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顯城。
從霸柳橋畔的知秋茶樓望出去,幾百棵柳樹萌著綠芽,樹影倒映水中,宛如刻畫,幾只油綠的畫舫,正在湖心駛著。
商夢蘿笑啜了口雙井茶,正覺得整個口腔盈滿茶葉的芬芳,想贊一聲好茶時,一抬眸,卻看見自己的夫君正隔著數桌在與人談話。
天——天啊——
昊桐怎麼會在這里
她頓時嚇得不敢動,緩緩斂下眸光,緩緩低下頭,緩緩把身子轉正。
雖然說京城不是很大,但也沒那麼小啊,這條街一共有六間茶坊,怎麼那麼巧,昊桐偏偏也在這里跟人家喝茶?
再說,早上他明明說要在酒莊待上一整天,商家的酒莊在城外,距離京城非常遠,這一來一回,像他說的,半夜才會回來才對。
那他……為什麼會在這里?難道是來逮她的?
不對,不要緊張,她正女扮男裝呢,小柳還把她的膚色變黑了,昊桐肯定認不出她來,而且他並沒有往她這里看啊,她不要自己窮緊張,先露了馬腳就好。
「羅弟怎麼了?從剛剛開始就好像有點神不守舍,是看到熟人了嗎?」周子監問道。
夢蘿定了下神,抬眸無事般的嫣然一笑。「沒事。」
他們認識沒多久,大概不到一年吧,就是在這間茶樓里,她被他手里原圖那活潑的圖式文采給吸引,主動跟他攀談的。
相談之下知道,周家在汴城從事雕版事業,培養了十幾名畫師,經常往來南顯與東峻之間,向雕版技術純熟的東峻取經。
今天之約是三個月前定下的。
周子監說東峻皇室出了一本畫冊,是青靈王妃為唯一的愛女出版的,只出兩百本,為了這本畫冊,他特別在固定的往來行程之中又跑了一趟東峻,著實費了一番工夫才弄到手。
她一見到這本畫冊就恍如著魔般的愛不釋手,如果不是突然看見昊桐,此刻她的雙眸一定還黏在畫冊上。
這畫冊,雖然只有一百零五頁,但每一張都是巧奪天工之作,簡直就是無價之寶。
不知為何,這畫師別具一格的畫風和雕版師獨具匠心的細膩,給她一種無限熟悉之感,就好像……好像出自她手……
要命,她在想什麼?
這樣想也太自大了吧?竟把自己跟東峻國赫赫有名的雕版師相提並論?
一定都是因為看見昊桐啦,她到現在心兒還怦怦亂跳,腦袋瓜子才會冒出這等荒謬絕倫的想法。
「周大哥,不是說有兩種版本……」夢蘿抬起眸來。
「沒辦法。」周子監滿面遺憾的嘆了聲。「另一個版本饒是我打通了所有門路還是弄不到手,據說青靈王妃只贈予皇族人士,尋常百姓無緣一見。」
「這樣啊……那真是可惜。」夢蘿激賞的逐頁翻看,每翻一頁對這雕版師的才華肯定就加深一分。「周大哥,你說這本畫冊是東峻的青靈王妃為愛女出版的,那麼這位雕版師就是青靈王妃本人嗎?」
她很好奇,因為南顯從來沒有受承認的女性雕版師,雖然她很想成為那被承認的第一個,但她爹只許她雕著玩,不許她把版畫作品流出府邸。
「是青靈王妃的愛女——媜媚宮主。」周子監說道︰「如果她沒死,就是現任的東峻國神宮的主人,東峻國的神女了。」
夢蘿嚇一跳。「死了?你說這版畫的雕版師死了」
「事實上是行蹤不明,但因為失蹤太久了,青靈王和王妃也只能當成愛女已經不在人世。」
「天啊,好可惜,這麼鬼斧神工的技巧……」夢蘿輕撫著畫頁,無限惋惜地問︰「那麼畫師呢?畫師尚在人間嗎?」
