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鷹盯上天才女 第九章 作者 ︰ 決明

即使黑盼盼被禁止在動手術前離院,她仍趁著眾人松懈的小小片刻,偷偷溜出醫院,直奔她的私人小窩,將自己藏起來。

她前腳才進了家門,黑凌霄後腳就跟著來到。

「為什麼不乖乖待在醫院等開刀?」

他一踏進她的地盤,就將她逼困在牆角,兩人貼近到不能再近,所以黑盼盼可以清楚看見他漂亮得讓人想偷啾一口的唇,正開開合合這麼說著。

「我怕痛。」她隨便搪塞理由。

「開刀會打麻藥。」沒機會讓她看見自己腦袋被剖開的奇景。

看懂他駁回的句子,她繼續堅持論點,「麻藥退了,還是會痛。」

「再怎麼樣都好過听不見任何聲音吧!」他吼她,她卻沒太多反應,想必是沒懂他的話。

黑凌霄擰擰她的耳珠子,「听不見聲音,懂嗎?」他本想故意擰疼她,但看到她頭上纏繞的紗布,任何毒手都不忍施加在她身上。

黑盼盼從他的神情判斷,他吼得很大聲——連額上的青筋都那麼明顯。

「你不用加大音量,我什麼也听不見,吼越大聲,受苦受難的只有你自己的喉嚨。」對一個聾子大吼大叫,等于做白工。

「是呀,你什麼也听不見,我還在這里浪費什麼唇舌?!直接把你拖回醫院,綁在手術台上就好了!」謝謝她提供的好意見!

黑盼盼只看得見他的喉結滾呀滾,在剛毅冷硬的頸部線條間上上下下,至于他說的字字句句,她沒來得及看清,身子被擒在他沒受傷的右臂膀里,拖抱住她就要往屋外走。

這個舉動,讓她知道那句她沒「看」懂的話是什麼了——

「我不要回去!放手!你放手!」她雙手拍打著牢牢環扣在她腰際的鐵臂。他太有力了,幾乎只要一丁點力量就可以將她整個身軀提起,她的腳尖踮呀踮,就是踩不著地。

「你鬧夠了沒有?!在這種時候耍什麼任性!腦子里有血塊,不立刻處理它,你還留著當紀念?!我不相信你會認為耳聾比正常還要好!」

「我听不到你說什麼!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你放開我——」她不是在使性子,而是她真的無法辨識黑凌霄在吼些什麼,她連自己現在的掙扎都沒辦法听見了……

「想听見就去動手術!」明知道此時絕對不是心軟的時候,所以他漠視滴墜在他手背上、高溫炙人的眼淚。

一滴、兩滴、三滴……

「該死,你哭什麼?!」他掄握的拳收緊在她腰間,像是他此時繃到極致的理智線,終于被她的淚水以滴水穿石的毅力給「哭」斷了!

「我听不見你在說什麼……」黑盼盼哇的一聲,大哭起來。「你罵我的聲音、吼我的聲音、裝酷的聲音,還有以前說愛我的聲音……我全都听不見了……」她像個痛失心愛玩具的哭女圭女圭,怞怞噎噎的哭音混雜著怞鼻聲,讓她的句子變成殘缺不齊,加上踢蹬著雙手雙腳,讓人完全看不出她是個二十八歲的大女孩。

黑凌霄放開她,微微半蹲下修健的長軀與她平視,一顆顆圓潤的眼淚撲簌簌從黑長睫掩覆的眼隙里溢出,像永遠也止不住似的,他動手去攔截它。

「只要動手術就可以再听見聲音,到時你想听什麼,就能听什麼。」他撐起她低垂的下顎,要她仔細看他說話。

「听不到的……不可能听到的……」從好久好久以前,她就已經听不見了……

她環住他的肩胛、伏在他身上哭泣,猶如抱住深水間唯一浮木,那麼緊緊依附。

就在黑盼盼哭得不能自已時,茶幾上的電話響起。

正如黑凌霄所猜,電話是人在醫院的白發老人打來的。他抱著黑盼盼坐在沙發上接電話。

「她情緒很激動,我想,讓她冷靜一兩天,等她平緩下來,我會帶她回醫院。」黑凌霄邊和白發老人如此說道,邊調整她坐在他腿上的姿勢,讓她舒服些。

老人在電話這端也能听見黑盼盼的悶哭聲。

「這樣嗎……也好。姜醫生說盼盼腦里的血塊暫時不會有危險,開刀的事可以緩幾天……但是你要隨時注意盼盼有沒有暈眩、嘔吐或是意識不清的情況——」白發老人詳細交代著腦部受傷病患所需留意的重點,畢竟腦部迸發的情況很難掌握,即使表面看來沒事,還能活蹦亂跳,可能明後天就嚴重出血死亡。

