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青河這個和秦家鬧翻的養子,回頭尋找秦家庇護他唯一的女兒,所做的讓步就是讓藍月鈴自己選擇姓秦或姓藍──如果這也算讓步的話。
秦皓日一開始根本沒打算答應藍青河的請托,律師帶著遺囑找上他時,若不是知道藍青河掛了,秦皓日會讓人把倒霉的律師轟出去。
這男人到死都還這麼任性。秦皓日想起三年前他探視藍青河時,藍青河便用那種談天氣般的口吻說,總有一天,要麻煩他照顧藍月鈴。
秦皓日當藍青河所謂的照顧,就是萬一他不幸地去了──畢竟藍青河一天到晚一副厭世的模樣──請身為好友兼兄弟的他照顧他的獨生女。秦皓日沒有直接答應,因為他相信只要藍青河肯回秦家向父親認錯,他的獨生女根本不愁沒人照顧,藍月鈴會和所有秦家千金一樣受到最好的照顧和教育,偏偏那時藍青河和父親都還在嘔氣。
但秦皓日並不反對提供藍月鈴金錢上的支持,憑他和藍青河的交情及他的能耐,要多養個人一點也不成問題,供藍月鈴念完大學都行。
秦皓日所想的照顧,單純是金錢上的支持,沒想到藍青河說的,是要他當藍月鈴的監護人。
藍青河的死訊一傳回秦家,父親就病倒了,對這個多年來掛心的養子到死都不願回秦家感到心灰意冷。秦皓日不願在這個時候提起藍月鈴的事,他打算讓藍月鈴繼續住在她習慣居住的地方,而他則每月支付她零用錢與她的寄宿家庭一筆錢──多或少他不在意,重點是藍月鈴暫時不適合回秦家,更不能跟他住在一起。
藍青河明明知道他絕不適合當任何人的監護人,卻還是做了這樣的安排,他真想把那家伙從棺材里拖出來狠狠教訓一頓。
告別式的會場,依照藍青河的遺囑,選擇在海邊,他妻子當年長眠的所在。儀式不要熱鬧,也不要哭天搶地──反正應該也沒人會為他掉眼淚,唯一會為他掉淚的養父他偏偏要嘔氣冷戰,這男人不任性嗎?
秦皓日是直接從機場搭出租車到會場的,沒有人知道他是什麼來歷,也難怪藍家那些親戚會把他當成毒蛇猛獸。
其實秦皓日還是有點意外,藍青河生性孤僻,生父是個酒鬼,母親改嫁後又早就不認他了,當年他會被抱回秦家,就是因為藍家沒一個要認他,怎麼他兩腿一伸的這當口,一堆親戚反而都冒出來了?
「怎麼可以把月鈴交給陌生男人?誰知道他是做什麼的?」據說是藍月鈴姑丈的男人尤其反應激烈。
秦皓日沒理會對方的咆哮,藍青河的委托律師領他進會場時,他一眼就看見家屬席上那個穿著黑色洋裝的縴弱身影,瞬間震攝,不能自己。
藍青河住院後,秦皓日才開始持續探視他,卻從沒見過他的女兒。此刻,他心中只有一個念頭──
藍青河瘋了!他真的瘋了!那該下地獄一百次的惡棍!秦皓日感覺周遭的世界凝結在無止境的白光之中,充塞在耳里的只有自己變得沉重的心跳與呼吸聲,他的眼底除了藍月鈴之外,再看不見其它。
他彷佛看到了死去的情人,看見他心愛的Luna當年與他初見時的情景,那一剎那,他的靈魂被卷入時空的渦流之中,寂寥多年的情感瞬間沸騰。
藍月鈴,長得極像她母親的胞妹,藍青河不可能不知道!
這個惡劣的玩笑開得太大了,他不能收養藍月鈴!
