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醉醒來,迎面而來是頭痛欲裂的折騰。
無戒齜牙咧嘴,按著額際低低聲吟,他未曾嘗過宿醉的苦,因為他不允許自己醉到不省人事,那是大忌,若遇敵隨時都有喪命的可能,昨夜太超過了──
喝!
無戒雙眼已經瞠圓到極限,見鬼般看著枕在同一個軟枕上的那顆腦袋,他彈坐而起,那顆腦袋瓖著的長睫扇也蠕蠕之後睜開。
「別把棉被都拉走,這樣會冷的。」李求凰縮縮肩,還不想醒來。
「你怎麼會在我床上?!」這就是無戒震驚的緣故。
「這張床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是天下第一樓的。」李求凰替他解答,「昨夜你醉成那樣,我哪可能扛得動你?只好在天下第一樓租借間房讓你睡。月黑風高的,我不敢走夜路,只好留下來跟你一塊過夜。」
因為壞事做太多,怕走夜路會見鬼吧!無戒在心里冷冷替李求凰補充。
「你喝醉可真麻煩,像變了個人似的。」李求凰翻面仰躺,這角度正好與坐挺身軀的無戒相視。他彎著美唇,一副回味好滋味的模樣,「但好可愛,可愛到讓我有些後悔將你賣給我大皇兄了。」
「我做了什麼?」無戒不想問的,真的,他有些害怕去挖掘真相。
「呵呵,你說呢?」
李求凰不答反問的方式反而更讓無戒不得不往壞處去想。
「我……在很多人面前發酒瘋?」這是無戒想得到最糟糕的情況。
「沒有很多人,那麼可愛的行為只有我一個人瞧見。你安心,這是你我之間的小、秘,密。」李求凰對無戒眨眨眼。
小、秘、密?!
這三個字繁復來解釋就是泛指一男一女或是兩個男人或是兩個女人之間心知肚明誰也不點破不外流不碎嘴不分享,哪個外人听到就要殺他滅口,殺不成秘密一傳出去就等著被人無止無盡勒索封口費的不可告人私密事!
無戒按下心頭的不祥預感,維持口氣平穩,「至少你要讓我知道是什麼『小秘密』,我一點都不記得……」宿醉的頭已經夠痛了,現在劇痛加倍。
「你對我說了好多甜言蜜語。」
無戒這回除了繼續瞠大自己的眸子之外,再也做不出第二個反應。
甜言蜜語?!
這四個字冗長來解釋就是泛指一男一女或是兩個男人或是兩個女人對話里除了我愛你我不能沒有你我沒你會死你是天上明月我是你的小心肝你是我的小寶貝之外不會再有其他人話的意思!
「不可能!我不可能會說那種話!」無戒不相信──應該說,他拒絕去相信。
「哪種呀?」李求凰故意這麼問。
「就是──總之,不可能,你在誆我!」
李求凰攀著無戒的手臂,藉力使力將自己撐坐起來,刻意挨近他,以指為梳地觸踫無戒的黑發笑。「酒後吐真言,那種話就是你一直藏在心里不敢說的吧。如果你是女人,昨夜醉得那麼迷人,又對我說那些挑情的話,我昨夜絕對不會輕易放過你。」最後那三字混著一口輕輕吹吐的熱氣,呼進無戒的耳,化為最曖昧的暗示。
無戒以為自己是用力扭開頭避開幾乎貼在他耳畔的氣息,但他沒有,他連想拉開距離都倍感艱難,整個視線里只剩下李求凰朝他笑得那麼好看……他緊繃著下顎,無法命自己挪開眼,他甚至察覺男人心底潛伏的獸緩緩蘇醒,那獸宛如是饑渴的饕餮,在咆哮在嘶叫,為眼前最誘人甜美的食物而瘋狂、而蠢動。
無戒震了霞,如夢初醒!
他在胡思亂想什麼?!他何必成為李求凰戲弄的玩具?!他還不了解李求凰嗎?這家伙根本就只是想看他露出為難的表情!
「那麼你該慶幸我是男人,否則我今早也不會輕易放過你。」要是他一早醒來發現自己被李求凰給吞吃入月復,他會一劍替全天下的女人除害!
