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以捷就這樣把夏若晴要了過來。
由于他旁邊的桌子是唯一空下來的,她理所當然就坐在他身邊──做著翻譯,編輯,以及文書處理工作。
因為她是「美食四方」中最新的新人,因此就跟所有的新人一樣,舉凡茶水,影印,打電話約時間,到印刷部門去拿樣張……全都得包辦,不管正事還是瑣碎小事,她都學得很快,加上乖巧有禮,部門的人都很喜歡她。
「小馥,這是你要的資料。」
「大劉哥,我打電話問過廠商了,他說那款相機的鏡頭一個一萬四,我請他先幫我保留,明天回電話給他。」
「小劉哥,這是你要的網友推介表。」
「勤勤,你的咖啡,不加糖。」
「雅麗,亞洲飯店的主廚訪問我幫你約好了,他周五下午會空一個小時出來接受你的訪問,義大利翻譯的電話我放在這里,我也把你的電話給她了,我已經跟她說好,直接跟你在飯店踫頭。」
就看到她從最外面進來,一路走一路放東西,然後到最靠窗的地方,在賀以捷桌子上放下一疊影印資料,以及一杯咖啡。
他抬起頭,臉上一個問號──他從來不會要她倒水倒茶。
她用嘴形說︰「請你的。」
他如法炮制,「這麼好?」
她彎下腰,小聲說︰「謝謝你上星期教我做版面。」
當她靠近他時,原本攏在耳後的長發垂了下來,輕輕的劃過他的臉,帶著淡淡的香氣,癢癢的。
他笑了,「我是你頭兒,本來就該教你。」
「那不一樣。」她對他微微一笑,「總之,謝謝你。」
無酬加班一星期換她一個真心笑容,老實說,還頗值得。
其實他原本沒有打算要教她排版,是有一次發現她做事情故意做得很慢,好像慢動作那樣慢,他覺得奇怪,問了她才知道原因出在哪。
她在美妝部門的時候,因為幾乎等同半個雜志翻譯,外加美妝有一堆試用心得報告書要做,因此她的工作時量很不錯。
到傅名蘭手下時,政論雜志的外稿多,也有一些只有錄音筆的名人專訪需要整理,因此她的工作量依然不錯。
可到美食雜志時,一切都不同了。
雖然也有需要翻譯的部份,但是很少,通常一天就做完,采訪又輪不到小菜鳥,除了打雜,幾乎無事可做──她並不在乎打雜,她介意的是,如果她這樣繼續晾下去,可能會變成一周來兩天就好,這對她的收入是大大影響,現在才三月,她希望至少在畢業之前都能在這里打工,為了讓自己一直有事可做,于是她只好什麼事情都做很慢。
賀以捷當然知道對于她這種快手快腳的人來說,要慢慢來很痛苦,于是當天晚上就留她下來,給她上版面編輯課程。
基礎排版就是注意圖文比例。
不會做圖片?好,從修圖軟體開始教。
然後文字效果,各式剪貼……
整整一個星期。
這星期他開始讓小劉把一些比較簡單的版面給她試做,雖然還需要做調整,但大致上還不錯。
當她多一項技能的時候,同事也可以把一部份的工作分攤給她,于是,大家都很開、心。
然後他在剛剛得到了一個回禮︰咖啡。
雖然只是六十塊一杯,不過對他來說意義非凡,因為,這是若晴對他主動表現的友善。
其實他看得出來她對他的好感仍在,但基于去年四月拒絕簡訊的陰影,她很少主動跟他說話,而她主動的原因也都是工作上的問題,她很禮貌,很乖巧,然後,很疏遠。
所以手上這杯咖啡對他來說,意義等同蜂蜜。
很甜。
悄悄的道完謝,她回到座位,賀以捷看到她拿起自己的杯子喝水,淡粉紅色的透明杯子,杯底的地方似乎有壓出一朵花的形狀,極可愛,非常合適她……奇怪,怎麼覺得這杯子眼熟?
