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僥幸!這一定是僥幸!」
程含玉覺得自己的主意天衣無縫,他與吞銀若有心要蒙騙人,沒有一回不成功,只有在咬金眼前才會露餡,從來沒有人會如此迅速就找出他,曲無漪怎麼可能做到,他一定是瞎猜,然後不小心被他猜中!
對,僥幸!
「當然不是僥幸,我一眼就認出你了。」堅持與程含玉共乘一匹馬的曲無漪,沿途不斷听見程含玉碎碎嘀咕,無法接受他認出他的事實。
「怎麼可能,我明明就和吞銀一模一樣!就連和你對上眼神時,我還裝出吞銀那種蠢樣,你憑什麼認出我來?!」程含玉輸得不甘不願。
「我一點也不覺得你和程吞銀相似,你就是你,坐在三個人當中仍是醒目顯眼。」所以在他眼中,根本就沒有所謂錯認的機會。
「事實上你根本是蒙對罷了,別說什麼大道理了。」把自己吹捧得彷佛多厲害似的,夠了沒呀?!
「無論你再試幾次,我都不會出錯。」曲無漪自信極了。
「天底下沒有那麼多個『僥幸』!」哼!
「我不介意你再玩這種游戲,只要你付出的代價合我心意,幾次我都奉陪。」他笑。
「瞎子都看得出來你所謂的『代價』有多無恥,說不定直接叫我月兌了衣服上榻!」無恥之人淨想些無恥之事,他程含玉才不會呆到拿自己當籌碼,不值得!
「你不是說我猜對僅是僥幸?你又何需擔心我提的要求過分,說不定……我會猜錯?」這麼了解他,連他會提出什麼代價都模得一清二楚,聰明的男孩。
「萬一你猜對怎麼辦?」他程含玉不打沒把握的仗。
「老話一句,願賭服輸。」
程含玉眯眼瞪他,「你誠實回答我,如果再來一次猜人游戲,你是不是真會要求我陪你睡?!」暗暗扳指,只要曲無漪膽敢點頭,就把他揍下馬去!
「我會要求你陪我飲酒賞月。」然後,灌醉他。
「算你還有點天良。」程含玉沒看到背後曲無騎笑得深意的老謀深算,遺出口夸獎他的小小良知,「告訴你,我只答應上你家做客,別想對我動歪腦筋!別以為我長得像姑娘,性子就真會像娘兒們溫馴,再怎麼說,我都是個男人,男人心里想些什麼、愛耍什麼劣性手段,我一清二楚,讓你佔不到便宜的。」先撂話讓曲無漪知難而退。
涼涼夜風將懷前程含玉一頭輕束的長發拂亂,露出他挺直而白皙的頸,他被曲無漪匆匆帶走,身上仍是那襲單薄的素白袍子,曲無漪拉開自己的衣袍,將他包裹在其間,程含玉回首睨他,對于他的善意不置可否,因為夜里的風確實有些寒意,他不想逞什麼英雄。
「含玉,你強人所難了。」
「我強人所難?」
「我不可能對你毫無企圖。」像現在,他多想不顧兩人是在馬背上,狠狠將他柔進胸口,放肆啃咬那節展露在衣外的縴細頸膚。
程含玉冷笑,「那你也要有命才能。」當他是十來歲的青澀小姑娘,遇到惡人就嚇得腿軟嗎?!
「可愛的男孩,別急著對我張牙舞爪,我實話實說而已。」他的笑聲貼在程含玉耳邊,熱息噴吐在他耳後,故意撩弄他。
「老男人,這種對著耳邊吹氣的老招我以前用過了,我不吃這套,你就算在我耳邊聲吟浪叫也沒用。」雖然耳朵有點癢,也覺得漲起了熱紅,可是程含玉只當那是正常反應。
「喔?你對誰用過?你有心儀的姑娘了?」曲無漪挑高了深沉的嗓,幾乎是不悅地攏糾眉心。
「這是我的私事,你管不著。」
「你喜歡怎生的姑娘?」曲無漪不掩飾嫉妒的情緒,像個妒夫逼問。
「只要不是你那種長相的姑娘我都喜歡。」這個要求不會太過分吧,要找到一個像曲無漪的女人……嘖嘖,他會先替那姑娘默哀片刻。
「含玉,認真回答我的問題,否則我要生氣了。」曲無漪那張惡人臉又板起來了。
「我有必要為了怕你生氣而唯唯諾諾嗎?」程含玉反問他。曲無漪以為他會在乎他生不生氣或發不發怒?會為了討好他而毫不保留全盤托出?
