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兌下頭上的軟呢帽,讓細細的雪花落在他梳整得服貼的黑發上。
他伸出修長的手指撥了撥沾在灰色大衣上的雪花,然後再從大衣口袋取出一張紙來。
攤開宣傳單,他看了下門牌,比照了一下地址。
「沒錯,就是這里了。」沒想到這個地方如此偏僻,讓他在附近繞了十來分鐘才找進這窄小的巷子內。
確定自己找的地址無誤,陸釔寒按下已經破到露出電線的電鈴。
「樂樂氣球布置公司你好,請問找哪位?」透過對講機,傳出很稚女敕的孩子聲。
「你好,我姓陸,我找韓小姐。」因為雪似乎有越下越大的趨勢,陸釔寒將傳單照摺痕摺好收進口袋里後,便將帽子重新戴上,藉以擋住紛飛的雪花。
聖誕節的腳步果然越來越近了。
「韓阿姨她不在,她到『小天使舞蹈劇團』去布置表演會場了。」
「她什麼時候會回來?」
「她剛剛打電話回來說會晚一點,因為會場出了一個小意外。」小女孩說。
「請問陸先生找韓阿姨有什麼事呢?」她很盡責地學大人的語氣問。
「我想找韓小姐洽談聖誕舞會會場的布置事宜,如果方便的話,可不可以告訴我『小天使舞蹈劇團』的地址?」
「當然可以。」對講機里的聲音顯得很興奮。「陸先生,請你稍等一下,我把地址寫在紙上拿下去給你。」
有生意上門了!
如果韓阿姨知道她這個代班小店員幫公司拉到了一筆生意,一定會給她特別的獎賞──一個氣球做的聖誕老公公。
小女生快樂地跑到韓旖露的桌上翻找出小天使舞蹈劇團的名片,並將地址抄寫在一張小紙條上,然後開門跑下一樓。
「陸先生,這張紙條給你──」一樓斑駁的鐵門被往內打開,一個黑皮膚、頂著一頭辮子頭的可愛女生,帶著一臉興奮的快樂表情出現了。
她叫戴絲,今年九歲,住在五樓,平常有空的時候,就會過來幫忙韓旖露看顧她的公司。
陸釔寒接過紙條,看了限地址,同樣將紙條收進擺宣傳單的口袋中。
「你在開心什麼?」陸釔寒莞爾地問著戴絲,此時她那雙圓滾滾的眼楮正閃耀著光芒。
「我當然開心嘍,因為韓阿姨說,如果我能幫她拉到一筆生意的話,她要送我一個很特別的造型氣球。」戴絲的語氣中掩不住內心的期待,以及對韓旖露的崇拜之意。「陸先生,你真的會讓韓阿姨幫你布置聖誕舞會的會場嗎?」
面對戴絲的追問,陸釔寒露齒一笑。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應該會的。」他指的「意外」是,除非韓旖露不敢接他這筆生意做。
劇團離公司沒有很遠,僅僅十五分鐘的車程。
不過,這里一樣位處狹窄的僻巷內,直走到巷底,有一間小教堂,外頭掛著「小天使舞蹈劇團」的小招牌。
開門、下車,穿越過一輛同樣停在門口的破車,他踏上教堂拱門前的階梯,推開虛掩的門板,直接走了進去。
一進去,不用開口問,他就在小教堂內看見了韓旖露。
事實上,這里只有她一個人在,所以他也無須費心去尋找她。
她今天的打扮和他昨晚看見的完全不同,她的頭發全藏在白色毛線帽里,縴細的身段裹著看不出身材線條的寬松白色毛衣,毛衣衣擺長度及膝,下面則是一條類似毛料質感的緊身長褲,長褲管底露出一雙縴白的美足。
她一身隨興的打扮,站在不高的小舞台上,手里抱著一個白色氣球雪人,從舞台這端走到另一端,然後找了個絕佳好位置擺好。
原來氣球連雪人都做得成呀!而且除了圓滾滾的雪人之外,他還看見了像是由許多顆綠色椰子組成的聖誕樹,以及可愛的麋鹿和漂亮的雪橇。
當然,在雪橇上,還坐著一個笑開懷的聖誕老公公,老公公的身邊擺滿了顏色鮮艷的包裝禮物。
看來她的手藝還真是高超,難怪剛剛那位黑人小女孩會那麼期待收到她所送的小禮物。
思及此,陸釔寒竟然也開始期待起她送的聖誕禮物……
嗯,這個念頭旋即被他給否定掉。
他還是別奢望她的禮物,因為搞不好她會送他一個大大的人形。
就在陸釔寒厚薄適中的唇抿著淺淺的笑容,腦海里浮現出像韓旖露翻版的人形時,韓旖露正巧抱著一只丟了零零散散氣球的紙箱從舞台上走下來,眼角余光不意地瞥見了他。
他──真的來找她?!
