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紅果真創造了奇跡。
並不是她已經為球團帶來了什麼經濟效益,而是她竟能讓一屋子年齡起碼都比她大上一倍的男人乖乖听她報告,甚至還半信半疑地接受了她的理論。
最後幾個股東走出會議室時,都是一臉茫然,仿佛仍搞不清楚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我要對你刮目相看了。」麥哲輪勾起嘴角,似嘲非嘲,「這篇報告很精采,引用的數據很精確,假設也很具說服力。」
「謝謝。」溫紅不好意思地模模發鬢,「其實這篇報告並不完全是我寫的啦,大部分都是人家的幫忙。」舌尖俏皮一吐。
「……幫你寫報告的是個男人吧?」
「對啊。你怎麼知道?」想起為了替她寫出這篇分析精闢的報告,整個過年期間都不得安眠的哥哥,溫紅眼神一蒙,氳開既歉意又心疼的迷霧。
麥哲輪看著,胃陡然一怞。他低咒一聲,發現自己竟該死地在意,究竟是什麼樣的男人讓她露出這樣溫柔的神情?!
他抿唇起身,邁開大步,正欲踏出會議室時,卻瞥見她仍和自己帶來的那台筆記型電腦奮戰著,縴細的藕臂小心翼翼地捧起電腦。
「我來吧。」不耐的嗓音吐落,他展臂接過筆記型電腦,「瞧你笨手笨腳的樣子,我看走沒兩步就摔壞了。」
「啊,你怎麼知道?我有一次就是這樣摔壞螢幕的,後來拿去修時,花了我一萬多塊呢,好心疼。」
麥哲輪聞言,一翻白眼,沒理會她在身後碎碎念,徑自提著筆記型電腦走回她的辦公室,擱在干淨整齊的辦公桌上。
哇!大老板親自幫經理提筆記型電腦耶。
溫紅的秘書望見這一幕,抹著深色口紅的唇張成○字形,一臉的不可思議,直到溫紅喚她,她才猛然回神。
「Alice,可以麻煩你倒一杯黑咖啡給董事長嗎?」
「哦,我馬上──」
「不必了。」麥哲輪比了個拒絕的手勢,「我馬上就走。」
「馬上就走?」溫紅眨眨眼,「你好不容易才來球團這兒,坐下聊聊嘛,我有很多事想跟你報告呢。」
「你還想報告什麼?」
「就是關于我剛剛提出的宣傳計畫啊。既然股東都同意了,我們是不是可以開始進行?」
「你是指以你這個球團經理為號召,吸引球迷進場看球?」
「沒錯。」她一拍手,「球迷對一個年輕的女經理一定很好奇,所以我們要持續制造話題,除了在網站上加強關于我的宣傳,以後每場比賽我都要在現場出現。初期呢,我們就用這種方式吸引球迷進場看球,之後配合球隊愈來愈好的戰績,進場的球迷肯定會愈來愈多──」
「Stop。」麥哲輪伸手堵住她的唇,眼眸滿蘊嘲弄,「看來你對自己寫的劇本感到很得意。」
「嗯……有什麼……不對嗎?」朦朧的嗓音自他指間逸出。
「你耍得了那些小股東,可耍不了我。」他冷冷一笑,「你真以為現實會照你寫的劇本走嗎?」
她用力點頭。
「拜托你有點常識好嗎?」
「我有啊。」
她有才怪!一股焦躁攀上麥哲輪胸口。這女人就是有辦法讓他感到挫敗!
「你知道要把劇本拍成一部戲的先決條件是什麼嗎?除了你這個自以為是的編劇兼導演兼女主角外,我們還需要其他演員!這不是你一個人就能完成的獨角戲,明白嗎?」他低吼。
「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她掙月兌他的手,「我們需要球員。」
「可我們的球員在鬧罷工!」
「嗯。」她蹙眉沉吟,「這倒是個問題。」
這倒是個問題?這倒是個問題?!
上帝!他想掐死她!
