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盼盼的好心情已經維持了整整一個禮拜,所有的東西在她眼前都像染上一層淡淡的幸福粉紅——
天空陰陰的?沒關系,那朵烏雲看起來像愛心,好可愛。
疏于整理的廚房爬出了蟑螂小強?沒關系,它的觸須一動一動地拼湊成愛心形狀,好可愛,勉強饒它不死。
鏡子里照出她整個額頭遍布大紅痘子?沒關系,能一顆顆排列成心形,簡直是「奇痘」,好可愛,不急著消滅它們……
黑凌霄雙臂環胸,靠在門框旁,眼前有黑盼盼出現的地方,自動自發炸出一整片的粉色小愛心,她往東走,小愛心也往東飄;她往西繞,小愛心更是形影不離。
她……怎麼會這麼開心?
從那天試飛失敗後,她就不曾卸下嘴角邊的笑,就連有時在睡夢里,他都會被她突如其來的夢囈呵呵笑給吵醒,與他面對面的那張睡顏,簡直甜到可以釀出蜜來。
「因為你讓我吻你。」
他詢問她心情大好的原因時,她是這樣回答他的。
她抿著嘴,無關惱怒,而是藉此回溫殘留在她唇上的悸動。
他一時間看傻了,良久回神,卻只能敷衍地應一聲「嗯」。
為什麼開始覺得她變得可愛了?她明明還是那副模樣,又沒突然變身成無敵大美女,為什麼……
他思索了好幾日,得到的答案仍是無解。
「跟你說一個好消息噢!」
黑盼盼整個人像顆跳蛋,腳跟不著地,一蹦一跳地來到他身邊。
黑凌霄的視線從手上的書本移到她臉上。
「說吧。」和黑盼盼的雀躍相比,他的反應略嫌過度冷淡。他還對自己近日突生的怪念頭感到無所適從,只能以比平日更漠然的態度面對她。
依她異常亢奮的情緒,說不定她看見什麼慘絕人寰的新聞報導還會拍手叫好。現在無論任何慘事,對她而言都是lucky。
「我們找到黑-了!」黑盼盼大聲宣布她所謂的好消息。
果然……
「這對我來說,是壞消息。」黑凌霄繼續低頭啃她房里那一整櫃的言情小說——是她硬塞給他,要他好好學習里頭男主角的深情款款及溫柔體貼,但是他左翻右翻,都是男主角欺陵女主角的戲碼。
嗯……用皮鞭?看起來怪詭異的……
「找到黑-又不等于抓到黑-,算什麼壞消息呀?」黑盼盼又擋在他與言情小說前,不小心瞄到書上的句子,她瞠眸,快手怞走書。「呀——這段不準看!你會被教壞的!」等一下男女主角就會開始一長串的SM,他要是全學起來還了得?她個人對SM沒有偏好,也不想嘗試被打得遍體鱗傷有什麼好塊感的。
「那我要看什麼?」書是她給的,現在不給看的也是她,矛盾。
「最後一頁就好。」她翻翻翻翻,直接來到最終頁,「學這里就好。」
我愛你。這是這本書收尾的最後一句,也是她指定他好好學習的重點。
「我個人對于男主角甩皮鞭那一幕很感興趣——」尤其他正看到高潮戲,男主角一步步逼近女主角……在重要時刻打斷人的閱讀情緒是很沒禮貌的。
「沒收!你看這本。」開玩笑,她才不想象女主角被打得半死不活還巴在男主角腳邊求他愛她——重點是,依她這麼迷戀他的程度,她一定會完全仿效那個沒骨氣的女主角啦!