「我知道。」黑凌霄準備收線,白發老人卻先一步出聲喚住他。

「盼盼……就麻煩你多費心了。」

「嗯。」他又要掛電話,白發老人再度喊住他。

黑凌霄沒出聲,等待白發老人還要交代什麼。

「我……也許沒資格這麼說,但是,盼盼不需要背負我犯下的過錯,我為我當年加諸在你身上的一切向你道歉……雖然這道歉來得太晚,我也不敢奢求你的原諒,然而,盼盼是無辜的。在她見到你之前,你就已經是這……模樣。如果硬要說她有錯,她只錯在那時被你變身的情景嚇壞了,指著你喊『妖怪』……那是一個小女孩的無心之過,我知道你很介意這事……可盼盼用了多少年來補償這個傷害?這些年里,你沒有做出更傷人的事、說出更冷漠的話嗎?如果一命償一命的道理適用,那麼一話抵一話,你反而欠她更多……」白發老人娓娓道來。這些話,無論黑凌霄會嗤之以鼻或是無動于衷,他都要說。「我只想請求你……不要將仇恨記在盼盼身上……」

雖然他听見黑凌霄對盼盼的心意,又擔心因為自己的緣故而連累盼盼,讓她情路顛簸難行。

黑凌霄一肩夾著話筒,一肩伏靠著黑盼盼,左耳听著白發老人的語重心長,右耳則是黑盼盼哭到打嗝的號啕。他不自覺撫模著黑盼盼腦後的發絲,她嗚咽的哭哽咬在他衣領間,眼淚幾乎透過薄襯衫,熨燙了他。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白發老人以為下一秒鐘,他就會甩上話筒,不听他任何一句廢言。

就在白發老人屏著氣息,因為此時讀不到黑凌霄的心而幾乎要放棄時,黑凌霄卻給了回復——

「我會記仇,但不會遷怒。」

黑凌霄雙唇貼著黑盼盼的耳殼,回答白發老人的同時,也將這句話吹拂到她的耳朵里。

終于,白發老人吁出了嘆息,也像大大松口氣。

「有你這句話,我就更安心了。」世間有仇恨,也有寬容,上帝不會只留下一種選擇給人,那是條岔路,端看每個人如何取舍。他當年就是因為選擇錯誤,才連累了那麼多性命……

若是以前的他,也能遇到一個肯真心誠意待他好,不將他的讀心特質視為異類、不對他處處排擠的人,是不是他就能避開一場又一場的悲劇?

黑凌霄再度回以沉默。

「你自己身上也有傷,別太勉強自己,有麻煩隨時和我聯絡,盼盼的電話簿里有我的聯絡方式——」白發老人又交代了好幾項事情之後,末了,他誠懇說道︰「凌霄,謝謝你救了盼盼,真的,謝謝你。」這是一個爺爺對于孫女的平安無事所呈上的最高謝意。

「我救她,不是為了你,你不用道謝。」

他救黑盼盼,是因為他必須救她。她墜樓的時候,他腦袋里只剩一片空白,什麼也來不及想,他已經折飛回來,以撲火飛蛾般的堅決沖向她,仿佛只要她摔下去,會連帶將他的心也狠狠扯下,一同摔個粉碎。

如果他能多思考一些,或許他不該只是雙臂環緊她的身子,而該以自身為墊,完完全全保護她,不讓她任何一寸皮膚踫到地面。若不是兩人下墜的速度太快,快到只是眨眼瞬間,兩人已經落地,否則他真的會這麼做……