韓旖露雙腳像是被釘住一樣,定在舞台的矮階中央,瞠愣地看著他。
他今天不再是穿著一身黑,而是近乎藍色的深鐵灰色,看起來有點悠閑又不失正式,不過不管感覺如何,總之就是月兌不了一個「帥」字。
韓旖露美足仍然定在原地,愣愣地看著他從兩邊長椅中間的走道,步姿俊颯且自信無比地朝她走了過來。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里?」天氣冷,凍得她粉唇乾澀一片,在他接近時,她不由得伸出小粉舌恬潤了一下唇瓣。
她恬唇的動作讓陸釔寒的下月復一陣蚤動,要回應的話驀地凝在喉間。「……我說過,我們一定會再見面。」凝看著她輕訝的表情,他暗暗深呼吸壓抑身體的小蚤動。
「可是……」
昨天她在從他的贊美中回神後,一時之間不知該做何反應,只好尷尬地推開了他,然後閃身躲進酒倉里並把門反鎖起來,好讓自己可以整理一下混亂又亢奮不已的情緒。
當時她以為他會馬上走掉,沒想到他卻耐著性子和她僵在那里,不願離去。
她不曉得他在僵持些什麼?
如果這是他狩獵女人的方法,那他的手段的確高竿,因為他成功地引起了她的注意和從來沒有過的羞窘。
昨晚,兩人就這樣莫名其妙的在門里門外持續僵持了將近一個鐘頭,最後他大概是失去耐性了,丟下一句令人匪夷所思的「我們會再見面」之後,接著他就走掉了。
言猶在耳,她都還沒來得及去思考這句話實現的可能性有多大,他就出現在她眼前了……
他三次的出場,都令她感到意外和措手不及。
「可是什麼?」他一雙黑邃的眸瞳還繼續盯著她不放。
他發現,她的美除了第一眼能令人驚艷外,還相當的耐看。
「可是我以為你當時只是在說笑。」她低聲咕噥,嬌顏微燙著,移開了目光。
「我今天出現在這里,就證明我不是在對你開玩笑。」他踏前一步,與她的距離更近了,僅差兩個矮階而已。
如果昨天晚上不是因為礙於他還帶了女伴──木村櫻子,他絕對會和她在酒倉外耗上,直到她出來為止。
「謝謝,你既然已經證實你不是開我玩笑,而我也當場印證了,你現在可以走了。」躲著他捕捉的眼神,她走下矮階越過他,逕自朝著門口走去。
在她越過他身邊時,他感覺到一道小小的電流在他的心中竄起。
他對她有感覺,相當的有感覺。
從來沒有一個女人能如此引起他的注意,她……可以說是他活了三十二年來的第一個。
「等一下。」隨著她越過的身影,他一個側身,抓住她的手。
她譴責地瞠起美眸瞪他。「你……」又牽她的手!她不習慣他如此親匿的動作。
「我幫你。」他從她手中接過並不重的紙箱,獻獻殷勤。
「不用,我可以自己來──」他往前走,她打算搶回來。
「身為優雅的紳士,我不能在美女需要幫忙時袖手旁觀。」他不給,邁動平穩的步履,自信昂然地走出教堂。
韓旖露沒轍,帶著微惱的可愛表情,跟著他一起離開了教堂。
教堂外的雪更大了些。
雪花紛飛,地上一片迷人晶瑩的銀白。
停在雪地上的黑亮房車,和嚴重掉漆、看不出真實顏色的破車都覆上了層雪,
不過那輛破車因為久停,上頭的雪層明顯厚了很多。
「老天,雪越下越大,我的老爺車恐怕動不了了。」昨天的天氣預報並沒有提到今天會下這樣大的雪啊!
