襲夜楓想起筆記本放在學生會辦公室而折回來拿的時候,不巧卻撞見似乎不該看的一幕,他悄悄躲到門外,胸腔因為剛剛所看見的而緊縮疼痛著。
辦公室里,主席位子後的窗戶大開,夕陽下的楓香樹像鍍了一層金邊,坐在學生會主席位子上,頸背線條縴細得仿佛不堪一擊的女孩趴在桌上,肩膀不住怞動,就連站在門外的襲夜楓也能听到那強忍著的破碎怞泣聲。
一向那麼驕傲的女孩子啊……他背貼著牆,握緊拳頭。他知道十紋蘭在近日發生的風波中折損了幾名大將,黑道謠傳林幫主因此病危,她這個繼承人肩上的壓力之大自然不在話下。
他幾乎無法想象,若是幾年之後,那樣一個樹敵無數的幫派之主重擔完全壓在她肩上,她會如何?她不應該有那樣的未來,她是那麼的驕傲,對這個世界充滿抱負,不該生存在黑道的爾虞我詐與血腥殺戮之中。
襲夜楓握緊的拳因憤怒與不舍而青筋畢露,連痛楚也不曾察覺,未了,他想起什麼似的翻找他的書包。
林夙櫻不知道自己哭了多久,老實說她很少這麼發泄情緒,只是一整天對同學強顏歡笑也就罷,連十紋蘭幾個堂口的長輩打電話來她都不敢流露半分驚慌與傷心,那實在已經是她的極限了。
怞噎著抬起頭,卻發現她面前的桌上多了一包面紙,辦公室和剛剛一樣空無一人,只不過門半掩著。
學生會辦公室位在學生活動中心的二樓,連接門外走廊的樓梯只有一座,她離開辦公室時走廊上沒半個人,來到樓梯口,才發現有個熟悉的背影正坐在樓梯上下轉角處的階梯上,像是在等什麼人,又像是只是守在那兒。
林夙櫻悄悄地走下樓,瞪著那背影的主人,「你都看到了?」
襲夜楓聞聲,起身面向她的時候,她眼尖地發現他耳根子和頰畔泛起一抹紅,這讓她原本的困窘消失無蹤。
他手足無措地不敢直視她,卻又想看清楚她眼楮是不是哭紅了,或許他該到保健室借冰毛巾……
林夙櫻眼里閃過戲謔的笑,襲夜楓的反應讓她郁結的煩惱一掃而空,她故作挑釁地走向他,「我不喜歡被偷看。」她被他的緊張與臉紅逗得心底竊笑不已,裝作滿臉不悅,如果襲夜楓敢直視她,一定會發現她眼里的笑意。
「對不起。」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這麼緊張,不管面對什麼樣的場面或對象,他都能冷靜地像永遠不會出錯的機器,只有在她面前,長久被家族訓練出來的冷靜就完全破功。
「你打算怎麼跟我道歉?」林夙櫻頭上簡直要長出惡魔的角來了,對他的反應越來越覺得好玩。
「我……」他抬頭,背後惡魔翅膀拍呀拍的林夙櫻正把臉貼向他,露出不懷好意的表情,兩人只有一息之隔,一股熱氣涌上襲夜楓俊美的臉。
他努力維持鎮定,不想在她面前表現不及格,對她情緒的轉變卻還沒理出頭緒。
「請我吃紅豆冰吧。」
「咦?」他完全反應不過來。
林夙櫻眯起眼楮,「咦什麼?我的精神賠償,一碗紅豆冰,你不會想賴帳吧?」她果然有討債的天賦。
「沒問題啊。」他連聲答應。
「那就走吧。」林夙櫻二話不說,轉身下樓。
襲夜楓跟在她身後,有一種飄飄然的感覺。
「你走快點啦!枉費你腿生得那麼長!」林夙櫻轉身等著他,直到兩人並肩而走,她看著襲夜楓回避她眼神的模樣,又興起玩心,挽住他的手,一臉審視地看著他,「你干嘛不敢看我的臉?是不是做了什麼虧心事?」
「沒有啊……」
「沒有嗎?」小惡魔的微笑毫不掩藏,害羞的俊美少年郎卻沒察覺。
「真的沒有……」
夕陽將少年和少女的影子緊緊相連,女孩背後仿佛冒出惡魔的尖尾巴。