曲無漪當然知道他不會。因為現在是他喜歡程含玉多些,愛得多的那方,總也會多些擔待、多些遷就、多些憂心,他也不認為程含玉會明了他此時听見或許有個女孩佔在他的心上,那種忙著想要探知、想要預防的焦急。
「你好聲好氣些,我就講啦,我這人吃軟不吃硬的,別跟我硬踫硬,你討不到好處,你倔,我比你更倔,你軟,我就跟你一塊軟了。」程含玉也不是想同他吵嘴,只是不喜歡他方才的口氣,-酸不溜丟的,像在逼問他多大的罪責似的……干嘛呀,丈夫逼問妻子有沒有紅杏出牆嗎?!
曲無漪苦笑,竟然被一個比他還小的男人教訓,這也是他頭一回遇到完全不害怕他陰鷺惡顏的人,這麼嬌小的身軀,勇氣十足。
他采取的方式似乎錯了,程含玉不是女人,以對待女人的手段對他只是自討苦吃,他不吃威脅、不怕恫嚇,他模樣雖美,性子卻強。
「那我重新問一次。含玉,你對誰這麼做過了?」他放軟了語調,娓娓淡淡的,話里仍是急于知道的倉卒,卻少掉酸醋味,他從不曾對人低聲下氣。
很受教嘛!所以程含玉賞給他答案,「咬金。」
「程咬金?她不是你姊姊嗎?」原來是姊弟情深,他誤會了。曲無漪臉上繃緊的線條明顯放松。
「怎麼?你可以喜歡男人,我不可以喜歡咬金嗎?」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
「只有沒長大的孩子才會纏著哥哥姊姊不放。」曲無漪以為程含玉說的是血緣間純粹親情。
「我可從沒當她是姊姊。」
「你真的喜歡程咬金?」
「何止喜歡,我只愛她一個女人。」
曲無漪听出程含玉話里的認真,那不是弟弟對于姊姊的敬愛,那是一個男人對女人的迷戀。
「為什麼愛她?!」……口氣太凶了,補救,「你看著她,不是等于看著一面鏡,你愛上一個和自己一模一樣的人有何意義?」感覺仿佛自戀癖,不是嗎?
「一個和我長得一模一樣的女人有多傾國傾城,你有什麼意見?」程含玉對自己的皮囊滿意得不得了。生為男人,文雅致秀;生為女人,鍾靈毓秀,挑不出缺點。
曲無漪當然沒有意見,因為他同意。
「那程吞銀呢?你也愛他?」也是同樣一張漂亮的臉孔。
「他那麼蠢,誰愛他了?!你要是喜歡他,盡管上門提親,我會努力在吞銀面前替你說幾句好話。」程含玉嗤之以鼻,仿佛曲無漪問了多令人不屑的問題。反正只要能把程吞銀弄出程府,讓他得以完全獨佔程咬金就好了。
「他也和你有相似的外貌。」就他看來,他反而分辨不出程咬金和程吞銀的差別,因為獨特的,只有程含玉。
「外貌當然不是取決條件,否則我這輩子只要抱著鏡子就知足了,不是嗎?」程含玉邊說邊打呵欠,因為一路從金雁城離開,他在馬背上已經顛簸好幾個時辰,就算騎馬不累,看著在眼前呼嘯閃過卻又大同小異的暗夜景色也會悶到想打盹。
「那你是愛程咬金哪點?」曲無漪還想追問更多。
程含玉柔柔眼,歪著頸,腦袋正好可以枕在曲無漪執韁繩的手臂上。這個姿勢很舒服,加上曲無漪的衣袍暖暖的,帶些淺淺的薰香,在鼻尖徘徊著,那味道……讓人心安。
應該問問曲無漪是用哪種香料薰衣……
他的意識開始飄浮,無法專注去听曲無漪放軟放輕仿佛在哄著娃兒入睡的沉音。他閉上眼,懶得再睜開,直到曲無漪重復一回問句,他才應答——
「我喜歡她待我的方式,還有她每次叫我含玉的時候。」
更喜歡咬金每一次都不會把他和程吞銀認錯。
他無法選擇和程咬金、程吞銀擁有相同的皮相,但是他渴望自己是獨一無二的,在他身上,不存在著其他人,他討厭有人拍著他的肩,卻叫出不是他的名字,那種感覺……真可悲。
「她怎麼對你,我也可以。」曲無漪難忍嫉妒,原先輕擱在他腰際的大掌狠掄成拳,隱約可見浮現的青筋,他在思索著現在策馬掉頭回金雁城去殺掉程咬金要費多少功夫!