一看見她的車輪被雪堆掩沒了三分之一,她不由地哀嚎起來。
看情況,她的車子八成是動不了了。
「動不了就搭我的車吧。」陸釔寒不由分說地騰出一手拉著她,走向他的車子。
「我搭你的便車?那我的車怎麼辦?讓它停在這邊納涼嗎?」她不想丟下她的破車,那可是她少得可憐的財產之一耶!
「外頭冷,快進車里吧。」陸釔寒將紙箱放置在車子後座,隨後打開前座,將她半強迫地塞進他的車子里。
「才下呢!我要開我的車,你的好意我心領了。」她沒搭陌生人便車的習慣,韓旖露說著就要下車。
陸釔寒高大的軀干彎了下來,英俊的臉龐湊近她姣美的面前。
「如果我願意雇用你幫我的聖誕舞會布置會場,那你是否願意搭我的車到附近的餐廳,邊聊細節邊用晚餐呢?」
他含笑邀請她。
「你需要布置會場?」看著他好看的笑臉,她微怔。
雪花飄落在車門與敞開的前座之間,落在她的毛線帽和淨白無瑕的臉蛋上。
「是的,如果你有空檔接這個案子的話。」他伸出手,以指月復替她拭去臉上的小雪花,他的語氣很清楚的告訴她,接不接這個案子,決定權在她。
他的動作讓韓旖露輕怞一口氣,臉頰微微染了層薄紅。
「不好意思,我逾矩了。」他道歉,不過表情卻很該死的不是那麼一回事。
「沒、沒關系。」她的表情也不是如她所回應的那樣,明顯有些不自在。「下回別再動手動腳就好了。」在他繞過車頭時,她低聲的咕噥。
「我剛才提議的事情,你還沒給我回答。」陸釔寒很快地上了車,並打開了車上的暖氣。
她今天穿得單薄,顯然是被昨天的氣象報告給騙了。
「好吧,我們邊吃邊聊。」有生意上門,哪有不接的道理?!即使和他在一起,她可能還會慘遭「狼手」,不過餐廳人多,他應該不至於太過分才對。
其實只要是合宜的踫觸,她還是能接受的……嗯,她怎麼了,竟然會這樣想?!
陸釔寒看著她兀自快速變換的神情,不由哂笑。
「你在想什麼?」他發動引擎,俐落倒車轉彎,駛出巷外。
「我沒有在想什麼。」她否認得太快,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陸釔寒微微挑眉瞥了她一眼;既然她否認,他也就識相的沒追問下去。
她真是笨喔,干麼「逞口舌之快」?!
真是的!韓旖露尷尬地轉開眸,看向窗外。
陸釔寒體貼地打開音樂,解除她的尷尬,讓輕快熱鬧的聖誕歌充斥整個溫暖的密閉空間。
雪有愈下愈大的趨勢,街景很快被覆蓋成一片白茫茫,韓旖露呼出的熱氣讓車窗玻璃霧了一小片。
專心看街景看入迷,以致陸釔寒把車開遠了,她都沒發覺。
直到她回過神來,她已經被帶離小教堂很遠了,壓根兒和他所說的「在附近找個餐館」不符。
「要去哪兒?我們好像開太遠了。」韓旖露後知後覺地回頭問他。
「你現在才問要去哪兒,不會太晚了嗎?」雪花紛飛,他只能專心地看著前方開車,暫時無法分心看她。
「你這個口氣讓我覺得我好像上了賊車。」她嘀咕。
「我看起來像壞人嗎?」他失笑,不得不分神睞她一眼;她那雙漂亮的眼瞳,又出現戒備了。
「你媽沒教過你嗎?壞人是不會在臉上刻字的。」所謂「知人知面不知心」,何況她和他又不熟,僅僅才見過三次面而已。
陸釔寒英俊的臉龐因為她的話而驟然冷凝下來。
他緊抿著唇,沒做回應。
韓旖露感到氣氛出現一絲怪異,微怔的眼看著他。
他側面的線條如刀鐫般,此時不笑的神情看起來有幾分冷沈。
「怎麼了?我說錯話了嗎?」還是真的被她猜中了,他是個大壞蛋,而她正搭著壞蛋的車前往不知名的地方?