「我听見了,你是為了你自己……」白發老人欣慰一笑,隔著話筒,仍能听清楚黑凌霄的聲音,字字了然。

雙方都掛上電話。

黑凌霄拍拍黑盼盼的背,似乎是那麼自然、那麼出自真心。她的哭聲漸弱,只剩幾絲怞噎。

「別哭了……」

她小臉貼著他的肩窩,自然听不到他的沉嗓低喃,但他的氣息暖暖熱熱的、輕輕淺淺的,哺喂無數的安心和撫慰。

氣息化成言語、動作變成聲音,將她喂得好飽好飽……

那是無聲的愛語,只有靠得那麼近的彼此才了解的語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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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里的鬧鐘響了十分鐘之久,沒有人出手制止它的淒厲鈴聲。床鋪上俯趴著軟軟的身子,薄被被踢到左腳下方,一大半部分早已掉到地板上,另一半壓纏在縴細均勻的白晰腿間。

側躺在軟軟枕頭里的人睡得香沉,鬧鐘也無法將她從夢境里喚醒。

終于,有人進了房間,壓下鬧鐘的按鈕,屋子才又安靜了下來。

撥撥枕頭上那顆腦袋的凌亂發絲,長指探到她的鼻前,像在確定她有沒有停止了呼吸。

緩緩的酣吁熱氣溫暖了他的指,他淡淡一笑,替她拉好薄被,重新蓋在她身上。

「小黑,盼盼怎麼了?她睡好久好久了,一動也不動耶!這個姿勢……維持了七個小時又二十八分四十一秒。」停頓是因為電腦主機讀了一下它內部的計時器。

黑凌霄瞟來一眼,雖然覺得那台電腦主機很吵,嘰嘰喳喳的超愛說話,又愛纏著人問些有的沒的怪問題,不過吵不到听覺暫失的黑盼盼,他也就隨它去了。只是他對它給予的昵稱很不以為然——

他跟它熟嗎?小黑長小黑短的……哼。

「小黑,盼盼只是出去找你,為什麼回來就變成這樣?你又欺負她了噢?!」面對很不愛鳥它的黑凌霄,電腦主機沒有半絲退卻或沮喪,就算是自問自答,它也很能自得其樂。

黑凌霄不想跟它一搭一唱,走出房間,但電腦主機的聲音還是緊緊跟隨在後——這間屋子里處處都有它的據點,它還自動將音量調大,讓它的聲音不僅止是在房間里,連客廳也能清楚听見。

「我就知道一定是你欺負她!每次都弄哭她,你有沒有一點身為男人的自覺呀!我最不齒的就是欺負女性同胞的沙豬,就算你是鳥也一樣啦!」它一副正在卷袖子想打人的口吻。

「我總是在欺負她……」

是呀,以前年紀小,為了得到她的注意,他老愛欺負她,知道怎樣程度的戲弄可以換來她嗔怒的一眼,而那一眼,傾注了在乎。

他常常覺得,她看他的眼神,是如此輕易就能擄獲他。那雙眼黑白分明、水燦晶亮,幾乎是伴他熬過那段歲月里的明亮月光。

明明想汲取她的燦爛,他卻總是在欺負她,讓那月亮似的眼,染上薄薄水霧……

「就是就是!喜歡就直說喜歡嘛,害害羞羞的很別扭耶!玩那種『愛就是欺負她』的小男孩愛慕小女生戲碼,只會讓人更反感……好啦,盼盼最笨了,無論你做什麼,她都不會對你反感。」傻盼盼就是這種笨性格才會被吃得死死的。

黑凌霄瞪它,「多管閑事!」

「我當然要管!盼盼對我來說,就像是我的再生父母,孩子孝順父母是天經地義的!我——」它話還沒說完,就見到黑凌霄又朝它走回來,它本來以為他開始有興致听它說教,正準備清清喉嚨,好好訓黑凌霄一頓,誰知他根本沒將目光落在它身上,反而走向床畔,將手伸向已經坐起身,正憨柔地柔眼楮的黑盼盼。