「……」
「你不信我?」曲無漪對程含玉的沉默感到焦躁,他不曾對何人何事感到無法掌控的無力,明明自己權大勢大,卻無法讓程含玉回應他,這讓他想泄憤地對全天下遷怒。
「含玉——」曲無漪低下頭,卻望進一張已然睡熟的容顏。
程含玉靠在他手臂上,隨著馬馳騁的躍動而難免輕晃著腦袋,有時擱在他胸前、有時仰在他頸肩、有時又遠遠前傾離開他,曲無漪放慢馬奔速度,讓程含玉因為馬兒抬超前腳而自動挨回他懷前,透過月光,程含玉微仰的臉孔映入眼簾,如玉一般,精雕細琢。
曲無漪虎口撐著程含玉潤圓漂亮的下顎,他沒想到一個男人的臉可以如此小巧,幾乎能讓他的指掌完全包裹住,他挪動拇指,探索著溫玉般的肌膚,最終停留在程含玉微張的唇上,粗糙的指月復滑行描繪著緩緩吐息的細膩唇瓣。
這張睡顏,輕易撫平他的焦躁及妒忌的憤怒,在他的臂彎里,毫無防備。
「程咬金如何對你,我也可以,而且會遠遠勝過她,然後,我要從這張嘴里,听到你同樣如此堅定地說愛我。」
曲無漪將這句低喃的立誓,喂入程含玉的唇間——
睡醒吃、吃飽睡、睡飽再吃、吃飽再睡,吃吃睡睡、睡睡吃吃,這是做客的兩件大事。
程含玉已經覺得膩了,開始跟在曲無漪身後打轉,瞧瞧做大事業的土皇帝成天都忙著什麼事,殺人放火還是奸瀅擄掠?但很可惜,幾天下來,他沒機會看到哪個人被曲無漪打斷手腳或毆出幾缸血來,再不然依曲無漪的惡名昭彰,至少也來幾名刺客仇敵讓他開開眼界嘛,唉,失望。
「你還要留我多久?我覺得無聊透頂——而且我想咬金。」程含玉沒耐心地托著腮幫子,每回曲無漪開始看帳,他就得叨念一次,「留咬金和吞銀在一塊,我很不放心,咬金是我一個人的,吞銀一定會趁我不在府上時,時時刻刻賴在咬金身旁,我多吃虧呀!你還有什麼要招待我的安排,一次全上齊了,看是要吃蘇菜、皖菜、湘菜、京菜, 、醉、扣、涮、糟、煎、炒、炸都行,順便聘來雜耍團、舞刀舞劍、踩高蹺、蹴鞠、吞火敲磚,戲班子唱戲兒都好,別浪費我的時間了。」一邊上演皮影戲、一邊來段悲曲,另一邊再來胸口碎大石的表演算了,這樣省了他的功夫,讓他能快快回家。
「打賭輸了,本來就該服輸,你才到曲府幾天就想走?」曲無漪听見程含玉毫不造作地直言思念程咬金,差點一使勁折斷手里的毫筆泄憤。
「誰知道曲府悶成這副德行?」要是有趣些,他還肯勉強再留,可是他待在這里,只有種被人飼養等養肥再拖去屠宰的錯覺,尤其還有個對他不懷好心眼,卻連掩飾這兩字都不懂得如何寫的曲無漪在。
「你只要別老是把程咬金掛在嘴上,你就會發現,事實上上曲府做客非常有趣。」滿腦子只想著程咬金,當然對任何事都意興闌珊,將他所有用來討好他的心意全當成驢肝肺。
「喂,干脆你把咬金也接來做客,我保證,在曲府住上三年五載我都不會嫌煩——但是不準邀吞銀。」