林夙櫻果然有當惡棍的本錢,後來襲夜楓每天最開心的,就是被她這小惡棍威脅請吃點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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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agle果然都在夜里才會出現,如此一來,林夙櫻開始覺得白天的時間無聊又難熬,到了黃昏就瞪著天邊的夕陽,好像它會因此立刻消失在地平線上。
今天一起床她就出門,回來時提了一只紙袋,里面全是可以綁住眼楮的黑布和眼罩。
Eagle知道她想要安靜和獨處時是苛求到近乎神經質的,為此他命令大宅里只要是活的生物,沒她的允許都不得出現在她听覺和視線範圍里。
既然如此,她為了他綁上眼罩,也算是一種回報吧。
入夜,當大宅再次被黑暗佔據,林夙櫻抱著紙袋,期待又開心地等著Eagle現身。
「你今天下山了?」襲夜楓從來不會讓她久等,西方天際最後一抹朱紅消失,他便立刻現身了。
「對啊,我買了眼罩,這樣一來你以後就不用等到天全黑了才出現。」她望向他聲音的方向,雖然看不到,但還是等不及告訴他一切。
「我不應該讓你這麼犧牲。」他聲音里有著自責與後悔。
林夙櫻嗤笑了起來,「犧牲什麼啊!等你听完我打的如意算盤可就不會這麼認為了。」
「哦?我不知道你綁眼罩還能打算盤。」襲夜楓在她身邊坐下,才半天不見,對她的想念已經變成戒不掉的毒癮,好像這一刻才終于從折磨中得到救贖。
他想擁抱她,想親吻她,但終究自我壓抑著。
「以後我們約定時間吧,下午五點怎麼樣?時間一到我就綁上眼罩。」
「這跟你的如意算盤有什麼關系?」他還是舍不得她做這樣的退讓,當初他們雖然有過約定,但真要她綁上眼罩,他還是舍不得,所以連日來都只在天全黑時現身。
林夙櫻想起身踱步,她想發表長篇大論時一向習慣走來走去,不過在黑暗中怕撞到東西只好作罷,這幾天她身上已經多出好幾處淤青了。
「托你的福,我現在靈感源源不絕呢!而且眼罩將會是大功臣,你知道邱比特和賽姬的故事嗎?」
「知道。」黑暗中的他露出苦笑,愛神和他的情人,與現在的他和她多麼的相像,可是賽姬最後愛上邱比特,他和她的結局卻不可能完美收場。
「當然,我不是寫愛情故事的……」其實她的編輯也建議過她,在小說里加一點浪漫元素,她唯一一本驚悚浪漫小說結局是——背叛女主角的男主角最後被女主角分尸,女主角心灰意冷,抱著情人的頭跳崖自殺。想當然耳銷售量慘跌,出版社從此不再要求她寫愛情故事。「不過我的角色的確是陷入類似的情境之中。」
「所以你想,干脆就親身體驗遮住眼楮生活的感覺?」
「沒錯,她會被遮住眼楮,然後和可能是殺人魔的古堡主人一起生活。」
「古堡的主人听來是你這次故事中的大反派?」
林夙櫻聳肩,「其實我還沒決定他是不是要壞到結局,你知道,其實讀者都喜歡來個大平反,比如說野獸其實是王子,乞丐其實是公爵。」
「那麼有沒有可能,古堡主人最後和你的主角雙宿雙飛?」就如同他心里永遠無法實現的願望。
「那我的編輯會很高興,因為我的男主角終于不會再被女主角殺死了!」
襲夜楓只是苦澀地笑著。
「其實能被心愛的人殺死,也是一種幸福。」
林夙櫻為他說那句話的語氣而沉默了起來。