他迅速在腦海中搜尋,是在哪里看過……啊,雜貨小鋪的櫻花杯。
當時他幫認識的人買了一堆,不過由于「美食四方」是新部門,完全沒舊同事,所以當然也就沒看到有人使用,他充其量只有在買的當天曾經看過架上展示。
她肯把這杯子帶來編輯部,是不是代表她有稍稍感受到他偽裝成友善的喜歡?
MS2突然跳出一個視窗──
夏若楮說︰在想什麼,口水快流出來啦。
他轉過頭看她。
只見她捧著杯子,抿著嘴角微微向上彎起,粉紅色的唇瓣閃亮亮的……他很不純潔的想到了她那日的豪放到接近豪邁的行為。
即使當時只是個剪影。但對他來說,剪影已經無比刺激。
***
因為塞車的關系,賀以捷回到恆星時,已經是晚上七點多──他其實可以直接回去,但由于筆電的充電器放在公司,于是他只好再回來一趟。
二十樓還有七八個人在,而「美食四方」的編輯區塊……若晴居然還沒回去!
他直接走了過去,手往她的椅背上一拍,「這……」
他還來不及說出口,就見到她哇的一聲,身體一斜,看似就要從椅子上滑下去,他連忙伸手把她拉住。
她大大的眼楮看著他,很明顯受到驚嚇。
將她按回椅子坐好,不可思議的看著她一臉驚魂未定,「我沒那麼可怕吧。」
「不,不是,只是有點意外,」她捂著胸口,有點結巴,「你,你不是說要直接回家嗎,怎麼又回來了?」
「你為什麼還在?」
她深呼吸了一下,左看右看,確定沒人在注意他們後,「我的筆電壞了,工程師跟我說電腦太老舊,零件要等,可是我下星期要交期中報告,只好趁下班後在這邊做。」
賀以捷點點頭,小朋友正在公器私用,難怪看到他突然出現會嚇到快從椅子上掉下來。
有些主管對這種事情敏感,不過他不是。
別說喜歡她,今天就算小劉大劉用公司電腦做個人事務,只要不要太超過,他基本上都是睜只眼閉只眼。
他指指剛剛放在自己桌上的筆電包,「做最後一個訪問時發現只剩下一點電,回來拿充電器。」
「你出門前丟在櫃子旁邊,我幫你收到桌子上了。」
幫他收到桌子上了──好吧,他承認這句話讓他有一點點喜悅的感覺,雖然她的行為基本上來說只是小妹對于資方的忠誠,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如果她不是以菜鳥的身份幫主管收東西,那就好了。
「我不跟你說話了,我要繼續趕報告。」
「你要在這里待到幾點?」
「十點。」
如果可以的話,他很想跟她說,那我的筆電借你吧,但事實上是,「美食四方」二十號截稿,他也處于要加班的時期,筆電里還有大把東西等著他做篩選,而放她一個人,他又實在不放心。
于是他回到自己的座位上,把筆電從保護包中拿出來,插上充電器,開機。
夏若晴呆呆的看著他,表情好像想說什麼,後來終究什麼都沒開口,只是咬了咬下唇,然後別開臉。
兩人就這樣隔著一個走道,各自作業。
他編輯,她做報告,直到警衛廣播十分鐘後會熄公共用電。
星期一,星期二……星期一,整整七天。
***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們可以有說有笑了。
他們之間好像雲霄飛車一樣,慢慢爬升時只覺得期待又期待,當過了那個轉彎,一個重力加速度,也不過幾天,之間的氣氛幾乎跨過和樂融融。
