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加蓋的五樓公寓內,六坪大的簡單客廳,彌漫一股濃濃的泡面香味,一陣敲門聲,打斷宋語莘正要動筷的動作,因工作遲來的晚餐時間又被延遲。
「宋小姐,你在家嗎?」門外的人一邊敲門,一邊大聲問。
听見聲音,宋語莘知道來人是誰,帶著些微的不安與無奈,她開了門。
「房東太太。」
房東太太先是嘆一口氣,才說道︰「宋小姐,我想你應該知道,我為什麼特地來找你吧?」
宋語莘抱歉地點點頭。「我前三個月的房租還沒給……房東太太,請你再寬限我幾天好嗎?我會想辦法盡快還清的!這個月的薪水很快就發下來了。」
「宋小姐,說實在的,你是個好女孩,我不怕你積欠房租不還,反正這種小地方你不嫌棄也不容易了,房租的事小!不過,最近那些討債的人常來找你,雖然不是什麼凶神惡煞,但還是讓其他房客住得不安心,這才是問題。」
房東太太知道宋語莘的家境窘困、還有個住院的妹妹,房租的事也就不太為難她,但如果生活出現未知的恐懼,那簡直比收不到房租還令人難受!
「房東太太,很抱歉。」宋語莘愧疚地道歉。
「我知道你也是不得已的啦,一句道歉就能解決所有事情的話,你現在也不會這麼辛苦了,對不對?」
「對不起……」已經放棄大學學業的她,四年來的辛勤工作,依然償還不了父親欠下的龐大債務,除了道歉,她還能怎樣?
「宋小姐,不是我要為難你,這年頭錢很難賺,我們全家也只靠這一點房租過活,事情再這樣下去,我的房客都會跑光,我也很難過日子呀!」
「我知道,謝謝你的體諒。」
「你趕快解決那些上門討債的人,解決了以後,你要租房子,我可以繼續租給你;要是沒辦法,那也只好請你搬家了。我還有事,先走了。」
唉!賺錢難,做人更難,尤其又是面對一個讓人不忍心傷害的無依女子。
宋語莘目送房東太太離開,酸澀再次侵蝕她疲憊不已的心。
要在短時間內還清九百多萬,有那麼簡單嗎?
她該怎麼辦?搬家?不,搬到哪里都沒用,事情還是會重演。
或是學父親以死逃避這一切?那留下來的妹妹怎麼辦?難道要病中的妹妹擔下所有責任?
不!她四年來拼命賺錢,給付妹妹的醫藥費,就是希望妹妹,能得到妥善的醫療和照顧呀!
會出現這種尋死的念頭,無疑是在恥笑自己,笑自己想逃避責任的可悲,與可恨!
她究竟該怎麼辦?
宋語莘回到桌前,泡面的熱湯已經被面條吸干大半,香味也漸漸淡去,剩下憂愁環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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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燈光、繚繞的香煙、淡淡的憂郁藍調,調和在屬于黑夜的酒吧里,不被救贖的靈魂,在這里得到地獄與天堂間相隔一線的平靜。
一身黑的祁-來到吧台前,散發冷漠氣質的他,不干擾別人,別人也干擾不了他。
「老規矩?」看見祁-出現,吧台後,一名美艷得不可方物的年輕女子,輕啟朱唇笑問。
祁-冷著一張緊鑼的酷臉,像是被人倒了幾千萬的會,不,更糟!應該是幾千億的會。
「怎麼了?」听說祁-最近的脾氣很差,不,是很差很差。
「你怎能若無其事?」祁-沒有回答,反而問她。
「你擔心的是這個呀?」女子輕笑。
祁-不想訂正她的錯誤。那晚是他這輩子最大的恥辱,用不著公開。
「如果非得嫁給門當戶對的人,嫁入祁家似乎沒什麼不好。如果非得嫁給祁家的男人,嫁給你似乎也沒什麼不好。」
女子的唇邊輕綻絕美笑顏,調酒的利落動作無懈可擊,轉眼間,一杯黃澄透明的酒被推到祁面前。
