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會下來陪我吃消夜。」徐安揚喚住她離去的腳步。
伍白梅一愣,轉身發現徐安揚依然是那副落水小狗的模樣,無辜又不安地站在原地瞅著她,那眼神活像在指控她惡意遺棄似的。
這算什麼?是他自己愛玩才變成這模樣,她都還沒怪他對她圖謀不軌呢!
其實應該是已經不軌了,糟糕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被撩撥得連情感都開始蠢蠢欲動。
理智的那一面又開始在嘲笑自己,她果然還是輕易就對一個只有皮相沒有內涵的繡花枕頭動心!
她該不會再次喜歡上他了吧?伍白梅心驚地暗忖,然後在心里抵死否認。
「我想先睡了。」她故意板起臉孔,怕自己心防越來越薄弱。
她怎麼可以再對這膽小又邋遢的痞子動心?這太可笑了!
「你在生氣?」徐安揚垂下頭,像做錯事的孩子。
伍白梅一對上這樣的他就頭大了。
竟然可以有人在前一秒鐘是隨時能把女人拐上床的魔鬼,下一秒鐘卻像換了一個人似的,變成一個神情像孩子般可憐無助的美男子。
而這偏偏就是她的死袕。
「沒有,我只是淋了雨,頭有點痛。」她努力不讓臉上表情破功,內心在和自己不知死活的同情心拔河。
這一分鐘前差點把她吃掉!現在心里升起的罪惡感是怎麼回事?她罵著自己,完全否認自己也有過任何欲念與情愫。
「那你下來和我一起吃消夜,再吃點止痛藥?」他這回語氣是百分之百的誠懇,「我每天都在十二點以前回來,我希望至少一天能跟你吃頓飯,要不然聊聊天也好,可是你可能一點也不在意吧?」說著,他垂下眼,落寞憂郁的陰影籠罩著他全身。
伍白梅心頭一動,臉上線條軟化的同時,雙頰也泛紅了。
是啊!明明他是個愛夜夜狂歡的浪子,可是哪有浪子天天趕在十二點前回家的?而且只要他在家又沒有工作的時候,都會任性地要她陪著。
她從不讓自己去想,因為害怕心軟,連理智的那一面也完全投降。
最後一絲堅持被瓦解。
「好……好吧。」在答應的同時,她的心跳卻莫名紊亂。
那不代表什麼,他只是怕寂寞又愛胡鬧而已,伍白梅對自己說。
「說定了哦!」前一刻還落落寡歡的憂郁美男終于綻出微笑,頰邊的梨渦像放晴後的太陽,帶著點稚氣與朝氣,掃盡陰霾,這一前一後兩種風格卻同樣讓人心動,看得伍白梅匆忙瞥過頭。
窗外雨勢不知不覺變得更急更大,伴隨而來的電閃雷鳴也更驚人了。
原本打算回房的徐安揚被窗外的閃電又嚇得縮回去,這回伍白梅早有防備,閃過飛撲而來的龐然大物,結果徐安揚整個人栽在沙發上。
伍白梅由上往下睨著在沙發上縮成一團的可憐蟲。
「快去換衣服,」她擰眉看向地板上的水漬,想到接下來的整理工作就讓她沒有心思去想其他了。「你把整個客廳滴得到處都是水。」
她等會兒可有得忙了,這樣也好,她正愁不知怎麼面對他。
她轉身要去拿拖把,徐安揚卻抓住她的衣角。
「干嘛?」她回過頭,看見他孩子氣要無賴般的表情。
「不要走。」
「我沒要走,只是去拿拖把,你也快去換衣服。」她只得哄道,「而且你剛剛不是答應我,要回樓上去洗澡嗎?」看著他那每次「番」起來必會出現的孩子氣表情,伍白梅覺得她的頭真的犯疼了。
他怎麼老是這樣?前一刻刮大風,下一秒出太陽,轉眼間又飛沙走石……
徐安揚死不放手,反而抓得死緊,「你的工作不就是照顧我嗎?」
伍白梅差點翻白眼,「我是管家,不是保母!」雖然管家的工作也包括照顧雇主,不過並不代表可以無限制地放任雇主做任何要求。
遲遲未響起的雷鳴像爆竹般開始響個不停,在天空回蕩著轟隆隆的響聲。
徐安揚臉色嚇得死白,那表情活像她真的敢移開一步,他就斷氣給她看一樣。
伍白梅都想拍頭聲吟了。
「你今年多大了?不怕被別人知道你這模樣會笑掉大牙?」她決定激發他的男子氣概和羞恥心。
徐安揚仍是發抖,「掉的是別人的牙,又不是我的。」
她一陣啞口無言。
「哈啾!」淋了一身濕的徐安揚打了個噴嚏,天曉得他到底淋了多久的雨?她不禁開始緊張了。
「你快去洗個熱水澡,要是發燒就麻煩了。」而且她不想下一個打噴嚏的變成她。
見徐安揚仍是抓著她的衣服不放,她只得彎身扶他起身。
「我不要……哈啾……」像要跟沙發黏成一體似的,他大少爺不肯移動就是不肯移動,而且這回干脆直接拉住她的手。
伍白梅真覺得他在考驗她的耐性。
這男人簡直比三歲小孩還番!
