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她流血了?
饕餮一陣錯愕,鮮紅色的血沿著圓潤臉頰滑落,血珠凝聚在她下顎,在它沉沉墜地前,她攤掌承接住它。
掌心里,一朵小小的血色之花。
血……是血……她的血……傷口不大,卻是她這輩子受過最嚴重的傷,痛覺很快就麻木不見,只是臉頰上的濕濡感仍在。
「小刀……我受傷了……我受傷了……」她喃喃說著,不可置信地瞠大雙眼,手掌里的血漬,陌生得像不曾見過。
刀屠揮斷腕上金剛繩,銳利的手刀已不復件,還原成人類該有的肉身,他按住她頰上淺淺刀傷,替她止血。
「你果然不是一把尋常的菜刀!」小聞磷也沒料到刀屠輕輕一劃,竟然破了饕餮的金剛不壞之身。哼哼哼,他只了。「「說!你是不是神武羅用的鑄造龍飛刀剩下的材料多打造出來的菜刀?」
「……」刀屠瞪他一眼,不予理會,全副心思只在仍未自震驚中回復的饕餮身上。幸虧傷口淺,不一會兒,血已止住,不再從皮膚底下徐徐滲出。
「抱歉。」刀屠輕聲向她致歉,為誤傷她一事。
「小刀……你……」到底是什麼菜刀,怎麼可能傷得了她?她這輩子被成千上萬柄刀砍過,從來沒有一把能傷皮膚,她最自豪的正是這種所向無敵、連渾沌和楮抗也打不穿的護體,現在卻被刀屠所破?
不可能,再好的菜刀也不可能做到!
天底下,應該只有龍飛——只有——她瞪圓眼,看見刀屠平靜瀲眉的神情。
「小刀……你是……」她不敢直接點破腦子里浮現出來的那個名字。
刀屠在嘆息,淺淺地吁了口氣。
他執起饕餮仍沾有血跡的手攀附在他肩上,緩緩挪移至他頸後靠近發根處,那里,深深鑿刻著他的原名。
「抱歉。」他又說了一遍,這次是為沒向她坦白。他不是不說,只是怕說了之後會令她為難,更怕說了之後,她仍維持那個新增的毀刀目標,不改變。
饕餮一開始不懂他為什麼要道歉,直到她柔軟的指月復在他膚上模到凹凹凸凸的刻痕藏在他的發下,隱密得連她都不知道這里會有刻痕存在。
那是什麼呢?
她頓了頓,開始專注地觸模它,將那片像文字又像圖騰的痕跡模個仔細。
龍……這個筆畫好多,她模了好多回,才確定它是一個文字。
飛……她一定模錯了,他身上怎麼可能會出現她最討厭的兩個字?不對不對,再重新模一次!
龍飛。
第二次。
龍飛。
第三次,她不死心,指月復越來越用力,像要重新確認,又像要狠狠消抹掉它。
龍飛,龍飛,龍飛……除了這兩個字以外,她模不到其它的東西、其它的文字,更模不到心里默默祈求千萬別是龍飛的小小希冀……「為什麼是你?」她苦皺起眉,臻首猛搖,身後的黑金色長發跟著搖晃,聲音里滿滿全是困惑不解。
為什麼她努力尋找的魔刀、威脅她性命安全的魔刀,竟是他?
為什麼會是他?
不要是他不行嗎?
她不要他是龍飛,不要。
她不要她的小刀是龍飛,不要!
他閉起眸,輕嘆。
「抱歉。」刀屠還是只能用這兩字回應。
「你沒告訴過我!」明知道她在找龍飛,他卻什麼也沒說,只是听著她成天嚷嚷要如何處置龍飛刀,他,什麼也沒說……刀屠沉默。
「我不準你是龍飛!」她任性地大吼,捉住他的肩膀,吼著,搖著,以為這樣就能要他放棄掉那個讓她討厭的身分。
龍飛是魔刀,就算擁有人形,也該丑惡難看,不該像他一樣,有著沉嗓,有著溫柔,有著偶爾微笑都能讓她雙頰躁熱起來的迷人神情「什麼?!你是龍飛?!我們遍尋不著的龍飛?!」一旁小聞磷指著刀屠激動地問,但刀屠和饕餮都沒空管他。
饕餮死覦著刀屠,想從他口中听見否認!不,我當然不是。
說呀,快說呀,她等著听!
