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皇上的欽點下,今年滿十歲的騰玥與奉旨隨行的騰鐸,一同跟著皇上至木蘭圍場狩獵。
木蘭圍場水草豐沛、禽獸繁集,狩獵期往往要維持二十幾天,而這段時間內,騰玥通常會被欽點伴駕。
期間若無事可做,她便會請旨,然後獨自一人騎著馬兒肆意行走在蔚藍天空之下,自在地徜徉在草原、林海當中。
一轉眼,狩獵便結束了。當晚舉行了場盛大的慶功告別宴會,眾人飲酒作樂、比武摔跤,氣氛熱鬧至極。
這一天,幾個與騰玥感情甚篤的阿哥拉著她坐在篝火邊,按捺不住滿腔得意地同她說著自己的狩獵佳績。她雖不感興趣,卻仍是陪笑听著。
其實她知道,不管親王、大臣、皇帝子孫……人人都想趁此時在皇上面前力求表現。只是誰也沒料到,此回佔盡風采的,竟是被眾人冷落、漠視的十八阿哥。
狩獵首日,他便以精湛的騎射技術擒獲一頭大狼,接連著幾日下來,他的成績已居眾阿哥之冠。于是他優異的表現,便為這二十幾天來的明爭暗斗畫下了句點。
只是讓騰玥納悶的是,在木蘭圍場這段日子以來,雖然他出盡風頭,卻也在她面前徹底消失的無影無蹤。雖然每次見面,他都不會給她好臉色,但她還是管不住心里想見他的沖動。
當這樣的心思掠過心頭時,騰玥驀地瞥見十八阿哥佇在篝火旁的孤寂身形。
他冷傲孤僻的頎長身形處在熱絡的笑語喧囂之外,加深了他與眾皇子間疏離的感覺,瞧來孤單又寂寞。
無由來的,一股出自內心的沖動讓她出聲叫喚。「十八!」
十八阿哥側眸瞥了她一眼,隨後便不假思索地邁步離開。
他對她避如蛇蠍的態度,讓騰玥的小腦袋百思不得其解,她不懂,為什麼他會這麼討厭她。
「不準走!」騰玥不顧阿哥們朝她投以不解的眸光,起身喚住他。
十八阿哥的心一凜,他有些後悔,若不是心里那一股情不自禁,他不會刻意由騰玥面前繞過。
騰玥見他置若罔聞,移動的腳步更是急促,為了留下他,她順勢怞下簪在發上的月牙形銀簪,丟至篝火堆旁道︰「幫我撿。」
煢煢火光在他深邃的五官上舞動詭異的暗影,十八阿哥一臉嫌惡地瞥了她一眼,毅然道︰「不。」
她身邊有一堆護花使者等著她差遣,又何必來招惹他?
「我要你撿。」她對他笑著,似彎月般的笑眸將她濃密的睫毛緩緩的合攏成墨扇,分外清澈的雙眸被火光映得明艷。
惡魔!他恨恨想著,所有的情緒皆落在緊抿的唇。「不!」
當他第二個不字落下時,幾個阿哥便沖出來架著他粗聲道︰「玥格格讓你幫她辦事,是你的福氣,撿!」
「不!」他毅然不屈。
「撿!」一個身形較魁壯的阿哥對準他腿彎關節一踢,他狼狽地單手貼地,單膝跪地。
另兩人緊緊的鉗壓住他的肩膀,不容他逃跑︰「撿!」
十八阿哥被壓制得動彈不得,一雙冷眸忿恨地瞪著騰玥,由齒間擠出一句話︰「我撿!」
他發了狂似地掙月兌了鉗制他的人,起身撢了撢身上的灰,隨後撿起騰玥的月牙形發簪,緊緊將它握在掌心。「你夠狠,我記住你了!」
倏地,一股邪惡的想法掠過,他猝不及防地將發簪擲向她。
迎向他眸底憤恨的眸光,怔愣在原地的騰玥根本閃躲不及,直到頸間掃過一股灼熱時,她才吃痛地回過神,原來月牙形銀簪早已被火偎得發燙。
「十八……你的手……」
她的輕呼引起眾阿哥的注意,瞬間關切的話語四涌而上。「怎麼了?玥兒妹妹你受傷了嗎?」
頸間傳來的灼痛與焦味柔著他的眼神,深深烙進她心底,觸動她眼角一滴淚。「對不起……我……」
她憐他孤單,也惱他冷漠,氣他在她拼命想給予他溫暖時,卻築起了一道冷冷的冰牆,拒絕她的靠近?她只是想……成為他的朋友……
迎向她淚眼蒙蒙的憐人模樣,十八的眼神驀地黯了下來地微微別過臉。
這些天騰玥睡得並不好,她在夜里輾轉反側,腦中記掛著傅無痕那一日離去時的神情,及那一段已經遠離許久的童年回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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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該想這些的……」她和衣起身,赤著腳走向窗邊。此時,月上樹梢,屋外傳來陣陣蟲鳴,凝著圓潤的月,鼻息間流動著淡淡的桂花香,讓她無聲嘆了口氣。
她現在必須搞清楚他綁架她的目的,以及盡快找到離開的辦法,而不是想他!