「青河一定是病到神智不清了,我們要求上法院讓法官重判遺囑無效!」藍月鈴的姑媽道。
「藍先生立這份遺囑時,主治醫生也在場,他可以做證,藍先生意識相當清醒,足以完成任何法律程序。」藍青河的律師從容不迫地反駁。
「就算是,也不代表他不會做出錯誤的決定。」藍月齡的姑丈道,「這男人到底是好人是壞人,誰能證明?月鈴是女孩子,現在社會上那麼多繼父性侵繼女的新聞,我認為法官也不會同意這份遺囑有效!」
男人的話,總算讓秦皓日回過神來,他看向那個面容猥瑣、神態猙獰的男人。他穿著身Armani西裝,全身上下看得到的都是喊得出名號的名牌,卻絲毫沒有彰顯那些名牌該有的貴氣,反而顯得滑稽。
姑且不論品昧與氣質,讓秦皓日在意的是這男人的目光太閃爍,眼神太渾濁,態度也強硬得教人起疑,那些話由他口中說出,秦皓日只覺寒毛倒豎。
男人一對上秦皓日那張顯然不常笑的冷峻臉孔,不由得噪聲。
「秦先生沒有任何前科。」王律師只能就事論事,「而且他是藍先生養父的獨生子,也是藍先生一起長大的弟弟,不算是毫無關系的陌生人。」
「更何況,」王律師身邊的菜鳥助手突然插嘴,「有血緣也不代表什麼,這社會上絕大部份少女性侵案的凶手是來自少女的親屬!」
「妳什麼意思?」藍月鈴的姑丈臉紅脖子粗地怒罵道。
「陳述事實。」菜鳥助手推了推眼鏡,鼻孔哼氣。她跟在學長身邊也三個月了,接觸藍青河這些「親人」的時間不算短,學長幾乎是默許她和藍月鈴親近,想藉由她的開朗──當然學長的說法固定她少根筋──來讓這個早熟又防御心太強的女孩接受他們的協助。
藍月鈴當然沒有因此對她這位愛裝熟的大姊姊敞開心扉,但確實比較願意和她聊上一兩句。
就藍月鈴所說,姑丈還未對她動手動腳,但種種過分逾越的冒犯行為還是相當可疑,她不只一次地警告藍月鈴,要她多加小心。
王律師晲了學妹兼助手一眼,頗有責怪她多嘴的意思。
「抱歉,我這位助手剛出社會,講話不經大腦。」無視學妹的鬼臉,他繼續說下去,「秦家在美國的社會地位崇高,除了沒有明確的親屬關系以及單身外,秦先生的經濟能力絕對充裕,他也保證可以提供藍小姐念完大學所需的一切經濟支持,藍小姐甚至不必和他同住。」
藍月鈴的姑媽一家子面面相觀。
听王律師講起來,這個秦皓日是個凱子兼肥羊?
他們打量著這個突然殺出來的程咬金。什麼環境養成什麼樣的氣質,這男人確實不像是他們同個層次與素質的人,他身上穿著講究的三件式西裝,彷佛那樣的服裝就是為他而存在,舉手投足似乎永遠不會出差錯,更不懂小老百姓庸庸碌碌的煩惱。
「也就是說」藍月鈴的姑媽眼楮亮了起來。「他會提供月鈴以後一切的生活開銷?」照王律師的說法,這凱子好像住在美國?天高皇帝遠啊!他還能管得著他們怎麼動用他給藍月鈴的「生活開銷」嗎?
