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韌思餓得緊,听他這麼一說,便拿了顆大果子,邊吃邊用她那雙圓眸打量四周。
蒸騰的煙霧漸漸散去,她這才發現,這屋子里除了草藥還堆著醫書……
驀地,一個念頭猛然閃過。
醫書?!
「你就是那個可以讓人起死回生的怪神醫?」
話被問出口的同時,關于他的種種傳說倏忽涌進腦中。
他的藥果、他古怪的行徑、那幾要將屋子淹沒的藥草及一堆醫書……這些在在顯示,他極有可能就是她要找的怪大夫。
怪神醫?!
沐平鴻挑眉瞥了她一眼,不記得自己幾時有過這樣的封號。
「我的確是大夫,但沒讓人起死回生的本事。」他淡淡開口,繼續攪著鍋中的藥物。
閻韌思聞言,手中的果子因為激動的情緒,咚地一聲掉落在地。
沐平鴻還不懂她為何激動,她卻已經噗通一聲,直接跪倒在他眼前。「大夫,求您下山救我娘!」
如此戲劇化的轉折,讓他怔然傻眼。
他尚不及響應,就見她紅著眼繼續說道︰「大夫,您知道……我找您找得多辛苦嗎?」
想到自個兒沒半點危機感地在深山胡亂闖著,卻沒有迷路、沒遇上惡虎大狼,更也沒遇上攔途搶劫的惡匪,她就既欣慰又感嘆。
皇天不負苦心人,她終于找著眾人口中的怪神醫了!
沐平鴻不帶感情的看著她楚楚可憐的激動神態,仍以冰冷的語氣道︰「我不是你口中的怪大夫,也沒下山行醫的打算。」
他早有預感眼前的姑娘會是個麻煩,果不其然,應驗了。
「為、為什麼?」心中一震,她吶吶地問。
「沒有為什麼。」
習醫僅是他唯一的嗜好,他並沒有救人的熱血與熱忱,更沒半點悲天憫人的慈悲心。
再說,他自小在深山長大,下山走入塵世的次數屈指可數,他沒必要為個陌生姑娘破例。
對方冷漠的答案,讓閻韌思既驚愕又疑惑。
「意思是……您不願下山救我娘?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大夫制藥,不也是想拯救世人于苦痛——」
「我制藥只是興趣。」他用不置可否的淡然語氣,打斷她激動的喋喋不休。
「大夫,是因為我給您招惹麻煩,所以您不願下山救我娘,是嗎?」她哽澀地問,心里難過不已。
他終究是怒了,因為她壓在他身上,還害他失去價值千金的藥果……她幽幽想著,那張總是帶笑、充滿活力的臉兒,現在卻有著說不出的傷心。
一想到自個兒做了一堆惹怒大夫的蠢事,她心里就懊惱極了。
面對她的要求,他大可斷然拒絕,但不知怎的,看著她楚楚可憐的黯然模樣,他的胸口竟然微微發疼,心也被詭異的情緒給揪扯著。
他從小就沒有爹也沒有娘,只有一個傳授他醫術並扶養他長大的師父;對于師父,他雖有孺慕之情,但卻從沒深刻到有為他老人家做些什麼的想法。
在師父過世後,他就一直獨居在深山里,生活除了醫理藥草外,毫無親情、友情的牽絆;時日久了,他也漸漸忘了對師父的孺慕之情、漸漸遺忘人性里本該存在的羈絆。
此時,看著她一個姑娘家為了娘親,不惜上山來找人們口中的怪大夫,沐平鴻心里便充斥著一股難以理解的感覺。
是怎樣的情感驅使,竟讓她無所畏懼地來到這深山野嶺,求一個不知會不會傷害她的怪男人?
沐平鴻百思不得其解,拒絕她的話懸在喉中,卻怎麼也吐不出口。
驚覺自己心里的想法,他惱嘆了一句,不懂自己遇上她……怎麼……就變得古古怪怪、不像自己了。
「隨姑娘怎麼想……」暗暗抑下浮動的心思,他重新拿了顆果子遞給她。「姑娘填飽肚子後,就早點離開吧!」
閻韌思聞言一驚。「大夫您別趕我!我同您道歉,您要我怎麼做才肯原諒我?只要您答應,我什麼都願意做!」
「我說,不要再纏著我!」
沐平鴻淡淡側眸,望著那固執的人兒幾近耍賴的行為,內心嘆了口氣,冷嗓摻入一絲僵硬。
當初真不該動惻隱之心,她確確實實是個麻煩!