「你舍得才怪。」
無戒將李求凰自他身上扯下來。「我沒有舍不得的!尤其是你,你對我不仁,我又何需對你有義?」他掀被起身,捉過櫃上的衣裳套上,俐落束好腰帶,長發一扎,恢復最漠然的模樣。
李求凰溫溫吞吞坐起,接過無戒拋過來的另一套衣裳,前後翻翻還瞧不懂哪邊是正面哪邊是反面──他總是讓人服侍的,自己沒親手著過衣──聳聳肩,隨便套過衣袖。
無戒強忍住想上前替他將穿反的衣裳重新穿妥的沖動,冷眼瞧著李求凰一對細黑劍眉被腰帶纏法的繁瑣給弄得輕蹙,最後李求凰干脆隨手扎個蝴蝶結了事。他以手指梳梳滑膩的長發,長發听話地眼貼在他背上,一點也不折騰他。
「你這麼快就將心偏向我大皇兄了嗎?」否則之前的無戒老早就上前來替他穿衣系帶了。
「反正他很快就是我的主子,早點適應也好。」無戒也說著氣話。
「那麼你就早點去向新主人搖尾乞憐,滾吧。」李求凰不留戀地取下雙龍金鐲,遞回給無戒,他臉上還是掛著同等的笑,讓人分不出他在不在乎。
相較于無戒此時瞪著那只金鐲的遲疑,李求凰顯得太爽快了。
無戒一個箭步上前,將金鐲奪下,套回自己的手腕間,忽視這只金鐲上還有著另一股暖暖的體溫。
「這麼說來,在我被賣到大皇子府之前的這幾天,我是自由的?」無戒寒著聲問。
「沒錯。」
「那太好了。」無戒終于露出笑容,但這個笑容並沒有軟化他那張天生就冷的皮相。
李求凰正想問哪里太好了,卻搶先一步听到扳弄十指的喀喀聲。
「我已經忍你很久很久了──」
換李求凰笑不出來了。「你想做什麼?!你給我站在那里別過來!」他反射性要舉手露腕,但衣袖滑開之後的手腕只剩一片白皙,他忘了就在不久前的不久,他才將金鐲還給無戒,還嘴賤嘲弄了他一句連自己都覺得太過火的話。
他不認為現在無戒邁步走來是要恭恭敬敬服侍他,尤其他還一邊搓著雙手──
「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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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求凰蜷著身,不斷咳嗽。無戒那一拳已經拿捏了力道,但又不輕饒他地讓他嘗到苦頭,到現在硬拳的直擊還讓他月復間隱隱作痛。
原來這就是他身邊屬下對他的恨意……李求凰苦笑,這是自作自受,誰教他老是愛欺負人,難怪以往他的屬下總是輕易被別人收買,說來說去還是只能怪罪于他這個主子做人失敗。
無戒只是賞他一拳,算是夠意思了。
不過……真痛-,痛到他連早膳都咽不下,看來午膳也可以省下了。
他是尊貴的十七皇子,沒挨過拳,挨這一下,全身都像碎掉一樣……不能怪他脆弱,他讓人捧在手心里呵寵慣了,是個讓錦衣玉食養出來的嬌貴人兒,名副其實的富貴命。
而無戒在揍完他之後便沒再開口,也不理他──他雖沒將他一個人獨自拋下,但遠遠走在他前頭,刻意疏遠。
說實話,他很懷念昨夜喝醉酒,滿嘴全是抱怨被拋棄的無戒,因為他說的那些話,讓他覺得自己被看得如此重要,那對他而言,的的確確是甜言蜜語,甜了他的心。
思及此,李求凰就笑了,笑完又只能可憐兮兮捂著肚彎腰聲吟。他閉上眼,不管是誰家門前的台階,一就直接坐下,沒出聲呼喚前方的無戒放慢腳步等他──他也不認為無戒會等他,他已經將雙龍金鐲丟回去,所以無戒是自由的,不受限于他,當然也就無需費神顧及他。
雖然是他自己讓一切走到這一步,但仍難掩失落。
從來沒有失去任何一個人時會讓他有復雜的心情,他不在乎身邊的人來來去去,無論是背叛他或是逃掉或是死去,誰來誰又走了,他從不在乎的。然而第一次無戒棄他離去,他驚覺自己是真的在乎,憤怒也好、想抱怨也好,那都是因在乎而衍生的情緒。
在乎……真陌生的字眼,陌生到讓他不知如何接招,所以只好消滅它。
「我才不想在乎任何一個人,男人女人都一樣,我才不要……」李求凰托著臉頰,嘴就順勢藏在掌心里,不住地嘀咕。
太在乎人的話,不會有啥好下場,他娘親不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例子嗎?什麼將對方看得比自己更重要,情願犧牲生命也在所不辭,只有笨蛋才干這種事,他才不要,不要像呆子無戒那樣,死心塌地、忠心耿耿,說什麼要傷他就必須讓他先斷氣的蠢話……他是有被感動到啦,但是也很不高興,萬一真的被他給玩死了,無戒豈不是太可憐──
唔?
