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要弄清吉祥的身世,看來只有去問檀林皇太後了。一行人等商量了一下,決定直接找太後問個明白。
「不知道母後為什麼會讓那孩子住在這里呢?」事情竟然牽扯到太後,智子不禁憂心忡忡。
「難道這孩子不是藥子和平城天皇的私生子,而是太後與……」小楓左手成拳地在右掌上一敲,雙眼頓時閃亮亮。
「再敢胡說一個字,小心我真的敲你呢!」智子咬緊牙根及時果斷地阻止小楓的異想天開。
「你哪次不是真的敲啊!」
說話間,已經走到檀林太後的房問。因為帶了外人的緣故,智子還是先請侍女進去向母親通報一聲。
「你們進去吧,我留在這里。」橘逸勢淡然一笑,對智子說道。
「咦?為什麼?」智子一愣。驀然想起正良說過的那個輩分的問題,旋而俏皮地笑了起來,「莫非你是擔心和太後有了雙重關系,不知道該怎樣稱呼嗎?」
橘逸勢聞言不禁微微苦笑,智子常說小楓胡亂講話,要他看,這對主僕,都是一個模樣,率直得讓人一時難以習慣啊。不過……卻一點也不會惹人討厭呢……
「不是,我只是不想見橘家的人。」說出這句話,嘴里便漾起淡淡的苦味,其實他知道祖父的死可以說是咎由自取,怨不得別人。但對于當時橘家人明哲保身袖手旁觀的態度,無論如何他都無法做到釋懷。(注︰檀林皇後本名叫做橘嘉智子,是橘清友的女兒,嵯峨天皇的皇後,仁明天皇的母親,嵯峨退位後她被封為皇太後,是橘氏一門中除了橘三千代之外又一位偉大的女性。)
智子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麼,卻被橘逸勢伸手阻攔,「我站在外廳吧,也可听到的。你們進去就好。別擔心……」看到少女眼中的緊張,他淺淺一笑,語氣不覺帶上一抹溫柔,補充道,「我沒事……」
「嗯……」她知道橘逸勢的心里有一個傷口,她雖然很想用自己的力量將它撫平,有時卻會茫然地不知怎樣開口。這並非是她笨拙的緣故,而是一個人沒有相同的經歷,很難真正體會當事人內心的感受。不了解的時候,比起胡亂的安慰,或許暫時沉默反而會更好些。于是,智子也回他以一個溫暖的笑容。同時暗下決心,總有一天,她會找出治療這個男子內心傷口的方法。只是她並不知道,每當她凝望著他展露一次笑容,那個人心中的寂寞便已縮減一分……
回首望了望倚在門邊淺淺微笑的男子,心中便有了十足的勇氣。智子帶著小楓和李李拉開母親內室的門。無論真相是什麼,她都想堂堂正正地去面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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檀林皇太後雖然已過中年,卻依然美貌絕輪。此刻,端坐在繡架前那種優雅嫻靜的姿態,令小楓不禁懷疑起公主到底是不是太後的親生女兒這一問題。
「智子,怎麼了?出了什麼事嗎?」太後放下手上的針,溫和地望著智子。
「母後,您這里是不是住著一個叫做吉祥的孩子。」智于開宗明義,尖銳的視線捕捉著母親臉上每一絲表情的變幻。
驚愕、錯亂、惶惑、懷疑……秋水般的明眸中,感情瞬息萬變。然而卻又極迅速地一一沉澱,直至所有因一個名字而起的波瀾恢復成一如既往的鎮定。
「吉祥是誰?」智子充滿懷疑與篤定地問道,懷疑前者的身份,篤定的則是母親一定知道真相,「阿保親王家的椿公主,怎麼會和出現在母親這里的男孩子長著同一張臉這件事,能否請母親解釋一下呢?」
揚了下眉,檀林太後對女兒的問題不置可否,雖然心中猜忌她如何知道吉祥的事,但並不問,她垂下眼簾,再度拿起針,慢慢地穿線,一邊緩緩地說道︰「智子,你何時變成了別人的眼線?」
「母後,智子是怎樣的人,您應該很了解才對。」智子沉穩地應對,灼灼地望著對面看似溫雅實則疏離冷淡的女子。
「對于皇家的人,我都不敢妄稱了解了呢。你父皇就是一個例子。」檀林太後露出諷刺的微笑,「是他讓你來刺探嗎?他還是發現了吉祥的事嗎?他到底想要怎樣!高岳親王被他害得還不夠慘嗎?還想斬草除根嗎?」
「母後……」智子微怞了一口冷氣,雖然早就知道父皇與母後不睦,但是母後為什麼這樣怨恨父皇呢?等等……高岳親王?智子敏感地捕捉到母親話中所帶出的信息,「母親!這和高岳親王有什麼關系?」
「嗚……」小楓含淚抱僕頭,「我已經越听越糊涂啦。高岳親王又是誰啊?」
「老大,你對本朝歷史的了解程度比你異世界的朋友還要差啊。」李李憐憫地看她一眼,「高岳親王就是平城天皇的兒子,阿保親王的哥哥,嵯峨院當政時,他是當時的東宮太子。」
檀林皇太後的表情一怔,從智子的表現看來,她並不知道吉祥與高岳的關系。那麼……反而是自己失言了呢。咬了下嘴唇,略微緩和臉上的表情,大後別開眼神,「我累了,智子,既然你不是想要刺探什麼,就別再問了。關于吉祥的事,最好也不要管,我不知道你看見了什麼,都了解些什麼,但請你不要插手,那已經是很多年前的舊事了……」
「才不是舊事!我也無法不去插手!因為、因為……」智子擰眉,握緊雙拳,「母親!那個吉祥,他曾經去刺殺過正良呀!怕您擔心,這件事我並沒有告訴過您。正良差點被他害死啊!我怎麼能不查?怎麼不能管?」
「什麼?」檀林皇太後涑然一驚,手上的針悄然落地,毫無聲息,「吉祥去刺殺正良?」
「對。而且他以椿姬的身份被選為齋宮,不知道想要干什麼呢。母親!如果你真想袒護這個孩于,就把事情的前因後果都告訴我吧。不然一旦他真的做了什麼,一切就再也無法挽回了呀!」智子忍不住激動起來。
「為什麼會這樣呢……」檀林皇太後神色憮然失落地喃喃自語,「這個孩子……這麼多年,為什麼還是化解不了他內心的怨恨……」
