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旅行了。
在那夜與她深談過後,他說,關于是否要回父親身邊幫忙這件事他還要考慮,但有件事,他要先去做。
他要先去替她找來與他相戀的勇氣。
「什麼?」她听得迷迷糊糊。「你要去哪里找?怎麼找?」那勇氣,是能找得來的嗎?
「我也不確定自己找不找得到。」他說得好玄。「但總之,我要出門旅行一趟。」
于是,在處理完幾個手邊的案子後,他暫時關了事務所,放小李大假,自己也背起行囊,出國流浪去。
就這樣,把她一個人,留在台灣了。
「歐陽搞什麼?!」兩個好姊妹听罷童羽裳轉述的來龍去脈,都是大吃一驚,莊曉夢更忍不住開炮。「你是說他跟你說了那一堆話後,就一個人跑去旅行了?」
「是啊。」
桌上一壺花茶差不多喝干了,童羽裳添了些干燥花瓣,重新沖過,然後給前來拜訪她的莊曉夢和沈靜,一人斟了一杯。
沈靜捧起茶杯,淺啜一口,深思地嗅著淡淡的玫瑰香。「他說要出門去幫你找勇氣?那要怎麼找?」
「我不知道。」童羽裳苦笑。「他說得不明不白的,我也听不懂。」
「奇怪了。」莊曉夢趴在貴妃榻上,抓起一個靠枕墊在下頷,骨碌碌的大眼望著童羽裳。「歐陽這家伙,平常我就覺得他怪里怪氣的,沒想到果真很怪……找勇氣?什麼嘛,那東西能找到嗎?」
「他哪里怪里怪氣了?」童羽裳坐過來,輕拍好友腦勺一下。「他正常得很。」
「干麼?說一句你寶貝弟弟你就舍不得了啊?」莊曉夢翻白眼。「我就不信你听到他說那些鬼話時,不覺得奇怪!」
她的確覺得怪,但絕不會在這個毒舌的女人面前承認.
童羽裳倔強地噘唇,捧起茶杯,在掌心里轉著玩。「我想他說的『找』一定不只是表面上的意思,只是我笨,想不通而已。」
「你是說他在暗示你?」莊曉夢興趣來了,上半身如人魚挺出海面。「那會是什麼?」
「我知道就好了。」童羽裳彷徨地低喃,驀地揚起眸,祈求地望向沈靜。「靜,你說呢?歐陽是什麼意思?」
沈靜搖頭,饒是靈慧冷靜如她,也猜不透歐陽的用意。「你知道他上哪兒去了嗎?」
「他說要先到美國,再到南美幾個國家,然後從智利的一個島上登船,到南極去。」
「南極?!」莊曉夢又驚又喜。「他真的要到南極去嗎?好棒!極光,還有企鵝,哇,人家也好想去喔!」
童羽裳哀怨地瞟好友一眼,雖然她自己也一直向往去南極,但這不是興奮的時候吧?沒見到她心情郁悶嗎?
「他打算去多久?」沈靜問。
「不知道。」童羽裳嘆息。這又是另一個讓她煩惱的問題了,歐陽不但出國旅行,連去多久都不確定,要到何時,他才能找到他所謂的「勇氣」,帶回來給她?要到何時,她才能與他再相見?
