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
「銀驛集團」正式下達人事命令,原任職于企劃部門的企劃經理長原憫憫擢升為台灣區分公司執行總裁。
中文能力頗佳的她帶著幾箱行李飛到台北,公司方面幫她在市區的高級地段安排了一間舒適的寓所,同時配給她一輛車和一名司機。
很快的,她來台灣已經過了三個星期,從一開始的生疏,到現在已經能習慣這邊的生活環境、飲食,唯一還不能習慣的是台北混亂的交通。
忙到深夜,她回到寓所,只打開玄關的燈和廳側一只郁金香造型的小燈,室內的光線昏黃浪漫。
她月兌了鞋,擺好公事包,走到落地窗前拉開紗質窗簾,讓月光照準室內,光面的黑色地板上灑落一地月華。
進廚房泡了一杯咖啡,她回頭從角落的書櫃里取出一本常看的書,輕松地坐在地板上,看著書、喝著咖啡。
時間慢慢從指間流逝,而她早已習慣這種寧靜的感覺,習慣了自己一個人。
縴白的手指翻開了下一頁,一張對摺的傳真紙從書頁中掉了出來,落在她的腳踝上。
她撿起了那張紙,將它打開來。紙張已經泛黃,幾行娟秀的字跡躍進她的眼瞳——
長原小姐你好︰
為了感謝您在薊正昊先生酒醉時伸出援手幫忙,薊先生將在一個月後的今天設宴款待您。關于設宴的地點,薊先生從蒙古旅行回來後會再另行與您聯系。
謹祝安好
藤原靜子敬邀
這是薊正昊的秘書在一年前傳真給她的邀請函。
當時,她對這個邀約完全不在意,也並沒有打算接受他的邀請。她視薊正昊為麻煩人物,只要他出現在她眼前,她的情緒、她的行事步調都會被打亂,她只想躲他躲得遠遠的,因此她將一切都安排妥當,在他預定返國的那一天,前往京都出差。
七天後,她回到東京,以為自己成功的躲開了薊正昊,因為她的助理告訴她,薊正昊一直沒有找上門來,甚至連一通電話都沒有。
那很好,也許他在蒙古玩得樂不思蜀,不回來了,連帶也把邀約的事一並給忘掉。薊正昊從她的生活中消失無蹤,她;可以繼續過她清靜的日子,生活不會有任何的改變。
但是兩個星期過後,她卻听說了一個令她驚訝的傳言。根據和薊家有密切往來的友人提起,薊正昊在蒙古旅行時遭到意外,受了重傷,被人發現時幾乎已經奄奄一息。
當時她的心不曉得為什麼,像被掏空了一樣。她根本無法想像,這樣一個健壯得像一頭牛,笑容充滿陽光的男人,怎麼可能和「奄奄一息」四個字劃上等號?
更讓她想不透的是,為何一個這麼令她討厭的男人,卻讓她產生如此難受的感覺?之後,她竟然開始暗中打探起這個傳言的可靠度……
經過她的求證,證明他出意外一事的確是事實。
十個月前,她听說他在中國大陸接受幾位當地與來自日本、美國的名醫聯手救治,經過一個多月的極力拯救,他已經幸運的恢復了意識。
八個月前,她听說他會開口說簡單的詞匯。五個月前,她听說他已能下床短暫活動。三個月前,他已經開始接受醫生的建議,接受一套嚴密的復健治療。
這樣的進展真是令人欣慰。當長原憫憫獲悉薊正昊已經康復的消息時,她激動得幾乎想哭。
真是怪異,她竟然會為了一個她所討厭的男人而想哭。
驀地,長原憫憫驚覺自己的思緒月兌離了軌道,趕緊收攝心神,把飛到天邊的思緒重新放到眼前的書上。
可是再怎麼努力集中注意力,她都看不下這本書。索性丟了書,起身回房沖澡,洗去一天的疲累。
水聲嘩啦嘩啦地沖灑在長原憫憫縴白的美體上,她美麗的臉龐仰起,閉上眼楮,享受水流溫潤的包覆。
一望無際的大草原,奔馳的駿馬,歡樂動人的歌舞,光輝燦爛的古老文化,一年一度世代傳承的民族慶典……這是一趟令人心醉的蒙古之行,卻也差點讓他送了命。
薊正昊的腦海里仍充滿著蒙古之行的回憶,眼眸里卻隱藏著對死亡的恐懼。此行遭逢大難,幸好他走運,在生死邊緣硬是被救活了過來。