「好了,你的‘金色墮落’。」
「你不可能任人擺布。」祁-輕搖酒杯,杯內的冰塊,發出互相撞擊的聲音。
「你這麼了解我,我不嫁給你好像說不過去。」女子甜甜一笑,艷光四射,令人傾倒。
「小綾,別開玩笑。」祁-輕斥。
這一名艷麗的女調酒師,也是這一間酒吧的老板,就是祁-被勒令結婚的對象——言氏企業的掌上明珠——言綾。
個性叛逆的她,不是個好好當個千金小姐的料子,開了這間小酒吧,店名「非物語」。
「我很認真的。」言綾撐著下巴靠在吧台上,扁扁嘴。
這次,祁-沒說話,只是輕挑剛毅的濃眉。
他確定,言綾不會是願意遵照家里安排的乖乖牌,況且一起長大的他們,倒像兄妹,彼此之間並沒有朋友以外的感覺。
「我要是不嫁給你,爺爺他們恰巧又願意考慮下一個人選,不就非祁霽那個大混蛋不可了嗎?」言綾細致的柳眉皺了起來。
「霽跟你挺配的。」一個混世大魔王,一個混世女魔頭。
「才怪!」言綾俏臉漲紅,馬上予以反駁。「重點是,祁爺爺這次鎖定你當接班人了。」
「我不會踫祁集團。」這是他沒改變過的初衷。
「要不要順道幫你?」
「你對婚事這麼冷靜,找到月兌逃的方法了?」任何異狀都瞞不過祁-的眼楮。
「你看得出來?」言綾故意吊他胃口,輕笑後跑到其他客人身邊溜達。
略微思索後,祁-懂了。
言綾嫁給「誰」,就是「誰」繼承祁氏,引號內的名詞依狀況而定。
漸漸融解的冰塊 啷一聲,祁-輕啜了一口烈酒,酒香在嘴里擴散,直燒喉頭。
事情也許沒有想象中那麼煩人!
啷——
「對不起、對不起……」玻璃破碎的聲音後,隨之傳來焦急的道歉聲,來自一道清潤的女性嗓音。
首次,祁-沒有經過研判,眼光自然而然轉向發聲目標。
是她?!
「該死的!你沒長眼楮是不是?端酒端到我身上來!」接著,是一陣男人的咒罵聲。
「對不起……」宋語莘解下腰上的圍裙,忙著蹲,替被自己的粗心波及的男人,擦拭酒液灑到的褲管。
「該死!我等一下還有一個應酬,說,你怎麼賠我的亞曼尼西裝!」憤怒的男人,一手拽起蹲在地上的宋語莘。
「我……對不起……」負債近千萬都還沒有著落,她怎麼賠呢?
能說的也只有一句道歉而已,偏偏,道歉多半時候沒有「實質」幫助。
「怎麼賠我呀?我這套西裝值十萬塊,你要在這里打工多久才賠得起?」
男人看清楚宋語莘的清秀可人,于是動起歪腦筋,他抓著她的手不放,還不懷好意用拇指搓柔起她的手腕。
「不如這樣吧,就拿你一個晚上抵我的損失如何?」男人色迷迷地提議。
「先生,請放手……」宋語莘扭腕掙扎著。
「別拒絕呀,我是在想辦法幫你。」男人另一只魔掌,還想襲向宋語莘包裹在泛白牛仔褲里的俏婰。
只不過,魔掌半途被另一只強而有力的大手攔截——
「該死的,誰!」男人低咒,往旁邊一看,昏暗中看不清對方的臉,卻能感覺到兩道從深邃黑瞳迸射的寒光。
「放手。」祁-睨向男人抓住宋語莘不放的魔掌。
「你、你是誰!她弄髒我的西裝關你什麼事!」男人雖然懾于對方的冷然,依然仗恃自己是個有錢的小開,直接對對方不客氣。
「非物語」的氣氛被打擾,顧客紛紛投以不屑的噓聲。
從這個角度望去,宋語莘也看不清楚,替她解圍的高大男人是誰,但他冰硝般的聲音……好像在哪里听過?
「隆重跟你介紹,他是我店里的保鏢,任何只要他看不慣的人事物,都見不到第二天的太陽。」
言綾不知道什麼時候跑到祁-身邊,勾著祁-的臂膀,絕美的臉蛋,掛著甜膩門微笑,順便把祁-往前推一步。
這下,祁-的俊臉展現在燈光下,看不清楚的都看清楚了。
祁-輕斥的眼神瞥向言綾。
是他!
宋語莘愣在原地。距離那場化裝舞會已經過了一個多月,他的影像還是清晰不滅,第一眼的零點零一秒就能認出他來……
他們又踫面了……地球這麼大,怎麼會有這麼巧的事?!