因為感覺到她的變化,幾天後,賀以捷算準時間跟她一起下班,兩人在電梯中小聊了一下,氣氛很不錯。
穿越中庭時,他假裝不經意提起,某家五星級飯店推出了春日套餐,他等一下要去做訪問,當然所謂的訪問,也就包含了正餐品嘗,商品四月才會正式接受預約,而今天只招待三家專門做美食的雜志編輯。
喜愛美食的夏若晴果然毫不掩飾,立刻露出向往的神色,「大飯店的春日套餐一定很棒。」
「當然。」他開始洗腦,「這個廚師的手藝真的沒話說,他曾經在法國三星餐廳工作過,而且第一次授與三星,就是在他當上主廚那年,今年春日套餐的主題是鮮綠,來自荷蘭,最特別的是食材是每日配送,所以十分新鮮。」
「每日配送啊……」夢幻十足的聲音,「那不就今天才進桃園機場。」
「當然。」繼續洗腦,「而且今天只進了六份,四月才會成為正式菜單。」
「這才叫真正的限定啊。」夏若晴想起什麼似的,「你知道嗎,以前‘LOVE’那些春日限定,全部都是騙人的,像蛋糕啊,根本完全一樣,我們只是換了盤子跟擺設方法,然後就變成春日限定,蝦子也是,料理方法完全一樣,只是多擺了兩片菜葉,就改叫春日明蝦,因為東西沒變,害我每次跟客人推銷時,都心虛得要命。」
春日明蝦……他就知道是這麼一回事。
算了,那都已經是一年前舊事,他現在的首要目標是讓她對這個套餐感興趣到願意跟他一起去。
于是他繼續洗腦。
飯店的環境,主廚的廚藝,甚至蔬菜來源證書都一一介紹。
只見她雙眼越來越亮,越來越亮,越來越亮,終于,她說出了他一直在等的那句話。
「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可以有采訪資格。」
賓果!
雖然心中很高興,但賀以捷還是盡量讓自己的語氣輕松一點,「我們有兩個名額,要的話可以一起去。」
她咦的一聲,「為什麼會有兩個?」
「因為推的是雙人套餐,兩人的套餐部份相同,部份相異,由于都要介紹所以有兩個試吃名額。」臨門一洗,「怎麼樣,要一起去嗎?」
「想是想啦,可是我有約會。」她看看手表,突然大驚失色,「天啊,居然這麼晚了,我要走了。」
「若──」
「拜拜,明天見。」丟下這五個字,她人已經咻的一聲跑掉。
這麼緊張時間,是很重要的約會了。
看到她飛奔而去的背影,他突然有種復雜感──會不會是其他追求者?他知道她一向不乏人追求。
那天晚上,當賀以捷打開筆電看文字新聞時,一則即時新聞圖片突然進入他眼中︰消息曝光,粉絲擠爆唐禹哲拍戲現場。
然後那一大群女生中,那件粉紅色的連帽絨毛衣怎麼看怎麼面熟。
她不是很迷星光幫嗎?什麼時候又迷上唐禹哲了?
不過老實說,看了照片之後,他心情還真的挺好的──比起飛奔去赴愛慕者的約會,他比較能接受她飛奔去看唐禹哲拍戲。
***
周末,「幻影俱樂部」人聲鼎沸。
賀以捷隨著號碼一桌一桌看過去,這里?不是,這里?也沒有,這……找到了,已經喝得臉紅通通的傅名蘭。
他皺起眉,「你喝了多少啊?」
「一點而已。」
「最好是一點而已。」
他跟傅名蘭認識很久,她的酒量一向力壓群雄,從來沒人喝得過她,現在喝到臉都變紅,一點?