「听話!」深呼吸三次,她決定拿出專業管家該有的耐心,催眠自己真的是在跟一個三歲小孩講道理。「我跟你全身都濕透了,不然你先放開我,我去幫你拿干的衣服,然後開暖氣……」
話還沒說完,窗外又是電光閃現,沙發上的男人驚恐的更往里縮,幾乎要抱住頭蜷成一團了。
伍白梅愣了愣,或許她該轉換另一種思考方式來看待徐安揚的恐懼。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當一個人心里對某種東西懷有恐懼時,那種難以克制的驚嚇反應經常是旁人難以理解的,只是不害怕的人站在自己的角度會覺得嗤之以鼻,若換成他自己所害怕的,嗤笑者與被嗤笑者的角度就要對調了。
何況人們總是要求男人不該表現出脆弱與無助的一面,眼前若換成一個女人,這樣的恐懼就會變得讓人容易同情與理解。
嘆口氣,她拿起先前放在茶幾上的MP3隨身听——她在睡前一向有听音樂的習慣——把耳機塞進徐安揚兩耳,把隨身听拿給他。
「專心听音樂,不要注意別的,就不怕了。」
徐安揚看著她,隨著耳邊傳來的歌聲,他的身體漸漸放松了,無懶的表情沒了,總算鎮定得像個男人的模樣。
但是一只手仍是揪著她的衣服,像害怕被遺棄似的。
伍白梅真是拿他沒轍,伸手拉下他一邊的耳機。
「听著,如果你和我都發燒,現在這麼晚很難找醫生,你不會想又冷又餓的縮在沙發上一整晚吧?」不要告訴他,他想拉著她陪他!
徐安揚搖搖頭。
「這就對了,我們各自回房去洗澡,然後就可以吃熱騰騰的消夜了。」
「你真的會下來陪我?」他不放心地問。
伍白梅沉默了三秒,才點點頭。
「你不守信用怎麼辦?」顯然瞬間變臉是他的絕招,又或者他剛剛鎮定的表現只是伍白梅的錯覺。
這算啥?她覺得自己耐心正在接受嚴格的考驗。
他這個對她伸出魔爪的人,對她做出這要求,不覺得太過分也就算了,竟然還質疑她會不守信用?
「你洗不洗?不洗我回房睡覺,懶得管你!」她凶巴巴地擦腰道。
「好嘛!」干嘛那麼凶!徐安揚簡直像被壞姐姐凌虐的灰美男了,垂頭喪氣的站起身,在伍白梅打算轉身回房時,他又叫住了她。
「你不可以耍賴哦!」
是誰在耍賴啊?
伍白梅直接送他兩記白眼,受虐灰美男才趕緊夾著尾巴洗澡去。
真是天地顛倒了,她這個應該被安撫的,竟然要反過來安撫那個剛剛才撲上她、險些把她吃干抹淨的人!伍白梅有一瞬間覺得好笑。
她討厭他嗎?這時她忽然問起自己。
恐怕並不,否則不會由著他對自己耍賴任性,早恨不得把他大卸八塊了。
可是要說喜歡……伍白梅忍不住擰眉,告訴自己心口那份悸動只是太疲累所致。
她才不想再一次被蛤仔肉黏到眼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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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騰了半天,兩人總算能洗個熱水澡,伍白梅在他吃消夜的空檔把客廳整理干淨。
然後徐大少爺又開始「番」,死都不讓她回房間去睡覺。
怎麼學姐都沒告訴她,徐安揚「番」起來是這副德行?
這回他雖然沒再裝可憐扮無辜,卻是用正經的表情說出讓伍白梅血壓再升高的話。
「我不介意你看到我的睡相。」
伍白梅听到這,差點吐血,吼道︰「你不介意,但我介意!」而且這並不是重點好嗎?她沒好氣地想。
徐安揚又是一副挨罵小狗狗般的表情,一雙水汪汪的眼無聲地指控她的冷血薄情。
真是夠了哦!
伍白梅閉了閉眼,再次深呼吸,提醒自己要對他的恐懼以同理心和同情心來看待,可是他有對她「出手」的前科,這點她怎麼也不可能當作沒這回事。
「我發誓剛剛的事絕不會再發生,如果你對我不放心的話……」他起身,在旁邊的櫃子里翻找,然後拿出一柄藍波刀。
伍白梅瞪著刀鋒閃著寒光的藍波刀,不敢相信他在屋子里藏著凶器。
好吧,其實那也沒什麼,藍波刀跟菜刀、美工刀一樣都是刀,沒道理家里可以有菜刀,卻不能有藍波刀吧?有些人家里連武士刀都有了。
徐安揚把藍波刀遞給她,見她一臉猶豫,他干脆抓她的手,讓她牢牢握住刀柄。
「你拿著,要是我對你亂來,你就朝我刺下去。」
伍白梅睜大眼。
「你……」瘋了嗎?