她不是被電腦哇啦哇啦的說話聲吵醒,而是她覺得自己睡了好久,沒有半點聲音的環境里,安靜得好可怕,好像再不醒過來,她就會被卷入這股死寂漩渦里,永遠無法掙月兌。

直到看見黑凌霄,她才緩緩咧出笑,撲進那原本只想輔助她坐好的臂彎里。

「黑盼盼?」怎麼她一早就像只粘人的小貓?只差沒喵喵叫兩聲。

「還叫黑盼盼?!你不會叫她盼盼就好噢!」電腦主機听得很不滿,立刻即時教育。

「少-嗦,她現在又听不到我叫她什麼!」黑凌霄臉上浮現一絲窘紅。

「就是要趁現在加緊練習,等盼盼耳朵好了,她要是听到你這麼親密地叫她『盼盼』,她一定會高興死的!」它像個提供主意的軍師,正在教導自家不成材的昏君如何治理國家。「盼盼、盼盼……听,我念得多順,這就是多練習的好處。她的名字本來就是迭字,又不是故意裝可愛,你不用擔心念起來很惡啦。快快,念一次我听听。」

「你怎麼這麼多事?!」他吼它一句。

黑盼盼感覺到他胸膛的震動而仰首看他,以為他在跟她說話。

「你在說什麼?」她的聲音還帶著睡意,眯成線的眼,很認真想瞧清他的唇形,不放過任何一次蠕動。

「你弄出來的電腦,很吵。」他指指發著螢綠閃光的電腦主機。

懂了他的埋怨,她呵呵輕笑,「我也覺得它有時好吵,可是有時它又好可愛……它會陪我聊天說笑,還淨出些餿主意,就像是一個姊妹淘,在我有困難時听我說話訴苦……雖然我常常威脅要把它拆成廢鐵,老實說,我才舍不得呢。」所以她才會在把電腦主機拆回來整修後,只拿了另一個「備份」回去,而私心將這個人性化的小家伙留在自己家里。

「嗚,盼盼,我好感動……」听見黑盼盼一席話的電腦主機發出哭聲,雖然擠不出眼淚,但它還能哭到打嗝。「你對我好好,嗚……小黑,你一定要幫我好好疼盼盼啦,她真的好好……傻盼盼,我叫小黑明天就娶你噢——不,還是現在立刻——」結婚進行曲同時響起。

「現在怎麼了?電腦的燈閃得好急,它在說什麼?」黑盼盼听不見任何動靜,完全處于狀況外,只能從黑凌霄繃緊的臉部線條猜測。

「它在鬼哭鬼叫。」結婚進行曲的調子很柔和,足以掩蓋混雜在音樂里的刺耳機械哭聲——它還在感動中。

是因為她說她想把它拆成廢鐵才嚇哭的嗎?黑盼盼心里這麼猜著,笑出了聲。

「還好我現在聾了。它哭起來很難听,而且要哭很久。」像上回她將它的「備份」兄弟送回研究所,它也哭得很淒慘,上演十八相送,害她以為自己是哪來的狼心狗肺大壞蛋,正干著拆散親手足的爛勾當。

黑盼盼給了黑凌霄一個「你好自為之,小女子沒辦法陪你一塊受苦受難」的調皮笑顏。

結婚進行曲重復再重復,為此時的氣氛添了些甜。

「讓它去哭,別理它。」黑凌霄看著她一頭黑發東卷西翹,雙眼圓溜清澈,模樣像個青澀澀的女女圭女圭——明明是個小女人了,她怎麼能同時擁有天真與魅人的清艷?而從她的眼里看到的自己,竟然會有這種看著她笑,他也跟著笑的表情……

他動手輕扯那幾綹作亂的發尾,但成效不彰,才松手,發尾又自動彈跳回原位,還像在恥笑他似的一顫一顫。

他的動作,讓黑盼盼想起自己現在是用剛睡醒的丑樣面對他,她有絲羞赧。「我的頭發早上都是這樣不听話的……洗個頭就好。」呀,說到洗頭,從出事到現在,她好幾天沒洗了……至于到底過了幾天,她也不是很確定。

「你暫時不要讓頭踫水,別忘了你頭上還有傷。」

「可是好癢……」明白他無聲的告誡,她還是小小埋怨。

「不要去搔。」他捉開她樞著頭皮的食指。「反正又不難看。」

「什麼?」她好像看到他補上什麼話,但她來不及捕捉。

他搖頭,臉色古古怪怪,有些不自然。

「你有覺得哪里不舒服嗎?」他指她的腦袋傷口。

「有點暈……」在黑凌霄露出驚異又柔合了緊張的神情時,她心里一甜,看出他的擔憂,卻又舍不得讓他躁心,隨即將整句話說完。「睡太久了,頭暈。」看他嚴肅的俊顏緩緩放松,她也跟著笑。「我現在一定浮現出雙眼皮了對不對?這就是睡太飽的鐵證。」她湊近他,方便他瞧清她的眼皮。只要她睡飽飽,浮腫的眼皮就會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將她晶眸襯得更靈活有神的雙眼皮。

