她,雖然她很害羞,但唯在游泳時,她會找到一大堆自信。
每到夏天,她一定一大早就起床游個一小時,徜徉在官宅的超大泳池里,那是最不受打擾的時刻,也沒有人會看見她。
她的母親在官家當管家,外公是上任的管家,也就是說,這份管家的工作是「世襲」的,她外公退休了之後,由她母親接任。
還有一個說法,官家主人同情她母親是寡婦,沒有一技之長,還要扶養她這個女兒,所以讓她住下來,順便在她外公退休之後,擔任起管家的重責大任。
不管原因為何,她都很感激官總裁和官夫人,他們給她母親的薪水很豐厚,足夠她們母女生活,還額外給她獎學金,幫助她讀大學,過年過節更不忘給她一個大紅包。
她跟她母親就住在官家的主屋一樓,沒有住在花園後面的下人宿舍里,官總裁和官夫人對她也很好,官總裁要她大學畢業後到他的銀行上班,而官夫人也常夸她懂事、乖巧,以後會替她找個好對象等等。
她和母親一直心存感激,如果沒有官家,就不會有她們母女倆,也因此,她暗暗發誓,以後有能力了,一定要好好報答官總裁和官夫人,對她來說,他們兩位的恩情比天高、比地厚。
只不過,現在談報恩還太早,她才十九歲,得等大學畢業、找到工作之後才能經濟獨立。
她母親說,外婆的身體越來越差了,每月的洗腎費和照護費就是一筆為數不小的支出,她母親是獨生女,外公退休了,她有收入後總要先照顧外婆啊。
唉,等她有能力報答官總裁和官夫人,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的事了。
雖然不能用金錢報答他們,但她常會替他們做些小事聊表她的心意。
比如去年聖誕節,她替官總裁織了一條圍巾、替官夫人織了一件披肩當聖誕禮物,他們愛不釋手,是真的喜歡,不是敷衍她的,好幾次她都撞見他們戴著她織的禮物出門作客。
還有,官夫人常頭痛,她會替夫人泡花草茶寧神,官總裁愛打高爾夫球,她就會偷偷把他的球具擦得雪亮,這些都是她表達心意的方法。
官總裁是很成功的銀行家,但他一點架子都沒有,雖然他出門的派頭很大,往來的也都是巨賈名流,還常去世界各地旅行兼考察,但對她卻很親切。
她暗自把官總裁當父親般的崇拜著,或許是她從小就失去父親吧,她覺得穩重英俊的官總裁完全符合她心目中父親的模樣——事業成功、有擔當、照顧家人,超級完美。
當然,她只是個小小的管家之女,根本不該作那樣的美夢,就連有那樣的想法都不應該。
所以,她的崇拜只放在心里,能跟他們一起生活她就很滿足了,總不會希望自己真的變成他們的女兒吧?
官夫人生了兩個兒子,兩兄弟一滿十五歲就飛出去當留學生了,都是官總裁和夫人飛去美國看他們,他們很忙,沒有回來過。
她最後一次見到官大少爺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至于上回見到官二少爺時,她好像還沒十歲。
官大少爺目前在香港的國際銀行工作,他從美國直接到香港上任,未來將協助官家的銀行到香港發展,官總裁和夫人對這個大兒子的表現很滿意。
而二少爺呢,听說也已經從美國的研究所畢業了,他很聰明,人家要讀五年,他三年就提早畢業,今年才二十三歲。
但是,他不想回來,她母親告訴她,好像跟感情有關,當然是夫人在煩惱之余告訴她母親的。
他為了一個女孩子想留在美國,官總裁很生氣,而官夫人很傷心,因為那個女孩是個道地的美國人,家世普通,還當過泳裝運動雜志的模特兒,因為「拋頭露面」,令官總裁很不滿意,他們父子正僵持不下,看看誰先向誰認輸。
她覺得二少爺很不應該,怎麼可以為了一個女孩子讓父母那麼生氣難過?如果是她的話,一定不會讓他們失望。
可是她畢竟不是二少爺,也不能代替他當官家的孩子,可如果有一天看到他,她想自己會鼓起勇氣告訴他,讓養育自己的父母傷心是很不孝的行為,但願他不要還給她一句雞婆就好。
浮在游泳池水面,她的腦袋漫無邊際的運轉著,落葉和花瓣有時會掉到泳池里,有時還會掉在她臉上,但她喜歡這種感覺,浪漫極了。
清晨是她可以安心游泳的時間,一直到五點半為止,不會有任何人來打擾她……
「你的泳技很好哦。」
一道男性的嗓音突地傳進柔星耳里,她嚇得趕緊撥掉臉上的花瓣,一睜開眼楮,就看到二樓露台有個年輕男人黑眸發亮,俯視著她笑。
他扶著欄桿,身上穿著白色浴袍,黑發凌亂,微笑的黑眸慵懶性感,手里執著一個酒杯,杯里有紅色的汁液。
她驚恐的看著他,心髒仿佛瞬間跳到喉間,一時間,竟發不出任何聲音。
天啊,他是誰?沒听說有人要來作客啊!
