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將盡,幾乎被燃盡的蠟燭隨風晃曳著。
意湛風攢眉,被聶紫茵突然惡化的狀況感到莫名懊惱。「照理說來,狀況不可能再差……」
始終站在一旁的周至遠冷哼了一聲,表情極度不以為然。「我就說不能信那妖女是吧!瞧瞧現下又過了好幾天,說不準她已經帶著曲譜跑了,不回來。」
意湛風沉默著,好一會兒才覷著周至遠緩緩開口。「紫茵這癥狀有點怪,你確定這些天有按時給藥?」
這些天朝廷派了人請他再為古歌打新譜,再加上江湖上把「情笙意動」即將復出江湖、一統武林的傳言鬧得沸沸揚揚。
迫得新任盟主白飛塵不得不出面干預,甚至連發了幾回英雄帖至寫意山莊,邀請意湛風及桐普晴出席英雄大會。
即使寫意山莊多年來不理江湖之事,這一回也不得不出面澄清傳言。處理完這些事後,他剛回到莊里,綠吟兒便抱怨,一直留在寫意山莊沒離開的周至遠時常搶著照料聶紫茵的工作。
「當、當然!」周至遠眸底掠過一絲慌亂,答得理直氣壯。「我比誰都希望小師妹早日康復。」
輕擰眉,意湛風隱約覺得事情不太對勁,卻無法真正厘清究竟是哪里出了問題。
「說到底是療程未繼續的關系。」巧妙地撇開意湛風犀利的眸光,周至遠在一旁吶吶地開口。
意湛風心一緊,想起桐普晴,深藏在心頭的無力感又悄悄涌上。
當日她走得堅定、賭氣,轉眼三個月過去,她卻遲遲未歸,會不會努拉苗寨真的出了事?又或者她在半途中出了什麼意外?
柔了柔眉心,他沒敢再揣測,胡思亂想只會加深他心底的不安。又或者派個人到努拉苗寨探個究竟才是最實際的做法。
周至遠偷偷覷著向來溫雅內斂的意湛風,唇角勾起一抹淡不可辨的笑痕。「你折騰了一夜也該累了,我去喚綠吟兒過來看顧後,我也要去歇歇、合合眼了。」他伸了伸腰,一臉疲憊地開口。
意湛風聞言看著天色,這才發現天真的都快亮了。
「有勞周師哥了。」他微頷首,思緒紊亂地沒發現周至遠的異樣。
看著意湛風漸遠去的背影,周至遠一掃臉上疲憊的模樣,嘴角微揚,現下他只要等那小妖女回寫意山莊自投羅網即可。
屆時……他便可坐享漁翁之利。
清晨的風吹拂進竹林中,柔著一分沁涼,與銀鈴隨風拂動的細微聲響。
心一凜,意湛風兩腿猶如生根般地僵滯在原地,他听錯了嗎?
耳邊盤旋著清脆的鈴當聲響,隱隱約約中似乎能听到桐普晴的笑聲蕩在風中。
他心中略沉,暗暗嘆了口氣。
雖然惱桐普晴棄聶紫茵于不顧的任性行徑,但在她賭氣離開後,身邊少了她,他才深深體會到自己對她的思念有多深,心里有多寂寞。
在他們以往嬉鬧的相處下,他對她的在乎,已無聲無息地遠超過自己所能掌握的範圍,情感早巳跨越理智出了軌,他卻渾然不覺。
意湛風不自覺地移動著腳步,直到眼底映入那隨著秋千起伏擺蕩的嬌小身影,他的腳步霍地佇在原地。
他沒想到,她真的會回來……
驀地,秋千擺蕩的速度緩了下來,桐普晴回過頭,感覺到身後灼熱的注視,輕蹙眉,他身上多了股莫名的氣味。
那氣味陌生又熟悉,似乎存在遙遠的記憶中,一時半刻間,她無法判定那股氣味的來源。
「我以為你不回來了。」乍見她的感覺又氣、又喜,矛盾的情緒反倒讓他的語氣冷淡至極。
這些日子以來,他無時不刻的提心吊膽,深怕她會在來回苗寨與江南的路上再遇上麻煩。
當忐忑的思緒落了地,莫名的渴望及思念她的心,讓他有些無所適從。而他這一份情緒落入桐普晴眸底,卻有另一番解讀。
她怔怔瞅著他沉凝的俊臉,感覺他真實存在的修長身影不是出自她的幻覺時,心房盤旋多日的莫名酸楚,苦澀的在她心口用力翻騰。
瞬間,她真想撲進他的懷里,尋求一個安慰的擁抱。無奈的是,他陰郁的臉龐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紫茵姐姐還好嗎?」她輕輕地問。
瞧見她憔悴的容顏,意湛風思緒有些復雜,好半晌才冷冷地道︰「還不就是如此。」
聶紫茵近日病情出現的癥狀讓他措手不及,連他也不知該怎斷定她的傷勢究竟是如何。
他的冷漠讓桐普晴怔了怔。「意大哥……」
「在你離開的這一段期間,紫茵的狀況雖然沒什麼變化,但還是錯過最重要的療程。」
「只要有一線生機,我都不會放棄。」既然已做了承諾,就算以命來搏,她也會盡最後一絲力量來救聶紫茵。
壓抑著初見她的悸動,意湛風濃眉緊蹙,默然無語,俊儒的溫文臉龐平靜地讓人看不出情緒。
迎向他的視線,桐普晴握著秋千的手收得更緊了些,她看不出他臉上的神情代表什麼。
真可笑,何以到現在,她還是無法看透他的心思?