因為靠他極近,她看見他黑潭似的眼,深瞅住她,眨也不眨。

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少女的羞澀讓她想低頭避開那如火焰般的凝視,但又礙于她現在只能靠雙眼來充當她的耳。

「難道不是嗎?」她疑惑地問。今天雙眼皮反常噢?沒跟她一塊兒睡飽嗎?

「有,很清楚。」黑凌霄足足遲鈍了十秒才回答她。

黑盼盼覺得他的反應有些奇怪,至少不像她認識的「黑凌霄」,想問些什麼,他卻又放緩說話速度,讓她讀他的唇,「你想吃些什麼?我去買回來。」現在這頓是早餐中餐加下午茶一同吃了。

她想了想,「我們出去吃好不好?我想順便配眼鏡。」不然要眯著眼看人,眼楮好累。

「你頭上有傷,不要出——」

黑凌霄要反對,也正提出反對的意見,但黑盼盼根本沒給他機會說完,起身溜下床。只要她雙眼一離開他,就算他在她背後大吼大叫也于事無補,她半個字也听不到。

他跟上她,想將被打斷的話說齊。

「黑盼盼——」大掌還來不及構到她的細肩,她已經一路模索地轉進更衣室里。

「盼、盼!盼——盼!把『黑』字去掉啦!」電腦主機嚷著。「厚!很難教耶!笨小黑!」

「-嗦什麼!閉嘴啦!」黑凌霄面對它,很難有好脾氣。尤其它那一副「我教你是為你好,你要叩頭謝恩」的高調,讓任何一個好脾氣的人都想砸爛它!

「我沒有嘴啦!」啦啦啦,它只有喇叭,還可以調音量噢!

「你不只沒有嘴,更沒有腦!」

「我當然沒有腦,我只有CPU、記憶體、硬碟、主機板,還有更多族繁不及備載的大小配備啦!怎麼樣怎麼樣——」它-,它好-呀!

就在黑凌霄與電腦主機互相瞪視、針鋒相對間,黑盼盼已換上一件折領白外套及鵝黃色七分褲,一蹦一跳地回到他身邊。

「我好了。可以走了嗎?」她只差沒擺出感冒藥廣告女模特兒的姿勢。

現在拒絕也沒用了。黑凌霄點頭,率先要走。

「我看不到路……」

黑盼盼的嘀咕咬在唇里,像小媳婦受委屈的抖調。

「小黑,盼盼說她看不到路啦!你還不趕快回來抱她走——」

電腦主機嘰喳地吠叫,黑凌霄頓住身形,有些氣惱自己的粗心大意。

他折回她面前,長軀背對著她,有段小距離,可是在黑盼盼模糊的近視眼界里,瞧清楚一只伸向她的厚實大掌,沒有任何催促,靜靜地將掌心朝上,等待著她……

她唇角抿起雀躍的笑,不讓笑容消失得太快,只將這股甜意全鎖在此時此刻。

擱上暖暖小手,讓他修長有力的五指,牢牢握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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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手掌軟軟的、小小的、滑滑的,在他的指節輕握下,像團細致棉花,好像只要多施些力就會握疼了她。可是他又擔心不握緊她,那只柔膩的手掌會隨時隨地從他掄握的拳間滑落。

放開了她的手,他原以為會感覺失落的人是她,沒想到當他被迫將手心里的溫暖小掌換成吃飯用的塑膠湯匙時,竟然會被那份莫名的空虛所震撼。

桌上看來可口美味的食物變得可憎,但他只能強壓下腦子里突生的念頭,默默扒飯。

「我一定要向你說對不起。」

黑盼盼的聲音有些悶,像是下了多重大的決心才硬擠出來的。

「對不起什麼?」他問,才發現黑盼盼根本沒抬頭,只是盯著她眼前那盤和風套餐,徑自說著話。

「我是個差勁的家伙,嘴里說著願意看你自由去飛,心里卻根本不是這麼想。你可以罵我是口是心非的小人……我很抱歉讓你受了傷。」她並不想破壞此時兩人難得的寧靜關系,可是這番話一直梗在她的心頭,不吐不快。無論她在他面前表現得多坦然,她卻很內疚自己曾做錯了事。

