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露魚白,初破曉的冬日薄陽悄悄透過窗扉,灑在床榻上,那一對纏抱得猶如麻花辮的人兒身上。
幾乎是出于直覺,在晨光悄悄躍上眼皮的那一瞬間,丁喜芸便醒了。
屋里的炭爐早滅了,而她還處在無比的溫暖當中。
她知道是什麼原因,因為男人的長臂重重擱在她的腰上,她的頭枕在男子另一只長臂上,臉埋在他的頸窩,連身子也被男人緊緊扣在懷里,動彈不得。
已經忘了自己是怎麼睡著的,偎在那懷抱中,她溫暖而滿足,恨不得時間就停在這一刻。
天地間唯獨他與她……
像是感覺到她痴痴的凝視,他輕揚唇角微笑。「睡得好嗎?」
微沉低啞的男性嗓音驀地落入耳畔,她一驚,猛地由沉醉的思緒中驚醒。
「你、你醒了!」
「剛醒。」以鼻尖親密地蹭了蹭她的鼻,他睜開眼笑睨著懷里的人兒。
昨兒個來不及更衣,兩人居然抱在一起睡著了。
剛醒他便發現,她如瀑般的長發迤邐在臂上,連髻上的發帶也松垮垮掉了幾條,散落在他身上,讓他純陽剛的氣息中多了一絲柔軟。
莫名的心頭一暖,他開始喜歡與她同床共枕的感覺。
近近瞅著他含笑的俊顏,她羞怯怯地說︰「和你一起睡很溫暖。」她甚至可以感受到他的呼吸、他的心跳,以及他散發著暖意,讓她無比安心的體溫。
聞言,他的唇咧笑得更徹底,眼底眉梢染上笑意,得意得很。
「以後我們可以天天睡在一起。」
「你害不害臊啊!」她嬌斥了他一聲,不像他可以把這麼親密的事掛在嘴邊。
「不害臊。」他答得坦白,笑得理直氣壯。
瞧他那模樣,她沒好氣瞋了他一眼。「我不和你鬧。」說著,她試圖起身,卻赫然驚覺,她被纏得死緊。
男人的大手落在她的腰間,有力的長腿勾住她下半身,她真的是動彈不得。
「別走,我還想睡。」察覺她的意圖,他將她圈抱得更緊,霸道得令人無奈。
「可我不想睡了。」
往常她起得早,梳洗後會煮些東西飽肚皮,接著開始繡客人指定的荷包繡件。
「再陪我睡一會兒,晚些我要進賭坊,得養足精神才成。」
他跑了趟泉州,積累了幾日的賬冊未看未整,若再放任著不處理,他別想有看完的一日。
「我自己留在這里嗎?」她驚聲開口,表情難掩無助地問。
她不安的神情及語氣里的依賴,觸動他的心。
「放心,我不會留在賭坊太久。」將她拉貼得更近,他抵著她的發保證。
「我不要自己一個人。」
他口中的小院落並不小,里頭全是她不認識的人,這般陌生加深了她內心的不安。
「你不是一個人,這里有一屋子僕役,你有需要就喚他們。」
「那不一樣。」透著些許失望,她喃喃道。
她生來不是千金大小姐,哪敢指使他那一屋子的僕役,再說沒他在身邊,她就是不安。
「你這是在同我撒嬌嗎?」他低低笑著,表情有些輕浮、有些故意地問。
「你討厭!」她又羞又惱,氣呼呼地槌了他一下。
她是真的感到害怕、不安,他居然還壞心眼的笑話她。
握住她揮來的秀拳,他柔聲安撫。「你乖,若是真悶了,就到廚房找季婆婆學燒菜,她老人家肯定很樂意教你,你放心吧!我不會去太久。」
她向來不是無理取鬧的女子,被他這低聲一哄,就算心里不安,也很難再堅持。
「你若騙我,今晚就不讓你上床。」她故作凶悍狀,捏著他的挺鼻出聲恐嚇。
「凶巴巴。」他撇撇唇怪聲怪調的抱怨,黑眸子深處有著似要滿溢的愛戀,臉上笑意卻未減半分。
她瞋了他一眼,想再開口說些什麼,他卻早一步攫住她的唇。
心顫動不已,深知自己反抗不了他甜蜜的吻,她低嚀了一聲,任他濕熱的舌一寸寸鑽入口中與她的舌親密纏舞。
許久、許久之後,他放開她的唇,抵著她的額氣息不穩地說︰「今晚我們一起回去見我爹。」
她驚愕地眨著眼。「見、見你爹?」
「沒見到你,我爹不會死心,會繼續幫我物色對象,或許還會以為我為了逃避親事,扯謊騙他吧!」
她听城里百姓說過,他與他爹水火不容的傳聞,再加上自己貧寒的出身,她很怕卑微的自己高攀不上他。
「可……我……」
看出她內心不安,他溫柔安撫著。「我爹不是嫌貧愛富之人,更不會有門當戶對的門第之見,他只要見到你,一定會喜歡你。」
相較于她的憂心,余夙廷依舊是那一副滿不在乎的模樣。
