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絡來了!
沉著臉、默著聲、火紅著眼、抿著唇、燒著滿身無形赤焰殺過來——
「喂,蠢女人,你有沒有跟黑絡說你要上研究所來串門子?」丹尼斯捉回唯一一絲理智,問著駱千蝶。
「我是瞞著他出來的……」駱千蝶頭一次看到黑絡凶狠的模樣,嚇了好大一跳。
「果然……」丹尼斯捂住臉聲吟。
即使倍感無力,他還是準備在第一時間按下手邊緊急按鈕,呼叫研究所的安全人員來拯救他們。
「黑絡,你怎麼會來這——」駱千蝶才想奔到黑駱身邊,但黑絡右拳一收,在他臂膀半舉之時,駱千蝶覺得自己腰際一緊,整個人已經不受控制地狂卷向他——就像打陀螺的倒帶畫面,本該是甩出去的陀螺,此時卻反而回到了玩家手中。
她「滾」回他的臂膀,小腦袋還處于暈眩狀態,眼前又看到一道黑影直直伸向前方,她好不容易克服頭暈眼花,才發現擋在自己眼前的黑影正是黑絡肌理勻稱的臂膀,他的指,正撥弄著指月復間源源不斷的蛛絲,架出一個巨大的蛛網——
「哇——蠢女人,你還不快叫黑絡停手?!」
丹尼斯稚小的身軀抱頭鼠竄,仿佛一只被蜘蛛糾纏上的獵物,死命想找到生天。可惜一條快又堅韌的線絲破空而來,綁住他的上身,再一扯,他被扯飛起來,直接落入黑絡架好的大蛛網,整具童軀被粘得死緊,再如何掙扎也僅是讓自己更陷牢在絲線與絲線之間。
「放開我!放開我!放開我!」丹尼斯硬掙得氣喘吁吁,在巨網上像條不斷蠕動的小蟲子。
黑絡原本攤開的五指收攏了四根,只剩食指指向白發老人。
指節一曲,指尖的絲線猶如有生命的小蛇,直朝白發老人的脖子收緊,足足繞了十幾圈,只消他再施些力,就能勒斷白發老人的頸。
白發老人僅是坐在原地,神情優閑,好似他脖上纏的蛛線不構成任何威脅。
「黑絡,不可以!」
駱千蝶搶在黑絡扯動那條系住白發老人頸項的蛛絲之際,整個人撲過去揪住蛛絲,一雙小手牢牢握著。
「你走開,讓我殺了他!」膽敢綁架駱千蝶,簡直是欺人太甚!
「你怎麼這麼沒禮貌!」她氣得朝他的手背用力賞了一掌,清清亮亮地「啪」一聲,但不至于打疼他。「快收回你的蛛絲!」
「他們捉你回來,你還要我跟他們客氣?!」
這種時候還管勞什子的禮義廉恥?!黑絡覺得自己已經夠溫和了,要是他進來時看到的駱千蝶不是像現在毫發無傷,他才真會讓他們見識什麼叫「沒禮貌」!
「如果不是我有先見之明,在你身上做記號,很可能我就要失去你了!誰知道這群心理變態會對你做什麼?!你還要我懂禮貌?!先跟他們鞠躬問好再開打嗎?!」黑絡火氣還是很旺。
「是我讓丹尼斯帶我回來研究所的!是我要求和他見面的!」
「-?」火氣瞬間被一桶冰水傾頭灌下,怒焰只剩下最後一抹殘火,全化為錯愕單字。
他可以指天指地痛罵,就是不能罵她。
「是我。」她肯定承認。
黑絡茫然了。「可是……為什麼?你到研究所來,是為了什麼?」
「如果不是為了你,她何必來?」說話的人正是神情輕松,輕呷綠茶的白發老人。「她為了求我放過你,單槍匹馬來的。」
白發老人的話還在耳里鬧烘烘的,黑絡只能驚訝地看著駱千蝶,「所以……你今天根本不是和矮個子約會,要見面談清什麼,而是從一開始就是要上研究所?」
如果不是為了你,她何必來?