不明白她眼底揚起的痛苦、無助及哀傷的眸光,意湛風斂眉,輕徐如風地開口道︰「既然你回來了,希望這一回你可以遵守你的承諾,治好紫茵。」
他真想問她,難道她還不懂,聶紫茵一日沒康復,他便一日無法拋卻對她的愧疚嗎?
桐普晴聞言,身子猛地一顫,冰冷的心頓時如墜深淵。
本想對他傾吐所有關于努拉苗寨的一切,但在那一瞬間,一句一字塞回喉間,咽下肚月復。
桐普晴深吸了一口氣,好半晌才艱澀地開口。「雖然遲了,但我做過的承諾,絕不會忘。」
好傻吶!她怎會奢望讓意湛風成為她的阿哥,或許在他心底,聶紫茵的地位無人可取代。
一直以來,是她太傻、太痴……她早知道的!
「你先回綠竹苑歇著吧!過幾天我再找你談。」意湛風酌量一會兒才開口,眸底閃過一絲難以察覺的溫柔。
自她回努拉苗寨開始,包括出席武林大會之事,累積在兩人之間有太多該敞開說明的事。只是現下對彼此而言,並非最好的時機。
「你放心吧!就算整個療程要重來一回也無妨,這次我不會再中途離開的。」似乎誤解了他的意思,桐普晴唇邊輕綻一抹淡笑,低幽地開口。
她沒了家、沒了家人,就算想任性、想瀟灑離開,她也找不到可以停留的地方了……
還來不及細思她話中苦澀的意味,桐普晴咽下喉間酸苦的味道,努力壓抑語氣中的顫抖,微啞道︰「我去看紫茵姐姐。」
側過臉,輕垂的扇睫在眼下造成淺影,兩滴淚順頰無聲無息滑下。
看著她倉皇離去的縴影,意湛風懊惱的喊道︰「桐桐!」
她的腳步頓了頓,卻沒回頭。
想她此刻該是惱著自己吧!意湛風重嘆了口氣,內心不由得苦澀起來。
倏地,一股由月復中傳來的莫名絞痛讓他俊美的臉部線條,因痛苦微微扭曲著,不過眨眼間,席卷全身的劇痛卻瞬即退去。
速度之快,讓他差點以為方才的痛意只是錯覺……
殊不知,寫意山莊已在不知不覺中,一步步走入陷阱里。
輕輕幽幽的簫音飄散在風中,流泄出一串蕭瑟寂然的樂音。
不期然地,聶紫茵將眸光瞥向已在她屋里坐了好一會兒的桐普晴,輕聲問︰「你同阿風吵嘴了嗎?」
微斂著眉,桐普晴抿了抿唇,笑得有些無奈。「意大哥生氣了,我知道他心底還怪我遲歸。」
看著桐普晴心緒消沉的模樣,聶紫茵軟聲安慰道︰「傻妹子,你知道阿風他關心我,只是因為對我有愧,更何況你回來了,我也好好的,一切都不算遲呀!」
「紫茵姐姐是好人。」內心的失落愈來愈深,她已經無法再找回以往敢愛敢恨的自信。
待她遵守承諾治好聶紫茵後,就是她離開的時候,能早日認清意湛風不是屬于她的事實,至少離開時,她不會那麼難過。
聶紫茵坦然的目光凝著桐普晴沉靜的可愛臉龐,奸半晌才開口問︰「桐桐,你心里有事,是嗎?」
她說不上為什麼,只是強烈感覺到眼前向來愛笑的姑娘,似乎經歷了什麼事,給人的感覺不再活潑,臉上的笑容少了。
「我沒事。」桐普晴心口窒了窒,唇邊揚起一抹好淡的笑。「只是心里還是擔心姐姐的身體。」
「傻妹子,沒什麼好擔心的,萬事皆有定數,強求不來的。」
定定看著聶紫茵,她心中五味雜陳地調侃道︰「如果意大哥像姐姐一樣,那麼討人喜歡就好了。」
聶紫茵輕笑出聲,蒼白的臉容因此泛出淡淡紅暈。「你啊,說什麼傻話吶!」
她靜靜地凝視聶紫茵好半晌,才轉開話題。「我總覺得姐姐房里的檀香味怪怪的。」
「哦!這是至遠師哥特地請人調的新味,听說這香味聞久了,對身體有幫助,有什麼問題嗎?」
「沒有,只是覺得似乎在哪兒聞過這氣味……」在意湛風身上,她也聞到這種味道。
桐普晴擰眉細細思索,愈想愈覺得古怪。