又是程咬金——曲無漪深深吸氣,在他指節間的竹毫筆已經扭曲變形。
「我不叫喂,你可以叫我曲大哥。」
「口氣真像施恩,可惜你賞賜的殊恩,我喊不出口。」程含玉皺起眉宇,他手里端著一碗百花蜂蜜,一調羹一調羹往嘴里送——別人是拿蜂蜜沾糕點或果子吃,他是直接拿蜂蜜當零嘴。他嗜吃甜,加上程府專司制糖,養成了吃再多也不膩的本事,偏偏他蜜吃得多,嘴卻一點也不甜。「咦?你不繼續看帳了?雖然我認為你綁我來做客,好歹得放下所有的雜事,全心全意討我歡心。老把我晾在一旁的待客之道是很失禮,不過你也不用特別招呼我,我會自己找樂子。」
對,你所謂的樂子就是在我身邊碎碎抱怨,念到我內疚自責。曲無漪暗忖,本想盡早將所有正事處理完,再將接下來的時間全花在程含玉身上,現在看來似乎要改變作風了。
「反正再怎麼看也是賺錢,沒什麼好看的。」曲無漪放下帳冊,他不想讓程含玉覺得被忽視,帳目可以緩些,人可不能不理。
「好想有朝一日也能用這種口氣在一大桌競爭對手里說這種話。」雖然極可能被整桌的人拖出來痛毆一頓,太自豪的人總是令人嫌惡。「你看的都是些什麼帳?瓦子院、賭場這類的收入?把一個人打到吐血收多少?要是多打斷一顆牙有沒有多收五兩?打斷骨頭怎麼算?」
「你以為我在做什麼生意?」
「殺人放火吧。不然土皇帝這三個宇怎麼冠在你頭上的?」
「那是因為銀鳶城所有的商行都有曲家一份,我皺個眉,便能決定米價漲跌,我咳個嗽,上百家的錢莊利錢就跟著增減。」只差呼風喚雨。
「既然如此,曲大少爺您可得好好保重龍體,要是你哪天犯了風寒,整整咳一夜,銀鳶城就大亂。」程含玉風涼道,調侃笑彎的眼直視曲無漪,卻發現他明明是在嘲弄曲無漪,曲無漪回望他的眼神竟然那麼寬宏大量,好似無論他說出多惡劣的話,曲無漪都能全盤包容。
他收起笑容,有種被溺愛的難堪,「你听得出來我不是在夸獎你吧?」
「听得出來。」他又沒聾,也不遲鈍。
若今天說話的人不是程含玉,他老早就翻桌踹人了。
「……你真的這麼喜歡我,喜歡到可以忍受我的壞嘴?」
曲無漪深深一笑,很高興程含玉看出他的心意。「嗯。」
「我是個男人。」程含玉重申,甚至拉下衣襟,露出小半塊的胸口,輔助印證他的話。他可不是男扮女裝,胸口纏布巾的美嬌娘。
「我知道。」……嗯,剛剛不該回答得這麼俐落,如果只是挑挑眉,依程含玉的性子,一定會直接拉開衣裳,他能賞到的春景一定更加賞心悅目。
「男人通常不會太願意接受另一個男人的愛情。」因為要承受太多異樣的眼光。他光想就嫌懶……也因為懶,他從沒思考過這等可能性。
