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郡浩將車子停在城堡飯店門口,鑰匙丟給泊車小弟,從西裝口袋中拿出邀請明信片確認了一下,玫瑰廳。
今天絕對是好日子。
中午參加了一個官員女兒的婚禮,下午是政經大老感謝茶會,晚上則是昔日同窗的婚禮。
新郎叫楊東佑,是程郡浩從國中到高中的同學,兩人感情還算不錯,直到大學,一南一北分開,加上學生生活又多采多姿,才逐漸沒再聯絡一一老實說,要不是收到婚禮喜帖,他都快忘記有楊東佑這號人物。
他很忙,沒什麼時間,但昔日同窗第二號大詹死活要他來,不敵大詹的盧人攻勢,他只好答應了。
看著玫瑰廳前放的那張超大婚紗照,程郡浩不無感嘆,當初一臉痘痘的思春男,居然也要結婚了。
而且還是奉子成婚,年底就要當爸爸。
走人宴會廳,大約已經坐了五成客人,別著紅花的招待在看到他的請帖後,連忙將他引到同學桌次。
遠遠的,已經看到了大詹,人杰,小江,國豪……都是國中時期的熟面孔。
「老大。」大詹第一個看到他,一下笑出來,「終于出現了。」
「什麼終于,我可是很準時的。」雖然是被盧來的,但看到昔日同窗,程郡浩還是覺得頗高興,尤其他一次都沒參加過同學會,因此席上人士對他來說都是十年不見。
「明明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前兩次同學會你怎麼都不來?」大詹小有抱怨的說,「好不容易湊齊大部分的人,班長居
然不出現,太沒意思了。」
「對啊。」國豪接著說︰「連小公主都來了,你居然……我們很失落耶。」
程郡浩原本拿起茶要喝,听到這句話,突然僵住,「小……公主?」私校六年,他們一直是男女分班,小公主只有……只有……
國豪一臉驚訝,「程郡浩你忘了小公主?你這樣好傷人喔,人家好歹跟我們同班了一年啊,居然不記得?叫夏佳寧,當時老師還要你幫她補習數學,我們全班羨慕得不得了,想起來了嗎?」
「想起來了。」程郡浩故作鎮定的喝了茶,潤了潤喉嚨,「只是一時忘記而已,怎麼,她也來了嗎?」
「對啊.去年的同學會她有來,四、五年前的那次也有來,你知道她現在變成怎麼樣了嗎?」國豪一臉夢幻的說︰「美。」此話一出,不管是大詹,小江,還是人杰,通通點頭如搗蒜。
「真美。」廢話,她小時候就漂亮。
「還很性感。」明明連接吻都很笨拙,哪來的性感。
「充滿了成熟女人的魅力。」都二十八了……
「但又帶著一點點純真。」是天兵吧。
「總之。」國豪結束浪漫幻想睜開眼楮,「很贊。」
程郡浩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表情如常,「她結婚了嗎?」
不知道為什麼,問這個問題時,他覺得有點緊張,內心隱隱知道,自己希望听到的絕對不會是她現在婚姻幸福的回答。
最好是還沒結婚︰最好是一個人。
「沒有。」
呼~~
「不過生了兒子.現在應該念幼稚園了吧。」
程郡浩差點嗆到——兒子?還是念幼稚園的兒子?他到現在都還孤家寡人,她居然連小孩都蹦出來了,真是……
生了孩子就代表有跟別的男人滾床單,這……他雖然沒立場這麼說,但誠實而論,有點不爽。
男人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問題。
分手後就是不相關的人,當然是各自展開人生,他都交幾個女朋友了,她怎麼可能還在原地踏步?