「月鈴會繼續住我們家?」一旁似乎是藍月鈴表哥的年輕人也一臉釋懷,他挨著藍月鈴坐在家屬席上,後者卻不斷對他的親近悄悄閃避。
「這當然沒問題,月鈴就像我的女兒一樣。」姑丈說道,笑著看向一旁面無表情的藍月鈴。
那兩父子過于熱切的眼神讓秦皓日擰起眉,突然改變主意。「藍月鈴和我回美國,我會替她另外安排獨立的住處,聘請女管家與女佣陪她同住。」
「我不同意!」姑丈才要反對,藍月鈴的表哥已先激動地站起身。「月鈴不能和你去美國!」
「我願意去美國。」藍月鈴沉靜的噪音打斷一室紛擾。
「開玩笑,去美國?」姑媽拔尖嗓門抗議道,「就這麼一走了之?也不想想她住在我們家多久,吃我們的,用我們的,我們好歹也照顧她好幾年,現在倒是說走就走?」
「藍先生從藍小姐入住你們家開始,每月匯給你們三萬塊。」王律師立刻翻出銀行證明來。
姑媽冷哼了聲,「那點錢,我有三個兒子要養,根本不夠」
「所以藍先生還要替妳養三個兒子嗎?要不要連你們的退休金一起準備好啊?」菜鳥助手又插嘴。想當然耳,立刻收到學長衛生眼兩枚。
「我會另外再給你們一年一百萬的答謝費,當作你們過去照顧藍月鈴的報酬。」秦皓日開口,不想再和這一家子糾纏下去。
「三年一百萬?」姑媽的神情像竄狗看到腐肉一樣,心里一沉吟,似乎發覺了眼前的男人何只是只肥羊?全身的每根毛都是純金的!才撈幾百萬怎麼說得過去?她旋即露出一臉猶豫踟躕,「月鈴從九歲開始住我們家,到現在五年,五百萬啊現在什麼都漲,五百萬能做多少事呢?」
「我們也照顧了月鈴一年!」一直保持沉默的表舅一家跳了出來。
「吸血鬼。」菜鳥助手忍不住又一陣咕噥。
秦皓日只是不想夜長夢多,但不代表他是軟子,他臉色一沉,挺直的鷹勾鼻與那深遂的眼冷凝如黑暗使者,立刻讓所有人噤聲。
「隨你們要或不要,藍月鈴會跟我走,我不介意打官司,我的律師團隨時會做好準備要你們賠了夫人又折兵,現在就看你們是要拿錢,還是要等我的律師函?」
藍月鈴的姑媽臉色一綠,本以為遇到大凱子,能撈多少就撈多少,誰知卻踢到鐵板,她當然不是笨蛋,立刻見風轉舵。
「唉,秦先生怎麼這麼說呢?您真是太大方了,呵呵呵呵。」五百萬加減拿啦!「不過我實在舍不得我的月鈴啊!唉唷我的月鈴」姑媽一邊裝腔作勢,一邊趨近藍月鈴抱住她瘦弱的身子。「姑媽真希望可以常常去看妳,我真舍不得妳啊!以後一定會茶不思飯不想,妳說我可怎麼辦才好」拖油瓶變金雞母,怎能說放手就放手?肥羊不吐錢就算了,只要抓住金雞母,還怕她不下金雞蛋?
藍月鈴閉上眼,忍耐著推開這女人的沖動,她很明白這肥婆手勁有多猛,稍不順她的意,身上免不了又要青一塊紫一塊。
「我們都舍不得月鈴,」姑丈眼見大勢已去,家里的母老虎都被安撫下來了,他們父子倆也不敢吭聲,但又不甘心到口的肥肉就這麼飛走,只好退而求其次。「她就要去美國了,讓她和我們回去多相處幾天吧?」
藍月鈴倏地睜開眼,全身僵直。
不是沒察覺姑丈看她的眼神心懷不軌,這些年來她總是盡可能的小心,絕不和姑丈及表哥單獨相處,甚至連睡覺時房門都用暗鎖鎖上。
現在听見這樣的要求,怎能不讓她心驚?