「我也希望我不是。」刀屠的答案,教她失望。
但他是。
魔刀,龍飛。
她最懼怕、最戒慎,也最厭惡的龍飛。
「太好了!我找到龍飛刀,可以替親人們報仇了!」小聞磷欣喜若狂。接下來的難題是如何躁控龍飛刀,讓他去抹饕餮的頸子!
小聞磷看著兩人陷入沉默的互視中,無暇分心在他身上,心里盤算起現在悄悄繞到刀屠身後,故技重施的成功機會有多少……「你知道你是龍飛刀這件事會造成我多大困擾嗎?」饕餮流露出不適合她的嚴肅表情,柳眉間有著深深蹙痕,足見她真的很不知所措。
如果他不是龍飛,她就可以很無恥地拋掉他開出來的十年條件,用盡小人手段纏著他、賴著他,拗他替她煮每一道菜,再……跟她像之前那般,當她饕餮的「那口子」。
可是他是龍飛。
討厭。
討厭討厭討厭……「若能選擇,我也不願是龍飛。」
「可是你是呀!」她惱。惱他的身分,也惱眼下麻煩的情況。
「對,我是。」他也想為這個不可能更改的事實而嘆息。
「我討厭龍飛。」她到現在都沒有改變這個想法。
「我知道。」他已經數不清自己親耳听見從她嘴里吐出過多少回她對龍飛的討厭,以及她要如何折斷他如何弄碎他如何讓他四分五裂。
「可是我不討厭你。」
矛盾沖突的兩種感覺,卻發生在同一個人身上。
刀屠因她後頭那句話而微笑。
她討厭龍飛,但不討厭他刀屠,在今天之前、在真相揭發之前,她是不討厭他的。
「你怎麼還笑得出來?!」饕餮用力跺腳。她明明就很不開心,為什麼小刀還在笑?他不懂這是一個多嚴重的問題嗎?龍飛是她的天敵,她怎麼可能留著龍飛在世上威脅她的性命,絕對要把這根扎在她眼里的硬刺給拔除!可是他是小刀呀……刀屠娓娓說著︰「無論是刀屠或龍飛,都是站在妳面前的這一個人,我沒有傷妳之意,不管發生何事,我絕不傷妳。」
龍飛是饕餮的克星,這是一句事實,他要殺她,確實易如反掌,然而他不可能這麼做。
是他太久不曾和一個人如此貼近,不曾讓任何人霸佔住他的思緒和生活,不曾哪,打從鑄造出他的主人武羅舍棄他那一日起,他就是獨自一人。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白發仙人,在即將咽氣的武羅身旁柔聲說道。
屠刀,是指他。
殺人無數、血腥魔性,是指他。
為何?
為何?
他被躁執在人之手,是因人揮刀才嗜血,他由鋼鐵鑄成,並無貪念,更無害人之心,真正擁有邪惡貪婪的,是人。
但他卻一肩扛下所有罵名,最後,還被視為累贅,無情地拋下。
他不再相信任何人,不再將任何人放進心里。
之前的主人,他再無情威留戀。
之後遇到的人,他也無心深交,維持著距離。
他的來來去去總是干淨利落,來到一個新地方,認識新人群;離開一個熟識的環境,與人們口中的「老友」分離,他都未曾有喜悅及感傷。
偏偏她出現了。
一只凶獸,心思既壞又單純,做事只求她自己快樂,自私自利又自我,不管別人怎麼看怎麼說。她是那麼容易滿足,他幾乎沒見她使過性子,無論前一秒她的眉頭皺得多緊,下一秒她就能輕易被食物討好,眉開眼笑得像哈事也沒發生過。在她身邊,必須習慣她筆直的思考方式,不用放太深沉的心思下去自尋煩惱,只要跟著她一塊瘋一塊笑,一整日的心情就會如她一般愉悅。
她想什麼,就說什麼,不包裝喜怒哀樂,也不假裝自己開心或生氣,她很真」人生里沒有虛情假意,不像他,所以他羨慕著她。
為什麼是你?
