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恭喜你啦!」
吵雜的笑鬧聲中,突然有—人冒出這一句話,讓原本因為沒營養的笑話而笑到嘴巴幾乎可以塞進一顆隻果的成斕眨了眨眼,疑惑的看向身邊那名一身名牌的女同學。
「啊?」她差點裂開的嘴巴慢慢收緊,發出一個不明所以的單音。
一桌七個姊妹淘仍然笑得東倒西歪,那句話顯然只有成斕听到,顯然也是針對她說的。
名牌美女回應成斕的是媲美環球小姐選美的招牌微笑,「大家都知道你贏了王才女嘛!」
成斕的痴呆相不變,心里卻終于有了譜。
第一次听到這句話,是系學會里某個嘴巴不連大腦的蠢男,結果該蠢男被她大小姐以一記右勾拳伺侯;第二次再听到這句話,是口無遮攔的室友阿花,而阿花當天就被眾室友輪流海扁。
然後她又听了第三、第四、第五……這是第六次了,除了前兩次以外的每一次都可以聞到語氣下強烈的酸意,看不下去的系學會長語重心長地為她解釋,因為她大小姐樹敵無數,從美設學院到音樂學院,從音樂學院到影劇學院,A大要找沒有成斕敵人的地方,大概只有大門口的警衛室和學生餐廳的廚房,所以這種既沒營養、且又酸又咸的話她應該還會再听個幾十次。
「搶來的戰果總是特別甜美,不是嗎?」名牌美女笑容不變地道。
成斕快速回憶自己究竟在何年何月何日得罪了這蛇蠍女,想來想去也只想起一次。大一時學生會舉辦校花選拔,名牌美女毛遂自薦時,一個嘴巴跟大腦分家的男同學為博得成斕歡心,而自以為幽默帥氣地當著全班同學的面回了她一句︰「成斕比她美,也比她懂矜持。」
當時名牌美女完美的微笑幾乎僵在臉上。
成斕是同情她的,但別人太白目並不是她的錯,或者其實她在其他地方也曾經得罪過她卻不自知,可那也不代表自己就要被罵不還口。
成斕向來單刀直入,快意恩仇,從不在人背後放冷箭,所以那種不找她講明卻莫名其妙扯她後腿或冷嘲熱諷的,就不能怪她直接迎擊了。
「看來你很有經驗啊?還知道特別甜,呵呵呵……」三八兮兮的笑聲與同桌友人融成一氣,看起來像是她們也在聊著有趣的事。
名牌美女笑容更親切了,「雖然我事事搶第一,但從來沒搶過別人男朋友,大家都說王雪葳比你早和那個男的在一起。」
成斕眉頭微抬,不打算辯解她根本從頭到尾都被蒙在鼓里。
「你放心好了,我對你男朋友沒興趣,不過你有男朋友嗎?如果沒有的話,可以跟我預約一下,我會記得下次你交男朋友時在他面前扮丑一點,免得讓你相形失色!呵呵呵……」
「厚顏無恥!」名牌美女從牙縫里擠出這四個字,然後起身,仍不忘進退得宜地向其他人告退,同桌數名瘋女這才如大夢初醒。
「她來干嘛?怎麼沒點東西就走了?」阿花不解地問道。
名牌美女和她們是不同掛的,只是既然同校又認識,人家說要過來一起坐,她們也不好意思拒絕。
成斕聳聳肩,「來當月光仙子吧。」搬出她自以為無與輪比的幽默感,然後拍桌大笑,結果只換來一桌七個女人無言地看了她一眼,當作沒听到地翻著手上的MENU。
不懂她高尚的幽默感,呿!成斕暗自咕噥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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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次。
成斕終于開始檢討自己是不是真的太顧人怨。
身為聯誼之花,本來應該只有美術系才有人關注的八卦蔓延至整個美設學院,然後是音樂學院、影劇學院、人文學院,最後連外校的都來插一腳!這些爭相為王雪葳抱不平的路人甲乙丙當中不乏系花系草,甚至是校花校草。
「想要打听各校名人錄,」阿花一邊吃著買回來當消夜的雞爪,一邊下結論,「把阿斕的仇人名單列出來就知道了。」
一塊豬皮膠砸中阿花的後腦,「有時間講廢話,不如快點把模型做完!」成斕另一位室友,被全室設系男生稱作「鐵娘子」,而室友們沒義氣地昵稱為「小鐵」的女人啐道。
眾人皆忙我獨閑的成斕沒反駁阿花的話,咬著雞骨頭,把椅子坐得兩只前腳抬起來前後晃呀晃的,努力反省著她的做人失敗。
幾個月前,王雪葳在總圖書館門口被那位BBS八卦版上眾人傳說得活靈活現的「惡魔騎士」帶上那輛黑色的奧靳頓馬汀揚長而去,之後閑言閑語火熱的程度就沸騰到最高點,成斕是不曉得王雪葳有沒有受到影響,但她可是頭大得很。
本來這種說長道短、當著人的面挑釁的行為連高中生都嫌幼稚,但如果對象是我行我素到讓人咬牙切齒、卻偏偏總不明白自己哪里得罪人的成斕,再幼稚的報復手段都會令那些苦主額手稱快。一時間每個成斕的仇人都成了王雪葳的盟友,天知道王雪葳到底認不認得這些人?
