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為長假來臨,最後一堂的考試結束後,學生們紛紛提早離校。
依蓮抱著參考書緩緩地走向校門,此時學校里的學生幾乎都走光了,然而來到校門口,卻發現那里聚集了一群人,每一個光看背影就知道不是什麼善男信女,本來應該在門口維持秩序的教官卻不知到哪里去了。
依蓮對這種現象已經見怪不怪了,在這個學校里,有的學生有雄厚的背景當靠山,有的學生甚至比真正的流氓還凶悍,教官和老師也不過是吃學校一口飯,只要一般學生沒受到波及,明哲保身才是上上之策。
後門老早就被鎖上,她只好一邊靠著圍牆走,一邊膽戰心驚地想也許可以趁眾人不注意時,偷偷從旁邊溜出校門。
可是愈接近那群人,她心里就愈害怕,開始猶豫著也許先在校園里找個地方躲起來,等人群散去了再回家比較安全。
「大虎,不要以為你們有十紋蘭當靠山,就這麼囂張!」一句粗聲粗氣的威嚇傳進依蓮耳里,似乎是人群中央有人正在談判。「我們衛中也有旗門的人,要落兄弟,不會輸給你們華中!」
連對白听起來都江湖味十足,葉依蓮差點有種錯覺,自己所站的地方不是教育英才的校園,而是電影里流氓干架的舞台。
葉依蓮看不到人群中央的情形,因為圍在中央的幾個年輕人一個個高頭大馬的,人群圍了一圈又一圈,但緊接著,她听到一聲有些耳熟的輕笑,一個和剛才說話男子的粗啞聲音完全不同的男聲響起──
「阿鏢,大家都還是學生,學生和學生之間有什麼誤會,不要動不動就抬出幫派來解決。」
年輕男子的聲音已經擺月兌少年變聲期的沙啞,低沉卻干淨,就如同那天夜里她在楊家所听到的一樣,成熟、理智,卻又有一點……
葉依蓮很輕易地就認出了聲音的主人是誰,思索了好久,才想到該如何確切地形容楊昀騏給她的感覺。
啊!是了,他看上去總是那麼的自信、冷靜,那是成長環境和楊遷的教育方式使然,可是卻又帶著任俠般的灑月兌和一點漫不經心。
他總像不經意地把思緒放逐到虛無縹緲間,然後回過神來,眼神和嘴角抹著揶揄而玩味的笑。
葉依蓮突然覺得很討厭,她干嘛這樣研究起那個擾亂她平靜的高中生活、又害她被人當成笑柄的家伙?
「楊老大,這句話由你來說一點說服力也沒有。」衛中的一名學生吼道。
楊昀騏失笑,「楊老大是我老頭,別喊錯人了,我老頭的勢力歸我老頭的,我可從來沒把十紋蘭的規矩或威風帶進華中。」
「你話都說得漂亮,但實際上卻不是那麼回事,」最先開口的那名男子又說話了,「上禮拜我們衛中幾名一年級的,被你們華中高年級的恐嚇毆打,還說是十紋蘭的人,你敢說華中沒有十紋蘭的勢力在?」
葉依蓮在人群的最外圍,也不是故意要偷听他們談判,而是有幾個人就堵在大門口,她不得已只能站在有大樹掩蔽的地方等待。
「你說的那件事,我查過了。」楊昀騏的聲音仍舊沉靜,而且少了方才的笑意,有一種讓周圍的人整個神經突然緊繃的壓迫感。「我們有門道的人調出當天附近監視器的錄影帶來查證過,發現那些穿著華中制服的人並不是華中的學生。」
「你的意思是,我們冤枉你們、嫁禍給你們就對了?」
葉依蓮在人牆外听著听著,覺得無聊到想打呵欠,不明白這有什麼好爭吵的?去警察局報案不就好了嗎?這群人真奇怪!