如果不是為了你……
為了他……
「我是跟矮個子約呀——」她抬頭看向網上的丹尼斯,正準備指明她嘴里的「矮個子」是那只——
「蠢女人,你有膽將那只手指指向我,我就弄顆土炸彈把你炸得尸骨不存!」丹尼斯一面蠢動一面嘶吼,小腦袋左右搖晃,但立刻被蛛絲粘上,只能面朝一個方向,再也無法搖頭晃腦。
「你為什麼不跟我說,不讓我跟你來?」如果她是和張耀中有約,不讓他知道,他可以理解。可是她上研究所是為了他,他是當事人,有絕對參與的義務,而不是讓她單獨涉險。
駱千蝶臉上有兩抹粉櫻紅,「我想自己替你解決這件事,又不希望你面對研究所的人,不想勾起你不快樂的記憶。」口氣好像太看得起自己了,不過這也是她所有的勇氣來源。
黑絡閉了閉眼,又睜開,「你到底是哪來這麼大的勇氣?!你不怕被他們生吞活剝嗎?!」
連他都不見得敢獨身殺上研究所來談判,她,一個身高沒他高、體格沒他壯、模樣又沒他凶狠的小粉蝶,竟然敢——
「為什麼大家都問這個問題呀……」而且都不忘威恫她一兩句話,真是的……
「我很怕很怕,怕到很後悔自己沒先寫遺書交代後事什麼的。」她只好不厭其煩再說一次,「可是我覺得今天來這一趟,非常的值得。」
「值得?你和他們談了什麼?」黑絡追問,怕她被這群壞家伙給騙了。
「你先把蛛絲撤掉。」她要求。
黑絡本來想拒絕,但是望見她瞅他的眼神,只好不甘不願地劃斷指月復的線頭,讓白發老人脖間的蛛絲沒有殺傷力。至于丹尼斯,還是繼續掛著。
駱千蝶拉過黑絡,來到白發老人面前,縴掌一壓,就要黑絡向白發老人彎腰鞠躬。
「你……」腦袋被駱千蝶硬生生壓住,黑絡只得低頭,而駱千蝶陪著他,一塊對白發老人行禮。
「您問吧,讓黑絡說出他的答案。」駱千蝶對白發老人說道。黑絡出現在此時此刻更好,可以讓白發老人聆听他的回答。「不要忘記我們的承諾噢。」她伸出小指勾了勾,提醒著。
「問什麼?」黑絡要抬頭,立刻又被駱千蝶壓回原位,他不滿地咕噥,不懂小粉蝶為什麼如此堅持要他低聲下氣——眼前的白發老人明明就是始作俑者呀!
白發老人拿掉自己頸間的蛛絲,似乎頗感興趣地拉扯韌度及強度。
許多國家都開始研究生物鋼的用途,除了制成防彈衣,還可以用來代替外科縫線、人工關節及韌帶,未來很可能生物鋼會成為某種趨勢,他干脆改行來研發這個好了……
笑笑的眼從絲線挪到黑絡及駱千蝶身上,兩人躬身等待他開口。
對于眾人而言,這是沉默的一刻,但對他不是。他耳里听見黑絡對他的低咒,咒罵的卻不是氣他將他弄成人蛛不分的體質,而是擔心他對駱千蝶做了什麼壞事。另一邊,他听著駱千蝶屏息等待的鼓躁心跳,她在等著听黑絡的決定——
「絡,你想回來研究所嗎?」良久,白發老人問了。
「開玩笑,誰想回來呀?」黑絡用一種很淡漠的冷哼回應。沒有小粉蝶的地方,他一點興趣也沒有。
駱千蝶則是高興听到這個答案——雖然也有小小的失望涌現,她沒听到最想听的句子……
「那麼,你想去哪里?」白發老人再問。
「去我想去的地方。」你管不著,哼哼。
「哪里呢?」白發老人不放棄。
「沒有你們在的地方。」他還是-得不想說。
「該不會是你連自己能去哪里都不知道吧?」
黑絡被說中了心事。