她塞給他一本清新小品,里頭最煽情的橋段就是男女主角蜻蜓點水一吻之後,一起倒向床鋪。
「我不要求你做到書里男主角的百分之百,只要有一眯眯我就很高興了。」世界上的好男人都出現在書里,她不會過度奢求的。
黑凌霄瞄也沒瞄書皮,反倒拉住她的手。「你剛剛不是還在說那個壞消息嗎?這比任何一本書都重要。」他提醒她,不要轉移話題重點。
「就知道你會感興趣。」黑盼盼順勢坐到他單人沙發的扶手上。「裘德捉黑-的行動失敗了;希麗雅嘴上說沒尋到黑婕,但是她的『心』給了答案,婕在哪也一清二楚。至于黑煉……雷本去抓他,被燒成焦炭回來,現在去找黑凝的芙羅麗順便替雷本接下工作,反正黑煉總是跟在黑凝身邊,只要找得到凝,煉就不難找。至于黑絡……丹尼斯毫無斬獲。畢竟天下之大,要找出一只小小的結網蜘蛛很難。加上一直以來,黑絡就很少用人形出現在大家面前,他逃出研究所後,現在八成不知道窩在哪家的櫥櫃後結網定居。」黑絡大概是所有「白老鼠」里最隨遇而安的。
黑凌霄听完,眉峰有些緊。
一方面是听到同伴仍不算逃出研究所的掌控,一方面是心生疑惑。
「我一直沒問,研究所派出來逮我的是誰?」裘德去捉黑-,希麗雅負責黑婕,雷本去找黑煉,芙羅麗追著黑凝跑,丹尼斯目標黑絡,不該獨獨放過他黑凌霄。
黑盼盼眨眨眼,對他的問題感到驚訝。
「我呀。」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她忘了跟他說嗎?不然他以為待在這里這麼久還沒人來打擾,是天賜的奇跡嗎?
「-?!」
「是呀,我負責逮你回去。但是我現在公器私用,金屋藏嬌,假借捉不到人的理由,大剌剌把你藏在我家。俗話說︰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在我這里,你最安全。」這番話黑盼盼說得臉不紅氣不喘,一點也不為自己的怠忽職守感到一絲絲反省內疚,相反的,還有些自豪。
「你不是一直說回研究所對我最好,怎麼現在又不通知研究所來捉人?你在打什麼主意?」他盯著她。
黑盼盼依近他,「你的傷還沒好,回去研究所的話,我就不能像現在這樣替你上藥了。」
這當然是借口。這些日子,黑凌霄背上的傷幾乎痊愈,再以此為理由著實牽強。但是……她喜歡現在這個留在身邊的黑凌霄!以往在研究所里的他,對她無視、對她冷漠,不像現在,偶爾她還會瞄到他在看她,她對他一笑,他還會粉飾太平地撇開視線,這樣的反應讓她總是很開心。
「再說,我有些茫然了……」
「茫然什麼?」見她突然低下頭,一時之間那張愛笑的臉被她額前的層次劉海擋住,讓黑凌霄覺得不太習慣,有股沖動想抬起她的下顎,讓那陽光笑靨重新出現。
「我以為回研究所對你們才好,但是我們好像弄錯了……」
她悄悄去看過黑-的現況,本以為會看到一只不快樂的老鼠、本以為會在下水道發現他、本以為他早就了結自己的生命,卻怎麼也料不到,黑-……竟然過得那麼好。
他快樂、他大笑、他享受關心,也關心別人,甚至……步入了人群。這一切一切都是研究所不曾給予他的,而現在,有人願意給。
她也偷跑去看黑婕,情況一樣出乎她的認知,她才發現,很多事情不會憑著自己的「以為」來發展。她以為「白老鼠」會過得不好,可是黑-是快樂的,即便基因混雜帶給他們困擾,他們仍尋找到屬于他們的出路,完全打破了她的想法。
仔細去看,才了解世界很寬,寬到足以包容許多許多的缺憾。左方是條死巷,往回走,也許會遇到另一條更平坦的道路,如同生命一般,永遠不會只有一種前進方向。