于是她開始探頭探腦地想找方法溜出校門。
圍在最外圍,倚在圍牆邊的幾個小伙子,看起來像一年級的,葉依蓮見到那種還保留著稚氣的小男生,膽子稍微大了一點,躡手躡腳地踅了過去。
因為人多,大門旁的樹下和門邊的牆下就站了五、六個,鬼鬼祟祟移動的葉依蓮當然引起幾個人的注意。
有人不把她當回事,繼續關注談判的發展,然而幾個年紀輕又脾氣特別沖的,一開始被老大哥們叫來時,都懷抱著一種要深入敵營報仇雪恨的氣概,即便那其實跟他們沒什麼關系。
但年輕人熱血沸騰,常常是再牽強都能構成理由的,今天就算是隔壁家的小狗被鄰村的不良少年欺負,他們也會義憤填膺到宛如被欺負的其實是自己爺爺一樣。
一看到「敵營」學生竟然如此目中無人地打他們面前橫行而過,一股怒氣立刻冒了上來,其中一個一年級的月兌口罵了一句髒話,立刻吸引了所有人的視線。
葉依蓮整個人像被凍結住,十幾道視線注視著明顯和大伙格格不入的她,就好像一只小羊打一群豺狼虎豹間經過,那樣緊繃的氣氛讓她四肢無力、頭昏眼花,想要裝作若無其事地走出校門,踏出去的步子卻開始同手同腳。
如果她用跑的,不知下場會不會好一點?
人群中卻有人認出了她,喊道︰「她就是楊昀騏的馬子!」
她啥時變成楊昀騏的馬子來著?葉依蓮腦袋有一瞬間打結,接著去路被整個堵住,她更感覺到背後豺狼群的視線變得虎視眈眈。
她不敢回頭,只是把頭垂得低低的,站在堵住她去路的人牆前,聲如蚊蚋地說︰「麻……麻煩……借……借過……」尾音甚至有些顫抖。
人牆把她逼得不斷往後退,直到她畏首畏尾的小身影被逼到人群中央,幾名衛中的男生一推,把她左右架了起來。
她今天出門前應該看看黃歷的,看來她一定犯了沖!
葉依蓮緊張的身子縮得小小的,腦袋瓜卻還不由自主地冒出這些像在幸災樂禍的想法,並不是她不害怕,她怕得不得了,小腦袋卻永遠與膽量和情緒背道而馳。
「我听說你已經結婚了,原來是真的。」她身旁的男子開了口。
「阿鏢,把一個無辜的人扯進來,還是一個女人,你不怕被人恥笑嗎?」楊昀騏身後的大虎回道。
葉依蓮沒抬頭,不知道楊昀騏是什麼表情,她心里想他大概覺得她給他添麻煩吧?
楊昀騏這廂面上波瀾不興,眼底卻掩不住陰鷙。
這小女生,怎麼還沒回家?
阿鏢啐了一聲,「你們華中還不是以大欺小?」說著,一手捏著葉依蓮的下巴讓她抬起臉,冷笑著對身後的人宣布道︰「大家記好了!這就是楊昀騏的女人,以後路上看到了,記得打聲招呼!」
言下之意再明白不過,以後她休想再過平靜的日子,出門時也要祈禱不要去踫到衛中的人。
她怎麼那麼倒楣?楊昀騏的爛帳關她什麼事?干嘛牽拖到她?葉依蓮嘴巴扁了扁,大眼里寫滿惶恐,模樣好不委屈。
楊昀騏一手插在口袋里,像散步般緩緩踱了過來。
「放手。」他輕聲地命令道,目不轉楮地盯著阿鏢,眼里的冷冽冰寒卻教人頭皮發麻。
他極少露出這樣的表情,大事小事總在談笑間論定,所以有人說,他的心也許是鐵鑄的,因為只有夠堅強的意志才能做到喜怒不形于色。
可是天知道,那根本是因為他懶得動肝火罷了,卻被傳說成冷血無情。
他也有怒極的時候,而且幾乎不會表現出來──真正會造成毀滅的火山通常不會一天到晚發作。
阿鏢不想示弱,尤其是在手下兄弟都看著他時,就像兩軍對峙,雙方將帥比威風、比實力,輸贏可是大大地影響著士氣,與他日後在眾兄弟心目中的地位。
但他還是忍不住地收回放在葉依蓮臉龐下的手,連原來架住她的人也放松了箝制,畢竟出身不同,經歷不夠,氣勢上就輸了一大截。
人說楊昀騏天不怕地不怕,對一個不會怕的人,你要拿什麼來造成比他更大的威嚇效果?