「沒事。你的確沒說錯,壞人並不會在臉上刻字。」她的話讓陸釔寒即刻收回不悅的情緒,他的表情顯然嚇到她了。「不過你大可放心,我百分之百是個好人。」
是嗎?!
她感到狐疑地審視著他,那眼神就和那日兩人在街頭相遇,她害怕他搶走手中那張鈔票一樣。
笑意再度回歸陸釔寒厚薄適中好看的唇上。
「到了,我們可以下車了。」他及時抵達餐廳,好讓她安心。
這是一家很高級的中式餐館,廚師全來自中國北京,遠近馳名,上門用餐的客人非富即貴。
陸釔寒停好車,餐廳門前的服務人員馬上過來開車門。
「哇,你真的要在這里用餐?」在他即將要跨下車時,韓旖露抓住他的手臂,吃驚地問他。
他淡笑睨了眼她不規矩的手。
她意會到他投來的目光,馬上像燙著了一樣松開手。「不好意思,我逾矩了。」她送他一句同樣的歉語,不過她的表情真誠多了。
「沒關系。」他完全不介意,神情比她更真誠幾分。「下車吧,我們一起用餐。」他下車,大步繞過車頭,很紳士地替她打開車門。
韓旖露帶著怔然不敢置信的神情下了車,迎面襲來一陣寒意,縴瘦的身子顫了一下。
一件溫暖的大衣在下一秒裹上她,然後她被擁進一堵寬厚的懷中取暖。
周圍全是他濃烈的男性氣息,她驚然抬眼,對上他投來的溫暖笑意。
她想說些什麼來拒絕他過分親密的好意,可是他不給她任何機會,逕自擁著她進入餐廳,里頭幾個穿著同式制服的男女侍者,朝他們簇擁過來。
「歡迎光臨。」說的是熟悉的中文,不過北京腔濃重得很。
一頓飯下來,收獲不少。
除了她拿到了一筆頗有利潤的生意外,她還知道了他來自台灣,和她同一個故鄉;所以接下來的時間,他們都盡量用中文交談。
他們之間的氣氛在不知不覺中變了。
韓旖露可以很明顯的感受到,自己從戒慎緊張的情緒轉變為信任和……被他深深吸引。
這種互相吸引的感覺,就像磁鐵相互吸附一樣。
她注視著他的眼神,變了。
陸釔寒當然清楚她的改變,心中自然也因此感到欣喜,因為這正是他要的。
當最後的甜點上桌之後,他看著她津津有味地吃光了,然後習慣性的用她的粉舌恬了恬唇。
老天,她一定不知道,她這個動作足以引爆男人的理智。
而他向來掌控得宜的理智,在這絕佳的氣氛下,悄悄爆了開來。
「或許,」他欺臉向前,情不自禁伸長手臂越過餐桌面,捧起她尖潤的鵝蛋臉。「我該先預付你一筆布置會場的訂金。」他目光炙熱地凝望著她。
「不,不用,我……」她不明就里地睜大美眸。
他的眼神好像……
在韓旖露還沒來得及細想他的用意之前,他的臉已然向她欺近──
「我堅持先預付一筆,免得你毀約。」然後他那好看的唇便覆上她甜美的櫻口,吻住她。
一個甜蜜的吻,這就是他堅持預付的「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