秦皓日臉色一沉,對這一家子死咬不放的態度開始不耐煩。「我給你們五百萬可不是白給的,等會兒律師會和你們簽切結書,從今以後你們和藍月鈴兩不相欠。藍月鈴現在就跟我走,至于切結書隨你們簽不簽,有什麼話去和我的律師談!」他冷著臉說完,走向藍月鈴,一切的果決與凌厲在對上少女那雙缺少感情起伏的眸子時,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掙扎與不自在,雖然他掩飾得極好。
浮光掠影般的年少回憶,與現實一起交錯在他眼前,讓他有些恍神,似在夢境中那般不其實。
該死的藍青河開了他一個大玩笑,他卻自己選擇往荊棘之路前進。他已經沒有後悔的余地。
她的生命在那一刻出現了岔路。藍月鈴淡漠的表情下如是想著,既然她明白另一條路上等待她的是可怕的地獄,對于秦皓日提供的選擇,也就沒有退縮遲疑的理由。
她把手交給他,在他收緊大掌的同時,感覺兩人的脈搏相貼,同時急切地跳動。
又也許,是命運的悸動,剎那間緊緊相連。
秦皓日帶著她,頭也不回地,走向她命運另一個分歧點上那未知的未來。
她的心在那一刻出奇地沉靜,彷佛再也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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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多麼相像,終究是兩個不同的個體。
藍月鈴那雙眸子里,有的只是超乎她年齡該有的冷漠,他卻不記得多年前Luna曾經有過這樣的表情。
是命中注定?或者只是藍青河惡劣的玩笑?秦皓日十三歲那年初遇Luna時,也是在葬禮上,當時的Luna和現在的藍月鈴同年,都是十四歲,穿著黑也洋裝,像尊瓷女圭女圭。
那是藍青河愛妻的葬禮,那年藍月鈴才剛出生吧。
那麼相像的兩個軀殼里,往逝者裝著春天的靈魂,當年新生的藍月鈴卻早已失去天真爛漫的本色。
回美國的一路上,他盡可能避免和藍月鈴獨處,甚至是開口說話。
如果是Luna,她會怎麼做?秦皓日忽然想,Luna最怕看到他冷著一張臉,氣氛僵凝,總是想辦法逗他開口,逗他笑,逗他生氣,當年那美麗又任性的少女,就是這樣的隨心所欲,嬌憨卻又天真無邪,讓他們一干少爺公子為之痴狂。
而藍月鈴,她靜靜地望著車窗外流動的街景,絕美的側臉像雕像,絲毫不為兩人之間的沉默感到困擾。
最後是秦皓日先按捺不住,開口道:「妳到了美國之後,可以不用跟我住,我會為妳安排好地方。」不為她長得像Luna,他一個單身男人也不適合與她同居,而且他暫時也不打算讓父親和家人知道他把青河的女兒接回美國。
也許等過一陣子,父親心情平靜一些再說吧。
藍月鈴終于看向他,原想回避她視線的秦皓日忽然怔住,這才明白,其實藍月鈴的冷漠只是她的保護色,當她注視著他時,有一瞬間,眼底悄悄泄漏了迷惘。
她和Luna那麼不同,早熟又敏感,早就察覺他對她刻意的忽略,她不明白為什麼,只好習慣性地將疑惑與不安藏在面具里。
而他呢?又是為了什麼刻意這麼對待一個什麼都不知道的小女孩?
秦皓日一陣愧疚,但又不願顯露太多情緒,只好公式化地道:「單身男子並不適合擔任監護人,所以我會替妳安排好住的地方,未來有任何問題妳也不需要煩惱,我會一直照顧妳到妳大學畢業為止。」
藍月鈴又戴起了那張冷淡的面具,或者說是面無表情較為恰當。
「謝謝你。」她說。
「這是我答應妳父親的承諾。」
藍月鈴垂下眼臉,想了想才道:「你不用照顧我到大學畢業,高中畢業後我就可以自己想辦法。」
在見過藍月鈴姑媽那一家人後,秦皓日發覺自己並不意外她會這麼說,他繼續道:「妳父親留了一筆信托基金給妳,還有一些不動產,以後的事以後再說,你暫時不需要想到那麼遠。」他的話算是安撫,也算是間接讓她打消高中畢業後即自力更生的念頭。
就算有許多原因讓他不能親目撫養藍月鈴,他還是會對自己說出口的承諾負責到底。
監月鈴沒反駁,習慣性地讓自己安靜。
車駛向機場,兩人靜默無語,藍月鈴像一潭平靜無波的止水,就算有再多不安,都靜靜地潛伏在水面下,她已經很習慣以冷靜的面具來面對一切。
反而一向給旁人帶來壓迫感的秦皓日卻發現自己根本無法靜下心來,他表面上若無其事,良好的教養讓他看上去依然像個嚴謹冷酷的貴族,但只有他自己知道,在這層表相下,他的血液、情感之中,那些說不出的、無以名狀的非理性因子,正在躁動。