他們不是神,不能決定這些人該如何活下去。
「-和婕過得滿不錯的,我很意外他們能融入社會。希麗雅暫時不想去打擾婕,她總是很替你們著想。裘德和我爺爺有些像,有些固執己見……但我想,那個勇敢的女孩不會讓裘德輕易得逮。」黑盼盼看著黑凌霄臉上的神情有些松緩,沒再皺著眉心。
「你知道離開研究所對我們不見得是一條死路。」
她同意地點頭。「我知道了,而且也很驚訝。難怪有人說,生命會自己尋找出路。」是他們視野太狹隘,也太小看黑凌霄他們的適應力。
黑盼盼突地從沙發扶手滑向黑凌霄,他一開始以為她是沒坐穩而傾倒,伸手去撐扶她,直到將她納入臂膀,才發現她是故意倒向他。
又耍這種賤招……
「你——」他想開口罵人,黑盼盼卻先一步陪笑。
「你想不想跟黑-他們一樣,去體會體會生活?」她賴在他大腿上不動,水靈靈的眼瞅住他,語氣像在聊天。
「什麼意思?」
「你想不想自由去飛?」
黑凌霄楞了足足有三十秒之久,好像她說了多深奧難懂的數學計算公式。
黑盼盼沒有催促他回答,只是淡瞅著他,小手把玩地翻弄他的領,指尖指背輕觸及他的膚,細細描繪起他蘊涵力量的完美鎖骨、堅毅有型的頸線,手指像水般溫柔,也像炭火般炙熱,幾乎能溺斃他,也能焚燼他。
黑凌霄從愕然中清醒,卻听見自己正在說︰「當然。那正是我的目標,是你絆住我的腳步——」無法阻止的字字句句就這麼滑出喉頭。
黑盼盼並不驚訝會听到他這麼說。她一直想知道這句話到底是真心的抑或只是隨口說說,可惜她讀不到他的心,只能勉強相信——他是真的這麼想。
「那我放你去飛,讓你去過完全沒有研究所陰影的生活,你不會見到任何研究所的人、事、物,你重新去開拓你的視野,用什麼方法都好——你想當人,就融入人群;你想當鷹,就去翱翔天際。這不是你逃離研究所希望得到的嗎?」她輕輕一笑,「雖然我會擔心你、會煩惱你,但是看見黑-和黑婕,我知道不能用我的眼來評估什麼對你好、什麼對你不好。說不定,你有能力像他們一樣快樂、幸福。」
她的手掌爬上他的臉頰,軟軟的、熱熱的,傳遞著她的溫度。
「-要放我走?」黑凌霄沒發現自己提高了聲調,卻不是喜悅——他知道,這不是喜悅。
「我知道你不喜歡逃離了研究所後,卻好像被我硬生生留下來的感覺,也明白你想逃離的不僅是研究所,更包括我。」黑盼盼沒有隱藏眼中的苦意。「我已經做到了我的承諾,你背上的傷只要結痂掉下來,連疤痕都不會留。我知道你一直想走,我也沒權利留你……見到黑-他們的情況,我很迷惑,一直在想,如果那時你和他們一塊兒逃了,現在是不是也和他們一樣,找到能幫助你的人,遇到願意珍視你的人……」
「或許。」黑凌霄好不容易恢復原有的聲音,口氣卻變冷了。
她要放他走,這是好事呀!他做什麼不高興?!
他應該高高興興地跟她道聲謝,再不然說聲再見也好,然後拍拍翅膀飛人,而不是像現在,一顆心——不,是整個人沉甸甸的。
黑盼盼收回她的手掌,也收回停佇在他頰邊的溫暖。
「所以,你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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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凌霄被趕出了黑盼盼的家。
對,趕出去——至少他是這麼覺得!