「大哥……你們會知道府里的玥兒不是你們的玥兒嗎?」獨坐在窗邊,騰玥郁悶地喃喃自語,突然,眸光卻被擱在木桌上的白玉瓶給吸引。
以白玉瓶里的藥連敷柔了數日,她踝骨處的扭傷很快地消了腫,只是那日後,他也銷聲匿跡了整整十來天,沒再到小院落來叨擾她。
沒見著他,騰玥確實得到了該有的寧靜,但不知為何,心里卻又忍不住掛念起他,她為自己這種莫名掛念,打了個冷顫。
「不行,我一定要想辦法離開!」思緒被迫拐了個彎,她披上外褂,打算趁著夜深人靜之時,進行自己的計劃。
夜涼如水,清潤的月色落在石板道上,發出瑩白微光。騰玥抬頭環視四周,月光下,景物盡被夜色籠罩在一種縹緲的昏茫當中,讓人看得極不真切。
心驀地一動,她定下腳步,直直地瞅著眼前的高牆,腦中閃過一個念頭,會不會翻過牆後,她便能得到她想要的自由?
思緒一轉,她腦中那一抹準備冒險一搏的聲音說服了自己。
她仰高著頭,估量了好一會子便自言自語道︰「其實不高嘛!」
只要找個東西墊腳,她一定可以順利翻過牆。
張望了一番,她便在角落發現了張板凳。心頭一喜,不假思索地就將板凳挪移到理想的地方。努力攀上板凳、站直了身子才發現,事實似乎遠超過她的想象。
這面牆看起不高,但對她一個文弱的姑娘來說,真要攀翻,還是比登天難。
「唉,沒事築這麼高的牆做啥?」她恨恨地咒罵著,不甘心地在板凳上墊高著腳尖、抬高著手,只希望自己能爭點氣攀捉上牆緣。
「你在做什麼?」突如其來的一抹厲嗓在寂靜暗夜中響起。
騰玥心一凜,寒毛倒豎,瞬間一股涼意竄上背脊,所有的動作在一瞬間僵住。唉!這下可糗大了,當場被逮個正著,她真的百口莫辯了。
傅無痕怒瞪著她搖搖欲墜的縴雅背影,一股火氣直沖腦門地壓抑問︰「這麼晚了,你想上哪兒去?」
騰玥自認倒霉地哀嘆了聲,心里不由得猜想這冷面大當家是不是具有通天眼的本事。否則怎會早不出現、晚不出現,偏挑她想干壞事的時候出現?
「我——」
騰玥正想硬著頭皮解釋,傅無痕又語氣嚴峻道︰「難道上一回的教訓還不夠?這回想摔斷手還是摔斷脖子?哼!瞧你一臉聰明樣,卻淨干些蠢事?」
他剛完成一趟任務,原本想瞧她一眼就走,卻沒想到一踏進小院,便見到這足以讓他嚇出一身冷汗的畫面。一股怒火陡升,他幾乎想要拽著她教訓,要她安安分分留在小院落,不要讓人時時為她提心吊膽。
騰玥被他這番毫不留情面的指責惹得火氣也不小。「我愛怎麼就怎麼,你管不著!再說你半夜不睡來這兒做啥?說不定是你想對我做出見不得人的壞事。」
她霹靂啪啦地說了一長串,語氣蠻橫,連睨著他的水眸也閃著灼人的光芒。
傅無痕聞言,不期然地微微揚起嘴角。過了這麼久,她這得理不饒人卻又惹人心憐的模樣……還是不變吶!