他的確是不知道自己能去哪里,似乎也沒思考過這個問題,只想要跟著駱千蝶。
未來該怎麼走下去,他是很茫然。本來想在角落織網織一輩子就算了,但現在,這個心願已經被他自己推翻,他不想單純只成為一只蜘蛛,他知道,要能擁有駱千蝶,他勢必要拋棄一種身分。
他不覺得可惜,兩個身分並不能讓他得到滿足,舍棄其中之一,他知道駱千蝶會補滿那個缺。
二減一,再加一,仍然可以成雙,而且這個雙數,是圓滿的。
「黑絡……」駱千蝶拉拉他的手,不知是在鼓勵他或是催促他。
他的黑眸緊咬著她,看著她為他憂心忡忡的臉蛋,心里是不舍,卻又感動。
遇見了她,他渴望能被人愛著、關心著,渴望有人將他放在心上,渴望越來越多的貪心……
「我想留在你身邊。」
他回答白發老人的問題,眼神卻半分不離開她,說得堅定,一字字,清清楚楚。
那是他的願望,也是他的貪心。
那張近在咫尺且染著擔憂的俏顏逐步輕皺起來,閉起了濕潤長睫,細眉不再是漂亮的彎月弦形,擰成了八字眉,小巧鼻翼泛開了赤紅,一切看起來都像是痛苦,可是她的唇,卻是笑得好開,露出了白玉貝齒。
眼淚滴了下來,唇線卻像飛舞上揚。
她想听的,就是這句話。
「小女孩,我替你問出了這句話,高興嗎?」白發老人笑呵呵的,精明的眸光因為笑彎了眼而被隱蔽,只剩下溫暖的慈祥。
駱千蝶懂他此時的暗喻。「您……又偷听了……」哭哽的聲音還不忘再指控他兩句。
可是她謝謝他,真的打從心底謝謝他……無法開口,就用力在心里想,反正她知道,白發老人又會讀得干淨——
謝謝您允諾會放過黑絡,謝謝……
謝謝您告訴我關于黑絡宿命的事情,謝謝……
謝謝您讓我听到黑絡心里的聲音,那對我而言有多重要,謝謝……
雖然黑絡今天會變成這樣,您難辭其咎,但是您後悔了,也希望能補救,我會替您把一切補償給他,他曾經失去的、沒有感受過的,我會一項項補給他,謝謝您……
白發老人越是讀,越是深咎。她每一句謝謝,都撥動他心上名為歉疚的弦。
「這是我欠他的。你的請求,我會做到的。」
最後,白發老人只說了這句話。
她的道謝,讓他倍感沉重,也無力駝負……
駱千蝶幾乎要跳起來歡呼了!
「黑絡,他答應要放過你了!從此以後,不會再有人捉你回去,你可以光明正大站出去!可以有自己的新生命了!你不再是研究所的白老鼠了——」駱千蝶又哭又笑,開心地抱住黑絡嚷叫雀躍,甚至開心地賞他左頰一個響吻,隨即又放開他,跑去親白發老人的臉頰,連架在蛛網上的丹尼斯都沒逃過她的口水洗臉,親完又再補親黑絡的右臉一記,忙碌得像只采花粉的粉蝶。
「我弄不懂這是什麼情況,為什麼我只回答了幾個問題,你就說他會放過我?我想,回去之後,你得從頭說給我听。」黑絡雖然仍處于狀況外,但是面對小粉蝶獻吻,他還是承接得很快樂。只是第二吻之後,他圈抱住她,不讓過度狂喜的她又將口水浪費在白發老人和丹尼斯臉上。哼!
「她讓我看清楚,站在最前頭保護人的,可不一定要是男的。」白發老人還是相當贊賞她的勇氣。即使她心里很害怕,但是誓達目的的努力戰勝恐懼,遠遠凌駕其上。「與黑-身旁那個女孩一樣,雖然表現方式不盡相同,卻同樣勇敢。」
「黑-……」黑絡之前听丹尼斯說研究所的裘德找到了他,他現在呢?又被關回那狹小的牢籠里了嗎?