「母親……」雖然很想快點搞清事情的真相,們看到母親傷感的樣子,智子還是感到一陣難過。自己的態度是不是過于灼灼逼人了呢?難怪母親平日就並不怎麼喜歡自己呢。
檀林皇太後靜坐半晌,潔白的臉在黑發的掩映中異常美麗,神色卻有些淒迷,「智子,你知道平城天皇與你父皇的爭戰事件吧。」
智子默默點了點頭.知道母親已經決心把一切告訴自己。
「有的時候,很懷念平城天皇在位的時候,」檀林皇太後的臉上露出幾許虛幻的微笑,「他是皇帝,你父皇只是一個親王,而我是親王的妃子,大家相處得都很好,日子也很平靜。平城天皇很疼愛他這個弟弟,生病之後,就干脆把皇位傳給了他。而那,卻成了一切不幸的開始……」講到這里,她的手顫了起來,緊緊抓住繡架上的綢緞。
「母親……」智子忍不住為父皇辯解,「有關那場戰爭,其實並個是平城天皇與父皇兩個人之間的問題,那是朝內藤原四家相互奪權爭斗和藥子兄妹為導火線的引發啊,何況父皇一直對平城天皇步步退讓,直到勝利,也沒有對身為兄長的平城天皇作出任何的處罰啊!」
「他還要怎樣處罰呢?」檀林皇太後淒然一笑,「他明知道平城最在眾的兩個人,就是藥子和身為長子的高岳親王。好吧,藥子是自殺的,我不怪他;戰爭是藤原式家的挑釁所引起,我也不怪他。但是,有一件事,有一個人,何其無辜……」
「母親是指……當時身為東宮的高岳親王?」智子略微沉吟,說出高岳的名字。
「那就是公主也曾說過的有比起藥子更加可憐的人嗎?」小楓睜大圓溜溜的眼楮,好奇地問。
「平城天皇讓位給父親,父親登基後,就立了平城的長子高岳做東宮。」智子給她解釋。
「喔,這個和現在不是很像嗎?」小楓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臉,「嵯峨院讓位給今上,今上便立了嵯峨院的孩子正良做東宮。」
「那是我朝的習慣,兄傳位于弟,弟便立兄長之子為下任天子。」
「簡單說不就是輪流坐莊嘛。」小楓豁然開朗,用自己的語言習慣得出總結,「咦?那麼這個高岳親王為啥沒當皇上,現在的皇帝怎麼成了大伴叔叔?」
「因為發生了‘藥子之變’,父皇便廢掉了高岳親王的東宮之位,改立了異母弟弟大伴做東宮,就是今上。」智子面無表情地說完,心下已經猜出了吉祥的身份。
「沒錯,」檀林皇太後深蹙眉頭,「他雖然沒有對平城做什麼實質的處罰,卻奪走了平城在這個世界上最後一個心願……」深愛著藥子的平城天皇在藥子自殺之後,已經悲痛欲絕,又得知自己平恭良順的孩子,向來謹守本分的高岳因自己的錯誤而被連累廢去了太子之位,萬念俱灰之下便選擇了出家。
「我一直勸他不要那樣做,一直待在平安京宮里的高岳根本就沒有參加那個事件.這事他明明知道的事!」臉上顯露出不能釋懷的神情,檀林皇太後握住綢緞的手更加緊了起來,關節都泛起青白。智子看不下去,上前握住母親的手,「母親……」
「我討厭皇室……」檀林別過頭,眼淚順著柔美的臉頰滾珠而落。記憶中的高岳只是個安靜的青年,從來沒有做過任何出格的事。小心翼翼地履行一個東宮該盡的責任,他有什麼錯,他為什麼要受到牽連?已經鋪好的人生軌道,忽然被打亂,忍受著冤屈的人,也只能默默地承受,直至在這樣的壓力下,終于崩潰……
「吉祥是高岳親王的孩子對吧?」智子說出內心的推測。這樣她就能夠了解了。平城天皇是吉祥的祖父,而阿保親王是吉祥的叔叔……
檀林困難地點了點頭,「正好是高岳親王被廢去的那年,東宮妃生的孩子……好一個生不逢時的孩子……」
生不逢時嗎?智子恍惚了一下,是啊,如果沒有當年那件事,吉祥現在應該是天皇之子,血緣最近的繼承人……正如今日的正良吧。算一算,兩個孩子其實年歲所差不多,為何命運卻截然相反呢,
「高岳變成那個樣子,東宮妃也受了很大打擊,生下孩子沒兩天就故去了。平城天皇寫信求我保護這個孩子。你知道的,那時候‘藥子之亂’剛平息,朝里很亂。這個身份尷尬的前東宮之子的存在很有可能讓事態再起波瀾,也會有人因此害他。平城天皇的擔憂不無道理。我就讓阿保親王將吉祥帶走,對外聲稱是他的女兒……我只是不想讓無辜的孩子被卷入紛亂的往事……」
「可是母後,這只是你天真的想法呀。」智子苦笑,犀利得令人會誤認為是冷漠,「會送他去當齋宮的阿保親王想必不是我們眼中那樣老實本分的人吧。而且,這個在祖父與叔叔處來回往返,以雙重身份長大的孩子,他的想法,母後真的能夠了解嗎?」或許這此年,母後很照顧他,把他當成自己的孩子般疼愛,想要慰藉他。可是盡管如此,那個孩子的內心卻還是一樣荒蕪……想起在麗景殿見到的椿姬,想起他那個淺淺的虛幻笑容,想起他那一如橘逸勢的寂寞的眼楮,心里忽然涌起微微的疼痛。已經不再恨那個孩子了,雖然他曾經刺傷了正良,但沒有經歷過相同境遇的人,是無法指責他的所作所為的……
「有時候,我覺得你真的一點也不像我。」檀林淡淡地一笑,「可以冷酷地分析事態,那種樣子和你父皇一模一樣。」
不可否認智子听到這句話時受到了些許的傷害,而檀林接著講道︰「但是,卻總能用一句話就讓人啞口無言,失去反駁的余地。」
「這算是對女兒的贊許嗎?」智子無奈地拉起上唇。
「那麼,智子,現在你打算怎麼做呢?以凶手之名抓走那個可憐的孩子?」
「如果我有那樣的打算,就已經照做了。何必來問您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呢?」智子嘆氣道,「母親,您這麼不信任我嗎?我一開始就說過了,如果要救那個孩子,就必須阻止他,阻止他繼續生活在報復的漩渦中。」
「我希望你能夠做到……」檀林美麗的眼楮還有些失神。為什麼呢,自己到底哪里做錯了,不是一直對那個孩子很溫柔嗎?為什麼他還會去刺殺正良,還不能放下過往?