楊昀騏一把撈過葉依蓮,讓她覺得自己像小動物般被拎著,腳步踉蹌,鼻尖還撞上楊昀騏結實的胸口。
好痛!葉依蓮伸手捂住鼻子,懷疑他在身上裝了鐵板。
討厭鬼!她委屈地在心里罵他。
楊昀騏很自然而然地將搶回來的小白兔護在懷里,另一只原本放在口袋里的手抬起──這個動作讓阿鏢和他身邊幾名兄弟下意識地往後退了一步,心跳停了半拍,以為他要拿出什麼武器。
但他手上什麼東西也沒有,只是大掌按在阿鏢肩上,沉著聲音說道︰「阿鏢,你和我的兄弟之間有什麼事,拿出當大哥的氣魄和智慧,好好解決就是,孬種才拿女人來威脅。」
這句話所有人都听得一清二楚。
接下來他卻壓低了音量,狠狠地威脅,「你最好記著,誰要動她一根手指頭,就要有心理準備,下場絕不會比死還好過。」
一字一句像冰箭一般,刺得听的人神經凍結,壓在阿鏢肩上的手捏得肩膀的主人臉部脹紅到幾乎發紫。
葉依蓮可憐兮兮地縮在她口中討厭鬼的懷里,想和他拉開距離,他的手臂卻沒有放開她的打算。
她意外的發現這討厭鬼有著很干淨、很好聞的氣味,當然還多少有些這個年齡的男孩子旺盛的荷爾蒙分泌味道,卻不至于讓葉依蓮覺得難以忍受。
她的臉頰和他的胸口貼近到幾乎能感受到他的體溫,當他壓低聲音說出那些威脅的話語時,借著胸腔的共震,在她听來宛如地獄之音,令她一陣顫抖。
懷抱的主人卻不知有意無意,原本圈在她腰際的手往上,輕按住她的肩膀,與阿鏢不同的是,她感覺到的不是惡意的粗暴,而是安撫似的觸踫。
兩人親密的貼近未讓她羞紅臉,卻在那一刻,心里一股異樣的感覺漾開,她覺得自己的臉熱得發燙。
那句話也只有他們周遭近一點的幾個人听到了,話畢,楊昀騏笑著拍了拍阿鏢可能已經紅腫瘀青的肩膀,好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一般地揚聲道︰「記得了,別把不相關的人扯進來,太難看了。」
阿鏢和幾名衛中的學生還不知作何反應,楊昀騏已經轉過身。
「阿星,麻煩你們幾個送她回家去。」楊昀騏放開她,又向叫作阿星的男孩子交代了幾句話。
華中三名二年級的男生便迎了上來,很快地在圍成人牆的衛中不良少年之間開了一條路給她。
葉依蓮本想道謝,她看向楊昀騏,他卻看也沒看向她,這讓葉依蓮突然有點生氣。
事實上,如果不是他,她會遇到這種事嗎?葉依蓮忿忿地想。何況校門口本來就是屬于學生的,這群人霸住這里才是讓人莫名其妙!
「葉同學?」等著護送她回家的三名男生見她愣在原地,只好出聲喚她。
葉依蓮回過神,這才發現所有的人都還看著她。
此時不溜更待何時?葉依蓮連忙低著頭,小跑步地出了校園,表情像是歷劫重生一般,還有一股想鑽進地洞的困窘。
甩開了身後所有的視線,葉依蓮快步走在前頭,像背後有討債鬼在追趕似的。
身後三名保鏢也盡責地與她保持在三步的距離內,這個年紀的男孩子都已經長得比女孩高,葉依蓮個頭又嬌小,她走上三步,身後的男孩子可能只要走兩步就好,因此一前一後呈現一急促、一優閑的對比,看起來好像冒著冷汗急行的小老鼠,後頭跟著三只散步似的貓……
葉依蓮一路上就不斷預想著如何擺出強勢的姿態打發三只跟屁蟲,她在腦海里不斷演練,好不容易決定鼓起勇氣付諸行動。
「你們……」話才出口,佯裝成母老虎的葉依蓮瞬間萎縮成小病貓,聲音的分貝也溜滑梯一般地往下掉,「可不可以不要跟著我?」說到最後一個字,簡直像受虐小媳婦一樣的委屈。
三名終極保鏢互相看了看,然後其中一位開口道︰「騏哥吩咐過我們,要親眼看著妳進到家門,才能回去向他交代。」
「這……」葉依蓮看著幾公尺之外葉家大宅的銀色大門,又無言地看向跟屁蟲三人組。
就這幾公尺,難不成她會忽然間消失,或被外星人綁架不成?
