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琪與朱璽雅離群索居地住在海邊別墅,每天有鐘點佣人從最近的城鎮過來張羅三餐和雜務,陸儀妃雖然在附近的小鎮找了地方住,準備隨時待命,但還是只以通訊工具和他們聯絡,所以一天里頭大部分時間在屋子里,甚至方圓十里內都只有他們兩個人。
因為第一天林恩琪早餐吃太飽,到了下午又拉肚子,因此讓她白白躲過一天,朱璽雅的訓練沒有實行。
第二天早上七點,鬧鐘照樣又響個不停,恩琪照樣翻個身,睡得死死的。
持續響了三分鐘左右,鬧鐘這才宣布投降地安靜下來。
林恩琪眼皮掀了掀,像是醒來了,卻沒有任何動作。
床鋪果然又「喀啦喀啦」地移動到水池子前,接著「砰」地一聲,一顆枕頭被彈到水池子里。
昨夜就在地板上打地鋪的林恩琪嗤嗤地竊笑著,睡意暫時遠離,興奮地裹著棉被滾來滾去。
哈哈哈……她又不是呆子,第一天吃到教訓,第二天還會乖乖睡床上嗎?那個冰塊男簡直太瞧不起她了!林恩琪得意得像毛毛蟲似地扭來扭去,接著縮成一團,繼續睡她的大頭覺。
就讓冰塊男在樓下慢慢等好了,呵呵!
不到一分鐘,睡意很快地又襲向她,可是沒多久,林恩琪就作了一個不太愉快的夢。
她夢到自己來到了冰天雪地、一片白茫茫的北極,身體凍得發抖。
她……她在作夢吧?怎麼會突然跑到北極來了?她這輩子可還沒去過那種地方,雖然她從以前就很想和北極熊一起拍照。
可是真的好冷!她抱緊自己的身體,頻頻發抖,直到真的冷到受不了了,林恩琪才終于從睡夢中醒過來。
很好,這真的是夢,她還躺在地板上,四周沒有下雪,身體也用被子包得像春卷似的,可是她還是覺得冷!
怎……怎麼回事?恩琪抖到牙齒都打戰了,直接接觸空氣的肌膚像要結上一層霜似的,讓她不敢離開被子,于是學毛毛蟲蠕動,向門口移動。
美國夏天會下雪嗎?
恩琪眼角瞥見牆上空調系統的溫度顯示。
四十度?噢,美國用的溫度系統是華氏……她開始翻找被丟在腦袋瓜角落、幾百年沒動用的國中理化知識,華氏四十度相當于……攝氏四度!也就是說她現在根本就像被冰在冰箱里一樣。
騙鬼啊?哪家的空謂可以調到攝氏四度?林恩琪偏不信邪,可是快要凍僵的身體告訴她,這是真的!就是有那種孤僻的神經病,離群索居的住在海邊,又怕不夠招搖似的,把房子蓋得像驚奇屋,床鋪都會跑了,空調可以降到攝氏四度也沒什麼好稀奇了!
不過,好端端的,空調為什麼會降到四度?
房門被敲了兩下,緊接著出現在房門口的朱璽雅解答了她的疑問。
「一大清早沐浴在冷冽的空氣中,相當醒腦吧?」朱公子璽雅竟然破天荒地笑得一臉溫柔,手上拿著的自然是這棟房子的空調遙控器。
一進門,果然就看到一條春卷癱在地板上,朱璽雅好整以遐地低頭看向林恩琪。
林恩琪瞪向俯看著自己的朱璽雅,顫抖的身體讓她圓瞪的眼無法更有魄力地傳達她的氣憤。
好樣的!又被這冰塊男擺了一道,真是氣死人啦!