「我不走!」她堅決開口,圓眸及微抿的唇瓣,顯示她有著不可撼動的決心。
沐平鴻寒著臉容,真的沒轍了。
「您一天不答應救我娘,我就不走!」
「姑娘,你這是強人所難。」
「大夫的職責是救人……」
不待她將話說盡,沐平鴻打開餃接在藥廬後的密室,一股濃郁的藥味兒撲鼻襲來。
閻韌思看著眼前那滿滿一室的丹瓶藥罐,頓時傻了眼。
「這些是……」
「這是我習醫的目的。」
多年來,他並未出售由他研配出的秘方丹丸,反之,一制完藥,他便將其收進密室中。
此舉單純只是為了打消她異常堅毅的決心;未料,當閻韌思瞧見那滿室靈丹妙藥後,語氣更加堅決。「大夫,只要您答應下山為我娘診治,我可以當您的藥童,幫您做很多、很多雜事,讓您可以專心無騖地制藥!」
听聞怪神醫之怪後,她早有心理準備。
親眼目睹後,她更加確信,要打動怪神醫、下山醫治娘親的病,她的態度就得更加堅定、百折不撓!
完全沒料到會得到這樣的結果,沐平鴻咬牙,惱聲道︰「我不需要打雜的小藥童!」
「大夫當然需要打雜小藥童!有我幫大夫打理家務、燒飯、洗衣補衫,大夫便可無後顧之憂,專心研藥。」
甩開幽幽怨怨的憐人模樣,閻韌思甜甜的耍起無賴。
沐平鴻睨了她一眼,懷疑她話里的可信度有多高。
一般人不會懂處理藥材是一件多麼麻煩的事,而且,他根本無心打理的「家務事」,更讓人頭痛。
他真的可以把那些麻煩事,交給這麻煩人兒嗎?
若她真能一手操持,他的確會清閑許多,只要專心于醫藥之上即可……
無視沐平鴻因為深思而益發沉冷的嚴肅俊臉,閻韌思覺得有必要讓大夫好好認識她。
于是她斂下甜笑,正經地說︰「我叫閻韌思,閻羅王的閻,堅韌的韌,思念的思,大夫您可以喊我韌兒或思思。小時候我曾听我娘說,爹爹幫我取名為韌思,就是希望我有堅韌不可摧的心思!」
堅韌不可摧的心思!
她的意思是……她會堅持「騷擾」他,直到他點頭答應,下山為她的娘親診治為止嗎?
沐平鴻暗暗在心里打了個寒顫,尚不及開口響應,她甜甜的嗓又發出聲音。
「大夫,您叫什麼名字呢?」清清楚楚介紹自個兒的名字後,她微偏著小臉,好可愛地問。
看著她天真無邪的甜美笑臉,沐平鴻冷漠自持的神態,有了一絲波動。
他明明是用這麼冷淡疏漠的態度對她,為什麼仍不見她臉上的熱情甜笑,有半分被他的態度給澆熄的跡象?
反倒是自己,對著那張甜美的笑臉,居然恍了神,還幾次險些忘了自己該有的堅持,陷入她的笑容里,任她搓圓捏扁。
「大夫,您在想什麼?為什麼不回答我呢?」她輕擰起秀眉,一臉憂心地看著他。
「這不重要。」語落,沐平鴻拂袖而去。
再與她糾纏下去,他很有可能會答應她那些奇怪的提議。
打雜小藥童?沐平鴻不由得冷嗤了一聲。
像她這樣一個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有辦法勝任當他的打雜小藥童嗎?他可不相信。
瞧他冷冷的撂下一句話當結尾,閻韌思仍不死心地跟上。
「怎麼會不重要呢?叫大夫太生疏了,您有沒有名字?」
不管他的態度如何冷漠,她,賴定他了!