她覺得刀有些沉,也許是因為她一想到那景象,就嚇得雙手沒力的關系。
「我都把小命交到你手上了,你還是不信我?」
「說不定我力氣比不過你……」她仍然遲疑。
「我只是讓你拿心安的,都說過我不會對你亂來了。」
「誰曉得?」她喃喃道。
伍白梅的質疑,讓徐安揚露出心靈嚴重受創的悲淒模樣,整個人縮到沙發上,肩膀不住抖動。
「剛剛我又不是故意的……」他孤寂無助的背影對著伍白梅,還不忘用眼角覷了覷她的反應,見她果然一副心軟且傷透腦筋的模樣,他嘴角忍不住勾起一抹笑。
她能陪他是最好了,要不,和她多磨幾分鐘他也高興。
過去他寧願一個人鎖在房間里,獨自一個人與恐懼搏斗,也不要別人同情他,可是從再見到她的那一刻開始,他就不自覺地貪婪她的陪伴,就算顯得任性、顯得沒男子氣概也無所謂,當得到她的關注,他就可以笑著一整天,當她不理他,他就忍不住覺得心情惡劣,看什麼東西都不順眼,做什麼事都沒勁。
好難理解。徐安揚皺眉,那不是電腦程式,不在他的專長領域,于是他決定順從心里最直接的渴望,繼續跟她「番」到天荒地老。
伍白梅朝天翻了翻白眼。
這男人可以再三八一點,再沒男子氣概一點,反正她對他早就幻想破滅了。
「盧」了半天的結果是,兩人在客廳各睡一張沙發。
抬眼看向時鐘,半夜三點多,徐安揚佔了最大的那張沙發,縮成一團,好不容易睡著了,一手還是死抓著伍白梅的手不放。
伍白梅背靠向沙發,因為手被抓著,眼看是不可能偷溜回房去睡了。
對付這家伙真是比整理垃圾場還累。
而且被他這麼一鬧,她也沒什麼睡意了。
幸虧這家伙一向不早起,她不用準備早餐,只要在明天中午醒來到隔壁自肋餐店去買個便當就好——本來她會親自下廚,但因為徐大少爺實在太難伺候了,害得她今晚只能睡沙發,她決定明天也不該讓他太幸福,隨便包個便當喂他了事。
深夜沒什麼電視好看,抱著棉被的徐安揚翻了個身,像睡得極不安穩。
伍白梅看向他有些蒼白的臉。
老天爺就是這麼不公平,這男人醒著時像個惡魔,專門惹人頭疼心煩,睡著時卻像個天使,讓人看了心憐不舍。
幾撮紅色的發散在他的頰邊,對比出皮膚不健康的白。
記憶里,徐安揚的發色就一直搞怪又顯眼,高中時是萬黑叢中一頭金,很像街上那些輟學的小混混,她記得還有一次學校下通牒要他不準再染金發,他大少爺索性就去染了一頭藍發,讓教官和導師差點氣到吐血。
伍白梅不知不覺開始細細地端詳著他的模樣。
這家伙不僅在發色上作怪,耳朵上也穿了成排的孔,還有眉毛上的環,然而洗完澡,將一切裝飾卸除,他又回復最干淨清純的模樣。
褪去所有多余裝飾的徐安揚是相當清秀的,沉睡的樣子讓本來對他好感破滅的伍白梅又再次怦然心動,應該說是她對那種干淨而無助的模樣向來毫無抵抗能力,每次對他的撒嬌和任性舉手投降,泰半是為了這個原因。
這男人是個矛盾的存在,把自己弄得像個離經叛道的特異分子,行為卻像個天真的孩子,明明比任何人都瘋狂,卻也比任何人都膽小。
他的眉心緊緊地鎖起,彷佛置身惡夢當中,毫無防備的臉像個孩子般讓人不舍,被他氣了一整晚的伍白梅只有輕嘆一聲,伸手輕點他的眉心,指月復輕而緩地柔開那皺痕,然後握住他的手。
她開始搞不懂自己了,想到稍早的那一幕幕,她仍然臉紅心跳,感覺體內尚未被澆熄的火花又悄悄地在醞釀余溫,她應該逃得遠遠的,應該和他劃清界線,可是現在的她竟然心疼起他睡得不安穩。
徐安揚抓著她的手緊了緊,縮了縮身體,像是渴望更多的安全感。
伍白梅回過神,嘴里不自覺地輕哼起耳熟能詳的流行歌曲,歌詞是拼拼湊湊、不甚完全的,主要以哼唱為主,音量不足以吵醒沉睡中的徐安揚,在她略微低沉卻溫柔的嗓音詮釋下,竟然溫潤如醇酒,听來格外讓人身心放松。
迷失在夢境中,那個像是一直沒長大的大男人,慢慢的,慢慢的,走出糾纏不休的夢魘迷宮,眉心舒展開來,沉靜與安詳終于將他密密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