人家說月亮擁有神奇的引力,當它接近地球時,生物的野性本能會抬頭。而他曾經相信Luna。就是他的月,讓他的血液滾燙、靈魂燒灼
如今,上天卻把神似Luna的藍月鈴送到他身邊。秦皓日心想,乍見和心心念念的舊情人如此相像的藍月鈴,他會心神不寧也屬正常。
他不想承認──甚至覺得惱怒──|與藍月鈴這麼近距離地待在車廂內讓他坐立難安。明明就是個十四歲的小女孩而己,她不是Luna,不該影響他
「還有一件事,」他清了清喉嚨,「你父親原本是秦家的養子,連他的名字也是我父親依照秦家輩分的命名方式為他取的,當年他一意孤行離家出走,父親雖然氣他,但一直沒把族譜上他的名字劃去。藍家跟妳父親的情分淡薄,雖然妳父親讓妳自己選擇姓秦或姓藍,但我希望妳能恢復秦家人的身分。」如此,他也才能時時提醒自己,藍月鈴是他的晚輩,是他的佷女,就算她的長相與Luna有多麼相似,他也不該胡思亂想。
「我答應你。」姓藍或姓秦,對她而言根本無所謂,何況藍家一干親戚的嘴臉已經教她厭惡不己。
「很好,明天我會讓律師去辦這件事,不過要過一陣子才能帶妳回秦家,妳祖父現在意識不清,我想等他病情好轉之後再帶妳去見他。」只希望藍月鈴回秦家後,至少能解開他父親對青河的心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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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美國的第一天,無可避免地,秦皓日必須讓藍月鈴先住進他位于西雅圖的別墅,再為她另行安排往後的落腳處。
他不喜歡住在郊區,因為那樣對習慣被服侍的他來說,勢必得讓屋子組住滿佣人;但他又討厭過于煩囂喧鬧的大城市,于是選擇了西雅圖。
在他的別墅里,管家和佣人通常會在晚間七點後離去,隔日早上七點再來為他準備早餐與日常所需。那天他們回到西雅圖時已經是晚上九點多,秦皓日事先打過電話吩咐佣人準備好晚餐,管家也留下來等到他和藍月鈴進門後,打點好藍月鈴暫住的客房才離開。
藍月鈴是自己一個人用晚餐的,她不想去思考秦皓日是否避她避得太明顯了?餐桌上的晚餐豐富美味,比起她寄住在姑媽家時好太多了,她相信自己不該胡思亂想,乍見秦皓日時內心的悸動,也許只是因為在絕望時卻突然出現了救贖,才讓她意亂情迷。
總之,無論如何,她已經決定就算秦皓日真的不喜歡她,她也會安分地扮好影子的角色。
秦皓日躲在房里,說是要處理公事,結果卻頻頻神游太虛。他晚餐只吃了一點,在藍月鈴換好衣服下樓用餐時,他借口工作忙便回房了。
原以為是兩人在車子里和飛機上太靠近的關系,他才會有些失常,所以當藍月鈴被管家領去客房時他還松了一口氣,誰知道一見她換好衣服下樓來,那股躁動再次升起。
是Luna的鬼魂作崇。他有些可笑地如是想道。
總比逼自己承認他竟然因為一個十四歲的小女孩心神不寧好吧!
明明該因為旅途勞累而早早入睡,他卻輾轉反側,將睡未睡之際竟然作了夢,夢見Luna,夢見他們那些年少輕狂的往事,最後夢境來到許多年不曾再驚擾他的,Luna死前的那一刻
秦皓日驚坐而起,汗水濤濕了襯衫──他閉緊眼,低咒著今晚著了魔般的自己,竟然會忘記換上睡袍,躺在沙發上就睡了。
這對他來說何只是反常而已?他近乎吹毛求疵的生活習慣與嚴格的自我要求,常常讓身邊的人無法消受,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這種事,根本不可能發生在他身上。
至少是還「清醒」的他身上。
秦皓日扶著額頭,心想得盡快找到安頓藍月鈴的地方,環境要好,地點要隱密
惡夢讓他口干舌燥,伸手倒水,水瓶里卻是空的。
「該死。」他平常不會這麼浮躁的,至少在他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氣之後就不曾如此,現在卻連這點小事也教他氣惱。
離開書房時,他不由自主地看向藍月鈴暫住的客房,發現她房門半掩,鵝黃色燈光從半開的門縫間流泄而且。
只是門沒關而己,用不著大驚小怪。他對自己說道,雙腳卻不受大腦控制地往她房間的方向移動。
直到他的手推開門板,秦皓日才如大夢初醒,觸電般地縮回手,旋即以更快的速度轉身,下樓。
他瘋了!到底在干什麼?