「成小姐斕女士,我的行道樹呢?謝謝。」小鐵朝成斕伸出手,一臉肝火過于旺盛無處發泄的屎臉。一到學期末,恐怕沒有一位大學生臉色會好到哪兒去,因此閑在一旁蹺腳啃雞腳的成斕簡直成了整棟樓的公敵。
成斕得意洋洋的拿出她為室友兩肋插刀贊助完成的模型行道樹。
「很炫吧!我敢保證沒有一組的模型行道樹比這個還炫。」她真是佩服自己的慧心巧手啊!
「這是啥?」小鐵大叫。
阿花湊過來一探究竟,接著嘖嘖稱奇,「好可愛的小雞啊!」
「花太太,我原諒你老花眼鏡沒戴出來,」成斕手擦腰道︰「這是天鵝!」
阿花繼續啃雞腳,「我可以幫它報名菲夢斯,它肥到看不見脖子。」
「這是怞象派的天鵝!你懂不懂藝術啊?」
「我管你是野獸派還怞象派!」阿鐵忍不住吼道︰「成斕阿桑,我要的是行道樹!你沒看過行道樹請打開窗戶往樓下看……」
「哎喲!你沒看過『剪刀手愛德華』嗎?」
「有啊有啊!」阿花連忙接口,「強尼戴普實在好可愛,好讓人心疼啊!噢……他憂郁又純真的眼神俘虜了我!」她捧心作垂死狀。
「人家愛德華心思細膩又充滿創意,他還把樹剪成恐龍耶!」成斕附議。
小鐵無言,美術社里的現成模型樹都太死板,成斕是自願要幫忙的,這只怪雞的確挺可愛的,復審在即,她也沒空再挑三撿四了,于是只有把整箱的材料都推過來,「剪刀手成小斕,這些都麻煩你了,剪不完,趕不上明天復審,當心我半夜偷剪你頭發!」
「好啊,不用太感謝我,能者多勞嘛!」成斕接過那些材料,一點也不介意本來可以早睡的她得因此陪室友挑燈夜戰。
就某方面來說,成斕算是講義氣的,只是她的朋友多,敵人更多。
一邊趕手工,成斕心思又飄回最近困擾她的問題上。
老實說,成斕並不在意流言說了什麼,或誰特地來找她麻煩,可是從學期中到現在,有一股氣悶在她胸口,教她越來越難受。
左擁才女,右擁系花,似乎讓男友在朋友間成為風雲人物,人們反而不再關注他劈腿的行為,而她白痴到在發現男友和王雪葳的關系後卻原諒他,更讓自己淪為眾人指責的第三者,與男友得以向人炫耀的廉價戰利品。
成斕越來越不明白自己當初為什麼會原諒男友。
或者該說,現在她心中殘存的愛情已經不再足夠迷惑她的理智,不再能夠沖淡自己無知到去當第三者的憤怒——這股憤怒有對自己的,和對男友的。
大家都說她贏了,這句話是讓她怨怒的情緒瀕臨爆發的導火線。
才女與系花爭寵奪愛?多可笑!從來只有男人搶她,她成斕用得著去搶別人的男人嗎?隨便勾勾手指頭,就有一航空母艦的帥哥猛男等著拿號碼牌當她男朋友,那些人以為她男友是希臘神話里的海輪啊?需要各方英雄豪杰搶來搶去。
就算他是海輪,會有她成斕美嗎?呿……
噗哧一聲,剪著「怞象派天鵝」的成斕突然笑得神經兮兮。
「成斕阿桑,太累不要硬撐啊!我們沒時間送你去精神病院掛急診。」小鐵從完成一半的房屋模型間抬起頭道。
「千萬不要,」對室友兼死黨的毒舌,成斕可是免疫了。「我怕他們把你抓回去,你可是好不容易才逃出來的。」
「沒關系啊,從今以後有你作伴,我可以要求院長讓我們兩個同房。」
阿花驚恐的小臉從模型後抬起來,然後大退三步,在成斕和小鐵不約而同地朝她露出詭異的微笑後,花容失色的逃往三樓。
「魯蛋救命啊!小鐵跟阿斕原來是……」聲音消失在三樓合上的房門里,隱約傳來外號「魯蛋」的室友忙著畫設計圖稿而不耐煩的吼聲之中。
成斕和小鐵笑得可樂了,顯然很滿意阿花帶來的提神效果。
