饒是萬分痛苦,千般不願,時間到了,張可栗還是拖著行李乖乖出現在機場。
拿出手機,找到「朱經理「,輸入,「我到了,在櫃台前面。」
不一會,對方回覆訊息,打開一看,忍不住有種怞搐的感覺——「我早到了,在你後面。」
既然看到她干麼不出聲,可惡。
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張可栗,忍耐,你要跟這個人相處七天現在只是開始。
因為要搭乘長程機,男人穿得很休閑,也……很好看。
為了避免自己繼續看下去,張可栗很快的移開眼光,「我們辦理手續吧。」
兩人托運好行李,還有些時間,朱天郡提議去吃點東西時,張可栗就後悔自己為何要如此早到。
她應該在停止登機手續前五分鐘到,托運,直奔登機口,系好安全帶,戴上「勿打擾」的眼罩,馬上睡覺——這樣不就沒事了。
現在要跟前夫大人一起吃東西?看著他的臉,她是要怎麼吃,可是拒絕會更奇怪吧。
他都如此大人有大量跟她當朋友了,她怎麼能自己一個人鬧別扭呢?
而且她總有一種感覺,就是現在不讓他小整,他會想辦法在未來幾天大整,兩害相權取其輕,張可栗于是嗯的一聲,像是要告訴他,也像是要說服自己似的,「走,我們來去吃東西。」
要吃就吃,張可栗點了三明治,玫瑰餅干,沙拉,又想到上飛機後得保持幾個小時清醒才可能一路睡到法國,于是又加點了一杯咖啡。
劈哩啪啦點了一堆後,她終于滿意的轉身問朱天郡,「你要什麼?」
「一杯咖啡。」
「然後?」
「一杯咖啡就好。」
點餐人員微微一笑,「好的,重復一下兩位的點餐,小姐要咖啡厚切豬肉三明治,玫瑰餅干,沙拉,先生要一杯咖啡,請問對嗎?」
張可栗好不容易上升一點的心情指數一下跌到谷底,他如果只要喝咖啡韻話為什麼不早說,搞得好像她很像豬一樣。
才剛找了位置坐下,耳邊就傳來一陣有點激烈的說話聲。
「他以為我幾歲,我又不是十七八歲年輕小女孩,說什麼我都信,他選擇跟程臻吟在一起的時候,說是因為對我沒感覺了,要我別怪他,現在發現程臻吟只是把當他提款機,就回頭想找我。」
「那是因為他發現還是你對他最好吧。」
「我當然對他最好,我幫他寫了兩年報告……我氣的不是這個,我氣的是他的理由真的很蹩腳,他說他對程臻吟不是真的動心,只是想試看看我有多在乎他——花三個月接接送送別的女生,幫她買東買西付帳單,然後說是想試探我有多在乎他,還以為我會信,有沒有很好笑?」
「這些男生到底在想什麼啊,瑪兒她男朋友也很絕你知道嗎,她男朋友求復合的說法居然是,因為瑪兒要準備碩士考,他怕她分心,所以才假裝跟大傳的那個妹在一起,這樣瑪兒就會專心在課業上,他對瑪兒說,「我是為了你好,所以才選擇離開……」可你男朋友輸了。」
「他早就不是我男朋友了。」
「一時口誤啦,哈哈哈。」
「原本要出國玩很高興,結果出門前接到這種電話火大得要死,我現在頭頂都快要可以煮茶了,你還笑啊。」
「我的笑是有點無奈的……求復合是有方法的,這種理由太好笑了……」
張可粟暗忖,這不好笑啊,青春女孩們,你們旁邊的姐姐真的就是為了她對面的男人好所以當初才離開他的……
從小到大,她不知道看過多少部女主角含淚離開的電影,看過多少部不得已分手的小說,從沒想過這種事情有一天會發生在自己身上——可惜,她那樣的愛情只有前婆婆知道。
前婆婆雖然不是什麼大壞蛋,但的確也不是很喜歡她,家產問題只是她光明正大求她離開的理由。
不過現在想這些事情又有什麼用呢,木已成舟,四年前就已經成舟了,再想也回不去……即使回去,自己也不會改變決定。
雖然現在的朱天郡脾氣很大又難搞,整個唯我獨尊。永遠不管別人的感覺但是無法否認的,他已經有了肩膀,從一個理想世界中的大男孩成為真實世界的大男人,一個閃亮亮的大男人。
她每次被釘或覺得又被陷害時,常常會在心里想︰如果你對現在的自己夠滿意,那就要對我好一點,我可是幫助你蛻變的大功臣啊……
感覺額頭被戳了一下,張可栗回過神,發現朱天郡看起來小不爽,一副訓導主任要訓話的樣子,她立刻捏捏自己的手指。集中精神,好聆听教誨。
「別人的故事有那麼好听嗎?」
「因為……嗯……就還滿有趣的。」
「我看不出來哪里有趣。」兩個年輕女孩抱怨男朋友,這有什麼好出神的?