「原來你不知道啊,羅弟?」周子監裝出滿月復經綸的模樣說道︰「媜媚宮主不但對雕版天賦極高,文采也同樣過人,能揮毫成畫,是名滿東峻的畫師,不但自畫自雕,還長得秀媚天成,如果不是具有神女命格,當時的東峻國國主還想納她為妃呢!」
「那麼,既然是準神女,應該被保護得好好的,怎麼會失蹤?」
夢蘿實在對媜媚宮主的生平好奇不已,既是雕版師又是畫師,南顯沒有這樣的女子,雖然當今皇太後極力推動女子學堂,但南顯還是男人說了算。
「據說這是有內情的,不可告人的內情……」周子監神秘的壓低了聲音。「媜媚宮主和男人私奔了。」
「啊?」夢蘿的訝異全寫在臉上。
雖然東峻的女子得以舒展才華,在文學的領域可以與男子平起平坐,但東峻的民風保守,甚至比南顯這等小國更加傳統。
南顯已極少女子與人私奔之事,東峻自然是更加不容此事,更何況還是一生都必須冰清玉潔的神宮神女,這罪,等同皇後與人私通那般嚴重。
「所以青靈王和王妃情願當女兒已經死了,永遠都不要出現比較好,因為就算媜媚宮主出現,也是死罪一條。」
說到這里,周子監突然曖昧的看著她。「女人啊,終究是少不了男人的,就連命定神女也不例外,也有凡夫俗子的啊,你說是不是呢,羅弟?」
「嗯。」她敷衍的亂應一聲,盯著版畫下方那小小的「媜」字方印,眯起黑眸沉思了起來。
是什麼樣的男子,令媜媚宮主甘冒死罪也要拋棄神女身份追隨?
她還有其他未流傳出來的版畫嗎?
她現在是生是死?還在雕版嗎?那個她追隨的男子待她好不好?她後悔過自己的選擇嗎?
「羅弟?」周子監不甘被冷落,連叫了她好幾聲,有點不高興地問︰「你在想什麼?」
夢蘿回過神來,她當然不會把心中風花雪月的想法跟這個商人講。
她清了清喉嚨。
「我是在想……這本畫冊已是人世間的登峰造極之作,難再有作品能與之並駕齊驅,不知道周大哥是否願意割愛,我願以雙倍……不,十倍、二十倍的價錢向大哥承購。」
「羅弟,該怎麼說呢……」周子監緩緩轉動著茶杯。「事實上,這種畫冊在東峻俯拾皆是,根本不足為奇。」
「俯拾皆是不足為奇」夢蘿瞪大杏眸,只差一點就要拍桌站起來。
她想尖叫,原來周子監不止性向有問題,智商也大大的有問題。
她明明就是女扮男裝,從外觀上來看,是個不折不扣的小公子,但自相識以來,他卻一直在言語里對她諸多挑逗。
而這本畫冊明明是傳世鉅作,不可能再有人雕得比這位媜媚宮主更好了,他卻說不足為奇?
他一定是白痴。
「羅弟,實不相瞞——」周子監又壓低聲音了,這回壓得更低。「我府里還有更好的寶貝,不止一本,每一本都凌駕這本畫冊之上。」
夢蘿瞪大杏眸。
她根本不相信他,但為了預防他真有壓箱寶,還是不要太鐵齒比較好。
「那我們半個月後一樣在這里見……不,在柳岸旁的妙翠茶坊見好了。」
既然昊桐會在這里出現,這里就已經不安全了,還是換個地點比較保險。
「不成。」周子監大搖其頭。「我那些畫冊太貴重了,有些是中原的,有些是波斯的,不能隨便帶出府,也不隨便給外人看,因為你是自己人,所以才破例給你看。」
「既然不能帶出府,那周大哥一開始就不該說出來吊人胃口。」現在她確定了,他根本沒有什麼壓箱寶,才會找藉口推托。
周子監一陣錯愕,尷尬道︰「羅弟你……說話還真是直爽——不過,雖然不能把畫冊帶出門,但為兄很歡迎羅弟到寒舍做客。」
夢蘿直覺反應是一口回絕,「不行,不行,我夫……人不會答應。」
周子監大感訝異的看著稚女敕的她。「羅弟成親了?」