閉上眼,他對曾經面臨死亡的那一刻還記憶猶新——
無垠的大草原上,幾個騎著黑壯駿馬的搶匪將形單影只的他團團圍住,毫不留情地鞭打他。因為事出突然,他無力抵抗,被他們折騰得幾乎沒命,身上的財物也被搜刮一空。他被那群搶匪棄置在草原上整整一天,直到一支游牧隊伍經過,才將他救起。
之後的事情他就不知道了,他的意識陷入昏迷狀態,等他醒來,已經是一個月後的事。當時他的身邊圍繞著七位世界名醫,還有他的大哥薊正謀。
經過將近一年時間,所有的煎熬已經過去,現在的他幾乎完全康復,除了右腿在行走時還需要拐杖撐扶之外,其余方面已無大礙。
上個星期他從中國大陸回到日本,今天是他正式回公司上班的第一天,睽違一年的辦公室沒有任何的變化,唯一的改變是,他的辦公桌旁多了一張輪椅。
去!他哪需要這玩意兒?他的右腿復原情況良好,行走並沒有多大問題,可他那位早他兩分鐘出生的大哥卻保護過度的買了一張輪椅給他。這輪椅他壓根兒就用不著,待會兒他得找人把這礙眼的東西給推走。
虛掩的辦公室大門被打開來,薊正昊拉回飄遠的思緒,面露期待地看著他漂亮大方的秘書藤原小姐。
「副總裁,我剛才打了通電話到‘銀驛集團’,得到的回應是長原憫憫小姐已經榮升‘銀驛’的台灣區執行總裁,並且在三個月前就已經走馬上任。也就是說,長原小姐目前人在台灣,無法接受副總裁的邀約。」
「她到台灣去了……」薊正昊的俊臉瞬間垮下,原本的滿心期待卻換來一場空。
「副總裁,據我所知,最近總裁接到一張來自台灣某知名財團的邀請卡,邀請總裁赴宴。但是總裁怞不出空來,于是他便把邀請卡轉交給財務部的白川經理……」藤原小姐不忍心看上司失望的表情,好心地透露一點消息給他。
「你繼續說下去——」
薊正昊的精神立刻為之一振,急切地想听取下文。
「白川經理正好也怞不出空,他現在正大傷腦筋,不如該請哪位部門主管替他跑一趟台灣。」這應該是上司最想要听的吧?
薊正昊咧嘴開懷地笑了起來。藤原不愧是他的好秘書,懂得他的心思。
「藤原小姐,你馬上去白川經理那里一趟,把那張邀請卡拿過來給我。」嘿嘿,他現在閑得很,絕對有空替他去台灣一趟。
「是的,我馬上去。」不知怎地,藤原也跟著笑逐顏開,隨即迫不及待地轉身離開。
「藤原小姐,請等一下。」她要走出辦公室時,薊正昊似乎想到了什麼,突然叫住她。
藤原回過頭,以為上司還要交代什麼事情。
「請問……你怎麼那麼清楚白川經理正為這張邀請卡傷腦筋呢?」薊正昊疑惑地問她。
藤原靜子驀地臉紅。「報告副總裁,因為……我和白川經理目前正在交往。」所以她當然清楚白川正為啥事苦惱,也不希望他到台灣出差,因為這麼一來她就得和他分開一段日子,不能見面了。
「原來如此,我明白了。」他們倆郎才女貌,很合適。「你快去快回吧!」他心急得很,恨不得馬上插翅飛到台灣去。
右手拄著拐杖,左手拿著一張紙條。薊正昊站在一棟仿歐式建築風格的新大樓前,再三看著紙條上所寫的地址,最後確定就是這里沒錯。
這是長原憫憫在台北的落腳處,是他來台灣之前親自去向冰川老女乃女乃要來的。他這個人天生就惹人疼,因為他總是用爽朗的笑臉迎人,予人親切無比的感覺。他向冰川老女乃女乃撒嬌一番,便毫不費力的就從她手中拿到了長原憫憫的地址,一取得地址,他馬上整理行囊飛到台灣來。
他知道自己的行為很瘋狂,他不曉得自己怎麼會那麼想念長原憫憫,那麼想再見到她。如果他沒記錯的話,她應該很討厭他才對。嗯……不知道這一回他突然出現在她面前,她會有什麼樣的反應?何況,時間又這麼晚了。
現在是台北時間深夜十一點半,他這樣貿然去拜訪她,鐵定嚇壞她。嘻嘻!