這句話,她以前也問過他,那時她隻果似的臉蛋上堆滿甜美笑意,又疑惑,又天真,美得令人眩目,問著他︰為什麼是他,出現在她被聞磷一族圍攻,以為自己要被龍飛刀給斷頭之際,腦子里最後的想念。
我死掉的話,就再也吃不到那些好吃的玩意兒,我應該要很不甘心,很有怨念,很想再回味一下它們的滋味……可是為什麼是你打敗它們?
真奇怪,我腦子里除了吃之外,怎麼還有空位來放你?偏偏你就那樣活生生跳進我腦中,甜甜地叫我娘子,還沖著我笑……臨死之前,她想到的,是他。
何止受寵若驚。
從「以吃為天」的饕餮口中听見自己戰勝一堆食物,他比饕餮更出乎意料,心……卻無法控制地鼓噪起來,狂喜亂跳,彷佛從那一刻才開始跳動。
知道有個人,會在那樣的時候想起他,是件讓人喜悅的事。
為什麼是你?
這句話,她剛才又問了,震驚得不敢相信他的真實身分,不同于前次,她沒有笑容,比疑惑更多的是難以接受。
饕餮此時的表情還很肅穆,听完他的保證後仍沒有爽朗大笑,沒有拍拍他的肩,沒有跟他說「好啦,我就當作不知道你是龍飛,你還是我家的小刀」,沒有在听完他的允諾,他絕不傷她!之後,給他全盤信任的笑容。
「小刀……」
在一旁被忽視許久的聞磷已經繞到兩人後側,眸子里盈滿算計,刀屠與饕餮的心思都放在彼此身上,沒人留神在周遭躡腳緩行的他。
「妳仍然沒有改變想毀掉龍飛刀的心願,是不?」刀屠無法否認,從她眼眸中讀出她復雜矛盾的心情時,胸口涌現的絲絲痛楚。
饕餮咬咬唇,沒點頭,更沒搖頭。她很困擾,真的很困擾。
她一點也不想被龍飛刀剁下腦袋,天地間還有太多太多好吃的東西,她還沒吃完、還沒吃夠,才不要成為無頭饕餮。
可是龍飛是小刀,小刀說了,他不會傷害她,他不會一刀抹斷她的脖子,她對這句話沒有懷疑,小刀每回撫模她時,他的指月復、他的動作都好輕柔,滑過她的肌膚,不帶任何刀鋒的銳利,不曾劃傷過她……不然……算了吧,那個毀刀的心願就當沒有許過,就當她不知道小刀是龍飛,就當哈事也沒發生過,就當——聞磷突然展開偷襲行動,他以臂上毫針狠狠扎向刀屠背脊,刀屠身軀連細微的震動都沒有,他緩慢回首,望著身高不及他肩膀的聞磷,都忘了還有這號人物存在,毫針刺不進他體內,他凝氣,鋼化每一寸肌理,堅硬的刀身將毫針震個粉碎。
聞璘下一個舉動是直接以拳頭攻擊刀屠的臉,聞磷手短腳短,當然不可能得逞,刀屠只閃不回擊,他與聞磷無怨無仇,況且聞磷是帶著失親的憤恨及悲傷前來,他不想錯傷聞磷,然而聞磷毫不留情,拳頭落空就改以短腿掃來,目的就是要逼刀屠出手還擊。
「你干什麼找小刀麻煩?!吃掉聞磷的人是我又不是他!」饕餮跳出來阻止聞磷找錯人出氣的混戰,卻立刻被刀屠推到戰局外。
聞磷不理會她,仍將目標定在刀屠身上,攻勢越來越猛烈,有將命豁出去的打算——他也的確是把一切都豁出去,反正他連族親都失去,還有什麼好害怕?