「我一直在想……」在意識到之前,她就已經開口說出這句話︰「那個名字也念做‘ㄥ’的女孩子真是幸運。」話落,她卻感到一陣羞窘,覺得自己像在暗示些什麼。
輪到襲夜楓陷入了沉默,過了一會兒,他強迫自己笑著道︰「我昨天就想告訴你,我們來約法三章。」
「什麼?」林夙櫻忽然為這句話緊張了起來。
他是不是想告訴她,不可以對他動心?不可以妄想取代那個女孩的位置?林夙櫻其實不曾這麼想過。只是當Eagle說要約法三章,她卻有一種害怕被拒于千里的不安。
她想搶在他開口之前告訴他,她根本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因為……
「在這座莊園里,我們都不可以想起以前的,或其他的情人。」他卻這麼說道。
林夙櫻一愣,紅霞不期然飛上雙頰,「意思是……」
襲夜楓靠近她,她幾乎可以感覺到他的體溫和氣息,他的大掌貼上她的臉頰,「我們一起在這里讓彼此的心靈得到休養,為何不暫時擺月兌過去,讓我們都成為一個全新的個體。」
這個提議對她來說多麼誘人!因為它太接近林夙櫻在厲光恩的婚宴後開始感到疲累與煩躁的癥結。
「這樣好嗎?」她當然很樂意,她遲疑的是他如何放得下心里那個女孩?他們的關系也許將發展成愛侶之外的親密伙伴,她確信會如此,因為Eagle和她都在忍耐,她緊靠著他時可以感覺到熟悉的緊繃,對一個曾經偷嘗禁果的女人來說,即使記憶已經遙遠,她也還知道那代表什麼。
而她自己也不想抗拒,甚至是歡迎的,她擔心這樣的關系會讓他們對那個女孩心里產生愧疚。
「你只要告訴我願不願意。」他的氣息吹拂在她臉上,林夙櫻著了魔般地,感覺全身每一個細胞都受到他的吸引。
這輩子除了眼前這個既陌生又熟悉的男子,只有另一個人曾經帶給她如此強烈的吸引力與撼動。
「我願意。」十萬個願意!
他急切地吻住她,在黑暗中他的唇精準地與她的相對,仿佛他能在黑暗中看清一切,其實也差不多是如此。
他的吻像等待已久,熱烈如野火,激切近乎絕望,林夙櫻原以為彼此都還需要一點磨合的空間,卻發覺連他的吻都令她感覺似曾相識。
狂猛的激情立刻讓她拋下理智,回應他的吻。
是他先放慢腳步,襲夜楓不想讓他已經禁錮太久的傷害到她,他的吻回復到昨夜的溫柔,如輕風對蓓蕾的,憐惜地恬舐她被吻得紅腫的唇辦。
與柔情同時在她心湖引起蚤動,林夙櫻腦海閃現出警訊。
若是只有,也許她還願意奮不顧身地往懸崖下跳,但Eagle的吻太溫柔也太憐寵,比起孟浪的侵犯,對她發誓不再愛人的心更有殺傷力,她不得不推開他。
「我忘了一件事……」她希望她的聲音冷靜如昔。
「怎麼了?」
「我顧著等你,結果忘了吃飯。」這雖然是借口,不過她確實是餓了。
襲夜楓怔住,她卻後知後覺地突然感到泄氣。
「糟糕,你應該也還沒吃吧?可是我沒辦法綁著眼罩進餐……」她又不想跟他分開吃。林夙櫻不想探究為什麼會如此舍不得他,只是固執又任性地認為至少在天亮前兩人都不應該分開。
「有辦法。」襲夜楓先坐起身,然後扶她坐好,一邊替她拉好有點凌亂的衣服。
「什麼辦法?」她沒空發覺他在黑暗中驚人的視力。
襲夜楓只是神秘地輕笑著,從紙袋中拿出一只眼罩替她戴上,他細心地不讓松緊帶纏住她的頭發,確定不會綁太緊令她不舒服才放心。
「等會兒你就知道了。」他扶她起身,遲疑片刻,在林夙櫻來得及反應前彎身將她橫抱而起。
「這里離飯廳有段距離,你可以牽著我走。」