黑盼盼運用她的高智慧替他打點好一切,他有一個全新的身分,重新存活在世界上的證明,一個擁有碩士學位、興趣滑翔翼和賞鳥、交過兩任女友、飛遍世界各大州的「黑凌霄」在此時重生,甚至連他從小到大去過哪些醫院、生了什麼病、讀過哪些學校、學生時期擔任過什麼干部,她都一項不漏地替他侵入各大網站,完整地虛擬出來。
「汽車駕照……」天知道他連模都沒模過汽車這玩意,更別提他還有辦法考到駕照!
黑凌霄踏進黑盼盼替他找好的公寓,三十幾坪大的空間里布置簡單,基本家俱樣樣不缺,溫馨得不得了。
但是,很空曠,好像少了些什麼。
打開冰箱,里面只有幾瓶礦泉水,連顆雞蛋也沒有,只有幾絲冷冷的白霧氣從內部飄散而來,撲面而來的寒意讓他不禁甩上冰箱門。冰箱旁的小櫃里倒是擺滿各家廠牌的——泡面。
他沒興致去逛完整個屋子,徑自坐在小沙發上——塞下高大的他就再也容納不下任何東西的超小沙發——將頭靠在椅背上,仰視著天花板。
她放走他了,還笑笑地開車送他到公寓前,揮手道再見。
是因為看見-他們過得極好,她內疚于囚住他的羽翼,才放手讓他走,還是……她厭煩了他?
「我不會帶人來抓你,你好好生活,這是你夢寐以求的自由。」臨走前,她如是說道,臉上有著笑意和落寞。
「黑盼盼,你不是說——」她發動車子前,他叫住她。
「什麼?」她身子橫過排檔,探向車窗。
「沒什麼。」他收回沒問出口的話。
那時,他想問的是——
你總是掛在嘴上,說會一直追隨著我的話,究竟是真是假?
但他最後還是沒問,因為害怕她會笑著回答,「那是開玩笑的,你當真呀?」
他是真的當真,以為只要回頭,她都會在身後。而現在,她好像是向他宣告——你自己去飛吧,我不會跟上去了。
讓他有了……被遺棄的感覺。
斂了斂神,黑凌霄才發覺自己在胡思亂想些什麼呀!
什麼遺棄?!是他一直想要擺月兌黑盼盼,現在她自己如此識相,讓他省了多少麻煩,他該是求之不得!
「一定是現在才有了真正逃離的感覺,讓我思緒有些紊亂,淨想些怪異的念頭。」黑凌霄撫上自己的額心,想讓自己冷靜下來。「真的……完全月兌離了研究所,所有的人事物……所有的陰影,都月兌離了……」
連她也……
「可以重新好好生活……」他閉上雙眼,覺得倦意襲來。
所以,你飛吧。
腦中閃過她的話,他蹙眉,甩去。
所以,你飛吧。
怎麼又來了?!煩,快滾出他的腦袋!