「小刀你干嘛只是閃?!砍他呀!」饕餮不懂刀屠為何不出手,為何要任聞磷揮拳,像這類小妖,龍飛刀要將他們砍成十段八段和削顆梨沒兩樣。
對,砍他吧。聞磷等的,就是這個。
刀屠遲遲不行動,與聞磷僵持許久,直到他發覺饕餮失去耐心,又跑回戰局,要用她自己解決麻煩的方式解決聞磷!聞磷打擾到她和小刀談正事的時間,讓她很不高興。
她還沒有跟小刀說︰好吧,既然龍飛刀是你,我就不要那麼討厭龍飛好了。
也還沒有跟小刀說︰我不折斷你,你也不可以砍我哦。
更沒有跟小刀說︰那……我們兩個就繼續像以前一樣,你煮我吃,夫唱婦隨哦。順便再拐他取消十年的期限,將十年無限期延長到她滿足為止。
她什麼都還沒說。
刀屠見饕餮沖來,馬上明白她的用意。
凶獸饕餮只有一個強項,吃。
她的處事態度就如同她的人一樣,單純直接,一眼就可以看穿。
他不能讓她再將最後一只聞磷給吞進肚子里。
「饕餮,不可以——」刀屠分心要攔她,聞磷見機不可失,再次豎起毫針,這回襲擊的對象改成饕餮。
刀屠忘了饕餮刀槍不入,只是出自于本能,出手護她。
手臂化為刀,揮去數十根毫針,聞磷的笑聲逸出唇瓣。緊隨而來是一句︰「物品等的就是此時!」
聞磷用身體揍撞刀屠,雙張用力握住刀屠的手臂——那已經不能稱之為手臂,而是一把銳利的刀——不願自己被劃出滿手的傷,鮮血讓他差點從刀屠上滑開,她咬牙捉得更緊,以瞬間爆發的沖擊力將刀屠的手臂直直沒入饕餮胸口!
刀屠立即加工內手臂恢復成無害的人體臂膀,但半截手掌已經深深沒在饕餮體內,濕熱稠膩的血徐徐涌出,迅速濡濕她半邊衣裳。
聞磷還想再將刀屠推得更深,卻被刀屠以另一只手臂朝他後頸重劈,眼前一黑,失去意識倒地不起。
「呀呀呀——」
疼痛讓饕餮尖叫,她不曾這般的痛過,好疼好疼好疼……她被痛楚激怒,本能揮打刀屠帶來疼痛的右手,像只被主人豢養寵愛的犬,遇到主人一棍襲擊,也會反咬其手。
刀屠不敢貿然收手,怕這一怞出,她會鮮血狂濺,可是她太痛,沒察覺他的用意,只想快快遠離這可怕的劇痛,她的掙扎,讓傷口更加疼痛,痛得齜牙咧嘴,她听不進刀屠的安撫,看不見刀屠的心急。
黏稠的血,將衣裳濡貼在她身上,血的味道鑽進鼻腔,刺激了獸的野蠻本性,她向來收妥的利爪尖牙都冒出來。
她開始攻擊他、推他、打他。
「饕餮!」
她听不見。
「冷靜下來!」
她听不見!
「好痛!好痛——」
她連自己的嘶吼聲都听不見!
刀屠想以對付聞磷的方式讓饕餮短暫昏迷,她必須先安靜下來,他才得以替她急救,但饕餮不是聞磷,她不是一般小妖小獸,當她後頸挨了一記劈擊,她以為刀屠要繼續傷害她,又氣又怒又難以置信地瞪著他。
他說不傷害她的!他剛剛才說過的!
他怎麼可以騙她?