別墅的頂樓有一個小型的錄音室和練習室,這也是為什麼朱璽雅選擇到這里訓練林恩琪的原因之一。
練習室內,面海的落地窗大敞著,海風吹得白色窗簾像船帆飄揚,朱璽雅修長的十指在黑白琴鍵上跳躍著,神情仍舊斯文平靜,可是眼神里卻閃耀著壓抑的火光,一向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他瀕臨抓狂邊緣。
立于鋼琴旁、隨著琴音練習發聲的林恩琪,正是考驗朱璽雅耐性的元凶。
「啊啊啊……」殺雞般尖銳的怪叫,接著又是鬼哭神號般的嗓音,林恩琪雙腳與肩同寬,雙手交握于月復部上方,姿勢標準如歌劇院女伶,但是隨著她夸張的表情一起出口的,卻是一聲又一聲的鬼叫。
音痴都不會唱成這樣,擺明了她就是故意的!朱璽雅臉上沒動怒,可是按下琴鍵的手指卻多使了幾分力。
「啊啊……嘓嘓嘓……」這會兒干脆模仿起青蛙來了。
真是夠了!朱璽雅忿忿地十指一齊用力壓向琴鍵,發出驚人的琴音,然後站起身。
沒了鋼琴的伴奏,林恩琪也停止了雞貓鬼叫,對著朱璽雅笑開一口白牙。
「老師,我唱得不錯吧!」呵呵呵……一見到朱璽雅明顯鐵青的臉色,林恩琪可樂了!表情卻故意裝可愛地露出乖寶寶般的老實相。
朱璽雅瞪著她好半晌,林恩琪大大的笑臉仍然沒變。
很好,她就是要跟他賴皮到底就對了。朱璽雅順了順氣,眼底的怒火瞬間冷卻,讓林恩琪有些失望。
好可惜,她本來以為他終于要抓狂了,真是功敗垂成啊!林恩琪壓根把惹火朱璽雅當成三餐飯後的最佳休閑活動了。
「妳打算這三個月都跟我在這里浪費時間,是嗎?」他平靜地問。
「沒差,我很閑啊!」露出一個皮皮的大笑臉。
「是這樣嗎?」朱璽雅冷笑,走到音響旁按了幾個鍵。
溫凱娣的歌聲很快的回旋在這十坪大的練習室里,而且還是那首恩琪最不想听到的「貝殼」。
笑容僵在林恩琪臉上。
隔了一個太平洋,恩琪原以為她可以就此把那些讓她心力交瘁的人事物給甩開;想不到這女人竟然還像陰魂不散似的侵犯她的平靜。
她瞪向朱璽雅,眼里有著質問的意思。
朱璽雅沒料到撒手?這麼快就用上,卻不打算心軟。
「如果妳堅持妳很閑,我也無所謂。」他雙手抱胸地倚在音響旁,故意帶著冷笑地說,「不過我勸妳浪費時間有很多方法,不需要耗在這里。妳大可以現在就離開這棟房子,回到台灣,繼續當一只喪家犬。」
林恩琪粉拳握得死緊,憤怒與不服輸讓她的俏臉閃著熠熠光芒。
「誰是喪家犬?」
朱璽雅走向她,眼里帶著挑釁地睨著足足矮他一個頭的林恩琪。
「我差點忘了,妳不只是喪家犬,還是一只不知天高地厚、沒有自覺的喪家犬。」
林恩琪直覺想甩他一個巴掌,舉起的手卻快一步被朱璽雅握住了。本以為他外表縴細得像養尊處優的貴公子,林恩琪被捉住的手卻怎麼也怞不回來,這一拉一扯間甚至撼動不了朱璽雅半分。
「妳可以不斷向周圍的人伸出爪子,證明妳除此之外,沒有任何能耐可以向負妳的人討回公道。」
二句話讓恩琪冷靜下來,那日羅威在唄塔所說的話又回到她的腦海。
有本事就憑實力打敗他!
朱璽雅放開了恩琪的手。
「我怎麼知道你有那個能耐幫我?」一反賴皮的模樣,斗志又回到了恩琪臉上。
他說得沒錯,如果她真要虛度這三個月的時間,三個月後回到台灣,她仍然是喪家犬,甚至幾乎失掉原來僅剩的優勢,接下來她就等著看羅威和溫凱娣大大方方地在她面前耀武揚威。
她要振作,可是也得先確定眼前的幫手是不是真有讓人刮目相看的本事。
朱璽雅深邃的雙眸望進她開始變得認真而神采奕奕的大眼,許久才淡淡地說︰「我會讓妳知道我有何能耐。」
他轉身在鋼琴前坐定,五指輕快地在琴鍵上起了個音,示意恩琪繼續剛才的練習。
這回恩琪沒有再搞怪,認真地唱出每一個音符。
才唱完一句,朱璽雅卻停下彈奏的動作。
「不對。」漂亮的眉再次攏緊。
林恩琪莫名其妙地看著他。
「又怎麼了?」
「誰教妳用這種方式唱歌?」又是那種造作的聲音。
恩琪一陣沉默,心神為朱璽雅的問題陷入煩亂的深淵。
誰教她用這種方式唱歌?