「你那時問『是你要人來抓我的?』我的答案是『我也不能否認』。因為我可以用言語欺騙所有人,卻騙不了我自己的心。那次的圍捕行為,是因我而起。我害怕失去你,好害怕好害怕……你給我的感覺又是飛得那麼快,當我發現你已經架構出一個新生活的藍圖,在那個世界里,你有穩定且感興趣的工作,你的周遭開始有朋友,還有對你心儀的漂亮女孩子……」黑盼盼很慶幸此刻她的四周是如此安靜,所以她不會被任何聲音打斷想說出口的話,也不會听到自己的嗓音有多淒然,更不用擔心他會如何反駁她。「我找不到可以介入的地方,我害怕自己會變成你想要拋棄的過去陰霾,我……我不要這樣!我在心里一直說,我不要這樣,就算我是笑著告訴你,要你好好去過你的新生活、要你自由展翅去飛……就算我開心地跟你saygood-bye,但我的心不是這樣說的,它說,我放不開你;它說,留下來;它說,不要走……」她深深吸口氣,「我很抱歉,我只听到自己的心在說什麼,卻沒去听你說,忽視了什麼才是對你最好的。我好自私……」

她不是好人,做不到那種放手等于放過自己的寬容;她也不是善良的人,天真地以為折斷他的翅膀,就能擁有他。

她面前的那碗味噌湯加入了兩顆佐料——她的眼淚。

「你不要怪我爺爺,他只是听到了我藏在心里的奢望,以為將你捉回來對我才好……如果不是因為我先有了這麼壞的念頭,他不會讓裘德去抓你的,所以不要怪他……真的很對不起……」

她說完,深吸口氣,接下來就看他做何反應了——

抬頭看我。黑凌霄灑了一桌子的鹽,在桌面寫下這四個字。

她像個等待宣判死刑的罪犯,等著接受他的憤怒,听話地望向他,頗訝異沒看到他暴跳如雷,她……甚至看不出他有任何的情緒波動。

「你那時為什麼來?」他問。

她因為雙眼蓄滿眼淚,沒看清楚他問什麼,她抹抹眼,用眼神要他再重復一次。

「裘德來捉我的時候,你為什麼出現在那里?」他耐心再問,速度放得好慢好慢,幾乎每個字都像要花上好幾秒。

她凝視著他,低頭,又看見桌上那四個字,只得再抬起頭。

他在等她的答案,她也不想隱瞞——

「我不想害你失去一切。」

她的回答,好輕,也好堅定。

然後,她察覺到黑凌霄的手覆上她的手背,他的容顏有些低垂,及肩的黑發散敞在肩胛及頰畔,擋住了她看清他臉上表情和唇形的機會。她不確定他此時是在說話還是在低聲咒罵她,或者,只是沉默?

她听不見黑凌霄的笑,也听不見黑凌霄的回答。

「這樣就夠了,盼盼。」

只要有這句話,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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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有些事情,是她失去听覺之後也跟著遺漏的。

她總覺得黑凌霄好像常背著她在說話……雖然她看不見他的神情,但是她真的有這種感覺。

是在和電腦主機吵嘴嗎?否則按理來說,他不和她面對面,她根本「看」不到他說些什麼呀……

而且,不知是不是她每次抬頭看他都晚了一拍,他喚她的名字時,她好像都來不及捕捉到一個字,只瞧見「盼盼」兩字在他唇間成形。

她可以這樣胡思亂想嗎?想象他那麼親昵地叫她。

盼盼……

好想把這些日子沒辦法听到的聲音全錄下來,無論是他和電腦主機像兩個淘氣小男孩在爭吵,你一句「混蛋」我一句「白痴」的沒營養對話,還是他和她說著話時,她听不見的聲調起伏;甚至是他的打呼聲,她都不想錯過,等到她恢復听覺後再放來听听……

恢復听覺?

黑盼盼被突地浮現腦海的字句給駭著。

她壓根就沒動過恢復听覺的念頭呀!