「他才去了幾天,我已經開始想他了。」她無助地承認,抓起一個HelloKitty抱枕。這抱枕是歐陽送給她的,抱在懷里,她仿佛能感受到他的體溫,暖暖的,很令人安心。「我昨天接到他的明信片,從舊金山寄來的。」
「舊金山?哦,IleftmyheartinSanFrancisco!」莊曉夢胡亂地哼幾句這首英文老歌,狡黠地眨眨星亮的眼。「你小心喔,童童,歐陽長得那麼俊,一定有很多外國美女倒追他,到時萬一讓他在舊金山遇上哪個真命天女,你就完了!」
童羽裳心一跳。「他才不會!」他會嗎?不,不會的,他答應過她,他會回來的,他不會離開她,不會的……
凌亂的思緒,在童羽裳腦子里纏成一團,她堅決地否定好友的調侃,心下卻又忍不住發慌,她相信歐陽的承諾,但想到他即將面對多少紅粉陷阱,又強烈不安。
「你別鬧她了,曉夢。」看出童羽裳的怔忡不定,沈靜橫莊曉夢一眼,警告她別再作弄人,後者知道自己玩笑開過火,歉意地吐吐舌頭。
「對不起啊,童童,我隨便說說的,你別認真。」莊曉夢道歉。
童羽裳卻置若罔聞,心神還在浪里載浮載沉,她緊緊抱著懷里的凱蒂貓抱枕,就怕一松手,那個遠走他鄉的男人也不回來了。
見她容色蒼白,沈靜輕聲嘆息,坐到她身畔,握住她一只冰涼的手。「童童,你不相信他嗎?」
「什麼?」她茫然抬眸,眼底映入沈靜澄透的微笑。
「你不相信歐陽嗎?他一定會回來的。」
「我……相信他,他說過他不會離開我。」
「還是你不相信自己?你不會等他回來嗎?」
「我當然會等他,怎麼可能不等他?如果沒等到他,我……我……」顫抖的嗓音無法再接續。
但誰都听得出,那背後無盡的慌懼與感傷,若是等不到歐陽,她恐怕也守不住自己的未來吧。
她的過去有他,現在有他,未來,怎能沒有他?
「既然你相信他不會離開你,也相信自己一定會等他,那你還猶豫什麼?為什麼不像歐陽說的,既讓他做你的家人,又做你的情人,跟他談戀愛,然後結婚?」
「我——」童羽裳語窒。對啊,為什麼呢?為何她明明對兩人之間的情誼很有信心,卻又沒把握成為永不分離的戀人呢?「因為我……不相信時間。」
「時間?」沈靜和莊曉夢交換訝異的一眼。「什麼意思?」
「因為親情跟友情,是可以持續一輩子的,可戀情,卻常常只有短短幾年,甚至幾個月。」童羽裳啞聲說,斂下眸,惘然瞪著自己的十指像拔河似的互拽著。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相信親情跟友情不會變,卻不敢相信戀情會一直不變?」
「大概吧。」她細聲細氣地應。
沈靜盯著她好片刻,忽地,柔唇淺淺一挑。「童童,你不覺得自己很矛盾嗎?」
「矛盾?」
「你不想當歐陽的戀人,只想做他的家人,可是你又怕人家成立一個新家庭後,會忘了你這個姊姊,你這樣,跟怕情人另結新歡有什麼分別?」
童羽裳一怔,教沈靜這番頭頭是道的問話給問傻了,她不知不覺松開手指。
「不論是什麼樣的感情,都會有濃有淡,都有可能會變質,不是嗎?」沈靜繼續分析。「你伯跟歐陽談戀愛,失敗了以後會沒人可靠,你忘了還有我們兩個嗎?」
「說得對!」一旁的莊曉夢領悟了沈靜話中用意,一拍手,大為贊同。「童童,難道你產把我跟靜當姊妹嗎?我們算不上你的家人嗎?原來我們倆在你眼中,還比下上歐陽十分之一。」
「才不是那樣呢!」童羽裳急了,喉嚨像含著顆酸橄欖,滋味難受。「你們明知道不是,別這麼說嘛……」她驀地哽咽,辯白的言語卡住。
「喂喂,不會吧?」眼看她焦急得連眼眶都紅了,莊曉夢倒怞口氣。「你哭了?」
「誰教你要說那些話激我?」察覺自己竟軟弱地涌出眼淚,童羽裳好窘。「人家才不是……人家很在乎你們耶!」她懊惱地捶莊曉夢一記。