不,沒有人教她這麼唱,而是不知不覺中她就忘了原先唱歌的方式。
「我喜歡妳現在的聲音,」在初識羅威之時,他這麼對她說道,「希望以後我為妳量身打造的每一首歌,妳都這麼唱。」于是往後她不再以原來的方式唱歌,只為了討好羅威。
「用妳剛進唄塔時的方式唱。」他說著,又在琴鍵上起了個音。
林恩琪靜默著,表情一片空白,雙眼失去了焦距。
「Cherry?」朱璽雅覺得不對勁。
「我不會……」她聲音顫抖,搖搖晃晃地靠在鋼琴邊緣。
那一刻她突然發現,自己許久以前就被折去翅膀,卻一直到現在才終于明白自己早已失去飛翔的力量。
因為恩琪的失常,璽雅不得不中止練習。
他向恩琪的公司調來了恩琪出道以來的所有專輯,花了一個早上的時間听完它們。
第一張專輯甫問世,就讓林恩琪一鳴驚人,樹立了她歌壇小天後的地位,因為當時她唱歌的方式仍然沒變,那樣的歌喉果然在華人樂界掀起了旋風,也讓她拿下了數座流行音樂界相當具有代表性意義的大獎。
第二張專輯卻開始出現異狀,林恩琪的聲音不至于讓人听出太大改變,憑著羅威和她一起合作的噱頭,也讓專輯賣翻了天,但不正常的唱歌方式卻扼殺掉她歌聲中感人和震撼元素,變得矯柔造作。
專輯的制作人和第二主打歌的對唱者,正是羅威。
恩琪的失常和他有關吧?朱璽雅獨坐在二樓的休息室內,男女深情對唱的綣繾歌聲流泄一室。
雖然恩琪如此改變的聲音令他皺眉,卻還不及羅威的歌聲讓他覺得刺耳!
挺有個人風格的男中音,不難听,甚至可以說有一點實力,但不知為何,他听著就是覺得討厭。
CD封面上是林恩琪染成金發、燙著大波浪的天使造型,笑容甜得讓人心悸,完全無法將她和那個在他面前搞怪搗蛋的丫頭聯想在一起。
朱璽雅有些失神地甩手指滑過CD封面上恩琪姣好的臉龐,腦海里又浮現她總是閃耀著活力的大眼楮。
她的表情幾乎沒有一刻是安靜的,永遠是千變萬化,可是眼里的火花卻不曾消逝,只除了那日在江任川的休息室里。
恩琪無法再唱出那樣的歌聲,自然是心理因素所引起,病源則是羅威。他們曾經是男女朋友的關系--這層認知讓神情難得流露出溫柔的朱璽雅又恢復了冰冷的深沉。
要讓恩琪重新找回自己的聲音,就必須將羅威自她心里抹去。
朱璽雅開掉了讓他心情煩躁的情歌對唱,心里忽然有了一個連他自己都覺得驚訝的打算……
那天之後,恩琪連一個音符也唱不出來。
歌手不會唱歌,那和魚兒不會游泳、海鷗沒有翅膀有什麼分別?
林恩琪赤著腳走在沙灘上,不知不覺走出了長長的一道足跡,離別墅已經有一段距離,可是她突然覺得就這樣一直走下去也好。
歌手不會唱歌又如何?反正幾乎所有的人都當她只是個偶像藝人,偶像只要會對嘴、努力保持完美的形象,其他的又有誰會在意?