再這樣任由她胡鬧下去,明年價值數億的資產就要從他手中白白流失了。
「到此為止!」他斥喝,眸色深沉,「以後隨你要坐在辦公室里當個花瓶也好,還是在球場當啦啦隊隊長也好,總之不許你再插手球團事務。我已經聯絡好了,下星期就會有兩個資深顧問來上任。」
「可是──」溫紅正想抗議,Alice尖銳的嗓音卻驀地響起──
「不好了!經理,董事長,糟了!」
「發生什麼事?」四束眸光同時射向她,其中兩道冷冽得令她身子一顫。
「呃,那個……」她支吾著,過了兩秒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他們听說球團股東在這里開會,全都闖進來了!」
「誰闖進來了?」
「球、球員……還有教練。他們……呃,他們──」Alice同情地瞥溫紅一眼,「要求罷免經理。」
☆☆☆
一片混亂。
球團的訓練中心擠了一群人,上至總教煉,下至幫國家代訓的二軍球員,星宇豹隊的成員幾乎全數到齊了,就連媒體記者也有幾個聞風而來,興沖沖地架起攝影機,捕捉這難得一見的畫面。
透過保全系統的監視器,溫紅與麥哲輪的眼簾同樣映入這歷史性的一幕。
職棒球員群情激憤鬧罷工,這還是聯盟有史以來第一回呢!
「如你所願,今天這一幕肯定會上新聞頭條。」麥哲輪冷峭地道。
溫紅默然。
「你打算怎麼處理?」
她沒說話,良久,聳了聳肩,「看來只能出去見見他們了。」
「不怕被丟雞蛋轟下來嗎?」
她深深看他一眼,「就算那樣,我也不能逃避。」
他心一動,還來不及說什麼,便見她一個深呼吸,彎臂對自己做了個振奮的手勢,然後昂起頭走出辦公室。
不一會兒,兩人便下樓來到訓練中心。才剛踏進玻璃門,立即滿堂哄然,無數道充滿怨恨的眼光,如火般烙上溫紅肌膚。
她呼吸一顫,頓覺全身刺燙。
「開除她!開除她!」
「一個連棒球也沒模過的女人憑什麼當經理?簡直是笑話!」
「我們不需要花瓶經理!要她滾!」
「要我听女人號令?我寧願死!」
反對的聲浪一波波在室內翻天覆地的席卷,一字字、一句句都像嚴酷的落雷,無情地劈向溫紅耳膜。
她斂下眸,心海應和著室內的波動,掀起驚濤駭浪。該怎麼辦?
「董事長,開除她!」
「對!開除她!否則我們就罷賽。」
「開除她!開除她!」
齊聲-喊宛如瀕臨高潮的交響樂,不斷地在溫紅耳畔回響。
「安靜!」麥哲輪捶了牆面一記,冷冽的眼光掃視周遭一圈,「听我說。」冰厲的嗓音一擲落,立即鎮靜了室內聲濤。
好厲害。溫紅訝異地揚眸,幾乎是崇拜地望著他。
他怎能一開口就攫獲了眾人的注意力?
「我知道你們對我聘請溫小姐擔任球團經理有很多不滿,但球團有球團的考量──」
「什麼見鬼的考量?!」一個球員忍不住譏刺地揚聲,「根本──」
麥哲輪淡冷地掃他一眼,「听我說完。」
不高不低的語調蘊含某種威嚴,令那名球員立即住口,不敢再出聲。
「我知道大家是擔心溫小姐太年輕,沒什麼球隊管理的經驗,不過,關于這點請大家放心,我已經聘請兩個資深顧問協助她處理球團事務。」
「請顧問來幫她?」球員們聞言蹙眉,彼此交換疑惑的一眼。「什麼意思?難道她只是掛名的嗎?」
「當然不是!」溫紅連忙搶回發言權,「我是經理,負責球隊管理的人自然是我。」
「沒人跟你說話!女人。」球員又是一陣鼓噪,同時鄙夷又不屑地瞪向她。
那樣的眼神幾乎擊潰了她,但她繃緊身子,強迫自己挺立原地,唇角甚至還設法拉開一抹清甜微笑。
「我知道大家不喜歡我,也明白你們對我的能力有些懷疑──」
「豈只有些,是非常懷疑!」
「也許大家不相信,可說實在的,當初我要接下這職務時,心里也很掙扎。就像你們說的,我既沒打過棒球,也沒什麼管理經驗,憑什麼擔任球團經理──」
「對啊!你憑什麼?」
「憑我喜歡你們每一個人,憑我真心喜歡這支球隊。」她閉了閉眸,凝聚全身所有的勇氣,接著移動蓮步,往球員中央走去。
見她突如其來的接近,球員們紛紛一臉嫌惡地避開。
她假裝沒看見,徑自將清澄的眸光投向星宇豹隊年紀最大的球員──汪建麒。
「一哥,你是我最崇拜的偶像,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看你投球了。這些年來,你多次代表國家參加國際比賽,從少棒、青少棒、青棒一路打到成棒,我幾乎看過你每一場比賽。
「到現在,我還記得你參加亞錦賽對日本先發的那天,一哥,你那時球投得實在太棒了。七局下那記指叉球速度有一百五十五吧,不但三振了對方四棒打者,還化解了滿壘危機。沒有你,我們那屆亞錦賽根本進不了前四強。而我最佩服的,是你一點都不驕傲,賽後的記者會上也只是拚命說要感謝隊友給你的強力支援……」
極度仰慕的語氣,令汪建麒說不出話來。
在球壇浮沉這許多年,他雖曾高高在上地被尊稱為台灣棒壇第一人,可歲月無情,過去的榮光對現在的他而言,遙遠得就像一場夢,一場早已褪色的夢。
可沒想到居然還有人記得……
「……禹成,你從星宇豹隊一成立便加入了,可以說是豹隊的開國元老。」溫紅將目光轉向另一名球員張禹成,繼續道︰「這幾年你經歷了高潮、低潮,可不論在什麼樣的狀態下,你打球的態度都一樣認真。記得兩年前八月那場對兄弟象的比賽嗎?你在三局下為了接對方的外野高飛球,整個人撲上全壘打牆,鼻子都撞傷了。那時候你流了鼻血吧?可卻只是揮揮手,要大家繼續比賽。」
張禹成一怔。那場比賽他流鼻血的事,並沒告訴任何人,這女人怎會知道?