見她真情流露,莊曉夢也不忍再逗她,感性地擁了擁她。「我知道啦,童童,我知道你很關心我們,否則那次我感冒,第一個看出來的就不會是你了。」
那次感冒,因為還有公事待辦,莊曉夢強撐著出門上班,誰也沒看出她病了,連跟她熱戀的男友墨未濃也粗心得沒察覺,只有童羽裳,不但一眼就看出來,還千叮萬囑,臨上機前都不忘打電話關心她。
雖然童羽裳平常在幾個好友面前,總是瘋瘋癲癲,但其實,她比誰都細心,也最重感情。
思及此,莊曉夢嘆息,心疼地捧住童羽裳的臉蛋。「或許就是太重感情,你才會這麼猶豫不決吧。真是傻瓜!」
童羽裳默然無語。
「之前我愛未濃愛得六神無主的時候,你不是也勸過我,要我不要怕,勇敢一點,你會在我受傷時讓我靠嗎?今天我也是這麼跟你說,不要伯,童童,有我跟靜在。」
「嗯,我知道。」滿懷溫情的許諾听得童羽裳好感動,又不禁鼻酸。「謝謝你,曉夢,還有靜,謝謝你們。」她拉著兩個好姊妹的手,眼淚盈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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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兩個手帕交之後,童羽裳在屋內徘徊,腦海思緒紛亂。終于,她再也無法排遣這磨人的心慌,換了衣服,提了行李,坐上計程車就往歐陽住處奔去。
拿鑰匙開了門,才剛踏進室內,她立刻感到一陣難以言喻的安心。
這是歐陽的住處,屋里有他的氣味,客廳櫥櫃里擺的各色玩意,是她從世界各國帶回來送他的紀念品,臥房書桌上壓的紙鎮,是她送的水晶跑車,跑車旁,坐著只木雕兔子,是他來不及送給阿嬤的禮物。
童羽裳拿起兔子,在手中把玩著。她記得當歐陽告訴她這只兔子的由來時,她哭得好慘,十足像個淚人兒。
他頻頻翻白眼,說他自己都沒哭了,她是哭什麼勁?
反正我就是愛哭鬼嘛。
她又羞又惱,對他扮鬼臉。
童羽裳捧著兔子,在床沿坐下,痴痴地回憶。
「反正,我就是愛哭鬼嘛。」她低低地、學著當時的口氣,對飄浮在空中的人影撒嬌。
但人影,很快便淡去了,寂靜的房內,只有她一個。
她眼眶一熱,感覺自己又要哭了,連忙甩甩頭,站起身,繼續在主人不在的屋中探險。
她四處走動,幾乎每一樣東西都要拿起來模模弄弄,連衣櫃都打開,取出一件歐陽平日常穿的襯衫,擁在懷里,像擁著那個不存在此地的男人。
他現在到哪里去了呢?還在舊金山嗎?
她抱著襯衫,嗅著屬于他的味道,衣櫃的怞屜里,迭放著幾本相簿,她好奇地翻出來看。
啊,幾乎都是她的照片呢!只有少數幾張,是他的獨照,還有一張,是他理著極短的小平頭,和兩個年輕少男少女的合照。
這是他在少年輔育院拍的照片嗎?她竟沒見過!
童羽裳仔細端詳照片,照片上的他端著一張臉,眼望遠方,神情極冷淡,他身旁的光頭少年卻是笑嘻嘻的,很調皮的模樣,像洋女圭女圭的美麗少女手中握著一朵玫瑰,食指撫弄玫瑰上的刺。
這少女……是趙鈴鈴吧?
童羽裳心韻加速。原來歐陽和趙鈴鈴,真是在少年輔育院認識的朋友。那個光頭少年呢?他又是誰?為何歐陽不曾介紹給她認識?
他們現在還是好朋友嗎?經常聚會嗎?
懷著滿月復疑問,童羽裳收起相簿,眼角一瞥,忽地發現怞屜深處還躺著一方木盒,她打開盒子,發現里頭是一迭厚厚的信札。
信札拿緞帶束著,一封一封收得齊整,顯然收藏的人對其十分珍視。
童羽裳取出信札,一看上頭的筆跡,不禁一愣。
這些,不是她以前寫給歐陽的信嗎?原來他一封封都收起來了,還騙她早就丟了!