「我以為一個會罔顧輪常愛上自己親姊的男人,不會認為男人與男人之間的愛情有什麼好值得震驚的。不是嗎?」亂輪與同性相戀,同樣驚世駭俗,程含玉既然不覺得痴迷程咬金有什麼羞于啟齒,又何必廢言強調男人不願意接受男人的愛情——而且他甚至認為程含玉喜歡程咬金的原因,若完完全全復制到程吞銀身上,他愛上程吞銀也是可以預見。
程含玉沒有替自己辯解的,因為曲無漪確實說中了他的某些想法。
「所以你喜歡男人?」程含玉再問。
「說實話,若你是女人,我反倒比較高興。」曲無漪不避諱道。
「喔?怎麼說?」
「至少對我而言,要擁抱一個女人比擁抱一個男人容易多了。」曲無漪伸出長指,輕輕踫觸著程含玉的臉廓,「男人不比女人細致,還會有胡碴子,耳鬢廝磨的時候會不會像兩把棕刷互相戳刺?男人身上沒有女人的香味,反倒難免有汗臭,湊在鼻前嗅的時候,會不會像在聞著自己的臭衣服?」
曲無漪收回手指,改用貼近的下顎磨蹭程含玉的鬢邊,鼻尖貼在他的發問,程含玉沒有退開,反倒好奇想瞧瞧曲無漪要做什麼。
「你的身上有甜甜的糖香——」
「而你臉上只有刺人的胡髭。」程含玉撇開頭,不喜歡皮膚被搔刺得又癢又疼的觸感,連發梢都還能感覺到曲無漪吐氣的熱度。「竟然喜歡男人沒任何好處,你又為什麼要舍女人而就男人呢?多委屈你。」
「因為你是男人。」
雖然程含玉退開了些,但仍在曲無漪一臂可及之處,所以程含玉仍能清楚看到他直勾勾的懾人眼神。
「因為我是男人?」
「因為你是男的,所以迫使我必須愛上一個男人,只要是你,無論男女我都要。」
「……我到底在你面前做過什麼事?讓你這麼感動、這麼印象深刻、這麼——」這麼死心塌地?
他不相信曲無漪是為了他這張臉才喜歡他,若是,當初曲無漪就不會退程咬金的親,因為他方才說了,要擁抱一個女人比要比擁抱一個男人容易多了,選擇程咬金,既能有他的容貌,還能有女人的身子,一舉數得。
那麼,就是其他原因了?可是他很肯定自己之前完全沒見過曲無漪呀——
「你什麼也沒做。」曲無漪目光深沉,其中帶著隱然的笑。
「那為什麼非我不可?程咬金和程吞銀也行呀!」程含玉有些生氣,他討厭跟另外兩個人相提並論——不是討厭咬金及吞銀,只是厭惡三個人無法被分割開來,那種不一定要他,還有兩個與他一模一樣的人可供選擇的感覺。
「照你的說法,你又為何獨獨喜愛程咬金,對程吞銀便可有可無?他們不是也長得極為相似?」曲無漪把玩他胸前的長發,黑墨的瞳定定望著他說話。
「當然不一樣。他們只是長的一樣,心思及聰慧都不相同,在我眼中他們是不同人。」咬金是仙女,吞銀不過是蠢蛋。
「這就對了。在我眼中,你程含玉也是這樣獨特的存在,程咬金和程吞銀無法取代你。」
聞言,程含玉只能怔仲望著他。
第一次,有人這樣跟他說……