她用力推開刀屠,他的手掌自她胸前傷處滑出,大量的血噴濺得又急又快,落在他與她的身上、臉上,刀屠迅速奔上前按住她的傷處,她痛得打滾,卻被他箝制著無法動彈。
「你走開!」
「饕餮!用妳的法術止血!快!」他沒有療傷能力,無法治愈如此嚴重的傷勢,然而她不同,她能輕易處置他的燙傷,應該也能緊急處理她自己。該死,他似乎刺傷她的血脈,才會完全止不住鮮血噴灑的速度。
他捉過饕餮的手掌,要將它平貼在她胸口,方便她施咒,卻被她一把掙開,掄緊雙手不許他踫。
「你離我遠一點!」她不讓他靠近,將他視為危險及疼痛的來源。
她越激動,出血情況越糟糕,到後來,她已經產生暈眩,身子搖搖欲墜。眼前的刀屠一分為二,再由二分為四,全剩下無數虛影……她終于不敵席卷而來的黑暗,在意識完全喪失之前,她皺眉喃著︰
「……龍飛刀……我……折斷……折……斷……」
饕餮悠悠轉醒,好似听見耳邊有人在對話,說些什麼她沒仔細听,而後,她覺得一股暖暖的熱氣在她胸口升起,方才火焚似的傷口變得舒坦許多許多。她吁口氣,劇烈起伏的胸口回復平穩,緊皺的眉頭逐漸松弛開來,她眯眯眼縫里,看見屋頂上彩繪的巨幅飛仙圖。
第一幅繪著武夫手執大刀,在北海嶄蛟龍,白浪掀天,蛟龍咧開大嘴,狀似要吞噬掉武夫,但武夫手里的大刀,已經不偏不倚刺中蛟龍的要害。
第二幅換成了武夫嶄妖物,那妖,雙頭四足,似虎似犬,是她沒見過的動物,長相也不可口,應是繪師馮空捏造的怪獸。
第三幅,終于不再是打打殺殺,圖里一片祥光,有雲、有霧、有蓮花,武夫跪在從天而降的仙佛面前,原本在手里的大刀消失無蹤,畫中沒有交代它的下落,只見武夫雙手合十,虔誠敬拜,仙佛面容慈祥,洗淨世間一切暴戾陰霾。
看也知道這些圖是世人揣摩武羅成仙的傳說而描繪出來,她記得曾在哪兒見過它們……是了,是武神廟。
她怎麼又回到這里來?
「唔……」頭還是好昏。她捂著額際。等待暈眩過去,腦子稍稍清醒,立刻回想起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幕!對了!她受傷了!胸口疼得像火在燒……饕餮突地坐起,蓋在她身上的那襲男衫順勢滑落,是刀屠今早換上的那一套干淨灰衫,上頭沾有好多血跡,她不多細想,雙手按向傷處——咦?
是她按錯部位嗎?
胸口那處沒傳來半點疼痛,她往左邊偏挪,加重力道再按,還是不疼。
「妳沒事了。」刀屠的聲音自她身後傳來,她回過頭,看見他站在距離她約莫六、七步的香爐旁。
「小刀。」饕餮身子一舒坦,壓根忘了先前受傷時的憤怒,面對他自然擺不出臭臉。
刀屠沒在她的呼喚中挪近腳步,僅是佇立在原地,續道︰「傷口應該不會留下疤痕,只是妳失血過多,可能仍會覺得有些頭暈不適。我熬了一鍋野雉湯,里頭添了補血藥材下去,妳等會兒喝一些,再多躺幾日休息,很快就會恢復元氣。」
他指向放在神桌上的那鍋湯,鍋子還是她早上堅持要他帶出來的「家當」,誰曉得他們這趟出游會不會中途遇上好吃的采鸞或肥滋滋的竊脂,拿牠們來煮湯時怎能沒有大鍋子裝著呢?