但是,但是……好吧,他大男人。
承認自己大男人比較簡單,他很神經的覺得領土被入侵了,就是這樣。
程郡浩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就像在關心一個老朋友,「怎麼沒結婚就生孩子?這樣不會太辛苦嗎?」
「辛苦也沒辦法啊,她說對方不想負責任,弄大她的肚子後就避不見面,所以她就變成單親媽媽,自己養孩子,唉,你知道那男人有多爛嗎?追的時候把她當公主一樣伺候,到手之後馬上就拋棄,甚至連出國這種爛招都使出來,你說是不是很糟.」國豪義憤填膺了一下,「等一下她到了你自己問她就知道。」
程郡浩覺得心跳突然有點上升,「她要來?」
「對啊。」大詹點點頭,理所當然的樣子,「我們同學會都沒來過的人只有你,說人人到,夏佳寧,這里,這里——」
程郡浩朝大詹賣力揮手的方向看去,真是她。
是夏佳寧。
七年不見的夏佳寧。
她穿了一件珍珠色的連身洋裝,長發綰起,眉目之間成熟了些,但臉上笑意始終不減。
一切像是慢動作一樣,她微笑著走過來。
她的禮服露出小半個肩膀,他輕易的又看到那塊心型胎記,白色頸子上淡淡的玫瑰色——小毛頭時代覺得那東西真丑,熱戀時卻突然覺得好可愛,現在再看,居然有一種妖嬈的性感。
他以前很喜歡在上面制造痕跡的,不知道現在吻起來是不是還是一樣……男人失笑起來,真恐怖的制約,一定是他以前老往那邊做記號,現在才會看到就反射性的那樣想。
鎮定,回神,他是二十八歲事業有成的人,不需要為了這種事情煩心。大詹熱情招呼,「這個位子給你。」
「這個位子」剛好就在程郡浩旁邊。所聿經過幾年歷練,他已經不再像以前那樣喜怒形于色,他很配合的以社交禮儀替女士拉出椅子。
夏佳寧坐下,然後對他一笑,「謝謝。」
「應該的。」正常不過的對話,就像他們之間什麼事情都沒有過一樣。
她就坐在他右手邊,他可以看到她依然精致的側面,還有嘴角那若有似無的微笑。她跟大詹正在說話……更正確的說法是,她在說話,而大詹在听。
程郡浩忍不住感慨起時光的威力,她已經當媽媽了,而這大概就是他覺得她不一樣的原因吧——敢說話,也能說話了,不再像以前總是半天吭不出一句,講沒二十個字又結巴的小媳婦樣。
不期然的,她突然轉過頭來,和他四目交投。有點尷尬,但現在別過臉反而顯得氣弱,于是程郡浩用最自然的表情對她一笑,就像看到一個老朋友一般,「好久不見了。」
「嗯.」
「你好不好?」
「很好。」
「我听國豪他們說,你已經當媽媽了?」才問完,他就想打自己一拳——怎麼搞的,他應該是要裝成對一切毫不在意,只跟她談論天氣之類的問題,為什麼要問啊?!
他怎麼會沒控制住呢?
幸好,她沒注意他小小的失常,反倒是很愉快的點了點頭,「嗯,生了雙胞胎兒子。」
雙胞胎……他眼楮不由自主的朝她細細的腰身看了一下。
夏佳寧漾出一抹復雜的笑,「現在看起來沒胖,可是我懷孕的時候胖了十五公斤。」
十……十五公斤?程郡浩花了很大的力氣才讓自己沒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定很辛苦。」
「是啊,尤其到後來,連鞋子都要人家幫忙穿,生他們真的是我這輩子做的最辛苦的一件事了,醫生跟我說懷孕時已經夠驚嚇,沒想到兩秒後他又補充說,是雙胞胎,我真是整個人都傻了,不過我很慶幸自己生下他們,而且當媽媽之後,我才發現原來自己有當神力女超人的潛力,為了孩子,什麼都可以辦到。」
嘰嘰咕咕,沒完沒了。
好險他剛剛已經看到她跟大詹說話的模樣,不然突然讓他看到小害羞變得侃侃而談,他會覺得無法適應。
她講了好多兒子們的爆笑事跡,可舉止之間,又偶爾會露出小女兒的害羞姿態,就是很多年前,最讓他心動的模樣。
他嫉妒死那個讓她懷孕的人。
可惡。剛剛國豪說她是獨立撫養小孩,那麼她現在還是單身嗎?如果還是的話,或許……呃,天啊,他在想什麼……
這個女人曾經騙了他,他的擔心,他的心疼,原來都是白費。
鬧劇一場。
可是,他大概真的很喜歡她,因為即使只是一個側面,十分鐘不到的交談,他都覺得很心動……
「程老大。」耳邊傳來大詹狂笑的聲音,「你也被轟炸了吼?」程郡浩回過神,「怎麼?」
「我看你一臉呆滯,以為你被夏佳寧的壞男人攻勢給打敗了。」
「壞男人攻勢?」
「對啊,她都會要我們對老婆或者女朋友好一點啊,又說生孩子真的很辛苦,最後則是恐嚇我們這些有女兒的人,以後一定要對女兒交往對象善加過濾,不要像她一樣搞到後來自己養孩子。」
大詹說得大聲,他擔心夏佳寧尷尬,轉頭看她,卻是一臉想笑的表情,眼中甚至隱隱有抹淘氣。
奇怪,她看起來也太好了。
這樣不對吧。一般遇人不淑不是都不希望人家提嗎,她怎麼會有那種憋笑的神情?