「哼,我就說嘛,他怎麼敢隨便亂丟。」她嬌嬌地撇嘴,隨手怞出其中一封,展信閱讀,看著,看著,她淚眼迷蒙。
原來信封里,藏著的不只她寫給他的信,還有他的回信,每一封都有,每一封他都回了,只是從來沒有一封寄出去。
他很認真地回信,一字一字道出最真誠的心情,他在信里坦白對自己的不滿,對未來的茫然,對親情的渴望,以及對她的……仰慕。
他在信里傾訴,用字看似平淡,卻是每個字都帶著不尋常的重量,字里行間透出的,是他從不在人前顯現的熱情。
他說,他從小沒有母親,跟阿嬤也不親,父親更是拿他當仇人看待。
他說,她自稱是他姊姊,他其實很高興,只是,他也害怕,怕一顆心被她偷走後,再也要不回。
他怕失去自己的心,更怕,失去她……
淚水,在童羽裳頰畔潰決,她無聲地哭著,捧著信札坐到窗邊,點亮一盞小燈,花一整夜時間,貼近歐陽的心——好久以前便讓她偷去的心。
窗外夜色幽沉,細雨打在梧桐樹上,一聲聲,滴著無盡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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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個月後
讓海關人員驗過護照後,歐陽背起厚重的行囊,踏進機場大廳。
久違的台灣,久違的家鄉。
他站在機場大廳,深深地、深深地吸了一口家鄉的空氣,雖然不如他剛去過的南極那般冷冽清新,卻自有一股教人心悸的滋味。
沒想到他這一走,就是四個月,不知童童近來過得怎樣,一切可安好?
他低下頭,把玩著手中一個金屬密封罐。這里頭,有他特地從南極帶回來的、打算送給她的禮物。
勇氣。
他希望這份禮物能帶給她勇氣,希望這段分別的時間能令她改變心意,希望她能懂得他心中不敢令她知曉的苦。
希望她終能懂得——
他捏緊密封罐,邁開兩條長腿,剛走沒幾步,便瞥見玻璃門扉附近搖動著一道窈窕的倩影。
童童!
他前一秒還平穩的心,瞬間,動搖。
她怎會在入境大廳?她來接他嗎?可他只捎明信片給她說他今天會回來,並沒說是哪班飛機,她怎能算得準接機時間?
他又驚又喜,正欲往前,另外兩道進入視界的身影忽爾凝住他步履。
一大一小,一個男人,一個男孩。
他瞪著她蹲,溫和地對小男孩笑,遞給他一架模型飛機,小男孩開心極了,立刻握著飛機滿場飛,男人驚慌地追在頑皮的小鬼後頭,要他小心。
而她,盈盈笑著注視這一幕。
懾人的冷意,在歐陽體內狂肆蔓延,就算在南極時他曾意外遇上大風雪,也不如這一刻教他直凍到心房最深處。
他認得那個男人,那是T先生,另外那個小男生,想必就是T先生的兒子。
原來,她還繼續跟T先生交往——他不在台灣的這四個月,他們的感情一直在進展嗎?
他是不是錯了?他不該給她時間的,不該花那麼多時間放逐自己,她連四個月,都不能等嗎?