以為她對這檀香味起了興致,聶紫茵淡聲道︰「至遠師哥把檀香擱在櫃子邊,你要就取一些走吧!」
桐普晴輕應了聲,掀開檀香裊裊的獸形香爐,倏地一怔。
在檀香之中似有些細殼摻雜在檀香粉內,她拿起勺子攪拌,全身的血液在瞬間冰冷。
她終于想起這香味何以似曾相識了。
當日苗千月給她的蠱粉就是這味兒,乍聞似香,但若細聞,不難發現後味隱著股淡淡的腥臭味。
這蠱粉的用途極廣,唯一的共通點便是,可讓人在短時間內中蠱毒。
至于時間多短?癥狀為何,她一點概念也沒有。教她納悶的是,苗千月給她的蠱粉她一直留在身邊,是誰要嫁禍于她,再讓聶紫茵及意湛風陪葬?
「怎麼了?」聶紫茵側過眸,發現她的異樣。
「沒事,紫茵姐姐,我先回綠竹苑一趟,晚點再來瞧你。」
她的話落得匆促,不待聶紫茵回應,桐普晴拿著一小瓶的檀香,迅速走出廂房。
事關重大,桐普晴沒敢耽擱地步出東廂房,腳步方踏出,迎面便與周至遠撞個正著。
撞擊太過突然,桐普晴勉強穩住腳步,手中裝著摻有蠱毒粉的檀香松月兌而出。
她臉色為之一變地伸出手,卻沒能接住,頓時粉末四散。
桐普晴見狀猛退數步地屏息,揚袖擋去蠱毒粉。
蠱毒粉隨風四散,周至遠未有所覺的吸入一口粉末,咳了幾聲後,才一臉愧疚道︰「真對不住,桐桐姑娘你沒事吧?」
自從聶紫茵的療程開始後,周王遠對她的態度已不若以往,甚至友善了許多。
在她意外發現摻有蠱毒粉的檀香時,她曾揣測過周至遠的動機……但依他這反應看來,似乎又不像是會做這種歹事之人。
「這檀香粉是你買回來的嗎?」待蠱毒粉煙塵落地,桐普晴拿起一旁的掃帚,迅速將地面的蠱毒粉掃起,裝回瓶中。
周至遠聞言,點頭如搗蒜,得意的說︰「是呀!在蘇州城大街,這賣檀香的販子很多人光顧的,听說具有藥療,可以讓人強筋健骨。」
靜靜沉思了片刻,桐普晴的思緒有些混亂。按理說來,蠱毒粉制作不易,研制的時間甚長,若說要流人民間販給百姓的機會實在微乎其微。
「怎麼了,這檀香粉有什麼問題嗎?」周王遠小心翼翼地問。
桐普晴面色凝重地瞅著他,慎重地緩緩開口。「檀香粉里可能摻有蠱毒粉。」
方臉一怔,周至遠把她的話當成玩笑的哈哈大笑。「桐桐姑娘真愛說笑……」
突地,一聲物品墜地的聲響,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桐普晴不假思索地反身沖入廂房之中。「紫茵姐姐,你沒事吧!」
聶紫茵倒臥在地,一張臉嚇得慘白地打著哆嗦,軟聲道︰「我……我只是想喝杯水,卻發現喉間有股氣管不住地沖出,然後……杯子里,全部都是……」
桐普晴瞥了一眼,發現她嘔出的那一口鮮血里盡是蠕動的小蟲。
「沒事的,我扶你上榻歇著。」替她拭去唇角的血,桐普晴輕聲安撫著。
「真的沒事?」緊抓著桐普晴的手,聶紫茵蒼白的臉上有掩不住的忐忑。
她微頷首,聶紫茵卻雙眼一翻,整個人就這麼暈厥過去。
「小師妹!怎麼會、怎麼會這樣……」周至遠嚇得魂飛魄散地嚷著。
「你去找意大哥來。」勉強維持著鎮定,桐普晴後悔自己當年沒有多學一些習蠱之術,要不在這頃刻之間,她也不會有這種無法掌控狀況的無助。
「阿風他……他不在。」
心猛地一窒,桐普晴驚訝地瞅著他。「我早上還見過他!」
「我不、不知道,只是听說他近日積極參與一年一度武林大會之事,兩、三日後才會回莊里。」
兩、三日……桐普晴恍然地怔在原地,完全亂了方寸。
寫意山莊這些年來不是不管江湖上的事嗎?為什麼這一回會參與武林大會?