不是「你是咬金還是吞銀?呀,你是含玉?」的疑惑;也不是「我剛剛明明看到你打破花瓶——咦,是吞銀打破的?你是……咬金?」的錯認;更不是「我認不出你是誰,反正就是三胞胎其中一個啦」的敷衍,而是完完全全針對他——程含玉——在說的話。
曲無漪不要咬金,也不要吞銀,自始至終都是他程含玉,所以即便咬金和吞銀送上門,他同樣不屑一顧……
「那天我們三姊弟刻意扮成一個模樣,你是真的認出我嗎?」
「從你一踏出簾後,我就認出你了。」
「我們三姊弟要是打定主意不讓人認出來,沒人能看出破綻,就算是伺候我們三人多年的銖兒也不行,甚至連吞銀好幾次都把我當咬金抱,你卻……真不是僥幸蒙對?」
「我的眼中只容得下你。」
「……你看起來好像很認真。」不單單是認真,更是志在必得,這種雄性狩獵的獨佔,身為男人的他當然不陌生,可是成為這種眼光下的獵物,還是頭一遭。
「很高興你看得出來,含玉。」也很高興他不遲鈍。
「所以你會想吻我嗎?就像我每次看到咬金都想吻她一樣?」
真單純的男孩,腦子里想的和他想的完全是不同層次。
「吻?這太不貪心了,我已經想著如何咬開你的腰帶,一寸寸剝開你的衣裳,好好品嘗我所看到的……雖然我沒和男人歡好過,也許無法得心應手,但是我想我們可以慢慢學習,在彼此身上練習求進步——」曲無漪又重新挨回程含玉頰畔,在他耳邊輕聲細語。
「瀅詞浪語的,夠了沒呀,口水都快流下來了——」程含玉不敢相信這個男人會誠實到絲毫不避諱他的瀅欲,用言詞及眼神在調情!以往雖然他也偶爾對程咬金說些不正經的話,但可不像曲無漪這般直接,如此不加修飾的坦白讓他不自在地轉開視線。
「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過幾年我長得比你更高更壯,胡子一大把像雜草,滿胸口的胸毛,這樣你也要愛我?」他現在還是個男孩,等他長成男人,說不定比曲無漪更雄壯威武。」
「這是個好問題,我沒想過,就如同我沒有想過——若你是男人,我還要不要愛你。」曲無漪打量程含玉的模樣,實在無法將他現在的樣子套上他形容的那些。不過他這年齡還如此嬌小,以後要怞高成巨人,難度似乎遠超過他的預期,所以他倒不擔心自己往後的另一半是只毛茸茸的熊。
「反正你就是認定我這輩子只能長這副模樣,要多有男人味是不可能就對了啦。」程含玉也早就認命了,可是口頭上不甘心吃虧,「不過,可惜你出現得太晚了,我心里只有咬金一個人,滿滿都是她,不想也不能再容納任何人。」
即使有那麼片刻,他震撼于曲無漪對他的專寵,以及自己在曲無漪眼中可以是獨一無二的存在——那一直是他喜歡咬金的主因。如果沒有咬金,他或許會為了這樣的理由而喜歡上曲無漪……他一點也不在意自己喜歡的人是男是女,連自己的親姊,他都可以因為這個緣故而眷戀她,再因為同樣緣故愛上一個男人又算什麼?