「母親,你不用自責。事情根本不是你的錯。」看穿母後的想法,智子直截了當地說道。
「那麼又是誰的錯呢?」檀林仰頭輕嘆,身畔一直燃著的香爐,泛著裊裊輕煙,而人間的悲歡離合似在煙霧蒙蒙中反復上演。
「或許是宿命吧。」想起吉祥,想起橘逸勢,想起許多無法釋懷的寂寞與悲傷,想起許多根本沒有答案的問題,智子憮然一笑,「來去全不由人啊……」
「嵯峨上皇對這個孩子的事一無所知嗎?」小楓受不了他們的對話,忍不住插嘴。
「他不知道……」檀林搖了搖頭,「他對這孩子的事一無所知,甚至不知道高岳有這樣一個孩子,我從沒有告訴過他……」
「母親,為何不信任父皇呢。難道您認為父皇會對這個孩子做什麼嗎?」想到連母後都不能了解與體諒他的立場,智子為父親感到一陣悲哀。
檀林一笑,那個笑容在裊裊的煙中竟然也有種說不出的虛幻,「皇家的人,我一個也不相信。」風情雲淡地說完,她別過了頭。
「所以……智子,別讓我對你也失去信任,救那個孩子吧,那個叫做吉祥的孩子。」
智子起身,推開門,陽光由外射入,清朗的風吹散滿室煙霧,「我會的,母親,放心吧,正良和吉祥都不會出事……」只是,母親,為何你不擔心一下,去做這件事的女兒,你的智子會不會有事呢……壓抑下眼中瞬間浮動的水汽,她還是選擇露出一個堅毅的笑臉。雖然成長的環境各有差異,但每個人內心都會留下或多或少的傷口。有人會被這些傷打倒,變得脆弱,但絕不會是她智子。愛自己的人只要有一個就夠了!只要有一個就不會感到寂寞……
她看到站在門邊,正在向她伸出雙臂的男子,那個寂寞的悲傷的卻又異常決絕的男子,她想要與之相戀的人。橘逸勢,她想,這個名字就是她此刻沒有哭泣的理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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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麗凜冽一如冬月的少女邁步而出,縴瘦的身影莫名地讓人覺得心疼。在沒有去考慮這麼做的原因之前,他已經伸出了手臂,直覺眼前的少女需要的是一個能讓堅強的她也可以放松停泊的港灣。
而少女微微一笑,終于搖了搖頭,現在還不是她可以脆弱的時候。若就這樣投入他的懷抱,背負的重量,只會將他也一齊壓垮……
「公主,」了然且煩惱地揚了揚們,橘逸勢露出無奈的笑容,「你似乎太過小瞧橘逸勢了呢。」
「我只是不想隨便投到男人懷里吧了。」智子慧黠地眨眨眼楮,「特別是在身後還站著一位京都八卦王的時候。」
「人家、人家才不叫那種難听的名字呢!」小楓氣鼓鼓地抗議。
「是嗎……」三人六道目光一齊投向不打自招的矮個子少女。
「大人!你們還有空在這里閑聊啊!」大喊大叫跑過來的人正是最近有近墨者黑趨勢的清光。
「看來咱們家老大的分身術練成功了。」李李涼涼地諷刺,而想到今後身邊會出現兩個像小楓一樣性格的人,智子脊背躥起一陣寒氣。
「別喊了,我猜到了。是吉祥已經離開了對叫?」橘逸勢氣定神閑地制止清光繼續大呼小叫。
「沒錯!剛才您讓我去看住他,可是等我找到他的房間,下人們說吉祥少爺已經趕馬車回京了!」
「你讓清光去找吉祥?為什麼?」智子不解,「還搞不清楚那孩子想干什麼,不會打草驚蛇嗎?」
「听了太後的話,對于吉祥想干什麼,在何時動手,我便都已經猜到了……」橘逸勢苦笑道,「而且,驚蛇的人……是適才和吉祥撞了個對臉的你吧。」
「今天早上我和公主的確是有看到吉祥沒錯,但那不代表吉祥也同時看到我們啊。」小楓不甘寂寞地插嘴,那個時候她們正站在走廊拐彎的地方嘛。
「你听話太沒重點了,」智子白她一眼,轉向橘逸勢,「你猜出那孩子想干什麼了?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和那孩子背負著相同的桎梏吧……」停留在橘逸勢唇邊的笑化成了一抹苦澀,所以,最初在雨中見到那少年的時候,他才會出手相救。那個少年有著一雙與他何其相似的眼楮……
束縛著少年的東西其實並非是仇恨,而是那無法排解的悲傷與寂寞……他所需要的也不是一把利刃,而是另一雙溫暖的手,一雙可以將他從那個飄漾著蒙蒙水氣的獨自一人的世界中拯救出來的溫暖干燥的手……
不覺望向身前的少女,少女正在凝神思索著什麼。看著她美麗的臉,他想,每個人都會注定會遇到一個足以改變命運的人吧,而他幸運地已經與她相邂逅……真希望那個少年也能快些走出本該屬于陳封往事的陰翳……
「吉祥到底想要干什麼……」智子覺得很懊惱。橘逸勢可以想出的答案,她為何想不出來?
「智子,」微微一笑,橘逸勢彎腰貼近她,狹長的眼對上她幽黑的眸,「你說他為什麼要當齋宮?」
「為什麼?」智子困惑,難道他還想刺殺正良?可那和當齋宮有什麼關系?
「我覺得吉祥所憎恨的人,應該不只是東宮……」那種陰暗的心理,不是像智子這種生來高貴長在陽光下的人能想明白的,橘逸勢在她腦門上一彈,「想想看,椿姬提出去當齋宮的時間是在刺殺正良失敗之後,他應該也知道再動手會很難。如果他的目標轉移在今上的身上,如果他想找到一個萬無一失刺殺今上的最佳機會……」
「加櫛之禮!」智子恍然大悟,忍不住驚叫出聲。
一根手指搭上她的唇,橘逸勢清冷美麗的面孔近在咫尺,「沒錯!他會在加櫛的時候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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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皎潔,楓林颯颯,並行的馬匹在蛇行小道上揚起淡紅的塵霧,拋下急促的蹄聲。
少女長發系成一束,彎腰間過被風壓倒的橫枝,黑發在夜幕中劃出一道亮麗的弧。
「公主!我們已經跑很久了!天都黑啦!」身邊傳來苦著臉的呼喚,嬌小的少女穿著幾乎要將她整個人埋起來的男裝,握住韁繩轉彎的同時,向智子抱怨自己的辛苦。她要休息啦!