「歐陽!歐陽!」她忽然看見他了,麗顏一亮,欣喜萬分地朝他翩然飛來,粉頰嫣紅,宛如盛開的芙蓉花。
他僵立原地,很想回她一笑,嘴角卻凍住了,動彈不得。
「歐陽,你終于回來了!」她凝望著他,唇角還甜甜彎著,眼淚已不由自主地落下。
他心一扯,看著她又哭又笑,激動不已的模樣。「你怎麼會在這里?」
「我來接你啊。」
「接我?可我沒告訴你我坐哪一班飛機啊!」
「我一早就來了。」她靦腆地笑。「我想你從阿根廷回來,八成是在洛杉磯轉機,所以每一班LA飛來的班機,我都會特別注意。」
「你——」歐陽不敢相信。「你是說你已經在這里等了一天?」現在已經晚上九點多了啊!「你干麼……這麼傻?」
「誰教你不講清楚是哪一班飛機,人家想早一點見到你嘛。」她嬌聲埋怨,說到後來,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嗓音細細的,染成紅葉的臉頰側過去,不敢看他。
歐陽怔怔望著她。
她今日穿了一件桃色小洋裝,搭白色針織短外套,綁腳的涼鞋露出玉女敕可愛的腳趾,烏亮的長發原是半編著發辮的,或許是時間長了,有些亂了,幾綹發絲不听話地在耳殼邊晃蕩。
她好美。她真的在這里等了他一天嗎?好-的女孩!
他心動得無法自已,上前一步,擁住她。「對不起,我應該跟你說清楚的,我沒想到你會來接我。」曬得黝黑的臂膀,緊緊圈住她,仿佛怕一松手,她就會消失似的。
童羽裳不覺有些痛,卻一動也不動,任他動情地將自己擁在懷里,她倚偎著他,身上每一個毛細孔都像浸在楓糖漿里,甜甜的。
兩人就在這人來人往的機場大廳,忘情地擁抱,直到一道蘊著幾分調侃的聲嗓慢條斯理地揚起。
「羽裳,這位就是你弟弟嗎?」
兩人一震,同時往聲音來處望去,見發話的人是T先生,童羽裳略微羞澀,掙扎地想退開歐陽懷里,後者鐵臂卻是箝住她的腰,不讓她離自己勢力範圍太遠。
見歐陽不肯松開手,童羽裳有些吃驚,卻無不悅,順勢偎在他懷里。「我給你們兩人介紹一下——」
引介過後,兩個男人伸出手,相互一握。
「歐陽先生,久仰了。」T先生首先笑道︰「羽裳常跟我提起你,我一直在想,不知她口中的弟弟究竟是怎樣一個男人,今天總算見到了。」
「你好。」相對T先生的熱情,歐陽顯得冷淡。「我也曾听童童提起過你,听說你們是在布拉格認識的。」
「沒錯,是聯誼時認識的。」T先生笑著點頭,看了童羽裳一眼。「我後來才知道羽裳根本不想參加那次聯誼,是被硬拖來的。」
她告訴他那麼多?歐陽不悅地蹙眉,拳頭悄悄地一握一收。
「唉,其實我那時候就覺得她對你的感情很特別,她幫你挑禮物的表情根本就是給情人的。」
情人?听聞這意料外的字眼,歐陽不覺驚詫,目光炯炯,直逼T先生。
「恭喜你們!說實在的,你們早該正式交往了。」
歐陽一愣。
一旁的童羽裳更加羞窘,連頸子也染成一顆蜜桃,她轉向不明所以的歐陽,在他耳畔輕輕說道︰「我跟他說,我現在在跟你交往。」
歐陽訝然一震,湛眸滿是疑問地瞥向她,仿佛怕自己听錯了。
她只是抿著唇笑,明眸望向T先生。「你兒子坐了那麼久的飛機,一定累了,你早點帶他回家休息吧。」
「也對,我差不多該走了。那下次我作東,請你們兩個吃飯,再見。」
「掰掰。」
送走T先生後,童羽裳拉拉歐陽。「我們也走吧。」
他卻是木然不動,傻愣愣的,渾忘了如何行走似的。
「走啊!歐陽。」