「……青治,你是豹隊最年輕的球員。」溫紅轉向去年剛加入的年輕內野手周青治,「豹隊選秀時挑中了你,我真的很高興。去年五月對統一那場比賽,你在九局下犯了個嚴重失誤,漏接一個滾地球。球迷們都怪你,媒體也說你不該犯下這麼愚蠢的失誤……你為什麼不辯解呢?那天你胃不舒服不是嗎?」
「你怎麼知道?」周青治愕然。
「因為你那天一直模肚子。」她溫柔地微笑,「而且那顆球是因為滾到石頭上不規則地彈跳,你才漏接的,對吧?」
的確是那樣沒錯。但她……怎會知道?
「我看到了。」仿佛看出周青治心中的疑問,溫紅主動解答。
她看到了?可那顆石子很小啊,就連他自己也看不清,身為觀眾的她又怎麼可能如此眼尖?
「我不相信!」他搖頭,指控地瞪她,「你一定是胡猜的。」
「一開始是猜的沒錯,可後來連續看了幾遍錄影帶,才證實了我的想法。」她平心靜氣地解釋。
連續看了幾遍錄影帶?究竟幾遍?要看幾遍才能抓住這麼細微的小地方?
周青治發現自己動搖了,而在一旁默默觀望這一切的麥哲輪亦然。
他看著溫紅轉向下一個球員,一個接一個,她柔聲道出了球員們曾經創下的每一次紀錄,時間、場次、局數,她的記憶百分百準確,就連球員本人也無從反駁。
究竟是什麼樣的熱情,讓她能一一記下這些枝微末節?他難以置信地瞪她。這女人根本就是一部電腦──不,就連電腦資料庫也未必收藏了她腦中所有關于豹隊的記憶。
她沒說謊,她確實是星宇豹的忠實球迷,也是十足狂熱的棒球痴。
環視球員們個個瞠目結舌的表情,麥哲輪知道,她已逐漸收服了這群桀驁不馴的球員,而這令他既震驚又不悅,滿腔復雜滋味。
待球員與媒體記者迷惘地步出訓練中心,他更加確信,罷工風波就此結束。
「幸好。」溫紅小手拍著胸脯,一副如獲大赦的模樣。「我們有演員了。」星瞳朝他俏皮一眨。
他胸口一窒,瞪著她純真甜美的嬌態,心中惡意陡生,忽然有股想重重刺傷她的沖動。
「看來你執意要接下管理球隊的職務。」
「嗯。」她用力點點頭,期盼地望向他,「所以你願意讓我放手去做了嗎?」
「我的確可以交給你,只要你完成上任的第一件任務。」
「沒問題。」她又點了點頭,像小狗般熱切,「你要我完成什麼任務?」
「解聘汪建麒。」他不帶感情地。
「什麼?」她一愣,容色刷白。「你要我……」輕顫的嗓音困難地自喉間逼出,「跟一哥解約?」
「這是總教練的要求。」他惡意地睨她,「他說既然你想接下球團經理的職務,就請你先辦好這件事。」
「可是為什麼……要解聘一哥?」
「為什麼?難道你還不明白嗎?」他冷聲道,「他老了、體力不繼了,去年的防御率糟透了,隨便什麼人都可以從他手中敲出安打。」
「可是──」
「球團不是慈善事業,我們不能永遠留著沒有建樹的球員。」
溫紅無語,神情木然。是的,他說得沒錯,一哥近兩年來的表現確實很不好,事實上,他也許真的該退休了。
「可是……」她捏緊拳頭,「一哥是我的偶像。」
「現在不是你感情用事的時候。」他神色依舊淡漠,「你既然這麼想當球團經理,就該料到自己遲早要面對這些。經理不光是要跟球員簽約,必要時當然也得解約。」
「可是……可是……」她鼻間一酸,喉頭哽咽,「我從小就看一哥比賽……」
為什麼要這樣逼她?為什麼要逼她解雇自己最敬愛的球員?