「住嘴!」少女心情很差地呵斥,「不知道我們在趕時間嗎?」她記得齋宮赴伊勢神宮出行的日子可是就在明天呀!難怪吉祥會特意趕回來掃墓!
「我們很久沒有騎馬了耶。」听話沒重點的人還是持續她的抱怨,「坐著清光的瘋狂馬車偷偷模模地來,結果這麼快就要折回去不說,還要如此辛苦地喝風吃土。人家可不是因為想過這樣的生活才來當親王府的侍女呀。」
「我知道,你是以為能吃香喝辣才率領你的老鼠軍團混進來的對吧!哼!沒有義氣的家伙!現在可是非常時間呢。吉祥已經回京了,我們也得快馬加鞭追上去才行!要阻止他的行動呀!」
「都是橘逸勢不好!想個計策那麼慢,害找們等了好久才能出發。」小楓滿臉不甘心地埋怨。
「算了吧,如果是你的話,想十大都想不出應對的方案呢。」智子沒好氣地揭她的底。橘逸勢已經反應夠快了。
「智子——」拖一個長音,小楓小心翼翼地側著臉看著與自己並轡而行的少女,「你好像是在生氣呀。」
「我當然生氣!」智子漂亮的眼楮懊惱地噴出火來,「你就算了,為什麼連我都這麼笨?竟然沒想到吉祥當齋宮是為了什麼!」還要橘逸勢來告訴她,想想就覺得丟臉。在喜歡的人面前,她更不想認輸呢。
「喂喂,你那個‘你就算了’是什麼意思啊……」
「你是笨蛋的意思啊!」
「公主!做人不要這樣坦率吧!」
「那可沒辦法,本親王就是這種風格。」
「對了,我心里有一個疑惑,」雖然明知會被罵是笨蛋,但真的已經憋了好久了啊,「公主!到底所謂的‘加櫛之禮’是怎麼一回事啊?」
「……齋宮赴神宮時會舉行祓齮,啊,這個祓楔足一種儀人,即為拔除不詳之意。」以防好奇寶寶再次發問,智子的解釋力求清楚明白,「祓楔之後,要向皇帝辭行。皇上便用梳子,加在齋宮的額發上,叮嚀她‘勿再回京’……」眼看小楓欲言又止。智子自感苦命地一閉眼,繼續道,「齋宮回京肯定是天皇易代,所以才會這樣說。用梳子也只能向下梳,表示有去無回。」
「哦,我明白了。」小楓乖乖地點點頭,觀察著智子發青的臉巴,「也就是說,吉祥就是要等大伴叔叔幫他梳頭的那一刻,兩個人無限拉近,他一刀過去,便白刀子進去紅刀子出來,對吧……」
‘那是梳頭嗎?還什麼白刀子的……你……」智子張嘴想要怒斥,卻猛地被灌了一嘴風,在馬背上大咳起來。
「唉,你何必如此著急呢?」好心地伸手想幫智子拍拍背,卻被智子一臉恐慌的表情躲開,頗感受傷地收回手,小楓不解地喃喃自語,「可是公主,我越來越覺得我們沒必要往回趕,吉祥要殺大伴叔叔就讓他殺嘛,把他殺了的話,公主的煩惱也可以解決了呢。」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搞清楚!我才不是要去救淳和!」終于順過氣來的智子向她怒吼,「我要阻止這件事,是為了救吉祥!如果他真的行刺天皇,那不論成敗他都完了!而且那個時候,要倒霉的人還有正良啊!」
「為什麼呢?」小楓完全不能理解,「吉祥和正良有什麼關系?他刺殺今上,該受牽連的應該是送他人宮的阿保親王吧,正良怎麼會有事?」
深吸一口氣,智子提醒自己要冷靜,「小野彌楓,你不要一次問我那麼多個為什麼,那個讓我稍後在講給你听,現在……」突然變出來的扇子毫無預兆地敲上小楓的頭,智子在她耳邊地暴喝一聲,「你先給我專心趕路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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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色的刀柄瓖著湛藍的古玉。映著夕陽射來向晚的霞光,流光四溢。背對著拉門跪坐的少年,周身沉浸在夕照燦爛卻清冷的光彩中,影子被地板拖成長長的一線。少年若有所思的臉孔有種沉靜肅穆的美麗。握住膝頭的刀,左手用力一撥。
「刷——」有如冰冷弦月的眼楮中,倒映出一抹寒冷削薄的刀光。
「的確是好刀。」少年露出微微的笑容。烏黑的青絲滑落滿身。宛如冰冷的水的擁抱……
廊上傳來衣角摩擦的聲響,紙門的另一側映出的身影,是一個年輕的侍女,正不怎麼熟練地膝行而來,大概是新入宮的童女,毫無優雅之姿,反而給人蹣跚的笨拙感。敲了敲門,少女低低地問道︰「齋宮,你、您準備好了嗎?」
「已經……好了。」吉祥回過頭,微微一笑,將刀子小心地放入描繪著海波條紋的衣袖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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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定齋宮出行的吉時雖是黃昏,八省院的正殿上還是來了許多大臣,雖有輕浮之人為了一睹齋宮風采而來。但多數還是為了表示對今上的關心,特意裝飾一番,禮貌周全地攜帶著準備送給齋宮的禮物。更有不少女眷的車馬停在外面,等著觀賞出行時的盛大行列。太極殿內外一時人頭攢動,異常稠密。
「簡直像是趕朝會啊……」懶散地坐在精心搭起的高台上首,身穿皇袍的男人單手支頤露出嘲諷的笑容,「看來我朝最不缺的就是喜歡湊熱鬧的臣子。」
「大人,智子公主來得及嗎?」人群的一角,橘逸勢與清光面色嚴肅地站立著。
「但願吧……」橘逸勢滿目憂色。把那麼危險的事交給智子去做,他心里也很沒底。但想在不動兵刃的情況下,把事態控制到最小範圍也只有這樣才是最佳的解決方案。
優美的笛聲悠揚響起,一輛香車轆轆駛入。在眾人期待的眼光里,盛裝打扮的齋宮,終于走下馬車。
「來了……」清光緊張地拉拉橘逸勢的衣袖,橘逸勢一向平緩的心跳也不由得急促起來。他的目光追隨著齋宮縴細挺直的背影,看著她提著裙角拾級而行,慢慢地走向今上。
太極殿內種植的榆葉梅,乘風飄下幾朵小白花,女子在花瓣紛飛中穿行而來,面靨低垂,縴妍動人的背影,更令人產生無限綺思。