夜色正濃,她們的宿舍燈火通明直到天露曙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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穿著運動鞋與牛仔褲依然風姿綽約,成斕走進媒體傳播系所在的大樓,熟悉的程度與自家美術系大樓不相上下。她昂首闊步,天生的自信與氣勢不需要任何包裝及陪襯都能讓人印象深刻,風一般的身影帶走一道道情難自禁的注目禮,徒留一地戀慕卻心碎的嘆息與難掩嫉妒的耳語。
她有男友的課表,知道這個時間能夠在哪里找到他。
走進剪輯室,男友和他的小組成員正在完成CF最後的整合作業。
「我有事情要跟你談,借用你一分鐘。」成斕道。
男友只看了她一眼,視線又移回電腦前,「就在這里講吧。」他把椅子向後滑開,笑著示意女友過來坐他大腿上。「來,我快弄好了。」
一旁等看好戲的閑雜人等紛紛曖昧地怪笑著,以前成斕從不在意他的朋友怎麼看她,這一刻她才驚覺那些訕笑與猥瑣的眼神背後寫著什麼。
又怎能怪別人呢?是她自己活該,才會落得讓人看不起的下場。
死黨們都向她提醒過許多次了,說她男友如何在他朋友面前吹噓他把系花女友教的多听話,對他多死心塌地,連知道他與王雪葳的關系後都情願不計較,只要他放棄王雪葳選擇她……
被男友的甜言蜜語哄暈了頭的成斕認為那是事實——至少部分是事實,當初是男友一再用苦肉計哀求她諒解,她才答應繼續和他在一起,愛情讓她認為這一切都是理所當然,甚至听不進好友們對她男友的不以為然。
直到昨天,她有一整晚的時間可以思考,當黎明到來時,她也作出了決定。
「我想我們私下談會比較好。」她說。
「他們又不是外人,要不然你過來小聲跟我講就好。」男友仍然哄道,又引來他友人們的一陣喧鬧起哄。
成斕做了一次深呼吸,臉上是反常的冷漠。
「好吧,既然你堅持,那我只好直接說了……我們分手吧!你別再來找我了,就這樣,祝你們Allpass!」沒有拖泥帶水,毫不猶豫遲疑,更不在乎周遭立刻變得僵硬怪異的氣氛,她瀟灑轉身,大步離開。
她的決斷無關別人怎麼說或怎麼看,而是她突然看清這段感情不值得她放棄她的驕傲、她的尊嚴、她的原則與人格。
那天男友始終沒有追出來,她知道他的面子不允許他這麼做,不過那些都不重要了。
成斕走回美設學院,踫到小鐵和阿花正從復審會場出來。
「阿斕!」阿花沖過來抱住她。「我們拿到了九十分!十個教授平均九十分!還有教授說,你的小……」她將「雞」字吞回去,改口道︰「『怞象派天鵝』很有創意。」
小鐵看著成斕的臉,「你哪根筋不對?表情活像是被死當一樣。」
成斕知道那是死黨獨特的關心方式,小鐵一向心細,只是嘴毒了點。她露出一個大咧咧的笑來,「拜托!我一定過關的好不好,你少咒我了,我只是急著回去補眠。」
「真好,我下午還有一堂通識課的考試,真想死。」阿花哀號。
「我也還有口頭報告,要死麻煩排我後面。」小鐵道。
「本小姐會在甜美的夢境里為你們禱告的,不要太感謝我,呵呵呵……」
「去死吧!」
在笑鬧中和好友們告別,成斕回到宿舍,除了小鐵和阿花,另外三位好友兼室友顯然都還在學校為期末地獄奮斗。
一個小時後,成斕提著行李在火車站的月台上等車。
手機有四通未接來電、三封簡訊,她看了來電顯示,都是同一個名字——她的「前任」男友。
她的指尖在刪除鍵上停了兩秒,最後仍然是按下,接著迅速關機。
火車來了,她上車找到座位,身體暫時得到了休息,感情于是誠實地完整釋放。
不是不會難過,畢竟真的曾經如此喜歡一個人,曾經一起走過了那麼多的日子,就像割掉的雖然是身上的瘤,還是會感到疼痛。
然而,讓她真正感到寂寞的原因是︰她沒有跟小鐵她們說下學期見!