「泳技很好,可惜泳裝不夠出色,你很適合比基尼,沒想過嗎?」官聲勳居高臨下地笑睇著泳池里的美人魚,他已經欣賞她半個鐘頭了,她都沒發現。
時差令他睡不著,想說起來喝杯酒助眠,沒想到一走到露台就听見有人在游泳的聲音。
她像林中精靈,一下子就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
她穿著一件黑色的保守連身運動泳裝,饒是如此,仍可輕易看出她豆蔻年華的好身材。
她縴細勻稱,皮膚白皙,眉毛濃而修長,濃濃的睫毛襯托著她黑白分明的大眼,嘴唇紅潤而小巧,長發閃閃動人。
家里怎麼有這麼一位青春甜美的客人呢?她是哪家的千金?還是他的遠房親戚?
不管如何,她很漂亮,那直直披泄、毫無潤飾的頭發,使她整個面容都籠罩在充滿青春氣息的味道里。
他帶著興味的表情望著她,看到她臉紅,他微笑起來,更深的注視著她。
柔星被他看得無所遁形。
比基尼?他在說什麼啊?打死她,她也不敢穿那麼暴露的泳衣。
「我剛好睡不著,你等我一下,我下去跟你一起游。」他一時興起,而且說做就做,修長的身子反身走進房里。
跟她一起游?
天啊!她的心髒快停了,看他興匆匆的走回房里,好像不是開玩笑的?!
她狼狽的迅速從泳池里爬起來,像陣暴風一樣,落荒而逃的奔回房間,「砰」的一聲關上房門。
怦怦!怦怦!她的心髒狂跳不停。
他是什麼人?為什麼舉止說話都那麼輕佻又那麼……性感。一時間,她對他產生強烈的好奇和遺憾的感覺。
好奇的是他的身份,遺憾的是,她竟不由分說的逃開了,失去听他自我介紹的機會。
不,不要再想了……
定了定神,她拿了浴巾,走進房里的小浴室沖澡。
可是莫名地,腦中卻揮之不去一張英俊開朗的臉龐,奇怪的反應也令她的耳根子更熱了。
柔星如常地在七點的時候走近餐廳吃早餐。
一直以來,官總裁和官夫人都要她和母親跟他們一起吃飯,她們拗不過,只有懷抱著一份感恩的心,恭敬不如從命了。
「柔星,快,快過來,聲勳回來了,還記得他嗎?」官夫人開心的招呼。
柔星看到官總裁雖然板著臉,專心的在吃早餐,但沒人會相信他真的不開心或不開心,只是跟兒子對峙了那麼久,總不能一下子對他笑吧?
官夫人笑吟吟的說下去,「這孩子昨晚半夜靜悄悄的回來,沒人知道,早上把我們嚇了好大一跳,真是頑皮。」
柔星看到了,餐桌上多了一個在喝咖啡,笑意深深的男人,赫然就是早上看她游泳的那個年輕男人!
她的心跳不自覺的加快了許多,耳根子又發熱了。
原來他是二少爺啊,難怪沒听說有客人要來住,因為他根本不是客人啊。
「你們年輕人打個招呼吧。」官夫人微笑敦促著。「這麼久沒見,對彼此的記憶應該都模糊了吧?」
吞了口口水,她努力正視著他。「你好,二少爺。」
她依循著小時候的稱呼,他是主人,她是下人,這也是她母親的教導,要主僕有別。
「原來你就是小星星。」一抹奇妙的笑容在官聲勳年輕漂亮的性感嘴角漾開。「我是官聲勳,你已經對我沒印象了吧?很高興重新認識你,不過,你是華姨的寶貝女兒,我不希望你少爺長少爺短的叫我,你可以叫我的名字,或者叫我哥。」
柔星臉一紅。
她怎麼叫他的名字,又怎麼配叫他哥?大概只是場面話,她不會當真的。
她突然想到,早上還豪氣萬千的想說若有天遇到二少爺,有話想對他說——讓養育自己的父母傷心是不孝的行為……可現在,她成了卒仔,那句話迅速被她吞回肚子里,打死也不敢說了。
「你是搭幾點飛機回來的?怎麼不事先通知我們?我們好去接你啊,你自己搭計程車回來的嗎?還是有朋友去接你?」官夫人詳細詢問起兒子。
吃著自己的早餐,柔星的眸光忍不住一再朝他飄過去。
他不像一個會忤逆父母的人啊,他的笑容像陽光一樣燦爛,官夫人的問題他也有問有答,她想,應該是有什麼誤會吧。
不知道怎麼搞的,她的心已經完全偏到他那邊去,但她更不知道,她的生命也在這個夏天起了重大的改變。