薊正昊的嘴角帶著笑意,黑色眼眸閃爍著惡作劇的光芒。他就是想故意嚇她,至少她受驚嚇、生氣的模樣比冷冰冰的樣子要好看多了。
「這位先生,請問你來找人嗎?」守衛注意他很久了,深夜時分,一個陌生男子在大樓外徘徊不去,行蹤很可疑喔。
「是的,我找住在K棟XXX號的長原憫憫小姐,我是她的朋友,麻煩你通知她一聲。好嗎?」
薊正昊企圖用他迷人的親切笑容打動這位中年守衛。他講的中文帶有一點點北京腔,但口音不算太重,听起來極為好听。
中年守衛仔細打量著身材高大的薊正昊,看他一手還拄著拐杖,擔心這是不是一種障眼法,想降低他的戒心。
「你的腳受傷了?」他看不出真假,索性直截了當的問。
「是啊,差點斷了腿。幸好醫生的醫術高明,讓我的下半輩子不必只靠單腳行動。」他拉起褲管,給守衛看看他滿布傷痕的右腿。
幾道長長的縫合痕跡雖然不至于到嚇人的程度,卻也夠讓人吃驚的了。
「你開快車出車禍,還是遇到搶匪啦?」中年守衛開玩笑地問他。
「我在蒙古旅行時遇見八個搶匪,差點丟了一條命。他們個個身形跟我差不多,有的還比我壯一點,每個人手里拿著鞭子,往我身上鞭打……」結果薊正昊的回答卻讓守衛傻了眼。
「好可憐的遭遇,你能撿回一條小命,還真是好福氣。」听薊正昊敘述他在蒙古遇襲的經過,守衛不禁替他慶幸。
薊正昊和守衛又聊了一會兒,最後,守衛不曉得是同情他的遭遇,還是欣賞他爽朗健談的個性,竟然連詢問長原憫憫一聲都沒有,就直接讓他上樓。
「海先生,謝謝你啊,下回我帶一瓶好酒來送你。」才沒多久時間,薊正昊就已經跟守衛混熟了。
「不用啦,你太客氣了。」守衛還替他按了電梯,恭送他上樓。
來到長原憫憫的住處前,薊正昊撥了撥前額的黑發,嘴角微往上揚,抬起手按了一下電鈴。
屋內的長原憫憫正要上床睡覺,听見電鈴聲,愣住了。這麼晚了,有誰會來找她?
她在台灣沒有任何朋友,除了她的秘書之外,也沒有人知道她住在這兒啊!
盡管心里疑惑,她還是披上睡袍去應門。
「哪位?」隔著雕花鋁門,她問道。
「是我,薊正昊。」男性爽朗的嗓音在靜謐的走廊上回蕩著。
長原憫憫震住了——這久違的聲音像千軍萬馬一樣震撼了她的心。
她想也不想就將大門打開來,隔著一道玻璃門,薊正昊就站在外頭。
「嗨,憫憫,好久不見。」薊正昊挑高一道眉,臉上掛著熟悉的笑容,而他的打招呼方式依舊十分熱情。
一年多了,她和他整整有這麼長的時間沒見面。長原憫憫因為震驚而呆若木雞,完全無法回應他的招呼。
「憫憫,我可以進去坐一會兒嗎?我的腳不耐久站,再站下去可能又要回醫院去被醫生折磨了。」他霹出可憐兮兮的表情。
他的腿……長原憫憫遲疑了一下,目光從他略顯蒼白的俊臉往下移,看見他的右手拄著拐杖。
「拜托你,念在我傷勢未愈的情況下,讓我進去坐坐吧。」他雙手合十地要求著,神情有幾分似大男孩。
她的心感覺到一陣莫名的悸動,伸手將玻璃門打開來。
她側身讓他進門,他的步伐雖然有點跛,但速度並不太慢。
「謝啦,我就知道你會歡迎我。」他走進屋子里,在沙發前移開拐杖,舒服的坐了下去。
「你說錯了,我並不歡迎你。」將門關上,長原憫憫覺得自己一定是瘋了,才會讓一個無賴男人深夜進入她的住處。
這是個既危險又不明智的舉動,這樣的事只會發生在那種沒大腦的女人身上,而她可是個理智的女人。但是……她卻讓這種愚蠢的事發生了。
「你不歡迎我,那你為什麼讓我進屋?」薊正昊回頭看她,依舊是一臉笑意,並未因為長原憫憫的話而感到挫敗。
長原憫憫說不出話來,她也不知道為何要讓他進屋里來。
「沒關系,這不重要,反正歡不歡迎我都進來了。」他拍拍身旁的位置。「來,一起坐啊。」听他說話的口氣,像是這間屋子的主人似的。
長原憫憫站在大門前,沒有移動腳步。
「你這麼來我這里做什麼?」還拖著受傷的腿前來。
「我想見你啊!」他毫不隱瞞的直說。他的確是想念著她,從他遠赴蒙古旅行,到後來躺在病床上,一直到復原,這一年多來,他總會時常想起她。
長原憫憫愣住了,美麗的臉上有著不敢置信又怪異的表情。
看她呆呆的,沒有反應,薊正昊不禁搖頭失笑。他的話有這麼難以理解嗎?