周邊的人一時靜了下來,出神地凝望著,有驚艷的目光、有贊嘆的目光、有緊張的目光、也有期盼的目光……人群的某一角落,阿保親王握緊雙手,下垂的眼角不時微微跳動;橘逸勢在不遠處觀望著他,也不由得握緊手心。
看著齋官低垂面靨無限嬌羞的姿態,聞著從她衣襟里飄漾出的淡淡雅雅的梅香,淳和天皇不禁想著果然是個美人,一面笑著從內侍長捧著的盒子里,拿起準備好的梳子。
「此去無回,永不相見。」雖然心里嘲笑這樣的話就如「皇帝陛下,千秋萬歲」一樣是不可能實現的吉利話,但依照禮節還是這麼說了。他彎下腰,將玉質的櫛,有力地插入少女濃密的額發。此後一別,再見面,就又要等天皇易代的時候了……心里忽然升起淡淡的恍惚,那個時候,接替自己皇位的人,是正良,還是恆貞呢……
「謝陛下。」少女終于抬起頭,向他嫣然一笑,眉梢眼底帶出陰謀得逞的詭異。那聲音熟悉得令他心驚。
「智子?怎麼是你?」饒是城府深沉的淳和也不禁眉峰一皺。
「是啊,叔叔,智子是皇女,去當齋宮不是最合適嗎?」智子的笑容在盛裝的映襯下有如春花。
「你是故意想要躲我遠點的吧,」淳和目光爍動,沒想到她竟然用廠臨時調包的手段,這麼討厭他嗎.寧肯遠赴伊勢神宮,也不肯當他的妃子?他壓低聲音,向她苦笑,「相去永不見?哼,絕情的人,竟然還讓我說了這種話……」
「皇帝金口玉言,就不用後悔了……」智子回他以無敵的笑臉。
知道一切已無法挽回,驚異的神色早就一晃而過,恢復平常的輕佻模樣,他笑了笑,「公主,我要是明年就讓位,齋宮就又得換人,那時候你可就得必須回了呢。」
「可惜叔叔恐怕不是那種不愛江山愛女人的傻瓜吧。」智子氣定神閑神,美艷的笑臉在夕陽下愈發燦爛。
周邊的臣子有些蚤動,交頭接耳地議淪著齋宮怎麼臨時換人之類的言辭。但宮內的事,誰又能說得明白呢。何況智子內條王貴為皇女,由她擔任齋宮似乎也是理所應當。大家眨眼間將這個人選突變的事拋置腦後,事情的結果既然已經有了,誰還會去推敲它究競是怎麼發生的呢。樂曲悠悠,新任的齋宮留下耀人的笑臉,款款上了香車。眼看本來會成為妃子之一的女人就這樣大搖大擺地飛走了,淳和也只好歪了歪嘴角,無奈地作罷。
而在智子抬起頭來的那個瞬間,有兩個人的表情明顯地與眾不同。阿保親王震驚之余面色蒼白,旋而轉身急忙地走了;橘逸勢卻是如釋重負,露出終于松了口氣的表情。
「大人,你的計劃成功了。」清光欣喜地拍拍橘逸勢的肩,這樣也算是一舉兩得吧,阻止了吉祥的刺殺事件,又順利解決了公主逃避入宮的難題。
「嗯…」’橘逸勢似乎不怎麼開心。
「那吉祥被公主她們弄到哪里去了?」
「智子出現在這,就說明吉祥這會兒在小楓手里。」
「喔……在小楓手里?」清光加重語氣無限同情地說道,「可憐的孩子……」
「還有啊,大人……」清光後知後覺地想到一件事,「那個,公主去當齋宮的話,你們……」
「不是很好嗎!可以順利躲開了今上的虎視眈眈啊。」橘逸勢臉色很不爽地回答。
「喔……」怎麼遲鈍也知道不該往下問了,看來大人有得等了……清光暗中屈指,等淳和退位,正良繼位,最少要十年吧。那個時候智子還蠻年輕的,但大人就……
咳了咳,終于還是沒有忍住,清光很不上道地問了一個與個故事沒有太大關系的問題——
「大人,你今年多少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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載著齋宮的車隊遠走,看熱鬧的人們也各自散去.橘逸勢和清光在宮門外等著與小楓會合。一只手不客氣地拍上橘逸勢的肩,他回頭,就撞見那個淺笑盈盈的意中人。
「智子?」橘逸勢驚訝地指指遠方的塵煙,又回過頭來指指她,美艷的臉上自度出現一個愚蠢的表情,「你怎麼在這兒,那現在車子上的是誰?」
「是李李啊。」少女沒有絲毫負疚感地抖了抖肩膀,「雖然他不願意扮女裝,但只有他和我身形相似啊。只好暫時先委屈他一下了。」
「那我們現在去哪里?還有吉祥你打算怎麼辦?你能阻止他這次,那下次呢,總不能關他一輩子吧?」橘逸勢提出比較實際的問題。
「我要帶吉祥去見父皇!」智子攢緊雙拳,「我才不信父皇會像母後想的那麼冷血!我要證明給母後看!父皇不是那種人!有怨有仇,大家就堂堂正正地當面說清楚好了!這樣才是我智子內親王的風格!」
「好酷!公主!我就是愛上你這一點!」
這種大膽的話當然不是橘逸勢說的,是像無尾熊一樣出現在智子身後,笑眯眯攀上她肩膀的小楓。
「是嗎?」智子毫不留情面地打擊她,「被你愛上還真倒霉,我同情未來的那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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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等,帶著捆由曾經刺殺東宮,又準備謀害今上均未果的凶手坐著清光駕駛的瘋狂馬車,來到嵯峨天皇隱居的院所。
「神野!你這個小人!」才拿下小楓堵在吉祥嘴里用來防止他喊叫的碎布,吉祥就大罵起來。長長的頭發掙扎得亂七八糟。
小楓搖頭感嘆︰「好好一個美少年,竟然這麼不愛惜自己的形象。」
「……」眾人無語,心想,你才是辣手摧花的那個吧。
功敗垂成的吉祥憤怒得幾乎發狂,要不是被捆著恐怕早就沖上去把冒充侍女將他打倒得可惡圓臉女人(小楓啦)撕成碎片。
「神野嗎?還真是個令人懷念的名字。」有人笑了笑,掀簾步出,「自從我二十四歲以後,就沒人人這樣稱呼我了……會叫這個名字的人,只有安殿哥哥吧。」出現在廊上的這位眉目清秀的中年人,當然就是嵯峨院。
「神野和安殿是誰?」小楓一邊捂住吉祥的嘴一邊問智子。
「拜托!前面明明已經說過了!你這樣也算是智子內親王的貼身一等待女兼平安京秘密情報聯合總部第三任總長嗎?神野親王當然就是我父皇沒登基前的名字,而安殿親王就是平城天皇嘛。」
「喂喂,才問你一下你就這樣得意。我要是不問的話,傷腦筋的不就是作者和讀者了嗎?」小楓委屈。不是每個人都能擁有過目不忘的記憶力的!智子這個人根本不懂得體貼。果然不是一個階級的同志!