他雙臂環胸問︰「那你倒是說說看,我想對你做哪些見不得人的壞事?」
方才她那句話說得順暢,怎麼听到他耳里就變了味?驀地,迎向他意味深長的神情,騰玥的粉頰瞬間涌上滾燙的紅潮,懊悔地想咬斷自己的舌頭。
她咬著唇,努力維持鎮定,理直氣壯道︰「誰知道你邪惡的腦袋裝什麼?」
他暗嘆了口氣,此刻實在無力再同她耍嘴皮子。「下來。」
「不勞大當家費心!」她有辦法站上板凳,就有辦法下去,完全不領他的情。
「同我卯上了是吧!」傅無痕將她倔強的模樣盡收眼底,黑眸寫滿不悅地一把將她扯下。
下一瞬間,騰玥感覺到身子往後墜落,當場驚呼出聲︰「啊——」
這惡人!騰玥的小臉瞬間失了血色,絕望的她,也做好了跌個狗吃屎的心里準備。不料心念方閃過,她就感覺自己跌進了男子扎實的懷里。
「怎麼?知道害怕了?」傅無痕張開雙臂接住她,面無表情地調侃。
其實他從未這樣抱過一個女人,當她柔軟的玲瓏曲線緊貼著他堅硬結實的身體時,他很難不對她柔軟的嬌軀產生綺想。
「誰怕啊?!」騰玥迎向他那張冷淡詭異的峻顏,惱火地頂嘴。
「是嗎?」斂去眸底的莞爾,他臉色陡然一沉,瞬間加快了腳步。
感覺到他沉穩的步履,騰玥赧然僵聲道︰「放我下來!」
他每走一步,她就能清楚地感受到,那與她緊貼的每一寸線條有多冷硬結實,使得她雙頰不受控制地暈成一片紅潮。
「不放。」他累了,不想惴測她的腦袋里裝著什麼想法,只想把她帶回屋內。
她抬起下巴冷冷瞪著他,卻驚覺他冷峻的臉色,隱隱蚤動著她的心。
「你……」突然心生一股沖動,她好想問他,為何這些天他要對她不聞不問?
隱隱察覺她語氣里的試探意味,傅無痕不動聲色地截話道︰「知道牆的另一邊是什麼地方嗎?」
「誰知道!」莫可奈何地貼著他偉岸的身軀,騰玥這才驚覺自己是如此嬌小。
兩人如天與地般的差距,讓她萬分無力,她有機會能逃離他的掌控嗎?