早知道就不要逞強,直接在阿花撲上來時抱著她哭就好了……
身旁的婦人遞來一包面紙,成斕怔了怔,才發現自己已經哭出聲音來了,而且是很丟臉的那種哭法。
「謝謝……」她哽咽著,伸手接過面紙,沒時間臉紅羞赧。
要是小鐵她們,一定會笑她,然後……
然後陪她一起哭,再一邊毒舌的罵她是後知後覺的蠢女人。
不雅地擤了擤鼻涕,火車開了,成斕一路哭回她位在南部的老家。
沒有朋友的慰藉,好歹也有娘親的溫暖,成斕出了火車站便迫不及待地招了計程車回家。
晚上七點多,成斕以游子的心情回到從小住到大的大廈,管理員一見到她,就告訴她成母出遠門去了。
成斕見到熟悉長輩而綻出的笑臉差點垮下來,但還是向管理員道謝。
迎向一室黑暗與冷清,大門邊電話旁的答錄機燈號閃爍著,她按了听取留言鍵,意外的,答錄機里傳來老媽的聲音。
「阿斕啊!你手機怎麼沒開?我猜你這兩天也該要回家了,所以就先打回來……啊萬一你還沒回來也沒關系,你開手機就有我的留言,冰箱上也有貼我的留言……啊咧!忘了在講國際電話!不講了,你回來就去看冰箱上的字條,就這樣。」喀!電話掛斷。
成斕忍住朝天翻白眼的動作。
國際電話?老媽這通電話一句重點也沒有,是打國際電話打好玩的嗎?
留言中提到字條,她走到冰箱前,看到那張寫得密密麻麻的信箋。
扣除可愛的歐巴桑因為離開學校太久,加上這些年來連報紙都不太看,所以白字連連,還有成母習慣性的離題漫天亂扯,那張信箋的重點是——
成母與某位成斕相當熟悉的長輩出國旅行,至少一個月才會結束行程,成斕若是自己一個人太孤單寂寞,阿娘替她準備好了信用卡和護照,她可以到她陳叔叔在美國的紅葉牧場,一個月後成母將在牧場里與女兒來個千里認親——成阿桑還在信箋的最末寫了「醒世格言」給可能會光顧家里的小偷先生︰真逼不得以,要偷錢可以,請留幾千塊給她女兒吃飯。
成斕真是又好氣又好笑。
她在房間的書桌上找到老媽留給她的信用卡和護照,還有陳叔叔有條不紊,與老媽的比起來相差十萬八千里的字條,告知她可以先打電話給牧場總管通知飛機到達的時間,以及他的緊急聯絡方式,從成斕出發至到達牧場的一切都詳述得清清楚楚並安排妥當,只等她作決定,其他幾乎不用多費心思。
自從上大學後,成斕就沒再去過陳叔叔在美國的牧場了,那里色彩濃烈的自然風景與牧場里親切的長輩、朋友突然令她萬分想念,而且她很高興陳叔叔終于有比較積極的動作,懂得約老媽去旅行。
洗個澡,吃了簡單的晚餐,又小心翼翼確認好幾次門窗和瓦斯之後,躺在床上準備安心補眠的成斕作了決定——
反正她留在家里也是心情悲慘地搞自閉,不如就出國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