「愛情觀啊。」張可栗試探性的問,「如果你是那個碩士生,你會相信「我是為了你好,所以才選擇離開」這種話嗎?」
朱天郡不以為然的發出一個單音,「一听就知道是鬼話。」
「我想也是。」
怎麼听都很像在莊孝為——所以即使朱天郡的現在很閃亮,所以即使命運把他們又兜在一起,所以即使她對他還是那麼有感覺,她還是選擇不說,因為結果一定只會得到他從鼻孔冷哼一聲,然後就沒了。
而她的前婆婆本來就不喜歡她,當然不會替她作證。
還有,最重要的一點是,這一千多個日子很長,長到她的心境已經有了一些變化,強摘的果子不甜,她不會再去勉強什麼。
解釋,證明,然後他說「謝謝你為我做這麼多,但我已經結婚了,也有了可愛的孩子」——如果真的是這樣,那她就贏瑪兒的男朋友了,真的。
朱天郡的條件很好,四年的時間不算短,中間發生了什麼事情沒人知道,也許他心里有了另一個天長地久,也許他會改變理想類型,也許他會對因為愛所以離開這種事情嗤之以鼻……
好啦,她無法去承受那可能的一切,包括他的不屑哼氣、女朋友、妻子、小孩……任何一項都會讓她這輕熟女蔫掉,十年之內無法恢復,她這輩子已經為愛付出過一次,她可不想把僅有的再拿出來燃燒一下。
總之,他很好,那就好了。
她不會後悔。
即使現在她親愛的前夫就坐在她伸手可及的地方,她也能理智的把眼前的俊男當作純風景,欣賞就好。
張可栗拿起三明治,大大的咬了一口,盯著他的胸口想——你現在這樣真的很好,很好。
她不會再擾亂他的情緒跟人生,就讓他這樣自信又驕傲的在專業領域中發光發熱,遇到另外一個女孩子,結婚,生子,進入另一階段的人生。
她也會繼續用自己的方式活得愉快,遇到另一個男孩子,紹婚,過日子,進入另一階段的人生。
不知道他的小孩會叫什麼……
她還是想把自己的小孩取叫晴天……不是朱晴天了,是某晴天……但是,孩子真是個遙遠的夢啊,幫毛毛找個老婆說不定還實在點……額頭上又被戳了一下。
張可栗無意識的月兌口而出,「晴天……」
男人皺起眉,天色在幾小時前就暗了,還晴天……等等……晴天……
張可栗干笑幾聲,「我是說,希望巴黎那邊是晴天啦,不然下雨沒人來,展場會很冷清。」
說完,立刻拿起三明治咬咬咬,一副「我很餓,不要打擾我」的樣子。
朱天郡只看得到她的頭頂,以及漸紅的一雙耳朵……
于是他很確定,她剛剛口中的晴天,就是他腦海中一閃而逝的那個……朱晴天……
戴高樂機場。
時差,加上飛機引擎的聲音,導致張可栗只勉強睡了幾小時,下飛機後,滿臉浮腫——她超羨慕那種酒量很差的女生,兩口紅酒下肚,就可以一路睡到目的地,太神奇了,到底是怎麼辦到的?她要達到那種效果,至少得大杯威士忌才行。
朱天郡看她臉色蒼白,雙眼無神,決定放過她,「你先去飯店、睡一會,下午一點到展場來跟我會合。」
嗷,皇恩浩蕩。
不知道飯店有沒有設LV專櫃——知道她要去法國出差,弟妹一直求她幫忙帶包包,還一口氣寫了五個型號給她,說如果能全買到最好,如果不行,隨便哪一個都好。
張可栗其實很想跟她講,姐姐是去當展場粗工的,必要時還得表演「穿高跟鞋搬沙發」這個沒多少人會的絕技,沒時間逛街啊,可是想到弟妹生了雙胞胎後沒日沒夜都在帶孩子,只好硬著頭皮答應,她會盡量,但是不保證一定買得到。
現在皇上放她三小時的假,幸運的話,說不定可以趁他不注意時做完這件事。
開心,是不能忘形。
「謝謝朱經理,我一定會準時到的。「硬生生忍下呵欠,張可粟拿出手機,「我聯絡一下廠商,看看他們的車子出發沒?」
「不用,我在台北已經取消迎賓車。」
啊,所以他是預備搭計程車嗎?