「你不需要想得這麼絕望。我們是找到了黑-,但正確來說,我們放過他了,就像放過你一樣。」白發老人不意外黑絡會將他們想得惡劣。
「你怎麼可能會這麼干脆?!對你而言,我們是你一輩子的心血……」
「是呀,我花了大半輩子的心血……」
可是白發老人卻沒再說下去,沒針對這個問題表達更多的意見,似乎代表著一切已經到盡頭,該說的、要說的,都畫下了句號。
「這里是發生什麼事了?怎麼這麼多蛛線?」
就在屋里陷入短暫的沉默時,門外走進來一個牽著小孩的大女孩,她一手忙碌撥開擋路的蛛絲,還不小心被纏上,花了好大功夫才掙開,舉步維艱。
「盼盼,抱我啦!我被纏得都不能動了——」她手牽著的小孩童軟軟地嚷求。
「別逗了,你整具加起來有一百多公斤,我哪可能抱得動你?!」大女孩最多也只能努力拉動他,將他從蛛絲里拖出來。
好不容易,一大一小才來到白發老人身旁。但是大女孩第一眼就落向全屋里最醒目的黑絡身上——一個全身光溜溜的男人杵在那兒,很難教人忽視。
「黑絡?」
「黑盼盼?」
她與黑絡同時指著對方喊出名字。黑盼盼推推眼鏡,唇角有些快意的笑,「你也出現啦?怎麼丹尼斯這麼厲害,一只幾公分大小的結網蜘蛛也能找到?」她望向網上的丹尼斯,將他的狼狽視為笑話,「不過你出現得正好,我有東西要給你。一直沒能給你也很麻煩,凌霄總是在我耳邊叨叨念念的。」
「凌霄——他……沒死?」听到黑凌霄的名字,黑絡忙追問。他們明明就親眼見到黑凌霄倒下去了……
「呸呸呸,他還活得好好的,別咒他。」黑盼盼一只小手在他面前揮呀揮的,好像他說的話有多臭似的。「我怎麼可能會讓他死掉?他要是死掉了,我又怎麼可能還在這邊嘻皮笑臉?」黑盼盼打開自己肘上掛著的小包包,努力模索著要給黑絡的東西。她一直隨身帶著的呀,怎麼找不到……
「對呀,要是小黑死掉,盼盼說不定也活不下去了。」黑盼盼旁邊的小孩童插嘴,終于讓黑絡的注意力往下挪。
「他……」好熟悉的模樣,似曾相識……
呀!「凌霄的小孩?」
他知道黑盼盼一直很愛黑凌霄,只是兩人進展已經如此神速了嗎?這小孩看起來也有三歲了吧?
「當然不是。」黑盼盼搖頭,覺得黑絡吃驚成這樣頗有趣。他以為「白老鼠」能生出什麼東西來嗎?就是因為基因被弄混的他們沒辦法生出小孩,所以她才異想天開來填補這個缺憾——
「這台是我的電腦主機,我替他做具身體,讓他像人一樣能自在活動,準備拿他來當小孩疼,所以小孩像爸爸也沒什麼好驚訝的吧。」她擰擰小孩童彈性與真人無異的 膠臉頰。若不仔細瞧,根本無法分辨出他與正常人類有什麼不同。唯一的缺點是這個假軀體沒辦法跟著年紀成長,永永遠遠就只能是這模樣。
「我才不承認小黑是我爸!」小孩童非常叛逆地甩過頭,小小年紀就可以預見他長大的不孝。
「我會替你加上這項程式的,只要出現『小黑』兩字,就會主動替換成爸爸,出現『盼盼』,你就等著叫我媽吧。」
小孩童倒怞口涼氣,「那我以後在路上看到叫小黑的流浪狗——」心里涌現不安。
黑盼盼回以冷笑,「你只好希望你不會遇到。」否則就可以看到小孩童對著野狗喊爹的奇景。
「盼盼,不要對我這麼殘忍啦……好嘛,我會自動自發喊他爸的,你不要改我的程式啦……」小孩童哭聲淒厲,抱住黑盼盼的大腿磨蹭。但是由于用來代替淚腺的水管還沒裝上,所以他的雙眼及雙頰仍是干干的。
「好,再給你一次機會,你就別讓我『贓』到你背著我又對黑凌霄沒大沒小。」她一指就戳向他的額心,嚴重告誡。
「嗚……」小孩童點頭再點頭。女人,你的名字叫見色忘友!