所以,你飛吧……
這句話,竟伴他一夜無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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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咚——
大清早的門鈴聲,吵醒了早上五點才合眼的黑凌霄。他並沒有起身開門的打算,因為總是黑盼盼會跳起來,踩著吵死人的腳步聲去應門。
叮咚——
黑凌霄睜開眼,發現身旁的床上空無一人,連枕頭都沒有凹陷下去的痕跡,這才想起從今天起,他是一個人了。
早上不會再有人故意用冷冰冰的腳丫朝他腿上蹭,將他當成暖暖包又柔又搓;晚上也不會有突如其來的傻笑聲擾他清夢,都不會再有了。
叮——咚——
「哥,別按了,說不定還在睡,不然就是出去了。」
門外,是一對敦親睦鄰的兄妹,就住在黑凌霄的對門。他們昨天听到空蕩許久的鄰居有了進駐的聲響,一大早就趕忙來打好友誼關系。
這對兄妹,哥哥叫魏德彬,妹妹叫魏初雪。
「你在家里有听到鐵門打開,有人走出去的聲音嗎?」
「沒有,所以人家還在睡。吵人睡覺不好吧,會給新鄰居壞印象的——」魏初雪才開口,面前那扇門卻應聲而開。
黑凌霄披著及肩的散發,手臂支架在門框上。因為睡眠不足,更因為心情惡劣,所以他很難維持好臉色。
兩兄妹楞了一會兒,黑凌霄只是瞪視著他們,也不先開口詢問他們的來意。
魏家兄妹看著他,他也將兩人從頭到尾瀏覽完畢。
魏德彬是個頗壯碩的男人,俐落有型的短發搭配上顎緣的青髭,像個軍人。
魏初雪則完全與他不同,身材嬌小可愛,清湯掛面頭,滾蕾絲上衣、蛋糕裙、女圭女圭鞋,像個櫥窗女圭女圭。
「你好,我們姓魏,就住你對面。」魏德彬比妹妹早一步回神。魏初雪還在驚嘆眼前男人好性格,僅著汗衫而出來的兩條臂膀結實有力,是她欣賞的類型。
黑凌霄的眼神在說︰那又怎樣?!毫不掩飾他的不耐煩。
「以後我們就是鄰居了,需要關照的地方很多,請多指教。我叫魏德彬,這是我妹妹,魏初雪。」
胃得病?胃出血?听起來很嚴重。他們該找的是醫生,而不是睡眠不足又老大不爽的他。
「請問你怎麼稱呼?」魏初雪臉上漾著紅暈問,雙手不時拉拉身上的衣著,不時撥撥烏黑長發。
「黑凌霄。」報完名字,他準備關門。但很明顯的,魏家兩兄妹看不懂他的拒人千里之外,還興致勃勃和他攀起關系。
「黑先生,你和你妹妹一起住是不是?上次房東是帶個女孩來看房子——就是個頭小小的、戴副大眼鏡,很愛笑的那位。」魏德彬往黑凌霄身後探頭探腦,尋找佳人芳蹤。他本以為搬來的是那位女孩,才會一大早就拉著妹妹一塊兒殺上門來進行外交拜訪,私心想認識那位長相順他的眼的女孩。所以黑凌霄出來應門時,他小小嚇了一跳,不可否認也有失望。
黑凌霄臉色難看。他當然知道魏德彬口里那個「個頭小小的、戴副大眼鏡、很愛笑」的家伙是誰!
原來她早就打算將他掃地出門,才會替他物色好住處!
「她不是我妹妹!」那家伙年齡比他還大,只是外表騙人。
「不會是……女朋友吧?」魏家兄妹同時問。如果是,那魏德彬半點勝算也沒有,他不認為自己贏得了酷帥的黑凌霄;魏初雪也是一臉惋惜失望,可惜了剛看上眼的極品。
「不是!」黑凌霄還在氣頭上,否認得斬釘截鐵。
魏家兄妹同時露出「太好了」的笑臉——當然,黑凌霄並不在意。
「難得大家有機會當鄰居,一塊兒吃中餐吧,巷口有一家餐廳很不錯,我們順便介紹這附近一些店家給你,以後你要買東西也方便。」邊吃邊聊邊聯絡感情。
「不用。」黑凌霄拒絕。
「別客氣啦!說不定以後要麻煩你的地方還很多哩,現在先打好關系,俗話說,在家靠父母、出外靠朋友,我們兩家住這麼近,彼此照應也是理所當然。」魏德彬以為黑凌霄是和他們客氣,一掌一掌朝他的肩膀招呼,直接用「麻吉」的態度和他打哈哈。「中午十二點,我們兄妹來接你噢!要是那個戴眼鏡的女孩一起來,我也不反對。」司馬昭之心,很明顯。
黑凌霄根本沒答應,也不打算赴約。可是「鄰居」實在是一個很惱人的名詞,不只代表他們與他住得近,更代表著兩方關系的糾糾纏纏。
十一點五十七分,黑凌霄住處的門鈴又響起,他不鳥人。
十一點五十七分二十秒,第二聲門鈴再來,他只是輕哼一聲,繼續窩在床上睡,打算就讓外頭那對魏家兄妹撲空。
十一點五十七分三十秒,第三聲。
十一點五十七分四十秒,第四聲……
十一點五十八分,還不死心。
十一點五十八分十秒……
真是耐心十足呀!跟某人真像……無論他給不給反應,她都有本事纏到他回頭瞪她;而只消一眼,她就會手舞足蹈……
黑凌霄突地坐起身,腦中閃過一念——
會不會現在狂按門鈴的,就是那個「某人」?!