她做不到,做不到啊!
墨睫顫然揚起,蘊著懇求意味的眸一點點、一點點地泛紅。
麥哲輪一震。她要哭了嗎?
瞪著那蒙蒙漫開淚霧的眸,他心跳加促,有些不知所措。
這些年來,除了母親與妹妹,女人的淚水對他而言毫無意義,可為什麼……他似乎見不得她哭泣,受不了她在自己面前掉眼淚……
「如果──」他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狠下心,「如果你真的沒辦法做到,那就算了,我可以親自跟他談──」
「不!讓我來。」她扯住他的衣袖,嗓音微顫,「這是……我的職責,讓我來。」
他蹙眉望她。
「我會做到的,我可以……做到。」她吸了吸鼻子,展袖拭淚,「我只想先求你一件事。」
「什麼事?」
「讓我去Bruce的靈前祭拜。」哀傷的眸凝睇他,「我想要……我需要跟他說說話。」
他默然。
「算我求你好嗎?求你答應我。」她急切地、心慌意亂地懇求,剔透的淚珠盈于眼睫。
麥哲輪發現自己無法拒絕。
☆☆☆
麥禮成的遺體葬在麥家位于台北縣山區的一座墓園,雖然地處僻靜,卻因修整得十分整齊漂亮,感覺並不荒涼。
雕花鐵門、大理石墓碑,以及一株株濃蔭茂密的大樹,讓溫紅聯想起她曾在歐洲看過的那些墓園,心頭不禁掠過一陣感動。
沒想到在台灣也能見到如此莊嚴肅穆的私人墓園,Bruce能長眠于此,想必也十分快慰吧。
在麥哲輪的引領下,她來到麥禮成的墳前,獻上一束高貴雅潔的白菊花,閉目默禱。
Bruce,我來看你了。她在心底對故友說道。你高興嗎?
冷風拂過,卷落幾片枯黃的樹葉,沙沙作響。
溫紅身子一顫,仰起頭,任篩落樹蔭的冬季陽光柔柔圈住自己蒼白的容顏。
她想故友是听到她的聲音了。這溫柔至極的陽光,也許正是他撫慰著倉皇不安的自己。
她喉頭一梗。
為什麼……要交給我這樣的任務?Bruce。
為了什麼,最清楚的人應該是你啊。低沉的聲嗓仿佛隨風朦朧拂過她耳畔。
是的,我明白。可是這樣的責任太沉重了,我擔不起。她心口微澀。
我只能托付你了,小紅豆,就當是替我完成遺願。
別為難我,Bruce,別這樣。她眼眶漸漸泛紅。
算我求。
「不要求我,別為難我,別這樣……」淚水隨著破碎的低喃滾落粉頰,她急急用雙手掩住臉。
麥哲輪倏地全身僵硬。她怎麼了?到他父親靈前祭拜,真的那麼令她激動嗎?她究竟在心底跟他說了什麼?為什麼那張清秀容顏看來如此淒婉,又如此哀傷?
她跟老頭到底是什麼關系?不會真是……他的情人吧?
一股異樣情緒在麥哲輪的四肢百骸竄開。那不是厭惡,也不是憤怒,那種難以言喻的酸澀就好像……就好像他在嫉妒些什麼似的──
不!他猛然用力甩頭。
他怎麼可能嫉妒?這女人跟老頭是什麼關系都不關他的事!只要她別去煩他母親跟妹妹,只要她不來覬覦麥家財產,他才不管他們倆是哪一種見鬼的「朋友」!