這時剛好服務生又送來一杯威士忌,眼見傅名蘭伸手要拿,他連忙擋下,將杯子放到自己旁邊的茶幾上。
「大哥,拜托別喝了,我怕你等下吐在我車上。」說完,轉頭吩咐服務生,「有沒有什麼可以醒酒的飲料,送一杯過來。」
「好的,那請問先生您這杯威士忌就好了嗎?還是要其他酒類?」
開玩笑,他可是要開車的人,「給我茶,冷熱隨便,然後幫我送一點吃的過來。」
打發走服務生,賀以捷把快歪倒的傅名蘭扶正,「傅大哥,你是喝了什麼,酒不用錢啊。」
「我……我心痛。」
「又怎麼了?」
「萱萱跟我提分手。」
萱萱是傅名蘭的女友──沒錯,傅名蘭是個T。
但由于她不喜歡別人拿她性向作文章,因此一向不太談自己的感情,除了少數共事比較久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不知道她的性向。
賀以捷就是那少數之一。
大部份的人都會害怕發酒瘋的人,但賀以捷是例外,倒也不是說他多有耐心,而是因為跟著傅名蘭一路學習的他,真的把她當男人看了。
既然是男人的話──
男人的奇怪友誼定律之N︰風光是兄弟,失戀也是兄弟。
因此他常常陪著發酒瘋的傅名蘭說話,小哭小啼也好,大哭大啼也好,總之,是男人,就沒什麼好嫌好煩的,你當我是兄弟,什麼話都跟我說,我就當你是兄弟,什麼話都听你說,久而久之,她就變得只會找他說這些話。
在工作上儼然是個無敵鐵金剛的傅名蘭,一旦遇到感情問題,就會突然變成五歲幼兒,慌張失措,不知道該怎麼做才好,而高中到大學,戀愛經驗無數的賀以捷,總能提供適當的建議。
「萱萱是小女生,你哄哄她就好了。」
「哄了。」她哀怨的看著他,「可是沒用。」
「沒用就再哄啊。」
「可是她叫我滾。」
「女孩子叫你滾,有時候不是真的叫你滾。」賀以捷已經很習慣擔任她的心靈導師了,「就想女孩子有時候會說很討厭之類的,但那不是真的討厭,所以你知道的……或許萱萱只是希望你對她多用點心。」
傅名蘭干嚎了幾聲,「你知道我有多愛她的。」
賀以捷一臉好笑,「我知道沒用啊,我又不是萱萱。」
說了十來分鐘,服務生將他的熱茶跟一些點心類的食物送上,忙到晚餐還沒吃的他開始一邊吃,一邊听,基本上來說,只要讓傅名蘭發泄完畢,他們就可以離開了。
由于傅名蘭跟母親同住,為了不讓長輩擔心,賀以捷都會把她帶回家──過去如此,今天也一樣。
晚上十一點,賀以捷載著傅名蘭朝自家前進。
音響里放著他很喜歡的鋼琴家演奏曲,他心情還不錯,一路輕哼歌。
快到家的時候,一路半睡半醒的傅名蘭突然說話,「你……跟夏若晴……怎麼樣了?」
「什麼怎麼樣?」
傅名蘭從鼻孔哼了一個音,「少裝。」
「你怎麼會知道?」
「因為我前兩天在茶水間踫到雅麗,她跟我說,‘名蘭姊,若晴從你那邊出來還真不同凡響欸,好乖喔,什麼都願意去做,還好賀哥之前面試那一堆都沒有被那些證書給迷惑,要不然我們就損失一個小貼心了。’」
模彷完雅麗,傅名蘭呵呵笑了幾聲,「後來我就想起你跟我要夏若晴的過程,怎麼想怎麼怪,再仔細分析一下,結果就出來了,你,賀以捷,喜歡夏若晴,雖然原因不明,地點不明,但是,你,喜歡她。」
「喔……你這麼厲害怎麼不去考FBI?」
「你少在這邊聲東擊西。」傅名蘭再度用鼻子哼了一記,「告訴你,喜歡就追,不敢追就放手。」
「我自己的事情自己知道。」
「你不要怪我沒提醒你,我,呃,我那天去頂樓買咖啡,看到夏若晴,她看到我就過來打招呼,結帳的時候她想拿會員卡,沒想到連著會員卡把夾層的兩張合照怞了出來,一下掉在地上,女生是她,男生長得很帥,一看就是超有女人緣的那種,我問她是不是男朋友,她說不是,但是,呃,但是整張臉變成紅色,一看就是喜歡那個人。」
真的是太好了,在他覺得他們之間有進步的時候听到這個消息。
奇怪,她要上課要上班,哪擠得出時間約會戀愛?但要說傅名蘭騙他的話,也不可能,她醉是醉了,不過她是那種醉了腦袋還很清楚的人,況且,她也沒必要編出這種東西來騙他。
所以,若晴有喜歡的人?
看來,他的守候政策不太對,還不是男朋友,他應該要加緊步驟。
他曾經錯過她一次,絕對不要再錯過第二次。
賀以捷對自己發誓,他不慢慢來了,從明天開始,他要用戀愛光速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