想到這個可能性,黑凌霄離開了床,箭步沖去開門。
但是——
「黑先生,你睡著-?還好我們有提早來叫你。」門外是魏家兄妹一粗獷一嬌羞的笑靨,同樣很友善,偏偏不是他現在最想見到——應該說他整個夜里不斷想起來的甜笑。
「趕快換衣服,那家餐廳中午人好多的。」魏初雪看著黑凌霄仍是早上出來應門時的慵懶打扮,笑著催促。
面對魏家兄妹,不善交際的黑凌霄簡直毫無招架之力,一左一右地被兩人柔性地架去吃飯,听兩兄妹天南地北聊一些他沒興趣、更沒接觸過的話題。他百般無趣地扒飯,像個坐錯座位的陌生人,徒留魏家兄妹一搭一唱地說說笑笑。
「黑先生,你最喜歡吃的食物是什麼?」話題繞回黑凌霄身上,這似乎也是魏初雪的目的。
黑凌霄沒抬頭看她,「鳥飼料。」
魏家兄妹同時「咦」了好長一聲。
「黑先生,你看起來酷酷的,沒想到這麼幽默呀!」魏德彬笑得很夸張,引來餐廳客人的狐疑目光,他沒有收斂,當黑凌霄在說笑話,嗓門還是很大,「你喜歡吃那種帶殼的小麥還是黃黃的小米?」他自以為風趣。
「哥!你真沒禮貌!」魏初雪在桌下用左腳踢踢魏德彬,魏德彬痛呼一聲,不敢再造次。
表面上,她仍是笑容可掬,「黑先生,那下回我煮小米粥給你吃。我很喜歡自己下廚煮東西,最拿手的料理是烏龍面和炒飯。」標準的好太太人選噢!「你喜歡吃炒飯嗎?」
「非常討厭。」
如果之前黑盼盼炒出來的那一盤烏漆抹黑、一顆顆米粒硬到可以拿來當子彈的東西稱之為炒飯的話,那麼他對炒飯這項食物深惡痛絕。
「你不喜歡呀……」魏初雪咬咬唇,「那面呢?」可惱呀!直至今日才發現自己的絕學少得可憐……好,她決心去學更多料理,來征服眼前男人的胃!