可憐?
怎麼會想到這兩個字?
他一直以為把無戒賣給大皇兄是為他自己消滅討人厭的「在乎」情緒,難道……他真正隱藏在背後,連自己都傻傻沒察覺的主因是為了無戒?
是為了……不想讓無戒被他牽連,犧牲寶貴的大好性命,所以不如讓無戒去跟著大皇兄?大皇兄做事謹慎,不像四哥魯莽,老叫下人去沖去殺的,加上大皇兄登基的機率遠勝過四哥,日後吃香喝辣也少不了無戒一份,怎麼算都覺得賣給大皇兄好處多多──
是這樣嗎?
李求凰困惑地抓抓發,「我有這麼善良嗎?」
這個答案太困難了,頭好疼-……
不過李求凰沒有更多機會去思索這道難題,一把冰冷的匕首抵在他脖子上,阻斷他的沉思。
「李求凰?」持匕的人在確認他的身分。
「我比較喜歡你這類的下人叫我十七爺。」李求凰不是被嚇大的,脖子旁亮晃晃的鋒利匕首可換不來他的屈膝求饒。
「你還耍嘴皮子!」
「住手!這里是大街,不能在這里動他,將他帶走。」同伙的男人阻止持匕人的舉動,低聲道。
「好,我就讓他晚點死!現在跟著我走!」持匕人刀鋒抵得更深些,另只手勾搭上李求凰的肩,做出兩人好似感情融洽的假相,掩飾當街擄人的劣行。
「你們是四皇子的人吧?」李求凰月兌口猜測。
「你怎麼知道?!」持匕人大驚。
「因為很像呀。」主子和下人一樣沖動、一樣蠢。
「既然你知道了,那麼你更是非死不可!」
李求凰也沒有激烈抵抗,讓那兩人一左一右將他押走。反正他心里有底,要殺人滅尸,最佳去處當然是荒郊野外。
然而李求凰生平結怨真的太多太多,一趟短短殺人滅口之行竟另跳出七團人馬要爭著殺他──
「將十七皇子留下!」
「人是我們先擄到的!你們是哪人派來的手下?」
「我是參知政事的手下。」
「我是提刑按察使的手下。」
「我是南州州尹的手下。」
「我是北州的。」
「東州。」
「西州。」
一個一個像報數,都是奉不同主子之命,進行同一件任務──除掉李求凰。
李求凰清點人數,數字不對哩。
「一、二、三、四、五、六、七──咦,第八位仁兄,你是哪來的?」還有一個人沒報出來歷。
「我是董貴妃派來的。」
「早說嘛,還讓我親自問。嗯……董貴妃?我同她有仇嗎?」真的惹過太多人,他自己都有些忘了。
「你在聖上面前批評過她貌丑心惡。」
李求凰想起了這回事,失笑道︰「這是老鼠冤吧。說說也不行哦?明明是我那個皇帝親爹先問我,我才誠實以告呀。」果然不能惹火女人。
「我們是四皇子的手下!你們膽敢跟四皇子搶功嗎?!」
看來四皇子的手下還是佔了上風,此話一出,自家主子輩分較低的殺手只能模模鼻子不敢吭聲。
李求凰嗯哼清清嗓,插嘴了,「話哪是這麼說的?提著我的腦袋去和大皇子交好,好處可是比四皇子更多,要選四皇子還是大皇子呢?大皇子可是當今皇後的愛子,國丈爺的親甥,左丞相的女婿-──」
李求凰輕輕一挑撥,馬上引發內斗。
「說的有理!大皇子也和四皇子一樣想除掉十七皇子,誰能殺掉十七皇子,還怕討不了大皇子歡心嗎?用得著擔心得罪四皇子嗎?」
「對!搶人!」另外七團人馬重新燃起斗志。
「你們別太過分!」
「-唆什麼!殺──」
李求凰怞出腰際紙扇,緩緩攤開,有一下沒一下-來涼風,冷笑看著八團人馬自相殘殺,互斗得正精采,直到殺完一輪,最後勝者是董貴妃派來的那名殺手,他以刀拄地,喘噓噓往李求凰逼近,一邊使勁將刀高高舉起──
「我贏了,你的腦袋歸我所有──」
話只到這里為止,殺手倒下了,而站在殺手背後的正是一掌將人劈昏的無戒。
「我毫發無傷。」李求凰維持搖扇的清爽舉動。不知怎地,看見無戒的表情,他覺得自己有義務向他說這句話。
果然他才說完,無戒臉上的緊繃稍稍松緩,但听見李求凰下一句,他臉龐又硬起來了──
「你是特別來救我的,還是順路散步散到這種鬼地方來?」李求凰笑著等看無戒臉孔一赧。
沒有第三個選項讓無戒挑,他臨時想不出自己出現在這里的好借口,又不想讓李求凰得意,只能挑第二個答案。