桌上除了湯之外,還有幾道野菜,香味都撲鼻而來。
「湯趁熱喝,我還用妳采的野藷、竹蓀、龍須菜以及荷葉飯團弄了些便菜,妳需要補充體力。另外,我打了只獐子,還在外頭火堆上烤,火堆旁還有魚及煨鳥蛋。」他說著,人卻沒靠過來。
野話、竹蓀和龍須菜本來是打算當成明天晌午的小點心,他怎麼今天就煮光光?那明天吃什麼?饕餮偏著腦袋想,正準備提出疑問,刀屠徑自又說下去。
「樓子里,從今早起我就炖著一鍋牛肉,回去之後,應該差不多炖透了,還有,我有請陸妹子買妳愛吃的糕餅,記得找她拿,另外——」
「小刀!你干嘛一直說一直說,又干嘛站那麼遠不過來?」饕餮終于找到機會插嘴。她還沒听過刀屠一口氣說這麼多話,好似……怕現在不說,以後就沒得說一樣。
「……」不像剛才暢所欲言,刀屠沉默了。
「小刀?小刀!」她沒有太多耐心,又喊他兩次後,她干脆自己從地板上爬起,無視滿神桌的美味菜肴,目不轉楮,直直走向他。
刀屠退了一步,和她維持一段距離,她愣住,又走近,他再退。
這是什麼意思?閃她呀?
「小刀!」
「妳忘了就在不久前,妳被我傷到什麼程度嗎?」刀屠說出保持距離的主因。
「是沒忘啦……」那種痛覺,對她而言太罕見,正因罕見,所以痛得刻骨銘心。
「就算我無傷妳之心,卻仍可能因為別人的設計而誤傷妳。妳說得對,『刀’這種東西的危險性……不在于它有沒有傷人之心,而是握它的人,抱持著怎麼樣的想法,從很久以前就是如此……」他仰首,望著武羅神像,目光遙遠,彷佛回到數百年前的過往,光陰飛馳而逝,記憶卻仍然鮮明。「我被握著,斬下每一回都不想斬下的腦袋,任由那些人的鮮血染紅刀身,就算心里有多不願,刀就是刀,毫無自主,我不想傷人,那些人卻又因我而死。」
他是凶刀,這一點,他無從辯解。他對殺人從來不曾麻木,劃破膚肉、削斷筋骨的感覺,他仍會毛骨悚然,只是他不知道……當他的手掌沒入饕餮胸口時,他竟然威覺到「痛」,劇烈的痛,宛如那一刀是落在自己身上那般,她驚恐的表情,他迄今難忘,她身軀因疼痛的顫抖,還在他手掌間隱隱地存在。
若他真的殺了她……若他真的殺了她他不敢想象,他怕得不敢想象。
若是如此,他絕對無法原諒自己!
「我不想傷妳,妳卻差點死于我手下。」刀屠沉重地閉起眼眸,這幾個字,他說得艱辛萬分。他深吸口氣,終于露出一抹笑容,很淺很淺的,那是做下重大決定之後的釋懷笑意。「事實已經證明,我,龍飛刀,確實能取妳性命,妳尋找我,目的不就是為了毀掉妳在世上唯一的威脅嗎?現在,我就在這里,隨妳處置。」
她邊听邊皺眉,看著他的表情,她心窩口好悶,不像被他以手刀刺傷的那麼痛,但卡卡的,好似有哈東西梗在那兒,吞不下去,也吐不出來,只能愣呆呆地凝望刀屠。
她的靜默,他視為默許。
「聞磷還躺在之前遇見我們的那塊草地上,他並不是很壞的妖,只是喪親之痛讓他偏執不放,若下回再踫上他,希望妳手下留情,能避就避,別讓聞磷一族完全滅種。」他最後不忘替聞磷求情,畢竟饕餮已經害聞磷家破人亡,若再趕盡殺絕,只是徒增罪孽。
刀屠忍不住探出手,想替她撩弄散落鬢邊的黑金發,饕餮倏地縮肩閃開!她並不是怕他,那是出于一瞬間的自然反應,因為她沒忘掉他的手有多鋒利。
他眼神黯然,停下動作,將手指收回,狠狠地握回拳心之間。
「饕餮,妳好好保重,這段日子,我過得很開心。」
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