黑凌霄想了想,點頭。至少他吃過的泡面味道都令他很滿意,那也是在黑盼盼住處里吃到最美味的料理。
魏初雪甜笑,很高興得到這個答案,又閑聊地問︰「黑先生,你在哪高就?」
「高就?」什麼高就?黑凌霄對這兩字無法理解。他以前有听過這個詞,一時間卻又想不起來是什麼意思……幸好他從頭到尾都是蹙緊眉峰的表情,所以魏家兄妹無法分辨他眉心多擰一個皺褶所代表的涵義。
「黑先生看起來像運動員,尤其是靠臂力的運動——光看他的肌肉就知道,那是用手過度的人才練得出來的。」魏德彬用眼神詢問他是否猜對了。
黑凌霄這才想起了「高就」是指什麼。
那是「工作」的修飾用語。
「我目前沒有工作。」黑凌霄道。
「剛好離職嗎?」魏德彬正嚼著肉片,聲音有些含糊。
剛好離開「實驗白老鼠」的職缺——黑凌霄冷淡苦笑,頷首。
魏初雪猛地擊掌,少女打扮加上俏皮的笑容,引來周遭不少男人的目光停佇。
「哥,你們健行登山會不是正缺組員嗎?黑先生應該很合適吧!」只要能讓黑凌霄與哥哥成為同事,她就更有機會接近他!而且每次登山會辦的活動她都能光明正大的和黑凌霄一塊兒參加,戶外活動又最容易拉近距離,說不定還會因而迸出愛的火花……光是想,就讓魏初雪雀躍。
魏德彬哪會不知道小妹腦子里在打什麼主意,他打量著黑凌霄——嗯,體格看起來是很適合沒錯。
「你有興趣嗎?這份工作不輕松,登山、攀岩、溯溪都要懂,而且還不能只懂一些,因為登山會會員不少,在山里,他們靠的就是我們這群老鳥。」所以他們必須「精通」各種求生技能,以解決任何山野間的突發狀況。
「哥,你還不是從菜鳥變成老鳥的?誰不是一步步從頭學來的呀?只要黑先生點頭,你再把畢生絕學傾囊相授不就得了?」魏初雪話是對自家哥哥說的,可眼神不離黑凌霄。
「喂喂喂,你這樣攀關系也攀得太明顯了啦!」魏德彬對妹妹使眼色。這小妮子,想男人想瘋了嗎?
魏初雪則回給他俏皮的吐舌。
「黑先生,順便拉那個戴眼鏡的女孩來參加登山活動嘛,大家多認識認識也好呀。」不讓妹妹獨佔便宜,于是他趕緊向黑凌霄多挖一些那個戴眼鏡女孩的生平資料。「你說那個女孩不是你妹妹,也不是你馬子……她該不會是你老姊吧?她那張face很可愛耶,她二十歲了沒呀?還是只有十八?」
黑凌霄發現自己並不喜歡听見魏德彬詢問關于黑盼盼的事,好像他對黑盼盼有啥企圖,讓他一個字也不想吐露。但魏德彬興致高昂,窮追猛打地纏問。
「二八。」他答得不甘不願。
兩個數字相乘嗎?「十六?」哇,和他快差了一輪耶!
青女敕女敕的小花蕾耶!好中意噢……
「二十八。」黑凌霄補充,然後看著魏德彬下巴快掉下來的蠢樣,心情稍稍變好一些。
「原來是他姊……」魏家兄妹又湊著腦袋咬耳朵。
「人不可貌相,那個女孩比我還大耶。」他再也不相信自己的眼楮了,它會蒙蔽真相!
「你放心啦,外表你看起來比較老,很登對的。」魏家妹妹鼓勵著哥哥。
什麼他看起來比較老?!這話一點也听不出來是夸獎!臭初雪!
魏初雪才不理會哥哥不斷甩過來的嘀咕,繼續和黑凌霄攀談,「黑先生……我叫你黑大哥好了,听起來比較不生疏。你叫我初雪就行,我們不用客套來客套去的……你願意去我哥的登山會試試嗎?」
好樣的!一聲「黑大哥」,立刻縮短距離——魏德彬在心里替妹妹叫好。
「反正你目前也沒工作,就當去玩好了,若不喜歡再離開,對你也沒損失嘛。」魏初雪雙眼閃動著祈求,光燦得教人不忍婉拒,可惜黑凌霄似乎對眼前那盤清蒸鱸魚比較注意。
他並沒有興趣加入什麼登山會,也不想和魏家兄妹有太多瓜葛,拒絕當然是最佳的選擇。只是他還沒來得及說,就被魏德彬一句話截斷到嘴的拒絕——
「你呀,只要站在山頂最高處,遠眺寬敞的天與地,雲呀山的全在你腳下,那感覺像極了老鷹俯瞰萬物,再深深吸一口氣……你一定會愛死這份工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