「當然是順略散步到這里來。」視線馬上挪去看天空,不瞧李求凰。
「哦,真是好興致。」明明就是來救人的,還嘴硬。
李求凰還坐在原地不動,交迭起長腿,沒有想離開荒涼山林的跡象,無戒走了幾步,發覺他沒跟上,停下腳步,回頭瞪他。
「你在等我嗎?」李求凰笑咪咪問他。
無戒哼了聲,轉身再走,氣惱自己何必關心這個嘻皮笑臉的家伙?!
他越走越快,到後來干脆使出輕功躍離李求凰的視線,然後──他又後悔自己像個賭氣孩童的行徑。
真厭惡自己婆媽的個性!李求凰都不在乎他了,他又為什麼要像條狗似的巴著他不放?他從小就一直許願想要個溫柔體貼的好主子,絕對絕對不是李求凰這種貨色,現在李求凰干淨俐落將雙龍金鐲還給他,終止主僕的關系,他高興都來不及,這下在不爽什麼呀?!
可是粗魯的嘀咕不住地從無戒嘴里溢出──
「他到底還要在荒郊里坐多久?等著喂狼喂虎喂獅子嗎?!」
沉默不到半句,嘀咕再來,「也不想想自己那副身子多破,只要被幾只蚊子叮幾口八成就昏過去……掂掂斤兩好不好!趕快滾回府里去享受別人的服侍算了!」
歇嘴不過一眨眼的工夫,換成嘟囔,「他以為今天只有八團人馬上門尋他晦氣嗎?我方才一路上撂倒多少人他知不知道呀?!只會一徑去招惹敵人,將一切弄得混亂麻煩,自己又涼涼看別人去手忙腳亂、看別人去廝殺送命,要是命不夠硬,哪能讓他這麼胡鬧?!現在一個人坐在那里,目標顯眼,要殺要剮多麼容易,擺明就在歡迎大家上門做掉他──」
無戒發覺自己竟像個嘮叨的娘兒們,也像個對自家孩子永遠放心不下的娘親,滿嘴孩子經,更像只擔心自個兒巢里雛鳥的母鳥,嘰嘰喳喳的全是听似責備的擔心。
他真的無法否認,他整個人全被李求凰給束縛住,無論嘴上說著多冷硬的話,他的心卻沒辦法同樣冷硬,所以──他又很孬地折回李求凰身邊。雖然沒有現身,沒讓李求凰發覺他的存在,但他亦步亦趨跟著,看著李求凰在山林里的三岔路前略略停頓,然後呵呵輕笑,走向完全錯誤的迷途。
這一夜,他們,迷失在濃密暗林里。
拜李求凰之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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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求凰,他是金玉翡翠打造出來的十七皇子、他是養尊處優的十七皇子、他是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十七皇子、他是集三千寵愛于一身的十七皇子,換言之──就是廢人一般的十七皇子。
他沒有半點求生的本能,將他丟在深山林里,等于是一劍抹斷他的脖子,反正下場都只有一個,死。
夜黑,風高,天邊月兒隱身在濃雲後頭,將最後一絲微光也掩藏去了。
李求凰坐在石上,肚子餓了卻沒得吃,口渴了卻沒水喝,夜里冷了卻沒火堆可以取暖。他天生就是讓人伺候的命,好手好腳卻從沒做過勞力,他這輩子做過最費力的工作只有拿扇子-風,其余的事情他都陌生得緊,也不知道從何處下手,只好坐著發閑,閑著閑著連雙眼沉沉閉上也毫不自覺。
一只蚊子在靠近李求凰前被一片疾馳而來的樹葉給削給兩截,嗚呼哀哉。
李求凰沒被這細微的動靜驚擾,兀自睡著。
遠處傳來狼嗥,嗚嗚沉沉的,正越來越近,下一瞬間,狼嗥轉為狼泣,同樣嗚嗚嗚地逐漸逃遠。
無戒拍掉滿手的狼毛,環劍佇在李求凰數步遠處,摘下第二片樹葉朝李求凰耳邊射去,這次誅殺掉三只飛蚊。
「無戒……」
乍听見李求凰喚出自己的名字,無戒以為行蹤暴露,正為難地等著挨李求凰嘲弄,但才從樹後跨出一步,卻發現李求凰睡得連腦袋都快垂到胸口,身子軟綿綿半傾靠在大石塊上,根本就沒清醒。
睡著了還喚他的名字,是夢到他嗎?