隔天,柔星如常地,天才剛亮就到泳池去,可是泳池里已經有人在了,那個人,當然是官聲勳。
一看到他在泳池里自在的優游著,她嚇得掉頭就跑,身後立時傳來他爽朗的大笑。
再隔一天,她小心翼翼的接近泳池,看見池里靜悄悄的沒有半個人,她才放心的跳下去。
「小星星,我來嘍!」
一句話後,他竟然從天而降,從二樓的露台表演跳水,真是技高人膽大,所以從此以後,她再也不敢去晨泳,不管她有多喜歡游泳,再也不敢去了。
三天後,他在餐桌上宣布——
「我明天要去香港看大哥,要去三天。」說完,還對她咧嘴一笑,露出兩排健康的白牙,擺明是說給她听的。
這等于間接宣告他不在家,要她放心去游泳一樣。
這三天中,她雖然終于可以安心的游泳,卻若有所失,一直想著他或許會從什麼角落冒出來,還不時抬眸看著他房間落地窗緊閉的露台。
三天後,他英姿勃發的回來了,陽光般的笑容射進她眼里,讓她一陣意亂情迷。
「送你的禮物,在中環買的,看看喜不喜歡。」把紙袋遞給她之後,他轉而從行李箱取出更多的禮物,當起聖誕老公。「爸爸的、媽媽的、華姨的、陳伯的、李嫂的、瑪利亞的……」
她就像株含羞草般羞怯,只要有人一踫她,她就會合上葉子,他只好采取迂回戰術,希望她不要一見他就逃。
「你這孩子,居然送媽媽洋女圭女圭?」官夫人好氣又好笑的看著童心未泯的兒子。
官聲勳挑起眉毛。「您不喜歡嗎?那可是芭比的紀念限定版呢。」
柔星完全听不見他們在講什麼,只感覺到天旋地轉。第一次有異性送她禮物,而且還是他,她的心髒撲通撲通的跳亂了。
回到房里,她萬般珍惜的取出袋里的東西,精巧透明的夾鏈袋里,居然是一件泳衣!
一時間,她的臉紅到不行。
他怎麼可以送她這麼親密的衣物?在她的認知里,泳衣是只有母親可以買給她的東西。
他——他不會真買套比基尼送她吧?
抖著手取出袋里的泳衣,撕開後,她才松了口氣。
不是比基尼,是一件普通的、正常的泳衣。
不得不承認,他眼光真好,雖然式樣仍然很保守,布料從大腿一直密到頸子上去,但泳衣的質感好,顏色明亮,她忍不住換上了,在穿衣鏡前欣賞。
好漂亮、好適合她,連她的臉色都因湖水藍的泳衣而明亮了起來,皮膚也被亮色系的泳衣襯得更雪白。
只是,她真的敢穿他送的泳衣去晨泳嗎?如果被他撞見怎麼辦?
想到他可能揚起一記壞壞的笑容看著她,這回,她連脖子都紅了。
官聲勳回來後,柔星又不敢放膽去泳池了。
不過,她馬上察覺到他沒有在凌晨去泳池,因為他表現得很明顯,每天跟朋友去夜店瘋到三更半夜才回來,隔天又睡到太陽曬,天天錯過早餐。
觀察了幾天後,她才放膽繼續她的晨泳,又猶豫了四天之後,她才臉紅心跳的穿上了他送的泳裝。
泳池畔空無一人,她安心的徜徉在水中,像往常一樣,她飄在水面上,落葉掉了下來,掩住她的眼楮。
她自在的享受晨泳時光,新泳裝讓她喜悅。
直到上了池畔,才看到一張卡片擱在她的毛巾上,她的心猛然一跳。
有人來過嗎?什麼時候?她怎麼不知道?
她打開卡片,映入眼簾的是龍飛鳳舞的字跡,充滿了陽剛味的字體寫著——
親愛的小星星,我只是想跟你一起晨泳,並無惡意,不要一見我就逃好嗎?如果你樂意跟我分享晨泳時光,就把卡片放在水面飄,如果不樂意,就把卡片扔到垃圾桶里去吧!
深吸一口氣,她覺得這輩子沒遇過這麼大的難題,這是她十九年的人生中最困難的決定。
要答應他的請求嗎?
她有什麼理由拒絕他?他是這里的少主人啊。
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她蹲了下來,羞怯喜悅的把卡片放入泳池里,讓它飄在水面上。
這一幕,站在二樓落地窗的官聲勳都看見了,這陣子他一直從窗簾縫里偷看她,以免嚇走了她。
她好可愛,每一個舉止都那麼羞怯,華姨是個理智型的女人,怎麼會教養出小星星這樣特殊的女兒呢?