仿佛是知道他在想什麼似的,夏佳寧對他一眨眼,「我豁達了,反正,就算不是那個人,或許也會出現另外一個改變我生命的人,我現在很幸福,也不會埋怨命運對我不公平,所以你一點都不用擔心,這種話題不會刺激到我。」
程郡浩點點頭,那就好。雖然她曾經踩碎了他的驕傲跟自尊,但他不會因此希望她被別人傷害。
說來矛盾,她太好,他不平衡,她不好,他又會覺得不好受。
夏佳寧也許就是他命中的克星,才會這樣幾年分別,幾年重逢,十三歲那年以為就此見不到她,二十一歲那年不想再見到她,現在的他們二十八歲,他的心情像打翻調味罐,無比復雜。
兩次她都毫無預警的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覺得自己不能再這樣繼續坐下去,再多看她笑幾次,也許他就會說出一些笨蛋蠢話。
剛好這時候他手機響了。
接通後,那邊傳來程彤的聲音,「舅舅,你在哪里?」
沒大沒小的問法讓程郡浩莞爾,小丫頭被寵壞了,跟準講話都是一個樣,「你管太多了吧。」
「陳嫂說你去城堡飯店參加同學結婚。」
「那又怎麼樣?」
「人家想吃那里的紅豆糕。」就知道一定是要他帶吃的,
「除了紅豆糕還要什麼?好,我晚點會買回去,你沒事早點睡,不會吧,你要等?紅豆糕又不是長生湯,干麼非吃到不可啊,不過我今天沒這麼早,就這樣。」
掛了電話後,突然發現國豪一臉曖昧的笑,「女朋友?」
果然被誤會了。其實他可以解釋,是姊姊的女兒,他們都住在一起,小外甥女正在大學聯考的地獄中掙扎……但只要想起那個曾經依偎在自己懷中的小女人已經生了兩個兒子,不知道為什麼就有點不太平衡。誤會就誤會,你有兒子,我有女友,感覺也不會輸太多。程郡浩站了起來,一邊整理西裝一邊說︰「不聊了,我晚一點還有事。」
「不會吧,才上了兩個菜耶。」
「我還有另外一個婚禮要跑啊。」他拿出口袋中另外一張請帖,「還好在同一家飯店,不然連出現都沒辦法,就這樣。」
未了,忍不住又看了夏佳寧一眼,她側著頭不知道跟大詹在說什麼,神色愉快的輕笑出來。程郡浩更覺得待不下去了,拿起西裝外套,風度一笑,「大家再見。」
檢查完最後一份文件,程郡浩將桌面的文件夾往前一推,「全部拿走。」
小秘書連忙將桌上的東西收下——一程特助本來脾氣就不小,這幾日脾氣更大,每回要給他送件,秘書課的小秘們必定是你推我我推你,最後猜拳決定,贏的人歡欣鼓舞慶幸自己逃過一劫,最輸的只好痛苦萬分的捧著文件進來,與他陰晴不定的屎臉相對。
「今天是她第一次猜輸,還真是……唉……」所幸再痛苦也過去了,文件一切無誤,可以上呈了。
正當她捧了文件預備往外走時,背後又傳來聲音,「等等。」
小秘A臉一僵,抖著回頭,「特助還有什麼事?」
「……咖啡冷了,換一杯新的給我。」
「好的,馬上來。」小秘A出去後,程郡浩拉松了領帶——真是見鬼了,他剛剛居然想叫小秘打听世紀飯店老董的外孫女,是不是正住在那,但是又怎麼樣,不是又怎麼樣,難不成還約會吃飯嗎?
為什麼見了面之後,他就一直會想起她?