呵!恩琪忽然覺得想笑。她差點忘了自己現在連「完美的形象」也沒了。
沿著海岸線走著,風向突然一轉,恩琪隱隱約約听到奇怪的聲音。
好像有狗在叫?不過這附近哪來的狗?風聲傳遞而來的訊息太微弱了,恩琪並不放在心上,直到完全毋需經由風聲也能听到前方一群狗在狂吠。
不過是狗而已嘛!恩琪責罵自己太大驚小怪了。
「離這里最近的幾棟房子的屋主……一個是養了十幾只杜賓犬、對東方人相當感冒的德國佬。」恩琪對朱璽雅那天的話還有點印象,往前踏出去的腳步遲疑了一會兒,最後呆站在沙灘上。
她不怕狗……好吧!是有一點點怕啦!只有一點點而已,僅次于打雷和老鼠,事實上狗狗是人類最忠誠的朋友,身為人類怎麼能害怕自己的朋友呢?
一只小狗狗是很可愛的,這沒人會反對,問題是……如果對象是一大群杜賓狗呢?
被狗狗追著跑不是「哆啦A夢」里的「大雄」才會發生的事嗎?怎麼能發生在她身上?恩琪心里還在怕與不怕之間拔河,五、六只來勢洶洶的黑色杜賓狗像是她這個方向有根肉骨頭似的,朝她賣力地狂奔而來,剛開始每一只看起來像螞蟻那般小,在恩琪遲疑的當口,牠們已經變得比老鼠還大了。
此時不跑更待何時?林恩琪尖叫著,開始往回跑。
杜賓狗一般做為軍用犬或看守犬,因為個性非常凶暴,尤其是德國種杜賓,甚至會攻擊飼養自己多年的主人。
不過誰規定德國人就要養德國種的杜賓?這里是美國,也有可能是比較沒有侵略性的美國種杜賓……恩琪不斷的安慰自己,因為她已經開始覺得兩條腿快軟掉了。
小時候的恩琪還曾經是短跑健將,這當然和生長環境有關,她的父親是到山上教書的平地人,母親是部落公主,但自從踏進演藝圈,她已經跟被飼養的肉雞差不多了,跑沒幾十公尺就快要挺不住。
「救命啊!」她拉開喉嚨大喊。
難道她真的凶運當頭?倒楣了一整年還不夠,現在還要橫死美國,死因是自己亂跑,結果被狗群咬死?嗚嗚嗚……那真的太悲慘啦!
「救命啊!」聲音太單薄,都快被狗吠聲壓過去了。人的喉嚨能有多少力量?過去在山上,她從來不會這麼軟弱無用,她的腿快過同年齡的男孩子,她的聲音可以響徹整個山谷。
用妳剛進唄塔時的方式唱。朱璽雅的話在此時回到腦海。
可是她早就忘了怎麼用母親教給她的方式唱歌、用每個人出娘胎之時最原始的力量發聲。
恩琪鼻子忽然一酸。
她的聲音不見了,甚至連喊個救命都有問題,她好害怕,卻無助……
朱璽雅其實一直盯著沿著沙灘走的背影,即便它幾乎就要消失在視力篩圍,也未曾移開視線。
當恩琪開始往回跑,他只覺得不對勁。
有東西在追她?這個念頭剛閃過,他跳過陽台欄桿,朝馬廄奔去。
狗群愈來愈近了,恩琪完全不敢回頭,可是她已經能听到狗群喘息和奔跑在沙地上的聲音。
顧不得鼻涕、眼淚狂飆,恩琪全身上下只剩原始的求生意識,以及每個人自出娘胎時就被賦予的力量。
「救命啊!」
海風吹不散連結著生命脈動的強力呼喊,上天終于听到她的求救聲。
沙塵飛揚處,黑色駿馬和人影像閃電般,風馳電掣而來。
他只有一次機會,就在電光石火的剎那間,而且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把手給我!」朱璽雅大喊。
是奇跡出現?恩琪來不及去感受那種終于看見一絲曙光的感動,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把手伸向朱璽雅。
朱璽雅的每一根神經都繃得像拉緊的弓弦,眼里只看見恩琪的身影,在黑夜終于沖到她身邊的一瞬間,抓住了恩琪的手臂,一提氣,將因為害怕而顫抖的小女圭女圭拉上了馬背。
黑夜以著唯我獨尊的氣勢毫無畏懼地穿越了狗群,杜賓狗們只得向兩旁閃開,失去控制的狗群反過身繼續追逐著激怒自己的目標,卻追不上黑夜風一般的神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