他依然不動,墨眸緊盯著她,深深地,像要望進她內心最深處。「你是認真的嗎?童童。」
「什麼認不認真的?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她嬌嗔,撇過頭,不敢迎視他過分熾烈的眼神。
「你真的決定讓我當你的情人?」他一字一句、極嚴肅地問。
她臉頰灼燙,心跳亦狂。「什麼嘛,你一直……就是我的情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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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直是她的情人。
是弟弟,是家人,更是愛到深處無怨尤的戀人。
她只是一直不肯承認這一點……
兩人回到歐陽住處,坐在客廳地板上相偎相倚,歐陽靠著沙發椅,童羽裳則是整個人半躺著賴在他懷里。
他輕撫她柔細的發,啞聲問︰「你看過了嗎?」
「看過什麼?」她舒服地閉著眼,享受他輕柔的撫觸。
「我寫的……信。」
「看過了啊。」她揚起眼簾。「原來你早知道我會去翻你的東西啊。」
他斂下眸,閃躲她淘氣的眼神,嘴角隱隱約約地彎起。
「你想讓我看信,干麼不直接拿給我就算了,要這麼迂回?」
他不說話,臉頰隱隱浮起紅潮。
看著他掩不住窘迫的神色,她又是好笑,又是心疼。「算了,不問你了。」不問她也明白,一向就愛裝酷的他怎麼可能主動承認自己的脆弱?只能期盼她在思念著他的時候,會去翻出他藏得最深的秘密。
「你怎能確定我一定會去翻?萬一我都不來你這里呢?萬一我什麼東西都不動呢?」
「你會來的,你也會動。」他沙啞地說。
「為什麼?」
他再次別過眸。「因為我就是那樣。」
「什麼?」她愕然。
「以前你長途飛行,我偶爾會忽然很想見你,忍不住的時候便會到你家去,睡上一夜。」他低低地、困難地解釋,仿佛每個字說出口,都要他的命。
是真的要他的命吧?他竟主動坦承自己對她刻骨銘心的思念。
她心弦劇動,滿腔柔情激蕩。「歐陽!」她翻過身,藕臂攬住他的腰,螓首撒嬌地直往他懷里鑽。
「所以你才幫我貼了那片星空對嗎?你很想我,對嗎?」
「嗯。」
「你……你好傻!你如果那麼想我,那麼需要我,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
「因為我怕說了,會嚇定你。」他澀澀地說。
她一愣,揚起容顏。
凝視著她的眼潭,深邃幽蒙,浮漾著點點無奈。「我怕失去你。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們的關系改變,我知道你希望我永遠是你的家人。」
「你是我的家人啊!」她輕聲-喊,玉手撫著他微熱又微涼的頰,珠淚盈睫。「是家人,也是情人,我其實早就把你當成男人來愛了,只是我以前太膽小,下敢承認。我只想著萬一自己失去你怎麼辦,卻沒想到原來你也怕失去我,我只知道自己很需要你,卻沒替你想,你也很需要我……我是笨蛋,歐陽,我讓你愛我愛得這麼苦,我真笨!」
他看著她激動地表白,心頭熱浪洶涌,眼眶也不禁紅了。「所以你現在有勇氣了嗎?」
「嗯,我有勇氣了。」她含淚微笑。「為了你,也為了我自己,我要堅強起來,與你相愛。」
「你不怕了嗎?」不怕與他相戀,最後還是失敗?