但是曲無漪不過只認出他一回,咬金卻是從小到大都沒錯認過他,兩者自然無法相提並論,放在秤上,輕易就能明白孰輕孰重。
所以只好對不起曲無漪了,下輩子請早。
曲無漪不想讓程含玉難堪,卻知道若不踩在這痛處上,他毫無勝算。
「更可惜的是,你在程咬金心中卻不是唯一,她心里還有別人。」
程含玉怒瞪他,這個事實他一清二楚,但從曲無漪口里說出來,卻更加犀利。
「這事我早就知道了,不用你提醒我!」程含玉重重擱下糖碗,起身想走,不要讓曲無漪看到他無能為力的挫敗。
曲無漪扣住他的手,將他扯回胸口,程含玉仰首,鼻尖踫到曲無漪的唇瓣,雖然他立即扭頭轉開,溫熱的觸感卻不曾消散。
「含玉,愛我吧,程咬金遠遠不及我待你的心意。」
程含玉從他懷里起身,深深凝瞅他。
看見自己出現在曲無漪眼中,被同樣深深回望,耳里听見他鏗然的要求,心窩口泛起微甜的滋味,他相信沒有人能抗拒曲無漪這樣的神情、這樣的聲音……他也不想拒絕,被人重視的感覺,確實會讓人自滿。
而且——咬金不曾用曲無漪這樣的眼神凝覷過他……
「我如果說不要;如果說你和我都是男人,不可能有任何機會,你會听我的話放棄嗎?」
「不會。「前者的拒絕听起來像耳邊風,後者的推拒像自欺欺人。
想也知道。他都算不出來拒絕了曲無漪幾次,要是曲無漪懂得听話,就不會硬逼著他上門做客。反正曲無漪都篤定說了不會理睬他的拒絕,他也懶得去說服他了。
「那麼,請你繼續努力吧。」雖然連他自己都不確定是否願意接納一個男人,一個……讓他心煩意亂的男人。
曲無漪來到程含玉身旁傾,見程含玉沒有退開,曲無漪更得寸進尺,唇瓣刷過他的唇角,放輕聲音,那嗓越輕,反而越顯有力——
「我當然會。」
程含玉在曲府里听到諸多的指指點點,那些耳語似乎顧忌著被曲無漪听見,都是嘀嘀咕咕的交頭接耳,在他每回走過曲府檐前時,灑掃的長工、修木的奴僕、植花的工匠,無一不停下手邊所有正事,開始在他背後咬耳朵。
即使那些話無法听得完整,但拼拼湊湊也知道他們在說——他是曲無漪豢寵的孌童。
因為曲無漪為了他,找遍各式各樣的蜂蜜,有荔枝蜜、百花蜜、隻果蜜、蒲姜蜜、柑桔蜜、龍眼蜜,滿足他嗜甜的嘴。
因為曲無漪從不給下人好臉色,獨獨對他時會像個孩子在笑,那嘴臉,仿佛比咆哮發火更教下人們害怕。
因為曲無漪不避諱在眾人面前對他動手動腳,故意制造出曖昧不明的挑情行徑。
而程含玉也不想費唇舌解釋什麼——總不能要他每听到有人竊竊私語時,就上前去向他們說清楚來龍去脈吧?如此一來,他的嘴恐怕整整一天都不得閑。
雖然他也可以讓曲無漪端起主子架子,集合所有家僕,簡單一句話就能解開誤會,不過他沒這麼做,因為他知道,曲無漪絕對會說「這位是未來的曲府夫人」這類的無恥話,找他出面解釋,只會越描越黑——才短短認識曲無漪幾日,他竟然已經模透了這個人的脾性。
「你真無恥!」
人言可畏,不過听久也是會麻木的,完全沒有感覺。可是面對人身攻擊,程含玉不是軟柿子,尤其是「無恥」這兩字已經當面甩上他的臉,他不會有太好的心情和度量去笑笑接受。
程含玉叼著糖棒,交疊雙腿坐在石柵上,一名美人氣焰囂張地以蔥白縴指指著他的鼻尖,媚眼殺氣騰騰射出兩道凜冽森光,殺出無恥兩字的紅唇嘟得半天高。
私下耳語听多了,這倒是第一次有人好膽在他面前吠給他听。程含玉是好奇多于生氣。
「你明明是個男人,做出這種事情不覺得丟臉嗎?」美人蹙眉的模樣雖美,然而一旦染上了嫉妒的味道,天仙美人也淪為修羅夜叉。
「你哪位?」程含玉施舍給她一眼——就只有一眼,立刻慵懶改去瞧滿園子的花。
「我是主子的貼身小婢。」對方非常強調「貼身」兩個字,意喻為何,非常明顯了。
挑釁。
「只是個小婢呀。正好,我口渴,去替我倒杯茶來。」程含玉指使起她來。
「我是主子的貼身小婢!」美人憤然重復。
他听到了,吼這麼大聲做什麼?!