黑盼盼倒出整個小包包里的東西,終于找到那薄薄的一片——
「喏,凌霄替你們大家要的。」她指尖拈著,遞給他。
「這是什麼?」黑絡滿臉問號。
「身分證!」發出驚呼的人是駱千蝶,她看著上頭的照片,正是此時將她摟在懷里的黑絡。
「照片是合成的,可能會有些不一樣。誰教你們的照片少得可憐……不過全台灣沒幾個人的身分證和現在的模樣湊得著邊啦。」她黑盼盼身分證上的大頭照還是國小拍的哩。
「這樣是不是表示……黑絡他……」駱千蝶激動地攀住黑盼盼的手。
黑盼盼瞧著抖著聲音說話的她,很興味地揚起唇。
「沒錯。從今天開始,他有了新的身分,不再是一個不存在的人,『黑絡』也不只是他的一個代名,他有兄弟姊妹,大哥叫黑-、大姊叫黑凝、二哥是黑凌霄、最小的姊姊是黑婕,他排行老麼……毫無破綻的身家祖譜我都處理好了。我爺爺之前剝奪的人生,我負責替你們補齊,至于之後你們要怎麼過,就由你們自己去寫吧。」後續的故事,不會再有人插手了。
「黑煉呢?他不在這些名單之中,難道他——」死了?
黑盼盼笑笑地拿起黑凝的身分證,等待遇見她時,也能送她一份禮物。
她翻過背面,亮給黑絡看,「黑煉是你大姊夫噢。」身分證後頭的配偶欄寫得清清楚楚,她已經直接讓這兩人成為名義上的夫妻。
「原來如此——」黑絡了解地點頭,卻沒空再多問什麼,因為他懷里的小小嬌軀哭得一顫一顫的,讓他無法忽視。「小粉蝶,你怎麼哭了?」
「他們……都是好人……真的都是好人……」駱千蝶很努力讓自己口氣平穩,可是才開口,就一路哭到底。「謝謝你們……」她雙手捧著身分證,仿佛它沉重得快要讓她無法負荷。
她誠心誠意將腰彎著幾近九十度,向丹尼斯、白發老人和黑盼盼行鞠躬禮,一人一個,誰也沒漏掉。
「真的,很謝謝你們……」
黑盼盼看著準備離開研究所的黑絡和駱千蝶已經相偕走到好幾公尺外的廊道上,駱千蝶還是不斷回過頭向他們三人敬禮,而且每一回都不含糊,保持九十度,完全日本式的鞠躬方法。
「有沒有覺得……被謝得很汗顏?」黑盼盼扳指算來,駱千蝶已經敬了二十次禮——呃,再追加一次,二十一次。
「她這種感激,比直接轟一拳給我,痛罵我心理變態更讓人難受。唉……」白發老人根本已經不忍再看,轉過身背對門口。這樣就可以不用再瞧見駱千蝶躬身道謝的模樣,看了他揪心。
「而且她還不是表面做一套、心里想一套噢,她表現出來的,還比不上她心里滔滔不絕的謝意千分之一。」黑盼盼听得很清楚,相信白發老人亦同。
「她怎麼沒去想,若不是我們,黑絡根本不會落得現在的下場?她該有的是怨懟,而不是感謝我們……」這簡直是被人捅了一刀還向加害人磕頭謝恩。
遇上駱千蝶這樣的小笨蛋,全天下的加害人都會內疚到無顏見江東父老。
「二十二次……」
「我不懂。」
「不懂什麼?」
駱千蝶才再度朝古屋鞠完躬,便被黑絡捉住縴細手臂,加快離開研究所的步伐。也許是獲得白發老人的首肯,他們離開的道路暢行無阻。
「黑絡,你說不懂什麼?別只是氣呼呼往前走呀!你在生我的氣嗎?」
「對。」他回答得很僵硬,像在隱忍著氣焰。
「我做錯什麼了?」
「不要再對他們敬禮了,他們不配!」終于在駱千蝶旋過身,想再來一次九十度大敬禮時,黑絡將她扯回自己面前,兩只大掌自她的腰肢將她架起來,讓她嬌小的身高可以與他平視。
他氣她對他們如此低聲下氣,更氣是因為他,才讓她必須如此!