「小楓又在講听不懂的怪話了。」智子不予理會。直接向凝視著吉祥的嵯峨問道,「父親,我的飛鴿傳書收到了嗎?」
「哦——」愣了兩三秒,嵯峨才點點頭。
「飛鴿?你有養飛鴿?」橘逸勢不禁佩服,難怪嵯峨院一副全都知道了的表情別有感觸地看著吉祥,原來是智子已經告訴他了啊。看來自己愛上的女子還真是多才多藝呢。
「飛鴿就是我們啦——」古樹、石頭、牆角上突然冒出三條黑影,其中之一不滿地咕噥,「我們明明是叫做四君子嘛!不要用老大起的外號叫我們……」
嵯峨院走到少年的身前,少年的臉上則充滿了倔強。
「你是安殿哥哥的孫子,也就是我的孫子。想不到我也已經是當祖父的人了呢。」傷感地笑了一下,他伸手去模少年的頭,卻被少年奮力地閃開。
「卑鄙的人!害死祖父的凶手沒有資格叫他的名字!」少年琉璃般的眼楮噴出憎惡的火焰,如人偶精致的面孔因憤怒出現破綻,反而添加了幾分生氣。
「你恨我,我可以理解,可是……」嵯峨看似平靜的臉上也出現了一些表情的波蕩,「你為什麼偏要找正良和淳和下手呢?如果來直接刺殺我不是比較容易嗎?」
這也正是智子和小楓不解的問題。能夠體會吉祥想法的人大概只有橘逸勢吧。他嘆息著垂下眼簾,不忍去看吉祥臉上漾起的那一抹淒絕的笑。
「你知道什麼叫做絕望嗎?」小小的少年仰望著一代天子、如今的上院,即使全身被繩索捆綁也沒有絲毫畏懼,「你明白什麼叫做寂寞嗎?一個人失去了所有的希望,在小小的院子里一日一日地責怪自己的錯誤,痛惜自己可憐無辜的兒子不幸的命運,忍受著雙重的煎熬與折磨。你可知道那是一種什麼生活?那種事,你從來沒有經歷過對不對?」
少年的眼流下淚來,「可是我的祖父,你叫做兄長的那個人!那個把皇位傳給了你的人,那個曾經和你共度多少朝夕的人,他就是一直這樣在生活啊!你怎麼能忍心這樣待他?你怎麼能絕請至此?難怪檀林太後不想原諒你,你根本就沒有人性。你問我為何要殺你的兒子、你的弟弟?問得好!我只想知道如果因為你的罪孽,而害你無辜的親人遭遇不幸,你可會感到心痛!」
「如果我說這些年來,我心中的痛不比安殿哥哥少一分,你一定不會相信對吧?」嵯峨院靜靜地說道,仰起了頭,紅日落去,晚風令人感到透身的寒冰。
「不要狡辯了!反正我輸了!你要殺就殺吧!不要為你自己再開月兌了!」吉祥大吼地別過頭。
「你可以恨我,但是可能的話,不要有恨比較好啊……」嵯峨向他溫柔地一笑,「因為那會讓你過得不快樂……」
「吉祥,你知道恆武天皇嗎?」他凝望著少年,眼中安靜的顏色奇妙地讓少年暫時平靜下來,但他倔強地不肯開口,于是嵯峨繼續自顧自的講起來。
「我與安殿哥哥的父皇,一個很有威望的君主,他計劃搬遷我朝的京都。而主要負責人卻遇到了刺客。他在興師動眾的調查結束後,才悲哀的發現,那個阻止遷京計劃的主謀是他最疼愛的親弟弟東宮早良親王,他沒有辦法,天下人的眼在看著他,不管他多麼疼愛多麼不舍得,也只能讓早良親王出家來了結那段公案。」
「你說這些干什麼?」吉祥瞪大眼楮,警戒地看著他。
嵯峨哀傷地笑了,「吉祥,身為天皇,並不是就代表他可以為所欲為。要背負的還有很多責任,很多無法推月兌的痛苦,很多事其實是身不由己的……」那個時候,不廢去高岳的東宮之位,局勢根本不可能緩和。朝內的藤原三家逼死了藥子,徹底地得罪了平城天皇,怎麼可能讓平城的兒子有機會登上皇位,給平城翻身的機會。不管是反叛還是起義,都不會留下點火的根苗,因為害怕報復啊……
「完全……完全是借口!你可以的!你是皇帝!如果不是你廢去了父親的東宮之位,祖父也就不會那麼絕望和痛苦!」吉祥狠命地喊回去,仿佛不這樣大聲地喊,他的堅持、他的努力、他的仇恨就會片片剝落動搖……而他除了那些便一無所有……
「好吧,你可以不相信,你責怪我廢黜了你的父親高岳親王的東宮之位,令你祖父郁郁出家,那讓我們換一個想法,如果當初桓武天皇沒有罷免早良親王,皇位就輪不到安殿哥哥。如果早良親王的後人在,他又要向誰去報仇呢?向你的祖父嗎?」
「你……」吉祥一時語結。
「你知道伊予親王的事嗎?」嵯峨院本不想提這些舊事,但他實在不想眼睜睜地看著哥哥疼愛的孫子走上自取滅亡的道路,「吉祥,在我們兄弟之中最優秀的既不是我也不是安殿哥哥,而是那位伊予親王啊。但是哥哥也就是你的祖父,卻害怕他的才華會動搖影響自己的地位,而以莫須有的罪名將他害死…如果伊予親王有後人在,又要向誰去討還公道?」
他凝望著面前噙滿眼淚的倔強少年,輕嘆一聲,「我不是要為自己開月兌什麼,只是想告訴你,每個人都有所堅持,可那不一定就是正確的。冤冤相報何時了……」
「你應該明白,不管你如今做了什麼,你祖父也不會回來了。」橘逸勢突然插嘴,冷冷地說道,「正良或是今上死了,皇位會輪到高岳親王嗎?你只是把自己置身于他人手中棋子的位置。為什麼你要做這些無用的傻事?!」
「我當然知道我只是顆棋子…」少年虛幻地笑著,「可是那又怎麼樣呢。他們利用我,我何嘗不是利用他們。我既不在意誰成為天皇,也並不想討得什麼公道。所以你們說的這些對我都沒有用!我的願望就只有一個,」他望向峻峨,「讓你感到痛苦,讓你感到悲傷,那就是我的願望……」
「是嗎,這是就是你的願望嗎……」男人目不轉楮地看著面前的少年。
「對,把祖父的悲傷與無奈全部傳達給你……」