看出張可栗的疑問,朱天郡主動補充,「我弟會來接我。」
「你弟現在在法國?」
「家里準備要拓點,他過來看看市場。」
「那……」那請問王爺何時到?小的到底能不能先走呢?
「你先走吧,記得下午別遲到。」
「我知道。」她是十七樓最準時的人,就算台風大雨,她都能在九點前刷卡。
朱天郡看張可栗拖著行李朝計程車搭乘處走去,那麼巧,朱天海正好出現兩個在他生命中扮演了相當重要角色的人距離不到一公尺的擦身而過,可栗背對著他越走越遠,天海卻朝他越走越近……
朱天郡猛然想起,這女人為什麼對他有弟弟這件事情一點都不驚訝?
連他都是回家後一陣子父親才告訴他這件事情,可栗根本不可能知道他有弟弟,但她剛剛的樣子就好像問起紐約的舊朋友一樣——露西回鳳凰城了,摩莉決定繼續留在紐約找試鏡機會,鈴子在東京發展得不錯,你弟現在人在法國……
「哥!」
朱天郡回過神,跟弟弟擁抱了一下。
「你看什麼,那麼出神?」
「你見過那個女人嗎?」朱天郡指著還在視線範圍中的張可栗,「綁著馬尾,穿白色衣服黑色長褲那個。」
「沒見過。」
「確定沒有?」
「我確定我不認識她。」朱天海覺得奇怪,「她不是跟你一起來的同事嗎?我剛才看到你們站在一起。」
方才他轉入大廳時,明明見到兩人在說話,他也從兩天前的電話中知道哥哥會跟另一名女同事一起來,怎麼現在卻一直問他是不是見過她?
「如果我們早幾個月相認,你就要喊她大嫂了。」
朱天海難掩詫異——他知道哥哥結過一次婚,但是從沒見過照片,原來剛剛那個女人就是……
「你們復合了?不是,等等,不是同事嗎?」
「是同事,我到東仕後才發現她也在那,我的直屬部門。」朱天郡笑了笑,「地球是不是很小?」
「應該說是緣分吧。」
「她知道你。,
朱天海腦筋一下轉不過來。
「沒听懂?我跟她離婚三四個月後才跟你相認,可是她居然知道你。」
朱天海下意識的朝張可栗離開的方向看過去,「真的?」
男人于是把剛剛的對話重復了一次。
「會不會只是順著你的話講?」
「她不是那種人。」
何況,她臉上的表情一點驚訝的成分都沒有——認識兩年,結婚半年,他們對彼此的家族成員都十分了解,就算沒見過面,也听過名字,看過照片,听過一些小故事。
他一直以為自己是獨生子,可栗也知道他沒有手足。
人也許會忘記介紹自己還有一個表姑,一個堂兄,但絕對不會忘記自己有一個弟弟。
當初他都花了好幾天才接受這件事情,可栗居然一點詫異的模樣都沒有,除了她早知道天海的存在,否則他找不出任何理由。
他幾乎可以肯定,她有什麼事情瞞著他……
四天展期很快過去,一如張可栗預料的,做牛做馬做粗工,而且因為展場很吵,必須扯著嗓子講話,搞得她都有點「燒聲」。
身體很疲累,精神壓力也很大——手機一直有簡訊進來,同事托她買這買那,居然還有白目問她會不會順便去普羅旺斯,她想買精油,最好巴黎跟普羅旺斯有這麼近,吼,她是出差,又不是出國跑單幫,哪來這麼多訂單啊。
然後這四天,前夫大人偶爾會用一種若有所思的眼光看著她,看得她有點發毛……真是。
算了,半個小時後,展館的門就會拉下來,明天這個時間她就已經在飛機上了,她決定……敵不動,我不動,拿出裝蒜本事熬過剩下時間……回到台北,她要立刻飛奔去寵物旅館接毛毛,光想就知道,毛毛看到她時一定又是搖到尾巴快要掉下來的程度。
最後的三十分鐘在張可栗熱切的期待中終于過去了。