葉依蓮嘆了口氣,半分提出異議的勇氣也沒有,只好轉過身,垂頭喪氣地繼續走完那剩下沒幾公尺的歸家之路。
三只跟屁蟲果然一直看著葉依蓮進了家門,才轉身離去。
既然理都不理她,干嘛派人保護她?葉依蓮覺得楊昀騏真是莫名其妙!
她想起他威脅阿鏢時的模樣,還有他將她護在懷里時那麼理所當然的舉動,雖然忍不住為他的聲音和氣勢感到害怕,心里最深處卻也升起了一股說不出的奇妙感覺。
對他懷抱和體溫的記憶,還鮮明得讓她心跳加速。
或者,只是因為他父親要他負起保護她們母女的責任,他不得不那麼做?
如果是這樣,也可以讓人理解,雖然葉依蓮知道自己沒理由怪他,也沒理由不高興,可是仍然忍不住心里悶悶的。
楊昀騏是破壞她平靜生活的討厭鬼!她噘起嘴,在心里罵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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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年是父親去世之後的第一個新年,但葉依蓮記憶里父親回家過年的次數寥寥可數,少數的幾次除夕夜,父女倆同桌吃飯,生疏得像陌生人似的。
包含了除夕和年假的那幾天,葉依蓮和母親是在楊家大宅過節的,也吃了一頓她這輩子吃過陣仗最大的年夜飯──
十紋蘭八個堂口的堂主全都到齊,有的又各自攜家帶眷,再加上幫主一家,十五張大桌子把原本大到不象話的楊家大廳擠得熱鬧滾滾。
主人桌上,幫主和幫主夫人為首,左右是楊遷和葉依蓮的母親,再來是七位堂主,她和楊昀騏在第二桌,同桌的沒一個叫得出名堂,幾乎又都是長輩。她身邊的楊昀騏有禮又熟練地不斷和大家寒暄、敬酒,她卻悶悶地低頭吃飯,席間今年才剛完成終身大事的兩人,免不了成為眾人話題的焦點。
「阿騏,你們小倆口何時給遷老生個孫子啊?」有人說了這句話,接著,幾乎是附近幾桌的注意力都轉到這里來了。
唉!葉依蓮真想找個洞躲進去,再也不要出來算了。
楊昀騏淡淡地笑著,「不急,等畢業再說也不遲。」
「我就不信你忍得住。」這句話一落,引來一陣哄堂大笑。
葉依蓮從來沒接觸過這些大哥級人物,哪知道這些走江湖的一向大剌剌地颯爽豪邁慣了,講話不直不爽快,她又羞又窘的,不知如何是好。
楊昀騏只是笑了笑,老早習慣這種玩笑方式,他像是不經意地看了葉依蓮一眼,接著不著痕跡地轉移了話題。
葉依蓮低著頭,像碗里別有玄機似的,眼里除此之外別無其他,一徑地吃著白飯,用筷子一粒一粒地挑,希望時間能快快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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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家幅地廣闊,長長的圍牆里,林木蓊郁的庭院圍繞在前屋和主屋周圍,年夜飯是在前屋吃的,也是大多數十紋蘭兄弟進出的地方,和主屋以一座人造湖和日式庭院隔開。