「你說謊……」橘逸勢輕笑一聲,仿佛听到了不可思議的事情,「你連自己的想法都搞不清楚嗎?原來我救的人是這樣一個傻瓜。那根本就不是你的願望!」
「你憑什麼這麼說?」
「就憑我是橘逸勢。」他挑起艷麗的眉梢,步步逼近,「其實,你很痛苦吧,你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怎麼辦,也不知道怎樣才是正確的吧。你一直在呼喊著有沒有人能來阻止你,能來救救你吧……你想要的不是仇恨,因為其實你也知道,你的祖父根本無意讓你為他報仇……」
「你撒謊!你胡說!」如果不是被捆著雙手,少年很想捂住耳朵,但此刻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橘逸勢一邊說著刺穿他的刀子般的話一邊向他走過來。並且越走越近……
他終于停步,在少年身體的三步之前,再往前,就是會讓少年瘋狂的底限。這是個不會允許別人隨便靠近他的少年,就如曾經的自己……
在那場春雨中,初次看到他的時候,就明白了……那雙大大的眼楮望著他,在說︰請你救救我……
那是無聲的求助,連當事人自己都並沒有察覺,不管用微笑還是冷漠或者仇恨來掩飾自己的脆弱,都于事無補。內心的空洞不會因此消失……寂寞會成倍增長,慢慢地把人由內置外地吞噬掉……
他不覺地回眸望向智子,少女張著唇似乎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那個看穿他的脆弱,握住他的手的人;解開他心靈上的咒語,並承諾與他永遠在一起的人;那個名為智子的少女……是她挽救了自己。挽救了有時能會有因寂寞而瘋狂的橘逸勢……
那麼,這個少年呢。這個與自己何其相似的少年啊,有沒有人可以解開他心中的咒語呢。他望著智子,智子也望著他兩個人的視線在向晚漸冷的空氣里激起一道熱流。
「是誰給你起了吉祥的名字?那個人一定希望你可以幸福吧。」半晌,智子對吉祥說道。這個和自己的弟弟差不多的孩子,為何背負著如此深重的寂寞與痛苦……就像橘逸勢說過的那樣,或許自己是無法體會並了解的。但她真的希望這個少年也可以擺月兌沉重的枷鎖啊……這個有著與橘逸勢相同眼眸的少年,她不想看到他悲傷的表情……
「說那些都沒有用……」少年膝蓋一軟,摔倒在地,眼淚順勢撲籟掉落,他是在平城天皇身邊長大的……他耳濡目染的都是平城天皇的悲傷與寂寞……平城天皇的寂寞,前皇太子的寂寞,母親的寂寞……而這些寂寞都背負在他一人的身上,他怎麼能夠就這樣放棄呢?那樣的話,祖父的願望,父親的願望……包括他自己的願望到底該怎麼辦呢……
「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有人戲謔地念著正經的台詞登場。
「空海和尚?你什麼時候來的?」隨著橘逸勢的驚呼,眾人一齊望去。
掛著一臉不正經的笑容,空海倚門而立,似笑非笑地俯視著地上的少年,「吉祥,我帶來一個想見你的人哦!」
「你好。」門邊露出一張微笑著的清秀面孔,競然是本朝東宮正良親王,在眾人驚詫的目光中,他已經直直地走向吉祥,甚至沒有先和父親與姐姐打招呼,「我是正良,我們見過一次。終于找到你了。」少年微微地笑著,同時伸手麻利地解開系在吉祥身上的繩子,「這是小楓姐姐綁的吧。唉,那真是個下手沒有輕重的人……」
「什麼?」小楓一聲怪叫,而曾經被東宮批評為任性的橘逸勢很理解小楓此刻的心情。
少年意外地被人松開繩子,一時間怔忡地站在原地、愕然地望著那個笑咪咪的少年。
兩個差不多大的孩子,就這樣彼此凝視著。不管他們的身份立場是不是有些尷尬,但看到他們站在一起,的確給人一種命運的味道。如果命運走向另一條通道,或許這兩個孩子的身份立場便會完全顛倒。那的確視一種用人類的手所無法捕捉的命運的絲線吧……
「你、你找我?」半晌後,吉祥才疑惑地瞧他,「是要找我報仇嗎?因為我曾經刺過你一刀……」
悠游地搖了搖頭,正良握住吉祥的手,微笑道︰「當然不是。我找你是想和你成為朋友啊。對不起,我讓人去調查了你的事。」
「那家伙沒準比我們更早知道真相,卻什麼也不告訴我們。」小楓低聲向智子打小報告。
「我從很久以前就討厭他果然是沒有錯……」橘逸勢喃喃自語。
而智子用力地掐了他們倆一把,「不許說我弟弟的壞話!」
「血緣這東西會讓人盲目……」小楓和橘逸勢之中有一人足這樣說的。但智子沒辦法去留神是誰說的了,她正將注意力投在吉祥和正良的身上。
肩膀上的舊傷痛了起來,吉祥下意識地去按肩膀,才發現自己的手在對方的掌中,這個莫名其妙一上來就抓住他的人,竟然對仇人笑得那麼親切,不知道是不是腦子里有問題。
「別傻了,我和你才不會成為朋友呢!」少年甩開他的手,而東宮殿下明顯不以為意。
「吉祥,我有辦法幫你實現祖父和父親的心願哦。讓我們化敵為友吧。」東宮這樣大度地宣布道。
他有辦法?大家面面相覷。他要干嗎?總不會是把東宮之位讓給吉祥吧?他同意朝臣們也不會問意啊。橘逸勢征詢的眼光拋向空海,後者一臉無辜做「莫宰羊」狀。
「吉祥,我知道你的秘密。」少年東宮一臉莫測高深的表情。
「什、什麼秘密……」和東宮比起來,就只能算是比較凶狠的小孩子明顯落了下風。
「你有一個同父異母的妹妹……」
「你胡說!」少年激動起來,他怎麼不知道有這種事。