瞬時間,桐普晴意識到她與意湛風之間的距離有多麼遙遠。
她與他的交集只在于聶紫茵……
「我……我去請大夫!」周至遠不安地看著桐普晴失神的模樣,顫聲地道。
冷冷覷了他一眼,桐普晴失去了好脾性,忍無可忍地大吼︰「你以為這是普通的病嗎?這是蠱毒!因為你買的檀香粉里摻了蠱毒!」
「蠱、蠱毒……我不知道這是怎麼一回事?不知道、不知道……」頃刻間,周至遠已嚇得面無血色。
一陣寒意襲來,桐普晴打了個莫名的冷顫,她真的手足無措了。
「桐姑娘,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救她,我不想害小師妹的……」
「我不會解蠱。」緊蹙眉,桐普晴白著臉冷冷坦承。
她身上是有一些苗千月給她傍身用的壓蠱藥丸,但壓蠱並不等于解蠱,她也不知道這壓蠱藥丸可以抑制多久。
周至遠聞言,驀地跪地磕頭的迭聲嚷著︰「你懂的、你懂的!桐姑娘我求你大發慈悲,求你救她了、求求你!」
紊亂的思緒糾結成團,她沉默了好半晌才倏地想起,在努拉苗寨分手前,雪蝶兒與巫循向她提過他們會到泉州。
心底驀地燃起一絲希望的火光,她想,或許她可以到泉州找巫循幫忙。
「這一瓶藥丸可以暫時壓下蠱毒,每日午時服用一顆,待藥吃完,我便會找到解藥回來。」思忖了片刻,桐普晴立刻做了決定。
只可惜時間緊迫,她沒辦法等到意湛風回來再做決定。
「你放心吧!我會跟阿風解釋這一切。」
情況太緊急,桐普晴只能全心全意信賴周至遠。
待桐普晴離開後,周至遠抹了抹臉,拍了拍身上的塵土站起身,朝著她的背影揚起一抹陰險的笑容。
因為「情笙意動」的復出江湖,這一次在蘇州舉行的武林大會,意老太公與意湛風一同出席。
除了表明寫意山莊不願與武林為敵的立場外,另一個重點是讓正派人士知曉,來自苗寨的桐普晴並非如江湖傳言般,是擅妖邪之術的人。
于是,在正派人士的施壓下,他們同意對桐普晴做個小小測試。
只要桐普晴通過測試,取信于正派人士,代表正義一方的武林盟主白飛塵,便能向全武林宣告,保「情笙意動」之安全。
「不用擔心,真金不怕火煉,我相信小不點可以安然通過測試。」
相較于孫兒的憂心忡忡,意老太公顯得神態悠哉。
大半年相處下來,他們都明白,桐普晴的性子怕是連螞蟻都不忍心傷害,更何況是面對需要幫助的重傷之人呢?
莫名難安的輕攏眉峰,意湛風吐了口氣。「沒想到她一由苗寨回來就得面對這麼多事。」
原本惱她棄聶紫茵的病于不顧,任性地只身回到努拉苗寨,讓他跟著忐忑幾個月的心情,卻被武林大會之事給瓜分。
再者,席間听聞苗寨被滅寨的傳聞,也讓他迫不及待想回寫意山莊證實一切。
「所以嘍!替紫茵療完傷,就把親事給辦一辦了,意家是時候該添子嗣了。」捻胡暢笑,意老太公的腦中已經忍不住描繪子孫滿堂的畫面。
瞥了得意洋洋的老人一眼,意湛風啼笑皆非。「老太公,你會不會想太遠了?」
「呿!怎麼會遠?小不點就在你身邊,她這麼可愛,同你生下的小小不點應該會更可愛吧!」
不管孫兒嚇人的眸光,意老太公兀自在腦中編織美好的想像畫面,好不自得其樂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