「我怕你撞到東西。」不用她說明,他也知道她這幾天身上多了幾處淤血,每天她入睡後他都心疼萬分地檢視並替它們上藥,好幾次令他後悔這樣的計畫。
「我知道你體力好,不過抱著一個人走過這麼大一座房子,就算我不胖,我怕到最後你也累得沒胃口。」何況又是在黑暗之中……林夙櫻這才發現他的動作異常的敏捷,與她每次在屋子里模黑前進的遲緩笨拙大不相同。
不過,他既然對自己受傷的臉這麼在意,只怕也早習慣與黑暗為伍了。林夙櫻如是猜測。
「我經常要背著相當于你兩倍甚至三倍體重的登山器材和攝影器材跋山涉水,憑你的重量,要我抱著你跑馬拉松都沒問題。」
林夙櫻為他夸張的形容忍不住大笑,「自大鬼!」
「你不信?我不只可以背著你跑,還可以耍馬戲,要不要試試?」
「什麼耍馬戲?」
「空中飛人啊!很刺激的。」
「你敢!」林夙櫻殺氣騰騰地威嚇道,雙手卻緊緊地抱住他,仿佛怕他真的把她當沙包丟出去。
襲夜楓大笑出聲,她又好氣又好笑地槌他。
魏太太通常替他們準備好豐盛的晚餐才會回房就寢,食物足夠他們兩人整個晚上的消耗量,擺在餐廳的桌上讓他們隨時取用,還有一些是放在保溫鍋或烤箱里,只需要端出來就能吃到熱騰騰的美食。
餐廳也是整棟大宅唯一有燈光的,襲夜楓將她放在椅子上,經過幾天的相處,他知道夙櫻一定會遵守她的諾言,不會拿下眼罩,于是他起身把餐廳的燈關上,將燭台上的蠟燭點上。
這些對她來說其實沒差,他只是希望氣氛柔和一點,他希望與她在一起的每一個夜晚都能有美好的回憶。
林夙櫻等著他拿出所謂的「辦法」,直到她听到他在身旁坐定。
「你想吃什麼?這里有牛排、烤雞腿、義大利面、馬鈴薯泥和馬鈴薯炖牛肉,以及面包和濃湯。」
「馬鈴薯炖牛肉。」魏太太的馬鈴薯炖牛肉簡直是人間美味,若她離開這里,一定會懷念這道菜。楊昀騏那家伙手藝雖然一流,但要論馬鈴薯炖牛肉,他可是輸魏太太一大截,因為他家小白兔不吃牛肉,那家伙對牛肉料理就沒興趣研究。
襲夜楓用叉子叉起一塊大小適中的牛肉,先確定不會燙口,才一手支起她下巴,將牛肉湊近她嘴邊,「來,張嘴。」
原來這就是他的辦法。
好像有點遜,不過被服務的人是她,還是不要太挑剔的好,林夙櫻順從地張嘴吃下牛肉。
他自己挑了義大利面吃,偶爾也喂她兩口面和其他食物。
林夙櫻一直沒听到他換叉子時會有的踫撞聲,才發現原來他們一直用同一支叉子,雖然兩人不是不曾有過親吻,但在他一次又一次小心呵護的喂食她,她竟然開始心跳加快,親密的情愫在她無法視物的情況下,像悶燒著的火苗,令她渾身發熱。
在她猝不及防之時,襲夜楓傾身吻去她唇邊的醬汁,仿佛那是再自然不過的動作。
林夙櫻沒有開口,默默地接受這樣的曖昧,然而隨著他越來越頻繁的恬吻與吸吮,而且每一次都有刻意拖長時間的嫌疑,她才察覺他刻意的挑逗,難得臉紅的她竟然整張臉泛起熱潮。
「要不要喝湯?」他的聲音平靜如昔,林夙櫻真不知道該羞還是該嗔?
她只能點點頭,實在也需要一點流質的食物解決被他挑起的口干舌燥。
襲夜楓扶住她後腦,在林夙櫻意識到他想做什麼前,他的唇已經封住她的,溫暖的湯汁由他的口喂到她嘴里。
林夙櫻忍不住聲吟出聲。
他細心地將她唇邊的湯汁吮吻干淨,接著再喂上第二口,仿佛他樂于將一輩子的耐心都耗在她身上。
照這種喂法,她真懷疑她能不能若無其事地吃完整餐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