迥異于前屋仿中式的建築,主屋樣式為日式矮平房,光是走廊和天井就九彎十八拐的,像迷宮一樣。
因為夜已深,楊遷要她們母女倆留下來過夜。
葉依蓮沒住過這種日式的老房子,覺得很陰森恐怖,領她在主屋里穿梭的管家古太太看出她的想法,一邊走在前頭還一邊笑道︰「少女乃女乃早晚要住進來的,明天就讓少爺帶妳熟悉熟悉環境好了。」
少女乃女乃?又一個讓她感到別扭的稱呼。
古太太領著她到主屋東側,穿過假山和綠蔭夾道的回廊,一座半獨立的院落矗立在油桐花樹圍繞間。
「少女乃女乃早點休息吧,有什麼需要,按一下鈴就會有人來了。」
葉依蓮看著古太太離去的背影,突然覺得那一片回廊像是時光隧道,把她帶到不屬于她的時空中。
因為當時結婚的新房在前屋,所以她對主屋還是完全陌生的,正對著回廊的是一間鋪滿榻榻米的起居室,平日和式木門會左右大敞著,以骨董屏風隔出起居間的隱密,屏風另一邊的空間大小和一般人家家里的客廳相仿,液晶平面電視和音響一應俱全,和式矮桌擺在正中央。
起居室左手邊的門進去後是有著大片原木地板的和室,葉依蓮看到從天花板上吊下來的沙包和整齊收在牆邊的啞鈴,地板擦得像鏡子一樣。
起居室右手邊則是……
她站在起屋室和臥室門口,怔忡恍惚。
擺明了是男孩子的房間,雖然整整齊齊、一塵不染,也沒有像時下的男孩子愛貼什麼運動明星或性感女星海報,但仍看得出來是男孩子的房間,她看到牆上的確是掛著楊昀騏洗過、熨燙好的制服。
臉頰似火燒。這樣的安排似乎再理所當然不過,可是楊昀騏不是說他們畢業以前都不必履行夫妻義務嗎?
不過,只是睡他的房間,她怎麼一下子就想到履行夫妻義務來著?葉依蓮暗怪自己胡思亂想,可是今晚席間的揶揄還在耳邊,他們畢竟都是對異性感到好奇的年紀,睡在一個房間,再加上兩人已是夫妻關系……
葉依蓮想,也許古太太弄錯了,她應該睡客房。
不過走到回廊處,呆站了半天,前屋席宴將散未散的嘈雜聲在夜色與重重屋宇的阻隔下,听起來好似不真實,她一點也不懷疑自己再往前走個幾公尺、拐幾個彎就肯定會迷路。
也許這個院落有另一個房間吧?她忽然想,憶及在房間門口看到另一邊的紙門半掩著,于是葉依蓮走回屋里。
果然,楊昀騏臥房隔壁,另一床棉被已經為她鋪好了,這間房似乎本來就是多出來的,像是一個隔間或過道,卻整理成一間小休息室。
從葉依蓮站著的方向看,左邊是楊昀騏的臥房,正前方的雕花紅木門後是裝潢典雅的書房,古色古香,宛如時光錯置,只差沒有雕著花鳥的圓窗罷了。
葉依蓮忽然為自己上一刻的胡思亂想感到羞赧,繼而想到,這兩個房間也不過隔著一道薄薄的紙門。
不過總比真的睡在同一個房間好吧?