「是啊……」這不是重點,她滿腦子只有他口中的寶貝畫冊。「周大哥,真的不能通融一下,把畫冊帶出來給我看一眼嗎?」
他一臉為難。「恐怕不能。」
「那……」
雖然樂觀的認為自己不會被昊桐認出來,但她一直覺得坐立難安,老是感到有兩道目光在哪里注視著她。
她不喜歡這種毛毛的感覺。「那就算了,周大哥,後會有期。」
「羅弟這樣就要走了?」周子監傻眼的看著她忽然站起來,連忙說︰「羅弟留步!其實並不是沒有折衷的辦法,我們可以約在客棧見,我先在房里等羅弟,只要羅弟不告訴任何人就可以……」
夢蘿惴惴不安,只覺好像真的有人在看她,完全沒心情听什麼折衷辦法,還是趕緊回府比較保險。
「周大哥,告辭!」
她秀氣的拱拱手,火速轉身下樓。
下樓前她往昊桐的方向看去,確定他還在跟人談事情,才放下心來。
只要昊桐回府時,她在府里就行了。
只要那樣就行了。
「羅弟——」
周子監連句話也來不及說,只能眼巴巴看著她在俯仰之間走得無影無蹤。
哎哎,快到手的鴨子就這樣飛了,早知道就說畫冊在客棧中了!
夢蘿匆匆下了小柳事先為她安排好的馬車,商府朱紅大門就在面前,兩名守衛從她一下車就瞪著她看。
她行色匆匆,三步並作兩步的爬上階梯,背出自己與小柳約定的說詞。
「麻煩二位大哥通報一聲,我要找商府小姐的貼身丫鬟小柳姑娘,我是她的表弟,只要跟她說我姓羅就行了。」
兩名守衛立即打開大門,對她恭敬道︰「見過小姐。」
夢蘿驚愕得無以復加。「你們認得我」
他們一同點點頭,異口同聲道︰「姑爺剛剛已經回來了。」
大家都知道,小姐是「夫管嚴」,雖然姑爺是小姐的童養夫,但那威嚴啊,一點也不比大丈夫遜色。
「真、真的?」夢蘿不由自主的咽了口口水,還結巴了起來。
要命,昊桐回來了……
顧不得詢問他們怎麼認得出變裝的她,匆匆穿堂入內,沒空理會一路向她問安的僕婢,直奔小柳的房間。
不過,怪了,這些下人怎麼也認得出她來?她的裝扮到底是哪里出錯了?夢蘿實在百思不解。
「小柳快來!」她心急的喊道。
「小姐!您總算回來了!」
小柳早就憂形于色地在等她,一見到她現身,立即把她拉到青銅雕花的梳妝鏡前,按著她坐下。「姑爺已經回來了!」
「我知道。」她連聲催促。「你快點把我變回來!」
一邊擦去她臉上的黑炭,小柳一邊說︰「奴婢得提醒您,姑爺從回來就一直待在房里不出來,也不讓下人送茶水進去,快把老爺給急死了,直問奴婢您又闖了什麼禍。」
听到這里,夢蘿覺得額頭都要冒汗了。「你怎麼說?」
讓她忐忑的不是她爹,而是昊桐,畢竟自己之前已經與他達成協議,她要外出可以,但一定要讓他知道去處,可顯然她又犯規了。
「奴婢說不知道。」小柳把夢蘿的長發放下,開始替她梳少婦頭。
「我爹相信?」夢蘿從銅鏡中看著垂頭喪氣的小柳,依舊不放棄的拉長了耳朵,等著答案。
小柳哀怨的搖頭。「老爺說要把奴婢嫁到很遠的地方,不讓奴婢再替小姐掩飾行蹤。」
夢蘿笑得開懷。「說說看,汴城、籬州、雍州,你想嫁到哪里?」
小柳悻悻然地嘟嘴。「小姐!您盡管捉弄奴婢,如果等會兒您在姑爺面前也能這樣談笑自如,奴婢嫁到哪里都沒怨言。」
夢蘿的心一緊。
「噢,小柳,我已經夠緊張的了,你就不能讓我放松一下心情嗎?」她立刻變得如喪考妣,對著銅鏡緊緊蹙了蹙眉心。「我實在不明白,明明我比昊桐早離開茶樓,還額外多加了車資,要車夫快馬加鞭趕回,為什麼他還是比我早?」