「我已經決定了。」
她已經決定了。
听聞她的許諾,他喜悅不已,卻也淡淡傷感,他知道,她其實還是怕的,是為了他,才鼓起勇氣。
「你不用怕。」他柔聲鼓勵她。「你還記得我這趟旅行的目的嗎?我已經找到要送給你的勇氣了。」
「咦?」她怔然。「可我以為你的意思是……我以為你是要給我時間,自己想通——」
「那是一部分原因,另一部分,是我帶回來的東西。」
「什麼東西?」她好奇。
歐陽但笑不語,站起身,徑自到廚房忙碌片刻,然後端著托盤走出來,托盤上,站著兩只玻璃杯,杯里裝著飲料。
「你還記得,你第一次請我喝的飲料是什麼嗎?」他問。
「嗄?」她愣了愣,兩秒後,猶豫地猜測。「是可可嗎?」
「不是。」他搖頭,淡淡一笑。「是檸檬茶,冰的。」
「冰檸檬茶?」她眨眨眼,端起托盤上其中一杯冰檸檬茶,金黃色的液面上,飄著一方冰塊。
「是南極的冰喔。」他捧著另一杯檸檬茶,在她身畔坐下。
「什麼?」她不敢相信地瞪大眸。「你特地從南極把這冰塊帶回來?」
「我潛進海里,鑿了快半小時,好不容易敲下來的。」
真的假的?童羽裳打量著玻璃杯里緩緩溶化的冰塊,她輕輕一搖,冰塊在杯里撞擊出好听的聲響。
她湊近耳殼,心悸地听著,來自極地的聲音——
「關于南極的冰,有個傳說,你知道嗎?」
「什麼傳說?」
「你知道南半球的紐西蘭吧?住在紐西蘭島上的原住民是毛利人。」
「嗯,我知道啊。」
「據說以前毛利人分成幾個部落,部落之間征戰不休,其中有個部落的王子,跟另一個敵對部落的公主相戀……」歐陽悠悠地講起故事,那低啞性感的嗓音,仿佛也像來自遙遠的他方,令人心動不已。「他們的戀情當然是不受祝福的,千方百計想迎娶公主的王子,被公主的父親用計殺死了,公主傷心欲絕,想殉情,卻讓父親給全身綁住,動都不能動,她死不成,只能不停地哭,到了寒冷的冬天,她臉上的淚水都讓風雪給凍成冰——」
听到這兒,童羽裳感覺自己似乎也要哭了,喉間微微發酸。「然後呢?」
「公主的痴情感動了巫女,于是收集了公主的淚冰,順著洋流飄到南極。相傳只要男人親自到南極采下這冰,將冰塊融了,送給他最心愛的女人喝,那麼那個女人就能夠得到一輩子的幸福。」
「所以你的意思是,只要我喝下這冰,就能一輩子幸福?」
「嗯哼。」
童羽裳惘然,怔怔地看著歐陽嘴角那一抹迷人的笑。「那公主呢?她後來怎麼樣了?」
「後來,巫女把她跟王子葬在一起,兩個人永不分開。」
「什麼嘛!我還以為王子會活過來呢。」她蹙眉低嚷,不滿這故事的結局。「那公主不是白哭了嗎?」
「她沒有白哭。」他低下唇,柔柔吻過她打結的眉葦。「她流下的眼淚結成了冰,這冰,會讓許多女人得到幸福。」
她甜甜地品味著他滿是憐惜的吻,慢慢地有所領悟。「你的意思是,我因為愛你而流的眼淚,以後會變成某個女人的幸福?」
「嗯,不論是幾十年後,還是幾百年後,總會有那麼一天。」他又吻了吻她柔女敕的頰。「沒有眼淚會白流的。」
她承受著他的吻,臉頰暖燙。「其實這個故事是你掰的,對吧?」她嬌睇他一眼。
「是真的。」
謊言。童羽裳微笑。但是她愛听。
為了鼓勵她,他不惜潛下南極冰海采冰,還編了個如此令人向往的古老傳說給她听,就算是假的又如何?他的用心絕對很真。
她回過頭,與他目光相接,那閃爍著奇光的墨眸,就像她貼在他房里天花板上的那一顆顆星星,傾訴著永恆的傳說。
那片星空,就算她回送給他的禮物吧,等會兒他看到了,一定很高興。
童羽裳彎彎唇,忽地舉高玻璃杯。「來,干杯!」
「干杯。」歐陽也舉杯與她相踫。
兩人同時仰起頭,將融著南極冰塊的檸檬茶,一口喝下,然後,一同細細品著那甜甜酸酸、冰冰涼涼的滋味——
別為了怕失戀,就不去愛。
因為不論是歡笑,是眼淚,是甜蜜,或苦澀,當下所嘗到的,往後所回味的,最後,都將結晶成——
幸福。
全書完
編注︰
想知道莊曉夢跟墨未濃的愛情故事嗎?請看花蝶977女人當自強系列一《幸福不用你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