棉被旁整齊折迭著日式浴衣和換洗的貼身衣物,葉依蓮很容易就找到位在院落左翼盡頭的浴室。
謝天謝地!她沒有看到燒熱水用的火爐,而是大木桶和蓮蓬頭。
想到同樣的年紀,他竟然是住在這樣的地方,而且是二十一世紀的現在。當然,葉依蓮極目所見,雖然古樸卻絕不簡陋,甚至還是有些奢華的,她忽然覺得自己好像劉姥姥走進了大觀園一樣。
佣人送來熱呼呼的拉面時,葉依蓮才正洗好澡。
「這是?」葉依蓮不解,聞著那香味,晚餐時吃不到半碗飯的肚子又餓了起來。
「少爺吩咐我送過來的。」外籍女佣用著帶有鄉音的中文說道,將面擺在起居室桌上。「少女乃女乃用完後擺著,我們稍晚會過來收拾。」接著告退。
愣愣地看著那碗冒著熱氣的面,吐子咕嚕嚕地叫著。
楊昀騏怎麼知道她會肚子餓?葉依蓮意外地發現他這種沉默的體貼,又想起他在人前侃侃而談,面對她卻完全相反。
真是個奇怪的男人,她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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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昀騏在接近十二點時回到自己房里。
原本他想再晚一些,那個每次看到他,就像小白兔一樣瑟縮成一團的小女生也許比較不覺得那麼別扭,可是又想到萬一她不敢一個人先睡,又或者不敢比他先睡……
他知道她有些害怕兩人的關系,也已經盡他所能地在各個方面為她設想。
她不喜歡被揶揄,他就轉移話題;她不喜歡被喊大嫂,于是從來不對同學和學弟們發號施令的他,破天荒的把人集合起來耳提面命;她對兩人的關系感到尷尬,好幾次在學校遇上他也急忙把頭轉開,他也就順著她的意思與她形同陌路……只是他到現在還不知道他差點弄巧成拙。
佣人告訴他,那小女生把面吃得一乾二淨,他忍不住笑了。
回到他住的院落,一片安靜,楊昀騏輕輕地闔上起居室的門,走進臥房。另一邊的房間里傳來翻身時衣服和床褥的摩擦聲,他確定她在房間里,只是不知睡了沒有,他放輕動作,熄燈、月兌衣、上床睡覺。
葉依蓮雙手抓著被緣,小臉露在被子外,看著映在紙門上的光影,說不出心里的緊張是為了什麼。
直到燈熄了,細微的聲響很快歸于沉寂,他躺到他的床上。
她真的是想太多了。葉依蓮暗怪自己,竟然會怕楊昀騏像今天在前屋的那些人一樣,喝得醉醺醺。她听到他的動作始終都是靈巧而無礙的,完全沒有和幾個長輩拚完酒後的醉態,當然更沒有對她做出什麼奇怪的事。
而且她還欠他一個謝謝呢!如果不是他多了那份心思,她今晚可得餓著肚子到天亮了。
遲疑了許久,怕再不出口他就要睡著了,葉依蓮只得朝著透出微黃薄光的另一間房喊了一聲,「喂。」她別扭的叫不出他的名字,只希望她的聲音在他听來至少可以友善一點。
葉依蓮听到空曠幽暗的房間里,自己心跳如擂鼓的聲音。
快回答啊!等著他的回應,時間卻像被拉長了似的,她幾乎要閉上眼,假裝剛剛只是夢囈,臉頰的燙熱蔓延至全身。
「嗯?」另一邊的房間里,楊昀騏只是微微側身,等著她的下文。
葉依蓮睜開眼,慶幸自己不用裝睡,她鼓起勇氣,「謝謝你……請人送面給我。」這樣說會不會很奇怪啊?
其實,仔細想想,她該謝的不只這一樁,在飯桌上,他的確是一直關心她的反應,她只顧著吃飯,是他替她夾菜到小碟子里、替她盛湯,只是她低著頭故意裝作不知道。
楊昀騏嘴角染上一抹笑,表情也柔和了起來,「不會。」
葉依蓮緊張得一點睡意也沒有,空氣中的沉默讓她覺得,她好像應該開口說些什麼。
「晚……晚安。」
「晚安。」楊昀騏想了想又開口,「明天沒什麼事,妳可以安心的睡,我們家沒有規定早餐時間。」
其實有,而且楊遷還規定他得六點起床做早課強身,但他想還是讓她睡飽一點,早餐他可以再叫人另外準備。
「喔。」她應道,一時之間還不明白他做啥告訴她這個?
「睡吧。」
葉依蓮仍然睜著大眼,腦袋遲緩地運作著。
啊!他是要她不用擔心作息受影響,可以睡到自然醒吧?畢竟她躺的不是她一向熟悉的地方。
她遲鈍地只知道自己很緊張,卻說不出原因,他卻替她想到了。
忍不住拿被子蒙住頭,害怕臉紅被月光所窺見,心口漾開了奇妙而微甜的情愫,她連忙閉緊眼,不讓自己沉浸在那陌生的悸動中,然而事實卻非理智所能控制。
他果然是個奇怪的人,奇怪,卻又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