「你又不是你爹,你怎麼知道?」他是因為心疼她,自然把話全說滿了,好讓她不用擔心吧
「因為我是我爹的兒子,我喜歡的,他怎能不愛?」
「听說你喜歡的,你爹都不愛。」星眸含瞋地覷了他一眼,她完全樂觀不起來。
他一愣,瞬即笑開。「其實大家都夸大我和我爹的關系了,數來算去,我讓他頭痛的,就是賭坊坊主的身分和不願讀書當仕生,效忠朝廷。」
「或許得再加上我。」她幽幽開口,一顆心惶恐不安極了。
笑睨著她憂心忡忡的模樣,余夙廷將她攬進懷里,在她耳邊柔聲安撫。「他會喜歡你的,相信我。」
心跳得像要蹦出胸口,丁喜芸偎在他溫暖的懷抱,心里暗暗想著,只要能留在他身邊,當妾或當丫鬟都沒有關系……
隨著霧氣裊裊上升,一股茶香絲絲縷縷飄散在氣氛頗為凝重的大廳中。
目光與眼前那一對人兒對峙了好一會兒,余鴻蔚忽然嘆了口氣,掀開茶蓋子,聞香、觀湯後才啜一口。
那天,兒子當著宋暉月的面撂下狠話後,他差人稍稍調了兒子想娶的姑娘的家世背景。
不還好,一查他氣得火冒三丈。
他怎麼也沒想到兒子會墮落到想娶個賭鬼的女兒,擺明了是嫌忤逆他忤逆得不夠,存心要娶這樣的女子進門來氣他。
知道兒子藏嬌在小院落,他還想找個時間直闖「賊窟」,卻沒想到兩人倒自動送上門來。
此時廳里靜謐無聲,窒人的氛圍有著山雨欲來的緊繃。
悄悄打量著余知縣面容冷肅、不苟言笑的嚴謹,丁喜芸如坐針氈,整個人繃得好僵,突然桌面下的手被一雙大手暗暗握住。
她一驚,抬頭一望,只見余夙廷朝她扯唇一笑,那笑是無聲的撫慰,彷佛要她別擔心!
她微揚唇回以一笑,向他道謝。
另一端,余鴻蔚靜靜品著茶,明察秋毫的銳眸卻未放過兩人間無聲流轉的親密。
沒想到短短一盞茶時間,他不經意捕捉到兩人之間,無法掩飾的親密互動,自自然然、甜甜蜜蜜,無半分矯情,他心里有種大勢已去的預感。
「丁姑娘你請回吧!我是不可能答應讓你過門的。」擱下茶杯,余鴻蔚斬釘截鐵地道。
「爹!」
「若丁姑娘家世清白倒也算了,但她爹是個賭鬼,我不可能允個賭鬼的女兒進門!」余鴻蔚毫不顧忌這般言詞是否會傷人。
他生平最痛恨「賭」,對于游手好閑、吃喝嫖賭之人更是嗤之以鼻。
余家有他作主,他便不會允這門親事。
「我帶她回來不是讓你羞辱她,我們走!」不知老爹會如此不留情面,余夙廷氣得拉著丁喜芸欲走。
她握住心愛男子的手,心平氣和地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沖動。
「芸兒!」
「余知縣說得並沒錯。」早料想自己有可能不被接受,丁喜芸緩緩道︰「其實芸兒從沒想過要當歡爺的妻,只要余知縣同意,讓我留在歡爺身邊,當妾或當丫鬟都沒有關系。」
在余夙廷接她到小院落住後,她已暗暗打定了主意。
她這話同時讓余夙廷詫異地暗抽了口氣,余鴻蔚更是懷疑地挑起灰眉,對她的話充滿質疑。
「我知道我的身分高攀不了歡爺,沒有名分也無妨,求余知縣成全。」知道余鴻蔚不可能輕易應允,丁喜芸語氣輕柔、誠心懇求。
「沒有名分也無妨?」完全沒料到她願意如此委曲求全,余鴻蔚問。
「是。」她再堅定不過地頷首。
听她這一說,余夙廷懊惱地出聲阻止。「芸兒,你知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
「我知道,這是唯一一個可以讓我安心留在你身邊的方式。」她堅決地開口,晶燦的眼眸閃著無比的溫柔、堅定。
看著眼前性格堅韌的小女子,余夙廷心疼她的堅強,想娶她進門的心也更加堅定。
從兩人相識以來,她總是這樣,帶給他強烈的震撼,他那顆未曾安定的心,被她收服,起了安定的心思。
「我不會同意讓你用這樣的方式留在我身邊,我要娶你,用八人大轎扛你進門的明媒正娶!」
她聞言惱聲輕斥。「廷……你為什麼總和我唱反調!」
「唯獨這件事我不讓步。」他神態認真地說。語落,他轉向老爹。「爹,我不管你願不願意接受芸兒,我已經決定娶她。」
瞧這狀況,余鴻蔚頭痛不已,不知該說什麼才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