喔耶。
她趕緊用臨時抱佛腳學的簡單法文指揮工人搬搬拆拆,隨著東仕區塊越來越空,她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當最後一張椅子搬走時,她真的覺得可以听到天使唱歌了。
「你看起來很開心嘛。」朱天郡的聲音傳來。
張可栗頭也不抬,繼續在單據上勾勾寫寫,「那當然。」我又不像你這麼容易不開心。
這四天的聯展,其實東仕得到的評價不錯,但朱天郡的笑臉卻始終沒展開過——他以前沒這麼難搞啊,現在到底是怎麼了,她甚至一度懷疑原因出在自己身上,可是,她會出現在這里可是皇上欽點的,照理說應該不是她的問題……但他看她的樣子又是怎麼回事?
研究的,懷疑的,若有所思的……
還好只有四天,如果展期是一個月,她一定會馬上下跪求他不要再這樣看著她,害她心里很毛。
朱天郡雙手交叉抱在胸前,「都處理好了?」
報告長官,「都處理好了。」
「沒有遺漏?」
報告長官,「完全沒有。」
她能在東仕待四年可也不是吃素的,面對朱天郡的疑問,張可栗像個小兵般的一樣一樣說明,如此……這般……已經確認……對方回覆……啪啦啪啦一大堆。
終于,前夫大人滿意了,點點頭,「很好,晚上記得不要遲到。」
晚上?遲到?
面對她的問號眼,朱天郡儼然不太高興,「晚上在賓麗飯店有酒會,不要告訴我你不知道這件事。」
她……她是真的不知道這件事啊……
完了,她沒有帶禮服。沒預約做頭發,沒帶任何像樣的首飾……
我……當然記得,正想跟經理報告,如果沒事的話,我想先回飯店做準備。」媽媽啊,拜托飯店的發型沙龍千萬要有位置,還有一定要有合適她尺寸的服裝,首飾首飾,可是她現在連自己要穿什麼都不知道,是要怎麼租首飾?
一獲得皇上恩準,張可栗飛奔著跑出會場,攔了輛計程車往飯店開去,一路上開始猛打電話。
感謝商務手機的便利,在抵達飯店前她已經先預約好一名發型師,也挑了三套禮服試穿,至于首飾,因為禮服都是黑色的,因此決定搭配萬年好用的珍珠項鏈跟垂墜耳環。
晚上七點,她美美的出現在賓麗飯店。
進入宴會廳前,張可栗看到了自己的倒影——發型師將她的長發挽了發髻,禮服是v領緞面,鎖骨很美好,腰線也很美好,低調,簡單,脖子上的珍珠項鏈映得她的臉更溫潤。
張可栗對著那映著倒影的玻璃門想,比起大學時的畢業舞會,她的樣子也不算差很多,說不定還更美呢,二十八歲也青春……想想又覺得太厚臉皮,忍不住笑了。
看著看著,張可栗從玻璃中看到朱天郡的身影。
他也正看著她。
距離有點遠,看不清楚他臉上的表情,不知道他是覺得她太自戀,或者是有毛病,但無論如何,絕對不會是好話。
沒關系,她真的不介意了。
因為,她打算要辭職了。
經過這幾日,張可栗已經想得很清楚,她沒辦法再這樣跟朱天郡相處下去,也沒辦法繼續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她這陣子夢作得太多,酒也喝得太多,假裝快樂假裝沒事都讓她有種胃潰瘍的感覺,這些反應都不好,所以她打算再次的從他眼前消失。
不同的是,上一次是為了他,這一次是為了她自己。
在那之前,就讓她小小的再裝一下——她要跟他再跳一支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