「怎麼會不配呢?我是真的很感激他們……要不是丹尼斯先生,我怎麼可能進到研究所里,又怎麼能見到『決策者』?」駱千蝶不想讓黑絡花太多力氣撐抱起自己,所以她將手臂攀在他未著寸縷的肩頭,讓自己掛在他臂彎間,減輕他的使力,微紅的小臉努力忽視自己整個身體正貼在黑絡光果的健軀上——他的衣物因為變身成蜘蛛而散在研究所外頭,在兩人走到外頭之前,他都將一絲不掛地撩撥她的羞赧。
駱千蝶保持口氣的平穩,「要不是『決策者』爺爺仁慈,我又怎麼可能順利跟他好好談,他又怎麼肯耐心听我說完話……還有那位盼盼小姐,你知道她給的是什麼嗎?一個活生生的你!她讓你有資格找工作、銀行開戶、考駕照,甚至是選舉投票……你可以享受所有的權利和義務!」
她幾乎想親吻膜拜起手中那張全新的身分證了……好,回去找個小相框把身分證框起來!
「這些听起來沒什麼大不了的。」黑絡不太能感受到她的開心所為何來,只是對她此刻的笑靨明亮燦爛感到高興。
「這些才重要!你覺得稀松平常的事,就是生活呀!雖然它不比你以前的人生起起伏伏,但是,平平凡凡卻又充充實實,這也是我希望你可以得到的新生活……你教我怎麼能不謝謝他們?」駱千蝶笑覷著他。這大笨蛋,應該欣喜如狂呀!怎麼反而像個局外人呢?讓她的喜悅顯得太過火。
算了,反正她熟悉的黑絡就是這樣,對于自己的事,總是置身事外。沒關系,她替他高興就好——
黑絡喜歡她現在靠他這麼近,他可以感覺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以及暖呼呼的氣息,漂亮的柔眸有著方才淚水洗滌過的晶璨,小巧的鼻尖染了薄紅,是哭過的痕跡。
「換個角度想,是他們造成今天的局面,由他們來收場也是天經地義的,何必要感激他們?」他說著,瞧見駱千蝶靠得更近,原本攀抱在他肩膀的手改為輕捧他的後腦。
「笨黑絡。」額心抵著額心,她搖頭,一並牽動了他。「但是,這不是他們的義務,他們沒有義務做這些。他們可以不要的,可以拒絕听我們說話……你不要換個角度想,就照我這個角度去想,這樣你就不會想仇視他們了。不恨人,就等于不恨自己了。」
她不陪著他怨恨、不陪著他自哀,因為她知道這些負面情緒並不能讓他過得更好。如果人生從此時開始,她也希望是個美麗的起點。
他閉起眼,深吸了口氣,像是正準備對她的論點發出什麼火力強大的反駁,但是再開口,卻只是少少三個字——
「傻千蝶……」
以及更多的笑聲。
順著她的角度去想,連他都忍不住想回頭對研究所里的三個人磕頭謝恩了。
謝謝他們讓他見到如此開心的駱千蝶……
她听著他寵溺罵她,不帶任何責備,呵笑地圈抱住他,小腦袋舒舒服服枕在他的肩窩,不打算自己下來走路了,要他抱著她走。
「走吧,我們回家了。」
駱千蝶打了個呵欠,在他頸問笑答——
「好,一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