無戒想一探究竟──也或許,他真是奴性堅強,主子一叫,他就忍不住應李求凰召喚來到他身邊──單膝跪在李求凰面前,盯著他熟睡的容顏,李求凰身軀一滑,直直朝旁邊傾去,無戒探手將他攬住,李求凰的腦袋又晃回來,枕在無戒的肘間,這個姿勢撐不了太久李求凰就會因為脖子酸而痛醒。
無戒大掌小心翼翼捧著他的腦袋,調整自己的坐姿,再輕手讓李求凰的螓首枕在他的腿上,一邊攏妥他細長的發,當他的長指穿梭在李求凰細膩的青絲之間,那三千細絲纏繞在指節,像千絲萬縷一般,纏繞著他,讓他無法走遠。
「等我……」李求凰囈語著。
無戒听見了,有片刻的怔忡,而後淡淡笑了。
「我當然會等你。我們不是說好同年同月同日死嗎?」
李求凰嘴角浮現滿意的笑靨,喃喃重復著同年同月同日這六個字,越是重復,笑花越綻越美。
「同年同月同日,不是因為你死我不獨活,而是因為必須先殺我才能傷你。如果我倒下,再也不能護你,你大概很快也會斷氣,我會在黃泉路上等等你。我答應過你的,絕不食言……」
他曾經對李求凰發過這麼重的誓,那時是因為李求凰手上擁有他的雙龍金鐲,他太忠心,一點也不認為和主子同年同月同日死有什麼不對,而那個誓言如今再度說出口,仍舊堅定不移,唯一不同之處在于──
沒有雙龍金鐲也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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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陽光太炙,讓李求凰不得不舉起手腕擋在雙眼前,可是手腕好重,好重-……
他-擠著眼,又張又閉的直到適應了眼簾外的陽光,然而手腕間閃閃發亮的金鐲比那道炙陽還要更刺眼。
「嗯?」李求凰不顧眼楮的扎痛,仔細盯著腕上的玩意兒。「金鐲?」
他坐起身,直轉著手腕,那只金鐲不是幻覺,還牢牢掛在腕際,沒有消失、沒有不見。
可是放眼望去只有他一個人-!