心髒急劇地撞擊胸腔,而他倒水的手甚至在發抖。
他曾經對月亮引力的說法嗤之以鼻,認為那是意志力薄弱的人在找借口。
秦皓日閉起眼。當然,沒有什麼月球的引力,這一切只是因為藍月鈴太酷似Luna,勾起那些他不願回想的往事。
轉身欲回房時,眼角瞥見一抹白色身影,驚慌失措地躲進暗處。
只需一瞥,他便看見她眼里的無措與彷徨,莫名的情感油然而生,秦皓日想也沒想地走向隔開浴室與玄關的屏風。
她像飽受驚嚇卻無路可逃的鳥兒。該逃向浴室嗎?她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像防壞人一樣躲到浴室里把自己反鎖,就像以前她在姑媽家那樣。
「妳」秦皓回愣住了,看著她渾身濕透的模樣,玄關和浴室的燈把一切照得太清晰,她白色的洋裝下甚至沒有穿內衣,單薄的布料像一層侞白色薄膜,連她胸前那兩顆圓潤的果核都瞧得一清二楚,青澀卻誘人犯罪。
「對不起。」她小臉慘白,兩手緊張地絞著滴水的裙攏,水印子滴滴答答地落在原木地板上,暗色的水花邊緣竟染了紅。
少女雪白無瑕的小腿上,恍目驚心地畫著婉蜓而縴細的紅痕,流淌到地板上,闖出一朵朵妖冶紅花。「妳」他好像只懂得這個單字,震驚到說不出話來了。
「對不起,我會弄干淨。」她法然欲泣地乞求原諒。
秦皓日胸口的空氣像被擠干了,他知道他得說些什麼,眼前的沉默只會讓這小女孩更難過,讓他對自己更加厭惡。
「妳為什麼沒有」沒有什麼?也許她根本不知道,她才十四歲,從小身邊唯一的女性長輩就是那如狼似虎的姑媽。
「對不起」她依然低著頭,他就站在那兒,高大又充滿壓迫感,讓她更加不知所措。
她知道那是怎麼回事,卻不預期會是在令夜。
那麼多血卻還不會死?好多好多,多到她拚命沖水卻還流不停。
雪白的裙擺上也綻出了一朵紅花,地板上的濕痕匯集成小河,她只能倉皇而笨拙地躲進浴室里。「對不起,我會把地板擦干淨」嗓音已隱隱顫抖。
她真的太不小心了。藍月鈴責怪自己,因滿滿的羞愧而眼眶泛紅。
秦皓日明白他得做些什麼,至少絕不是呆站著像個白痴!
怪得了她嗎?如果她有媽媽,有親密的女性長輩在身邊,她不會一點自覺與準備也沒有。
秦皓日大步跨進浴室,在見到藍月鈴瞪大眼楮時意識到自己的舉動充滿侵略性,但也已來不及了,他拿起置衣間里的大浴巾包住她。
「別再沖冷水了,妳會感冒,在這里等著。」他讓藍月齡坐在浴缸邊的平台,少女水氣氫氫的眸子里倒映著他眉心緊蹙的臉,凶悍又沒有一絲憐惜。
想想自己的語氣也是又硬又平板,秦皓日硬著頭皮抬起手,僵在空中半響,想抱抱她也不是,拍拍她也不妥,最後只能安撫地模了模她的額頭,用他這輩子最溫柔和藹的語氣道︰「別擔心,沒事的等我回來。」
說罷,像害怕被她發現他全身竄起的熱氣,快步地轉身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