不過話說回來,她連發呆的樣子都美極了。「憫憫,我很想念你,你呢?你想念我嗎?」
「……」她應該要否認的,但這一年多來她確實一直注意著他的消息,這教她如何回答?
「我知道你想念我。」他自己愉快地替她說出答案,臉上還掛著幸福的微笑。「是吧?」
長原憫憫真想踹他一腳。她沉著臉瞪著他看,薊正昊則自在大方地讓她瞧著。
看了他一會兒,她所得到的結論是,他厚顏無恥的個性絲毫沒變,身材卻比以往清瘦許多,是受傷生病的關系吧,他連皮膚都沒以前黑了。因此,他現在可以除去「黑猩猩」的名號,「厚臉皮」三個字比較適合他。
「薊先生深夜來找我,到底有什麼事?」為避免他繼續亂說話,她只好開口對付他。請他進屋是她一時失策,現在她要想辦法盡快把他轟出去。
「也沒什麼重要的事,我只是想來邀請你明晚一起共進晚餐。」他一臉期待地說。
「的確是件不重要的事。」她冷冷的回答澆熄了他熱切的期待。「很抱歉,明天晚上我恐怕怞不出空來。」毫不考慮地一口拒絕。
「明天沒空沒關系,那改後天好了。後天再沒空,就大後天……」他不屈不撓,大有「總有一天約到你」的決心。
長原憫憫美麗的臉龐布滿了黑線。
「我永遠沒空,薊先生請回吧。」她轉身走回門邊,打開門來打算送客。
「噯,憫憫,這麼晚了,你真的打算趕一個行動不方便的人走?你這麼做未免太狠心了吧?」俊臉旋即垮下,可憐的哀兵姿態又出現了。
「你能這麼晚來,就能這麼晚回去。」他的表情會讓人心軟,因此她別開臉不看他。
「好吧。既然你執意要趕我走,那我還是走吧,免得惹你不高興。」他吃力地從沙發起身,費力拿過拐杖撐住自己,步伐已失去進門時的矯健,變得蹣跚。
長原憫憫不說話,冷眼看著他。
「我還沒訂飯店呢!這一出去又不認識路,不曉得現在叫計程車方不方便?萬一沒車子坐的話,那我不就要撐著拐杖走路去找住的地方?唉……」邊走邊搖頭嘆氣以博取同情。他以極緩慢的速度走過她的身邊,步出屋外。
長原憫憫依舊凝著臉,在他終于滾出她的屋子時,作勢要將門關上。
薊正昊見哀兵政策無法打動她,便一不作、二不休的演出個摔跤戲碼。
「哇啊,我的腿……」他腿一軟,人滑向外頭走廊、摔倒在地上,拐杖卻飛進了屋子里。
「你……」一見到他在她面前摔跤,神情痛苦,長原憫憫完全不假思索的跑上前去,蹲下來扶住他。「你有沒有怎麼樣?」她流露出擔心的表情,臉色泛白。
「喔……我的腿有點痛,麻煩你扶我起來好嗎?」非常時期得用非常手段,薊正昊很卑鄙的裝出難以承受痛苦的樣子,把手伸出去給她。
「你還能走嗎?」她讓他的手搭上她的肩,讓他的身體挨著她,小心翼翼地將他從地上扶起來。
「應該還可以,但就是怕……」他舒服的靠著她,她的身體香香的,不曉得她是用哪個牌子的沐浴侞?
「怕什麼?」她光顧著擔心,完全沒發現他心里另有打算。
「怕我走不了幾步路,如此一來,我今晚恐怕要露宿街頭了。唉!」外加一聲哀嘆。這樣子夠引人同情了吧?!
她蹲在地板上,轉頭看著他痛苦的神情,一顆心莫名地軟化下來。
「你既然走不動,那今晚就……」她張開口,態度有點遲疑。
「就怎樣?」他滿心期待,神采飛揚,一時間忘了要偽裝痛苦。
「你……」她表情狐疑。
他馬上又表現出痛苦難耐的模樣。「喔,腿很痛,走不動。」
她像下了好大決心似的開口。「我這兒還有另一間空房,今晚你就在我家住一晚吧!」
她讓他留下來了,他就知道,他的憫憫最好了。
哇哈!薊正昊在心里暗吹口哨,大聲狂叫,他樂得想抱著她跳舞。不過怕露出破綻,他還是努力裝作可憐兮兮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