宋語莘迅速把頭壓低,想就此消失。
「喔對!還要補充一點,這里是酒吧不是酒店,壞我規矩的人,也見不到第二天的月亮。這位客人如果想以身試法的話……」言綾打住,語帶威脅。
听說這家酒吧與「異人館」有關,果然不假,「異人館」之首的祁-,居然是言綾的保鏢!
「呃,誤會、誤會,一切都是誤會。」
男人頗忌憚,放掉原本抓著宋語莘的手,賠笑地雙手交握。
「我的服務生還沒賠償你的亞曼尼西裝,我想辦法好了。」言綾作勢思忖。
「不用了、不用了!只弄髒了一點點,沒關系!」男人連忙阻止。
「這樣呀,那真是不好意思,我招待你一杯‘地獄之歌’好了。」言綾朝吧台吩咐︰「小何,調一杯——」
「不用麻煩了,我還有事先走……」已經緊張到汗如雨下的男人,三步並作兩步,奪門而出。
「唉!客人跑了,我招待店里最昂貴的名酒,居然吸引不了客人!」
「老板,對不起……」宋語莘低頭向言綾道歉,心中慌得可以。
「偶像劇不是有演嗎?‘道歉有用的話,還要警察做什麼!’呵,我愈來愈喜歡惡勢力了耶!」言綾以手肘推了推祁。「改天跟你調幾個‘異人館’的人來當保鏢。」
「他們不當女乃媽。」祁-淡淡開口,眼光始終定在宋語莘低著的頭頂上,眼底有一絲壓抑的情緒。
「我又不是女乃女圭女圭!」言綾從鼻子哼氣,馬上又換了個笑容,轉向才來打工一個星期的新服務生。「語莘,你沒有被嚇到吧?」
「沒有……」怎麼可能!但願沒被祁-認出來。宋語莘的頭還是低著,小腦袋東轉西轉,心髒七上八下地亂跳。
「那就好。沒事了,今晚‘非物語’免費招待各位甜酒釀,大家請慢用!」言綾大方的彌補其他顧客被打擾的損失。
「好耶!」其他顧客鼓掌拍手叫好,這段風波算是圓滿落幕。
「老板,是我不小心打翻酒杯的,如果要扣我的薪水……」宋語莘繞到言綾身邊自首,低著頭刻意逃避祁-探索的目光,希望他沒認出她來。
「人又不是十全十美,犯錯是難免的事,別放在心上。」
言綾疑惑的眼光,在宋語莘和祁-之間來來回回,最後嬌俏一笑。
「謝謝你……」
「你該道謝的好像另有其人。」言綾的菱唇,努了努祁-的方向。
只是,當言綾說這句話時,宋語莘像是沒听見似的,馬上蹲努力清理地上的玻璃碎片和酒漬,僵硬的動作下,絲毫沒察覺自己的食指,被碎片劃出了一道血口子,微微滲出鮮紅的血絲。
「語莘?」看宋語莘的反應突然變得奇怪,言綾擔心地問。
祁-則直接多了,一把拉起宋語莘縴瘦的身體,將她帶離那一地凌亂。
「呃!」被拉扯的力道過猛,讓宋語莘撞入祁-寬闊的胸膛。
他的體溫透過衣料傳到她臉頰,再次踫到一輩子也忘不了的體溫,緊張的宋語莘像只活跳蝦,一蹬跳離祁-三大步遠。
「真巧,又見面了。」祁-盯著宋語莘。
他們認識?言綾搬來一張椅子,坐在上面看起好戲來。
他沒忘記她!宋語莘的心髒狂跳,幾乎超過所能負荷的速度,血液往臉上沖,大腦運作停擺,低著頭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是呀,被人耍了,哪有這麼容易忘記!
完了完了……
「你什麼意思?」祁-再問。
宋語莘已經嚇得腦筋打結,無法回答。
「我記得你那個晚上不會一問三不知。」祁-的臉部筋肉,因咬牙而怞動。
那個晚上?哦喔……言綾愈听愈起勁了。
「老板,我今晚不加班了!」原本要求加班的宋語莘,這會兒反而反悔了。
「為什麼?」言綾其實是對著空氣發問,因為宋語莘已經沖到吧台後,拿出背包跑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有女人面對帥到不行的祁-,會想落跑的。
「你們認識?」言綾這句話又是對著空氣發問,因為問的對象祁-,也消失在門口了,這是她第一次看到祁-,主動追一個女人。
「唉!未婚夫去追另一個女人,我該有什麼樣的表情?」言綾傷腦筋。
「你現在在笑。」調酒師小何幫她找到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