煩!從牛皮椅上站了起來,程郡浩緩步走到落地窗前,俯瞰高樓街景——他以前很喜歡從這里看城市的,但今天整個意興闌珊,不知道為什麼,內心隱隱有種孤單。
叩,叩。
「進來。」他以為是小秘送咖啡來了,沒想到推門而人的是程郡荷。
「什麼事情?」
「沒事不能來找你?」程郡荷失笑,「你是我弟弟。」
「我知道你是我姊姊,不過我也知道你的時間寶貴,絕對無事不登三寶殿,所以你就說吧。」
雖然他們都住在一起,不過公司事情真的太忙了,加上生活習慣不同,很難有時間坐下來聊聊。
「你把秘書課整個嚇得雞飛狗跳,你覺得我能不過來嗎?」他眉頭一皺,「誰去告狀?」
「沒人告狀,是你姊姊我听到她們在猜拳,猜拳最輸的要給你送件。」程郡荷一臉無奈的笑,「你最近怎麼了?連程彤都跟我說,舅舅最近好奇怪,她叫我要多關心你。」
程郡浩苦笑了一下,「是嗎?」他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他還以為,內心的波動沒有人知道。
「你記不記得我好幾年前交過一個女朋友,世紀飯店的第三代千金,卻裝成窮丫頭的那個。」
「記得,她叫……」程郡荷想了一下,「夏佳寧!」
「我又踫到她了,東佑結婚那天,她也去了。」
程郡荷點了點頭一一當年程彤跟她說有這號人物時,為了怕年輕的弟弟遇到貪圖程氏的女人,她請人調查了一下,沒想到徵信社上報結果,那位號稱在飯店擔任清潔員的女生,居然是飯店老董的外孫女。
她倒是真的不懂了,明明是在國外念藝術學院的第三代千金,干麼裝成高中都沒畢業的灰姑娘?
然後她就看到自己的弟弟為了她,查詢考試時間,準備科目,是不是能以同等學歷考試,詢問術科的補習老師開課時間,甚至把陳年筆記都翻出來,這樣費心,就是為了幫她圓想念藝術的夢想。
應該是很美好的心意,只是,人家根本不需要。
明明八月底就要回美國了,但弟弟卻全然不知道,還樂滋滋的跟爸媽說,如果現在的女朋友懷孕了,他就要結婚。
眼看著弟弟白忙白轉,程郡荷想說,又不知道從何開口,她這個弟弟,自尊大過天,時間越久對他傷害越大,她想了想,與其讓她當壞人,不如讓他自己發現,一來不會破壞姊弟感情,二來,也比較不會傷他自尊。
所以她才改變主意標下世紀飯店重新裝潢的工程,飯店人多嘴雜,一定有人拿客人當茶余飯後的閑聊話題,他遲早會發現——結果就跟她猜的差不多,他們家這只驕傲無比的小獅子完全不能接受這種事,兩人分手不再聯絡。
她知道夏佳寧回美國了,沒想到……所以他這幾天的暴怒又是為了她?
「還喜歡人家?」程郡浩只是抿著嘴.不說話。
「喜歡就喜歡,又沒什麼好丟臉的。」
「那你當初為什麼要標那個工程,不就是希望我發現,然後不要跟她在一起嗎?」
「你可誤會我了。」程郡荷往沙發上一倒,涼涼的說︰「我只是要你發現,可是我沒想過要影響你的感情跟決定。」
「那還不是一樣。」
「差遠了好嗎。」她一臉冤枉,「我希望你知道三件事情︰她在念藝術大學,她沒在工作,人家八月底要回去。簡單來說,她對你不盡誠實,我只是要你知道這三伴事。」
程郡荷頓了頓,「但如果說到欺騙的話,我認為這個‘欺騙」是可大可小的,看你怎麼想,當時如果你可以原諒她。並且等她兩年完成學業,我不會阻止,也沒那個立場去阻止。對我來說.我的爛人前夫那個才叫欺騙,拿我的信用卡跟別的女人去飯店開房間那才叫傷害,你的話……我不認為她對你有看笑話的意思,不然她不會送信到程氏樓下,或者寄聖誕卡給你……」
「你怎麼知道她寄卡片給我?又是程彤?」
「我女兒又不是FBI,怎麼可能什麼事都知道。」她一臉忍笑,「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我會曉得她寄卡片給你,是你自己發酒瘋時在客廳大吼大口叫說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