「我的院落。」
他沉穩的低嗓,一字一句清晰地傳入她的耳底,瞬間騰玥忽然有所頓悟地瞪大著水眸瞅著他。「啊?!」
「你潛入我的房里,是想對我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壞事嗎?」他用指控的眼神看向她,墨染般的峻眉不疾不徐地挑起。
騰玥對上他那深不可測的雙眸,心里悚然一驚。「誰想對你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啊?」原本要反駁的話消失得無影無蹤,臉上也不爭氣地漫起了火辣的熱意。
傅無痕垂眸看著她的神情,眸底流光閃爍地掠過一絲玩味。「也是,我瞧你應該沒那本事。」
見他眼底閃過的笑意,騰玥暗自氣悶,真想利用他堅硬的胸膛,一頭撞死。
「往後還望格格謹記自己的身分,不要再有如此荒謬的舉止。」
雲千變武功不錯,而她則是嬌滴滴的弱女子,若是讓其它人發現她們「交換身分」,後果就不堪設想。
騰玥瞅著他閃過一絲復雜的表情,默不作聲地擰起眉。這男人的身上有太多秘密了,只是折騰了大半夜,她累了,也沒心思去探究他孤傲眸光里暗藏的情緒。
「我累了,想睡!」
傅無痕暗自松口氣,清冷淡漠的嗓音透著些疲憊。「別再企圖晃到外頭了。」
兀自打量著他沉郁的臉龐,騰玥的心猛地一凜,一句話哽在喉間出不來。就算她企圖逃亡讓他氣惱,但也別擺出這一副憂郁的模樣嘛!這會讓她感到愧疚的。
騰玥枕在他的肩窩,思緒蒙蒙地想著。漸漸地,當他的胸膛傳來陣陣的暖意,她也沒氣力再同他爭論。算了,暫且饒過他,有什麼疑惑,等她養足了精神再說。
感覺到懷中人兒像只貓兒,在他懷里噤聲蹭了蹭,傅無痕不禁冷著臉,加快了腳步,想藉此甩掉心頭浮動的遐想。
傅無痕雙手橫在胸前,冷冷地覷著床榻上的她道︰「乖乖睡覺!」
騰玥努了努唇,瞪了他一眼,隨後才極不甘心地拉高被子,將自己蓋得密密實實,卷縮成顆小球窩在床角。
瞧著她懼冷的模樣,傅無痕眸底閃過一絲柔軟,不發一語地走出廂房。
騰玥一听到門扇被推開聲響,倏地回過身,卻只捕捉到他消失在屏風後的高大背影。他的離去,頓時讓她沒了睡意,緊接著,心底為他牽掛的思緒,也隱藏不住地一點一滴流泄而出。
難道她會如此在乎他,真的只是因為他像「他」嗎?
「十八早就死了,你到底在想什麼啊?」騰玥拽著被子,萬般懊惱地自語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就在她昏昏沉沉之際,突地,輕緩的推門伴著壓抑的腳步聲響起,她精神陡然一振。
「誰?」她緊張地拽著被子,赤著腳跳下床榻,躲在屏風後揚聲問著。
下一瞬,傅無痕高大的身軀映入眼底,騰玥詫異地眨眨眼,以為自己眼花了。
他不會真要對我做什麼吧?騰玥戒備地瞅著他,小手緊緊拽著被子,把自己裹得更密實,顫著聲嬌斥道︰「你、你……你要做什麼?」
傅無痕瞅著她吃驚的神情,擱下手中的炭盆,揚唇道︰「你以為呢?」
他臉上的笑意一閃即逝,不帶溫度地含著嘲諷,讓她又不禁惱了火。「誰猜得著大當家您的心思呢?」
傅無痕明顯一怔,卻什麼也沒說地將手中那厚實的毛被子輕甩在她頭上。
他的力道、方位分毫不差,若迎頭罩上的毛被是武器,她鐵定一命嗚呼。
毛被子迎頭罩上的暖意,讓騰玥一怔。她拉下毛被定定望著他,被那不真切的舉動,亂了心緒。
傅無痕望著她半張著小嘴的可笑模樣,也不可算解釋,只是眯起眼扣住了她的手,沉聲警告道︰「你若再敢逃跑試試看!」
滿腔感動在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她不懂,她已經和他那麼接近了,卻還是依舊無法看透他?
騰玥吃痛地試圖拉開他厚實的掌,偏偏力氣比不過他,最後,只能火大地擰眉瞪著他。「我知道怎麼做,不用你來管!」
傅無痕松開手,刻意用嚴厲的語氣掩蓋心底那一絲柔軟。「很好!能認清自己此刻的處境,是再好不過的事。」
語畢,他隨即甩袖旋身,沒有一絲停留地向外走去。
騰玥傻愣愣地看著他仿佛能擋去一切風雨的孤寂背影,目光凝滯在他離去前那張波瀾不興的冷臉上,再一次被他反復無常的舉動擾亂了心弦。
緊接著,控制不住的顫栗竄上背脊,某種難以分辨的情緒全涌上騰玥的心頭。
他冷漠的眼,承載了許多未知的情緒,誘引著她不斷想窺探他的一切。這樣的他,總讓她覺得自己好像正看著十八……
驀地,一室的寂靜再次將她緊緊攫住。
沒來由地,眼淚不受控制地涌了出來,厘不清此刻的心情,只是單純地——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