被她用純真誠懇的甜美笑臉不停追問,他不得不投降。
沐平鴻終于明白,這回,他真的是招惹了個嗦的大麻煩進門。
在鍥而不舍的堅持下,閻韌思終于如願留在沐平鴻身邊,當起了他的打雜小藥童。
雖然這結果說起來,是她一廂情願的付出,但至少,她為娘親的病掙得了一絲希望。
只不過留下後,閻韌思才發現,沐平鴻是個十足十的大怪人。
只要一鑽進他的藥廬里,他就可以不吃、不睡,達到完全「視而不見、听而不聞」的境界。
再加上四周山林蓊郁,耳邊不時傳來鳥叫蟲鳴……她有種自己獨居深山,與世隔絕的錯覺。
這對自小在王府長大,被僕役、丫頭圍繞的閻韌思而言,如此環境,簡直不可思議。
無奈的是,縱使她明白,卻依舊得咬牙撐下。
她得讓沐平鴻知曉她的決心,讓他心甘情願下山為娘親看病。
心里懸著這個念頭,她心中便源源涌上了不足為苦的動力。
下定決心當沐平鴻的小藥童後,她在簡陋的醫廬里走走繞繞,不一會兒就發現醫廬旁有個小廚房;廚房里柴、米、油、鹽、醋等,樣樣不缺。
看來這個沐大夫不是神仙,只是不貪口月復之欲的懶凡人。
方才她只吃了顆大果子,這會兒一瞧到米,就直覺想到滾得透軟的熱粥,肚皮更開始不爭氣地咕嚕咕嚕作響。
她不是沐平鴻,沒辦法一頓飯只用一顆大果子打發了事。
現在她若有一碗熱呼呼的米粥可喝,無其它配菜可食也無所謂。
平時見廚娘們煮粥並不難,她充滿信心地想,她應該也有辦法煮出一碗熱呼呼的米粥來喝吧!
思緒一定,她趕緊由廚房外取了木柴準備起火,沒想到她才拿起一塊木柴,一條被她驚動的百足蟲,就倏地由柴薪中竄出。
生來沒見過那麼大的百足蟲,她嚇得瞪大了眼,渾身寒毛豎起,失聲驚叫。「哇呀呀!」
沐平鴻在藥廬里,正專心挑著藥草,卻被那突如其來打破沉寂的淒厲尖嘯,給喊得心驚膽顫。
他放下手邊的藥草,大步朝聲音來源邁去。
但他的腳步才來到廚房,便見閻韌思三步並做兩步跑,猛地撲進他懷里,緊緊將他圈抱住。
「沐大夫,救我、救我!」
因為她突然撲上的動作,一股屬于姑娘身上的香味在鼻間流動,搔得他的心悸動不已。
「你到底在做什麼?」頭隱隱作痛,他勉為其難地擠出聲音問。
這姑娘實在荒唐,難道不懂男女授受不親的道理嗎?
縱使心慌、縱使此時僅有他與她,她也不該毫無顧忌的撲上抱住他啊!
在他的思緒因為她的行為而轉轉繞繞之時,閻韌思已被嚇得三魂去了七魄,結結巴巴的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
她的懼意落入他耳底。「沐、沐……有百百百百足蟲,很大、很長……」
她叫成這樣,嚇著的應該是那只蟲子吧?
沐平鴻蹙起濃眉,不著痕跡地想推開她;豈料她卻像條纏人蔓似的,藕臂將他的腰勒得緊緊的,讓他幾乎喘不過氣。
「你這麼抱著我,我沒辦法動。」
「我怕……」
感覺她縴柔的身子偎在懷里不斷發抖,沐平鴻無言。
若不是知道她僅是被只蟲子給嚇著,他還以為她遇上的是可怕的惡獸呢。
「你不放開我,我沒辦法幫你看狀況。」
軟玉溫香在抱,他心底有一種說不出的蠢蠢欲動之惑泉涌而上。
一直以為自己清心寡欲,現下想來,他不是沒,只是習慣壓抑,而且注意力完全被醫學藥草給瓜分了。
而嬌俏甜美的她一出現,他就失去了原有的平靜與淡定,變得很不像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