麥哲輪旋過身,不願看這令他心煩意亂的一幕,只是,那一聲聲隱忍的細微哽咽宛如魔咒,不停地侵擾他心神。
他忽地發怒了。「別哭了!有什麼好哭的?」
嗚咽聲立即停住。
他轉回頭,憤慨地瞪她,「哭能解決什麼事?真不懂你們女人在想什麼!」
她保持沉靜,唯有輕輕顫動的肩頭泄漏了她情緒的激動。
「別哭了!」他斥道。
「我……沒哭。」她辯解,嗓音是教人不忍卒听的沙啞。
他懊惱不已,「還說沒有?」
「真的沒有。」她拚命搖頭。
「說謊!」他不耐地低吼。這輩子最恨女人對他說謊!「轉過頭來!」
她挺直背脊,一動不動。
「我要你轉過頭!」
縴秀的身子慢慢旋了個角度,微仰的秀顏蒼白得嚇人,貝齒緊緊地、倔強地咬著下唇。
「別咬嘴唇。」他命令。
她听話松開。
他心一緊,瞪著豐潤唇瓣上那枚深凹的牙印。她究竟用了多少氣力強忍哭泣的沖動?真有這麼難受嗎?真這麼痛苦嗎?那無情無義的老頭究竟是哪里好?
「你該死!」他低咒一聲,突地展臂攬過她頸項,將那依然微微發顫的嬌軀納入堅實的懷里。
她身子一僵,「麥……哲輪?」
「你是白痴!」他煩躁地斥喝,「我這輩子沒見過比你更笨的女人!」笨得讓他不知如何是好。
她沒反駁,只是放軟了身子,讓濕潤的臉頰緊緊貼住他溫暖的胸膛。
他的心,跳得好快啊!那倉促的心跳像雷鳴,一記記敲入她心坎,教她頭暈目眩,臉頰也莫名發燙起來。
奇怪,她在緊張什麼?雖不明白自己的心跳為什麼也跟著狂亂起來,但她直覺地知道,離開他的懷抱應該會好一些。
于是,她試著推開他。「你……放開我,我沒事了。」
可他卻不肯放,沙啞壓抑的嗓音在她頭頂上方揚起,「要哭……就哭吧。」
她一怔,「可是你剛剛還不準我哭的──」
「我現在準了!」他懊惱地低咆,更加攬緊她的縴腰,「你有什麼委屈快點發泄出來,罵我也好,打我也罷,我都準了!」
她愕然抬起迷惑的眸,「我干嘛罵你打你?」
「你討厭我,不是嗎?恨我逼你做不願意做的事,甚至還跑到我爸墳前來哭訴──」他一咬牙,勉力排開竄上心頭的焦躁,「與其跟一個死人告狀,還不如直接發泄在我這個活人身上快一些。」
她凝望著他陰郁的神態,心柔柔一牽。「不是這樣的。」小手不知不覺抬起,撫過他線條嚴厲的臉龐。「我不討厭你,也不恨你,更不是來Bruce墳前告狀。」
「那你……來做什麼?」
「我只是來尋求一點勇氣而已。」她低聲道,水瞳迷蒙,菱唇卻揚起清甜微笑。
他不喜歡那樣的微笑。「你的意思是我父親能賜給你勇氣?」憑什麼?愛嗎?他收凜下頷。
「他讓我明白,為什麼我該接下這個責任。」她細聲道。
「為什麼?」他很惱怒,「為什麼他堅持要你接下球團經理的職務?他究竟在打什麼算盤?」
「……我不能說。」
「溫紅!」
「叫我小紅豆。」她微笑,「如果我們要當朋友,就請你這樣叫我。」
誰當她是朋友了?他瞠視她。
「我也叫你哲輪,可以嗎?」她仰頭問他,一派天真無邪的模樣。
麥哲輪無語。究竟是為什麼?每回與她的對話,總會失控到最莫名其妙的程度?
「你不要生氣。」她柔聲央求,小手停在他緊繃的下頷,「雖然我不能告訴你為什麼,可我要你知道,我並不後悔。」
他蹙眉。
「因為,你是個好人。」
他一震,不明白她怎會突發此言。
他?好人?她在說笑吧?或者,她是在算計些什麼?
可那對深深凝睇他的眸是多麼純澄啊!純淨澄透,像皚皚白雪融成的湖,不摻一絲雜質。
「我會跟一哥談的,明天就跟他談。」白雪,染上了心傷的紅。「你相信我,好不好?」
「你──」他望著那噙著淚光的眸,喉間一陣奇異的干澀。「真的行嗎?」
「我行的,我能做到。」她垂下眸,語氣黯然卻堅決,「你相信我。」
他不語。
「哲輪?」
他不喜歡她這樣喚他,太溫柔,太親昵,太……讓他無所適從。
「你不相信我嗎?」低啞的嗓音蘊著迫切。
「我拭目以待。」他強迫自己冷聲說道。
「嗯。」她點點頭,唇角牽起一絲半惆悵、半恍惚的微笑,羽睫上晶瑩的淚珠靜靜墜落。
麥哲輪伸手接住,瞪著那透明的液滴緩緩滲進掌心,滲入骨血。
他瞪著,心頭瞬間漫開難以言喻的驚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