小柳心髒咚的一跳,梳子直接掉在地上,她連忙彎身撿起來,緊張的問︰「您是說,您在茶樓遇見姑爺了?」
她點了點頭。「不過你放心,昊桐沒看到我,就算看到了,也認不出來,我只是不明白,他為什麼可以比我早回來。」
「我的小姐,沒有任何事物能逃得過姑爺的眼楮。」小柳一臉愁雲慘霧。「姑爺一定看見您了,也一定把您認出來了,等會兒您千萬不可以把奴婢供出來,就說——說是我娘替您變裝的好了。」
夢蘿忍俊不禁的笑罵,「你怎麼可以為了自身的安穩陷害柳姨?」
小柳擺爛道︰「至少老爺沒辦法把我娘嫁掉吧?」
「說的也是。」夢蘿杏眸里閃著淘氣的笑。「不過,說也奇怪,方才我向守衛說我是你表弟,他們就認出我來了,不止如此,一路上,每個下人都認得出我,你知道是什麼原因嗎?」
「唉……」小柳嘆了口氣。「奴婢也不知道,沒時間了,小姐還是快去見姑爺吧!」
她當然知道,只是不想再花費口舌說明,因為小姐也不會相信,只是始終相信穿上男裝就能夠掩人耳目。
然而,事實是,她家小姐可是南顯城最美的女子,那雪膚花貌,就算臉上涂了十層黑炭也很漂亮,那粉肌縴腰、輕盈欲絕的姿態更是騙不了人。
如果小姐打死不認自己是女兒身,那看見她男裝的人,十之八九都會覺得天下再也沒有這般出眾的少年了。
夢蘿完全知道自己無法對丈夫裝蒜。
小柳說昊桐一定看見她了,也知道是她,那麼她就一定不能對昊桐否認那不是她。
誠實是唯一的路,昊桐會看在她誠實的份上不跟她計較……才怪!她扮個鬼臉。
知道自己死定了,心情反而踏實起來。
反正,他只是盡他的責任、義務在管束她,又不是因為在意她。
如果,他也鐘意她這個妻子該多好,他是個不情願的新郎啊……
思及此,她的步履略略沉重了。
「小姐,姑爺在里面,他……在生氣。」
一回到望月樓,守在偏廳的小香立即迎上來,小臉上憂心忡忡,另外幾名服侍她的丫鬟也在外面探頭探腦,臉上寫著擔心。
「你們都下去吧。」夢蘿素手一揮,一臉決絕。「一個時辰後進來替我收尸。」
「小姐!」小香跺腳,一張小臉漲得通紅。
夢蘿忍不住噗哧一笑,搶在小香之前先出聲。
「好,知道了,你們很緊張,我不開玩笑,我這就進去與昊桐一決雌雄,你們就在外面等我的好消息吧。」
小香憂嘆一聲。「小姐,你是進去低頭認錯,不是進去跟姑爺一決雌雄。」
「我當然知道。」她鄭重的收起笑容,對小香再三保證。「別擔心了,我會好好聆听昊桐的教訓,你們還沒用膳吧?全部去用膳吧!」
直到小香忐忑不安外加頻頻回首的領著一干奴婢離開,夢蘿這才深吸口氣,抬起螓首,走進兩人的臥房。
昊桐憑窗而立,光是修挺背影就給人氣宇高華的感覺,儀表已不是出色能形容了。
毫無疑問的,她迷戀他。
她的昊桐,她的夫君,如同算命仙所言,是人中龍鳳之姿,舉手投足之間,還有著王侯之氣。
當他還是商府雜役的時候,就已經掩不住那份出群的氣度了,更別說現在,根本沒有人把他當成入贅商家的童養夫。
反倒是她……她好想直接抱住他的大腿,向他求饒,但她深知對他用哀兵政策是沒有用的。
昊桐的腦子是一等一的冷靜,如果是初犯,他還會用那顆寵愛她的心包容她,給她機會,但她是累犯……不,累累犯……
「昊桐——」她硬著頭皮走到丈夫身後。
听到這聲小貓般的不安輕喚,昊桐轉身。