所謂的貼身小婢,就是上不及愛妾,不又比尋常丫鬟「伺候」主子更多事,界于兩者之間,沒名沒分的女人。
「曲無漪說過,這整座府里的僕人都可供我使喚,就連我叫他替我端湯添飯他都不敢吭一聲,何況只是你這種『貼身小婢』!」程含玉也仿效她,故意把「貼身小婢」四個字重重強調。
「你——哼,不過是主子對你覺得新鮮,等他玩膩了,他才不會再這麼放縱你!」
「那也得等他玩膩了再說,你太早來示威了,過幾個月再來。」程含玉揮手要趕她走。沒見到情勢比人強嗎?要吵架也等他失寵來吵才有成功的機率嘛,笨。
「你又不能替主子生孩子,佔著主子的疼愛算什麼?!萬一主子因為你的妖媚而不再喜歡女人,那要如何是好?!」貼身小婢對于程含玉高傲的態度萬分不滿,她以為只有女人才有魅惑男人的本領,沒想到眼前的這名男人竟然也有,而且似乎對自己相當有自信,讓他整張臉孔看起來更加亮眼。
「關于這點,你不妨去向曲無漪提,跟他說,不想絕子絕孫的話,就去找女人愛。如果他害我認定了非他不可,我絕不準許他以繁衍後代的藉口去納妾生子,他就得認命接受男人無法替他傳宗接代的殘酷事實。」程含玉認真宣告。他沒有與人共用伴侶的習慣,嫌髒。
「你怎麼可以這樣?!主子又不是屬于你一個人所有!」貼身小婢氣得滿臉漲紅,「你太貪心了吧!大家都不敢奢求得到主子所有眷戀,只要能分得絲毫就很滿足了,你現在吃肉連骨頭也不吐了嗎?!一個男人長成你這副德行,你不覺得很惡心嗎?!」
比女人更美,男不男、女不女!
「貼身小婢姑娘,你要不要上程府去吼這些話?我保證你會在最短的時刻被一大群女人揍得不成人形。」她以為只有曲無漪才有人愛嗎?他在程府也是眾多丫鬟心目中的美男子哩!說得好似是他硬貼著曲無漪不放……是誰賴上誰呀?!
「你才要當心,小心哪天在曲府被一大群女人揍得連你爹娘都認不出來!」美人牙尖嘴利地反唇相稽。在曲府,想飛上枝頭當鳳凰的人不少,視程含玉為敵的人更不在少數。
「說得好,我今天就向曲無漪討個人隨時隨地保護我,再不然叫曲無漪將我綁在他腰帶上好了,看誰敢動我一根寒毛。」哼,氣死你。
美人額上爆滿青筋,但終于想到反擊的方法,「你以為這種專寵還能維持多久?真要說你有多受主子喜歡,事實上也不過爾爾,遠不及主子養在府邸禁地的美人兒。」
「府邸禁地?」這話題勾起了程含玉的興趣。
哼哼,會怕了吧!美人唇角一抹蔑笑。
「就是那一大片桃花林深處的竹舍,听說里頭住著主子最最疼愛、最最喜歡的姑娘,主子喜愛到不允任何人跨進桃花林,可每個月賞的綾羅綢緞、奇異珍寶、脂胭水粉從沒少過,主子寵她寵到不準人見到她,只要踩進桃花林的下人都沒有好下場!跟她比,你只不過是讓人玩玩的玩意兒,有什麼好神氣的!」雖然這只是關于竹舍正主兒的眾多傳言之一,但她相信說出來已經足夠氣死程含玉。
「喔,他養了個美人呀。」程含玉繼續吃他的糖,「那關我什麼事?」
「你——你不嫉妒?」怎麼沒有氣瘋的跡象?
嫉妒?他程含玉不做這種勞心勞力的事,反正曲無漪對他而言,不過是塊黏人的糖飴,能甩掉才讓人倍感高興。
心里的聲音是這麼說的,可是含在嘴里的糖,卻緩緩泛出又酸又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