「是真的……不然我帶你去問檀林皇太後……這件事很隱秘,牽扯另一段故事,我也是在調查你的事時不小心一並查出來的。」
「這是真的嗎?」小楓懷疑地望著智子,智子搖頭,做一頭水霧狀。
「那又怎樣?」吉祥不知不覺掉入了正良的問話模式。
「我可是東宮哦。」少年笑眯眯地蜷起指頭敲著自己的臉,亮明金字招牌,「如果我答應娶你妹妹的話,將來我們生的孩子就是下一任東宮哦。你父親沒有實現的願望可以由那個孩子來幫他達成;你祖父在天之靈也會感到很慰藉的吧。怎麼樣?很不錯的建議吧。」
「但下任東宮明明應該是恆貞親王……晤……」小楓話說到一半就被橘逸勢和智子一左一右地伸手捂住把嘴堵得死死的,只能瞪眼表示抗議。
「你……不是在騙我吧……」小心轉動著手腕,模著剛才綁破皮的地方,吉祥懷疑地看著正良,可是如果是真的話……如果能讓祖父和父親最大的遺憾變成現實……
「當然是真的!」少年東宮信誓日日地彈了彈指尖,一個又高又瘦的男人便出現在身後,正是本朝重臣藤原良房,「看到這個人了嗎?」正良不客氣地指指身後,被指著的男人一臉無奈,小楓和橘逸勢則非常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吉祥點點頭,很小心地投去警戒的視線,「藤原北家的掌門人……」暗中掌握了藤原式家的叔叔曾說過很多次,這也是他們要對付的仇敵呢。
「我讓他收你妹妹做義女,將來可以順理成章地嫁我為妃。」
「義女?」吉祥滿臉不可思議。會嗎?這個人應該也很憎恨自己這一脈的血統吧。
「他已經同意了。」少年微笑向後拋去一個眼色,後者連連點頭。
「如果你不信,我們馬上讓父皇出面主持辦理一個認養女兒同時定親的花宴,而且我的冠禮也實在不能再拖了。都一塊舉行吧。」
吉祥的心「怦怦」地跳起來,正如橘逸勢所言,即便他殺了什麼人,祖父也不可能回來了。不如實現祖父和父親的心願,能讓他們感到安慰呢。
「那麼……我妹妹今年十幾了?」
「十歲。」正良伸出兩只手。
「十歲?」吉祥不說話了。才十歲就嫁給他?好像……不太好吧……
「說得也是呢。」正良沉吟,「大小的話,大臣們不見得會同意,這樣吧,吉祥,反正你們長得很像,你先以你妹妹的身份和我定親,等你妹妹長大了,再交換過身份來。這樣應該就沒問題了。」
「似乎是這樣……」吉祥歪著頭認真地思考。
而小楓和橘逸勢的臉色一齊發白,在夜幕中格外的顯眼。
「我發誓他是在騙人……」小楓小聲地說道,「這里面其實有個大疑點……」
「沒錯,我救過一命的小孩原來其實很笨,就這樣被他騙了……」橘逸勢心情復雜。
「能皆大圓滿不是很好嗎?不許懷疑正良!」智子狠狠瞪他們,再度掐了他們一把。
「對了!我要提醒正良,今後要小心阿保親王這個人!現在我才想起來,這個人應該是這次刺殺行動的幕後黑手。」智子認真地道。
「那樣想太悲哀了,如果阿保親王是心懷不軌的人,那他追求你這麼多年不就成了有所圖謀嗎?」小楓猛烈地搖頭。而且正良殿下自己都說了,他和藤原北家的當家關系非同尋常,誰能輕易動得了他呀?所以從一開始她就說過,根本沒必要為正良親王這個人林躁心。
「我知道他為什麼追求智子,」橘逸勢接過話去,「如果今上被刺殺,到時候按照一般的習慣,不管真相如何,東宮都會因此受牽連,而下一任的天皇……」
「就成了恆貞殿下?」小楓猜道。
「不,那時候有另一種可能,就是嵯峨院會復位。而飽受嵯峨院疼愛的智子說不定會成為下任女天皇呢。」
「啊——」智子大吃一驚。
「本朝有過三位女性天皇啊,這又不是沒有先例的事。如何,得知自己有可能錯過了一生一世成為天皇的機會,是個是有點難過?」橘逸勢促狹地沖智子眨眨眼楮。
「橘逸勢!你這個家伙!最近越來越……」智子斜眼看他,最初那種清麗文靜的模樣是騙人的吧!
「公主也越來越露出淑女之外的各種層面了呢呢。」橘逸勢淡淡笑著予以回擊。在智子還來不及想出反駁的話時,他又接著說道,「還有啊,公主,找這個人,可是被人說過血液里天生就帶著種種不良遺傳的注定會反叛的人呢。所以我也只能保證在您眼楮看得到的地方做一個盡心輔佐正良親王的臣子哦。那麼,為了正良殿下的將來,您是不是也該把目光多放到我身上一點呢?」
「這個是在威脅我嗎?」智子仰起小巧下頜。
「是希望你能把為別人躁心的時間用到我身上啊。」
「橘逸勢,」少女忍不住笑了開來,「這個算是吃醋嗎?」
「我橘逸勢微微一笑,便艷傾朝野,吃醋那種事會發生在我身上嗎?」
「……自戀的家伙……」
「不過嘛……」他拖起一個長音。
「嗯?不過什麼?」
「耳朵靠過來才和你講……」
「切,神神秘秘的……」
「啾!」趁著夜色的掩護,趁著某些人的注意力還集中在正良和吉祥的身上,他在大的臉頰飛快地印下一吻。當然啦,她可就要去當齋宮了呢,不留個記號讓她不要輕易忘記他,他也是會不放心的呀。
「你!」智子的臉燃燒起起來。
「哈哈,偷襲成功!」
也許,在遙遠的未來,他真的會如空海的語言,變成一個一無所有的人吧。但不管未來會遭遇什麼,至少在這一刻,他覺得很幸福。
握緊智子柔軟的手,他感到確實掌握了某種真實。
找想要的事什麼?那個問題還會再問嗎?
他低下頭,行到智子正仰頭問他微笑,于是他便微微地笑了。
月光下,有人在悄悄問答︰我想要的是幸福……
一全書完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