看著顯然已放棄做無謂掙扎的妻子,他的劍眉微微揚起,看她的復雜眼光里有著沉思過後的神采。
兩人結縭已經超過八載寒暑,就不必拐彎抹角了。
「娘子倒厲害,一身是膽,所作所為讓為夫目不暇給,單獨跟不知底細男人見面的舉止,也讓為夫嘆為觀止。」
他的目光帶著怒氣,深幽如夜空的眸子牢牢盯住她,聲音幽靜、低沉。他向來就算怒極,也絕不會咆哮喊叫,可就是這樣才更叫人膽寒。
「沒有的事,沒有那樣的事,你千萬不要那樣想!」夢蘿拚命搖手否認。「那個人不知道我是女子,所以我也不算在跟男人見面。」
老天,她在說什麼呀?他老是可以輕易擾亂她的心志,讓她變得很笨。
「原來娘子今日還是要強詞奪理。」昊桐點頭,薄唇微微往上挑,平靜的聲調沒有什麼起伏。「那麼我們就不必再談下去,你出去吧,或者我出去,在你還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麼之前,我們還是不要見面比較好。」
他說著就要走。
「不,不要這樣!」夢蘿連忙拉住他,死命的抱住他,把自己當座小山似的阻擋他的去路。「我當然知道自己錯了,我就是來請罪的,你怎麼罰我都可以,就是不要走,你這樣走掉,我會很難受。」
他好氣又好笑的看著妻子幼稚的舉動。「你這是干什麼?快放手。」
夢蘿緊緊的抱住他,把頭埋在他胸前,一古腦的說︰「其實,今日之約是三個月前定下的!在我們協議前幾日,那時我們還沒做協議,而我總不能平白無故的爽約吧,所以才不得已瞞著你出府,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認為就算告知你,你也不會答應我出去跟那人見面,所以才先斬後奏……」
「又是如此。」昊桐深吸一口氣。「為夫懂了,娘子今天又師出有名,是為夫冥頑不靈,不能通情達理的體諒娘子的苦衷。你放手吧,我要離開。」
他的語氣像霜雪一樣的冰,夢蘿知道他真的動怒了,因為她的強詞奪理而真的動怒了。
雖然昊桐溫柔的時候很溫柔,但他動怒的時候……識時務者為俊杰,她還是照他的話做比較好。
她放手了,怯怯揚眸,果然看見他一臉寒霜。
夢蘿懊惱的望著他。「噢∼你要怎麼樣才肯原諒我?」
她不想惹他生氣,真的一點都不想,也想在他面前好好表現,可是卻老是力不從心。
「其實……唉,算了。」如果告訴他,她也渴望他以她為榮,他會信嗎?畢竟自己從來就無法安份的待在府里。
也或許,她是故意那麼做的吧?故意要引起他的注意,不要他把大部份的時間都用在生意之上……
「昊桐——」她不安地蹙了一下眉頭,他就是這樣,很會制造他人的緊張感,難怪下人在他面前大氣也不敢喘一聲,卻敢跟她平起平坐。
他的目光深邃,雙眼直視她的眸子。「好吧,你說說看,我為什麼生氣?」
等待答案的同時,他的雙眼掃過妻子嬌柔修長的身段。
換上淺紫衣衫的她顯得更加嬌俏動人,還有那清俊嫵媚的臉蛋,以及身上那股淡淡的女兒家幽香,使得她即使已為人婦八年,依舊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因為——」她絞著手指,用嬌柔的語氣說︰「因為我又擅自離府,沒有先告知你……」
他搖頭。「不對。」
夢蘿微微一愣。「不對?」
難道昊桐神通廣大到知道她偷偷托下人把自己的版畫賣掉?