對他而言,小星星實在是個大驚喜。
他沒有見過這麼會臉紅的女孩子,從第一次見面開始,他就被她的一舉一動給吸引住,也在同時間把背叛他,令他傷心有憤怒的茱莉拋到了九霄雲外去。
從現在開始,茱莉那女人正式成為過去,他的未來是屬于小星星的。
他微笑了起來。
隔天,柔星做好了心理準備,等著官聲勳加入她的晨泳,沒想到他比她還早,當她走到泳池時,他已經在水里站起來向她招手了,身體上晶亮的水珠閃亮著。
他們很有默契,誰都沒提起那張卡片的事,他不再嚇唬她,不再搞從天而降那一套,而是表現得像個成熟男人,偶爾給她一個笑容,跟她一起自在的優游。
一開始,柔星還是很緊繃,根本不敢直視他,卻又好奇他那個鋼筋般的皮膚下聳動的肌肉,臆測著他在美國是做了什麼運動,以至于有那麼發達的肌肉?也訝異他背上的肌肉怎麼能像擦得雪亮的銅板發亮?
但沒過多久,他釋出的善意傳達給她,她也就慢慢放松了,敢看著他說話,向來白皙的臉頰紅潤了起來,雙眼因喜悅而閃亮。
然後,她不再羞怯于看到他寬闊、赤果的背,以及黑色三角泳褲那狹窄的婰部,反而不由自主的在心中贊嘆他移動時所表現出來的美感。
他沒有開口贊美她穿他送的泳衣好看,但欣賞都寫在眼里了,他不時的注視一再令她臉紅心跳,那熱情、關愛的眼神幾乎將她徹底融化。
「知道我在美國修什麼嗎?」這天,游了半小時,他把手擱在池畔,懶洋洋的看著她一笑,扳著拇指、食指和中指說︰「我修財經、企管、法律,那都是十五歲那年,我父親替我決定的,修財經是因為我‘可能’要擔任銀行的主管,修企管則是因為我‘可能’要管很多人,修法律則是我們銀行‘可能’會因為各種糾紛跟人打官司。」
好多「可能」啊,柔星噗哧一笑。「那麼你喜歡嗎?」
他聳聳肩膀,坦白地說︰「我沒有選擇權,我大哥修的課跟我一模一樣,我想,如果我爸有十個兒子,他大概會要十個兒子都修財經、企管和法律吧。」
她忍不住又笑了。
他在逗她開心嗎?好像沒有,不過,她覺得好開心,連掉在水面的枯黃葉子,在她眼里看來都變成彩色的。
「你呢?你讀什麼?」他問。
「食品餐飲。」柔星怯怯的笑了笑。「我比你幸運,我母親很尊重我,讓我自已決定,我對食品餐飲有興趣,也喜歡做菜,加上對那些比較高科技的東西都一竅不通,所以我覺得食品很適合我。」
「我有個朋友的女朋友也在另一個州讀食品餐飲,不過,打從她去報到的第一天,我們就開始為她擔心。」
「為什麼?」她不懂,這個科系並不危險啊,為什麼要擔心?
他以他慣有的方式揚起一邊的眉毛。「因為她跟你不一樣,不是因為喜歡做菜而選擇了這個科系,而是因為喜歡吃,還有,她一百六十二公分,入學那年已經六十二公斤了,所以你說,我們怎能不為她擔心?」
柔星又想笑了,她分不清楚他是在開玩笑還是說真的,但卻希望可以跟他一直聊下去。
曾幾何時,他們的晨泳不再局限于游泳而已,他們天南地北的聊著,直到宅里的人快起床,才會意猶未盡的各自回房沖澡。
她開始期待每天的晨泳時間,偌大的宅子里沒有人發現他們的秘密,她一天比一天更加渴望在池畔看到他出現。
不,她根本是時時刻刻渴望見到他,只要知道他出去了,不在屋子里,她就提不起精神來,相反的,只要知道他在屋子里,她就雀躍得筆墨難以形容,只要他對她笑一笑,她就會渾身發熱,身子也頓時發燙。
她的房間在一樓,跟他的房間是同一面,都可以看到游泳池,當某一天她發現他喜歡在池畔邊看書邊做日光浴後她就變成了偷窺狂。
她會坐進房里最舒適的那張靠墊椅子里,抬起雙腳,雙手抱膝,從窗簾那微笑的細縫看向落地窗外,直到他離開池畔,走回屋里為止。
每一夜躺在床上,她的心里想的都是他,他闖入了她向來平靜又平淡的世界,深深牽動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