「無戒?無戒!」
「你睡夠了?」無戒緩緩自溪邊走回來,手里的長劍上插著好幾條肥美的溪魚。
「你──」李求凰忙不迭收拾起太快樂的表情,恢復他吊兒郎當的驕笑,不想讓無戒看到他的驚喜與激動。「你怎麼在這里?雙龍金鐲又是怎麼回事?」
無戒將溪魚去鱗剖肚,架上火堆旁去烤,一旁的野雉湯已咕嚕咕嚕沸騰,他削開竹子,拿竹節盛湯,遞給李求凰。
「你昨天整日沒吃,先喝些湯吧。」無戒不急著回答他的問題。
李求凰也確實餓了,接過熱湯試喝一口,味道不算頂好,湯有些腥味,但也很甜,他一下子喝光,又討了一碗。
無戒這回盛滿湯給他,還附帶一只烤雉腿。
「你只要再取下一次金鐲,我就不會再回頭。」無戒翻弄烤魚,一面淡淡說道。
李求凰不傻,當然明白無戒在說什麼,只要他讓金鐲再離手一次,無戒就不會願意再拉下臉,為他做這些事情。
「你在威脅我嗎?」
「你要當它是威脅也無妨。」
「你沒看到現在金鐲回到我手上了嗎?!對我不敬,當心我叫你跪下來恬我的腳趾頭。」現在有金鐲了,說話可以變大聲了。
無戒挑眉看他,順便也瞄瞄他的腳趾。
「你敢下這種命令我就敢恬。」
平時李求凰要是這麼戲弄無戒,無戒一定是一臉挫敗地哼聲撇開頭,哪還會頂嘴,害他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沒得堵回去,只能忿忿咬烤雉腿泄恨。
用力咀嚼幾口,他又出言攻擊無戒,「你以為我不敢再拿下金鐲嗎?我只是在等著利用你,等我吃飽喝足、背著我回十七皇子府,我一定會再摘下金鐲叫你滾。哼。」他李求凰可是軟硬都不吃的人,故意要和無戒唱反調。
「只要金鐲再離開你的手一次,我就不會再回頭。」無戒面無表情,仍是一副漠然口氣,反倒是李求凰抿緊唇,不發一語。
跟他昨夜的夢境真像。
他夢見他任性摘了鐲子,無戒冷笑離去,他在夢里追著無戒……非常混亂的夢,場景跳得好快,一會兒他在皇宮里找無戒,一會兒又在大皇子府里找無戒,下一瞬間又在山野里找無戒,任憑他如何找著,無戒就是不見蹤影,他大聲叫他的名字,叫無戒等他,那個夢好累人,累到平時懶散的他都幾乎想要放棄,然而他還是一直跑,想要追上無戒──
然後夢里的無戒就站在他身後,跟他說,他當然會等他;跟他說,同年同月同日之約,那個夢境才結束,他才終于能安心地好好睡。
他討厭那個夢,除了結局部分勉為其難還算滿意,當中的慌亂奔跑簡直是在折磨他。
那種再也跑不動卻又不肯死心的奔馳、那種明明就快要追到他卻總在伸手過去時又失去的沮喪,讓那個夢境令人嫌惡。
他不想讓那個夢成真,他不想……被無戒拋下。
孬種,被一個追逐的夢境嚇破了膽。
無視無戒遞上的烤熟溪魚,李求凰抬頭與他互視,口氣有些惱。
「但是我把你賣給我大皇兄了──罷了,反正三袋黃金而已,就當是弟弟跟哥哥討些零用,應該也不過分吧,我大皇兄不會計較這些小錢才是……要真的很計較,了不起找個『無戒』賠給他就是了。」李求凰自己說給自己听,算計著李成龍。
「你不賣我了?」
「你都那樣說了,我還敢嗎?怕了你了啦。」李求凰瞟來白眼,看到無戒舒緩了眉宇的輕松樣,他也跟著笑了。雖然他像在說著不真誠的玩笑,但卻是將心底話老實托出,就看無戒信或不信。
「你說找個『無戒』給他是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李求凰這才接過烤魚,呼呼熱,咬下,又燙又腥又香又甜,復雜的滋味,比不上吃慣的山珍海味,卻很能充饑。「我只說賣『無戒』,可沒說『無戒』就是指你。我瞧-兒上回偷養了好幾條狗,隨便替其中一條命名為無戒,送去大皇兄府上就好。」反正他李求凰食言誆人也不是頭一遭,大皇兄應該很習慣才是。要是他真安安分分將無戒雙手奉上,說不定大皇兄才會無法適應……他實在不忍心辜負大皇兄對他的戒心。
听見自己的名字與狗兒相同,真讓人高興不起來。不過最不高興的人理當是被誆騙三袋黃金的大皇子李成龍,所以無戒也釋懷些了。
「跟著大皇兄比較好,至少他不像我愛惹麻煩……你真不考慮考慮嗎?你……現在改變心意還來得及。」李求凰第一次用這麼輕軟的詢問方式對無戒說話,也正因為他說得那麼微弱,更讓無戒無法忽視。
他突地伸手柔亂李求凰的發,也柔亂李求凰接下來還想說的胡言亂語,李求凰扭著脖子想避,卻怎麼也逃不開那只大掌的柔玩。直到李求凰腦門上被柔出了一團鳥巢,無戒還沒有歇手的打算,他一手支頤,偏著臉面對李求凰,唇畔有著沒有很明顯的笑,若不細瞧絕對瞧不清。
「我不怕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