其實她不是為了賺錢,只是有人喜歡她的版畫,還肯花錢買下,那很讓她開心,所以才會暗著做這件事。
「那人在覬覦你,你不知道嗎?」昊桐抿緊嘴角,俊美的臉龐帶著挫敗。
她總算明白夫君在說什麼了,開懷一笑。「原來你也看出來那個人怪怪的啊?」
他將她拉到身前擁著,大手挑起她惹人憐愛的小巧下巴,俊眸冷冷的睨視她。「那人知道你是女人,一直都知道。」
這個迷糊的小女人,他的冷靜一遇上她往往就變得岌岌可危。竟敢瞞著他跟男人見面?她真有逼瘋他的本事!
「怎麼會?」夢蘿狐疑的揚了揚秀眉。
「你以為小柳的技巧很高明?」他握住她的手,懲罰性地使勁收緊了下。「你的臉涂了黑炭,手呢?耳後呢?若柳的身子曲線呢?小柳還替你的男裝薰香,身上掛的金玉腰飾、扇飾件件精巧秀美,旁人難道會認不出來嗎?」
夢蘿的身段非常不像南顯人。
南顯女子多半嬌小豐腴,但她卻修長嬌柔,秀挺、楚腰縴瘦,一頭烏絲豐沛柔亮,睫毛濃密且長翹,朱唇輕潤而誘人,初見她的人,都會對她驚人的姿色說不出話來。
這秀媚天成的姿色,姓周的商人又怎麼會瞧不見?
「所以他一直想把我騙去他府中……」夢蘿此時此刻方才恍然大悟。
難怪周子監常藉著倒茶、布菜、賞畫時觸踫她,她還一直以為他有斷袖之癖。
「我……我真的不知道……」她懊惱著,蹙眉咬緊下唇,一副罪孽深重的表情。
這樣慚愧的模樣倒令昊桐不忍再苛責她了。
自小她就歸他保管,他還不了解她嗎?只要看到版畫就欣喜得忘了一切,周遭的一切自動變為透明。
他松開她。「你想要看的東西在桌上的金匣里,去看吧。」
她好奇的張望著。「我要看的東西?什麼東西?」
她看見桌上有個八寶金匣,雖然府里金銀珠寶甚多,但這只金匣看起來異常貴重。
匣上嵌著紅、藍、黃、綠四色寶石,以及瑪瑙、琉璃、珍珠、水晶等共八種,是名副其實的八寶金匣。
昊桐送她什麼呢?夢蘿興奮地跑過去,打開精心打造的金龍匣鎖。
一股濃郁的奇香立即從匣里飄出,直沁入她的肺腑。
「好香——」那是一種令人心曠神怡的香氣,她忍不住深吸了口氣。
取出放置在匣中的畫冊,細看之後,她驀然驚呼一聲。
「天啊——這是——這是——」她猛然轉身瞪視著丈夫,呼吸急促。「你怎麼會有這個?你從哪里弄來的」
她可以肯定,手中的畫冊就是周子監口中的另一版本,每一幅版畫都蓋了小小的「媜」字方印,不但長達五百頁,還是彩色的……
天啊,南顯根本沒有彩版的技術啊!
「在東峻國,只要花錢就買得到,沒什麼希奇。」他輕描淡寫地說。
夢蘿抽了口氣,口干舌燥,「怎麼可能?」
她才不信,他肯定花費了許多人力跟財力才拿到這本專屬于東峻皇室的畫冊,卻這樣輕輕帶過……這……忽冷忽熱,果然是昊桐的作風。
「今晚我睡商號。」也不向她說明來源,昊桐便越過她離房。
「昊桐——」
她還興奮得靜不下來,他就這樣走了?
唉,看來這次他真是氣得不輕。
看來先不要去招惹他,等他怒氣散些再說好了。雖然這話自我安慰的意味濃些,但她是罪人啊,還能怎麼辦呢?不如先來欣賞手里的這本無價之寶吧!
想著,她低頭笑吟吟地翻開畫冊,適才在丈夫面前的不知所措一掃而空,眉開眼,笑得如燦燦朝陽。
不過,昊桐到底怎麼弄到這畫冊的?難道他今天會去知秋茶樓,就是為了取這畫冊?
就說他把她當責任、當義務來照顧著嘛。
他可以滿足她的一切要求,但他的心……他的心,卻從來不在她的把握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