她那麼自私,所以上天給了她這個處罰——她一直是這麼想的。也或許這是天理昭彰、報應不爽的鐵證,就在她被架回去醫院動完腦部手術後,她一樣听不見任何聲音。

老人驚訝、黑凌霄驚訝、主治醫師也驚訝。明明手術成功,血塊清除了,斷層掃瞄也看不出任何異狀,但她仍是聾的。

「怎麼會這樣?不是說動了手術就會好,為什麼她還是听不到?!」

「這個……」主治醫生也說不出所以然。

「她是真的听不見了嗎?」黑凌霄想要證實真假,「有沒有可能她已經听得到,但是故意要嚇唬我們?」拒絕相信事實,他選擇抹黑她。

「我猜測過這個可能性……」將黑盼盼想成卑鄙小人的,可不只有黑凌霄,連白發老人也抱持過高度懷疑。「可是我實驗過了,她真的听不到。」

「你怎麼試?」要是黑盼盼卯起來假裝,誰能看出她是真聾還是假聾?

「我握住她的手,讓她讀我的心,我告訴她——『黑凌霄說愛你,很愛很愛你』但是她沒反應。」白發老人回答。

關于白發老人用來測試黑盼盼的那句話,黑凌霄沒有反駁,只是沉吟。

「她沒反應?那手術真的失敗了……」不然依照黑盼盼的性子,她早跳起來歡呼了。

兩人同時看著半躺半坐在病床上玩掌上型游戲的黑盼盼,她一臉局外人的態度,好像手術失敗的青天霹靂沒劈著她一樣,反倒是游戲里的主角Gameover時還能听到她小小的驚呼。

「我又死掉了……」趁著黑凌霄坐在她病床邊,她將手里的游戲機螢幕翻向他,輕吐粉色舌尖。「差點可以破我之前創下的記錄耶。」可惜她的好心情沒感染給那三個男人。他們臉色凝重、氣壓低迷,她這個病人還要一個個安慰他們。

「你們干什麼露出那種表情呀?又不是我開完腦後變成植物人或是宣告不治,這是不幸中的大大幸呀!姜醫師,不是你的醫術不好,人腦的結構本來就很精密,別說小小的撞擊可能造成病變,有些人不是受到無形的打擊也會出事嗎?所以可能是我這顆腦本身古怪,你不要太內疚。」

安撫完醫術受創的家伙,她轉向白發老人。

「爺爺,我覺得能得到清靜真的是件很不錯的事呀!以前不管是不是我想听的聲音,都強迫性地灌進我的耳膜,一到人多的地方更慘,幾千幾百道聲音嘰嘰喳喳的,都會害我耳朵痛上好幾天,又不能一天二十四小時都捂著耳朵見人……現在正好,我可以大大方方和別人握手,不用再擔心被對方的OS給嚇壞了。」

第二只解決,再朝最後一只開導。

「黑凌霄,以後你就吼不到我-……」

才說完,她就忍不住眼紅鼻酸,幾乎無法再多說一個字。

以後,就听不到他的聲音了……

無法听見他心底的聲音後,連他說話的聲音也……

她瞠著眼,小嘴微張,停頓了許久。

「盼盼舍不得以後听不到你的聲音,她很難過。」白發老人將他從黑盼盼心中听到的所有聲音偷偷傳達給黑凌霄知道。

「也不能再對我大叫……」黑盼盼低著眸,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已然哽咽,不用白發老人翻譯,黑凌霄都能听清楚她心里的翻騰苦楚。

「她很害怕。」白發老人又道,口氣好心疼,尤其越是讀她的心……

這個老是口是心非的小妮子,為什麼總要違逆心里真正的希望,說出讓眾人放心的話,卻無視自己要將心揪得多緊才能佯裝出笑顏?

黑凌霄將她手上的游戲機放回床旁的小桌子,抱住她,不說任何一個字,只是張開羽翼,將她納入其下。

黑-說她害怕,那時他不懂她在怕什麼,現在懂了。

她怕他離開她。

雖然他不像白發老人可以揣讀她心底的聲音,卻仍然明白她在怕什麼。

她怕的,仍是失去他。

害怕失去他的人、害怕失去他的聲音……他給她的,幾乎全是不確定性的恐懼。

愛上自由自在的鷹,若不能與它比翼……

該如何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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