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
葉聖恩還是初次听聞有人如此漫不在乎地形容自己,仿佛毫不在意別人給這樣的稱號。
她是魔女?
他不信,他想,她八成只是在逗他。
但經過數日相處,他漸漸信了,就算她不到成魔的地步,性格上也的確有惡劣的一面。
在收留他的隔天早上,他還沒來得及吃完早餐,她便急著跟他結清房租與飯錢,他無奈,只好把車鑰匙交給她,請她幫他將停在小鎮超市附近的座車開回來,結果,又讓她敲了一筆泊車費。
他並不在意花錢,只是很不習慣有人與自己斤斤計較。
「你很缺錢嗎?」他忍不住問她。
「不會啊。」
「那為什麼要這樣跟我算錢?」
「有什麼不對嗎?我們非親非故的,當然要明算帳。」她笑得很坦然。
他只得打開皮夾,取出厚厚一迭千元大鈔,遞給她。「這樣夠嗎?」
「連醫藥費算一算,差不多吧!」她毫不客氣地接過。
付了錢,她才肯把車上的行李交給他。「你身上味道很難聞,快去洗個澡吧。」
仿佛無心的話鋒,灼刺著他臉緣。
他很尷尬,一向教養良好的他從不曾被誰如此嫌棄過,瘸著腳躲進浴室後,她還笑嘻嘻地在門外說風涼話。
「你腿受傷了,洗澡換衣服很不方便,要不要我幫你?」
「不用了!」他驚駭地拒絕。
「真的不用嗎?我說過,我以前是護士,男人的身體我見多了,你不必害羞啦!」
說他害羞?
他倏地咬牙,明知她是故意惡作劇,仍是不爭氣地窘紅臉。
「喂,你怎麼不說話?該不會在浴缸里溺水了吧?」
清脆的聲嗓,猶如暗夜魔鈴,勾走他向來自豪的理智。「你閉嘴,我好得很!」
沉默。
怎麼不出聲?走了嗎?
這回,換他屏氣凝神,傾听門外的動靜。
「朱小姐?」
「你好凶。」門外隱隱約約傳來埋怨,低低的,沙啞的,听來很委屈。
她哭了嗎?
他心一扯,頓時有些自責。「抱歉,我不是故意對你大呼小叫,請你別介意,我……呃……」
「嘻。」一聲短促的嗤笑。
他以為自己听錯了,愕然睜眼。
「你該不會以為我在哭吧?」促狹的揶揄,足以澆滅任何男人最後一點溫柔。
他狠狠磨牙。
「我猜得沒錯,你果然是那種斯文有禮的紳士。」她笑著離開。
而他獨自在浴室里狼狽地清理自己,暗暗發誓,就算他連手也廢了,什麼多做不成,也絕不向這個惡女求援。
但這誓言不過幾小時便破功了,因為他太逞強,急著學會架拐杖走路,不小心撞破了夾板。她見到了,一面叨念他,一面重新替他換過。
「你干麼不在床上好好躺著?我都已經答應讓你在我這邊賴幾天了,又不會趕你走,你急什麼呢?」
急什麼?
他也不明白,只知道自己很不願意在這女人面前示弱,每回對上她嘲弄的眼神,總覺得格外窩囊。
*****
一念及此,葉聖恩陰郁地揪攏眉葦,擱下那本翻了半天也沒看進幾個字的文學小說,望向窗外。
他這扇窗,正對著後院,有一間小小的玻璃溫室,養了幾盆花跟其它花草,經常可以見到朱挽香在里頭忙碌,灑水、理枝、調整遮光網。
她似乎很愛花,尤其愛蘭,可以呆坐在一盆蘭花前半個多小時,也不知想些什麼。
真是奇怪的女人,看她對花,比對人還好。
他深思地注視著她在溫室里穿梭的倩影,幾分鐘後,她走出來,抬眸與他視線相接,先是一愣,然後招了招手。
「喂,家里冰箱快空了,我得去補充一些糧食。」她揚聲喊。「你有特別想吃什麼嗎?」
「我可以點餐嗎?」他語帶諷刺。
「當然,你是客人嘛。」她走來窗前,笑花開在臉蛋,燦爛得刺目。「你只要記得……」
「付錢對吧?」他沒好氣地接口。
「沒錯。」仿佛看透他的懊惱,她笑彎了眉眼。「那我出門嘍,大概一個小時後回來。」
「那咖啡店怎麼辦?萬一有客人來……」
「你想可能嗎?」她聳聳肩。「我這間店啊,半天也飛不進一只蒼蠅。」
「既然這樣,為什麼不關了算了?」根本不符經濟效益。
「我開或關,你管得著嗎?」語落,她翻然轉身。
葉聖恩目送她,眉宇更糾結。為何這女人說話,總是這麼令人氣惱?
他嘆息,抓回小說繼續翻閱,直到一道尖銳的嗓音,刺穿他游走的意識……
*****
「死丫頭!你是死到哪里去了?快給我出來!」
他怔住。是誰?
「你不出來,我可要進去了!」腳步聲由遠而近,咚咚咚地穿過走廊,直逼而來。
听得出來,來人十分火大,怒氣沖沖的,隨時要爆發。
驀地,一個肥胖的中年女人闖進他房里,一見到他,立即迸出驚聲尖叫。「你是誰?怎麼會在這里?」
這個問題他才想問。
葉聖恩克制搗住耳朵的沖動。「敝姓葉,請問你是哪位?」
「我是……鎮長的太太,鎮上的人都叫我阿西嬸。」她頓了頓,狐疑的目光在他身上打轉,幾秒後,厚唇逸出連串冷笑。「沒想到那丫頭竟然膽大包天到這種地步,居然在家里私藏野男人!」
野男人?
怒火瞬間在葉聖恩胸口翻揚。「你誤會了!」他義正辭嚴地駁斥。「我跟朱小姐並不是你想的那種關系,我前兩天在海邊溺水,腿受了傷,是朱小姐救了我。」
「那丫頭會那麼好心救一個陌生人?」阿西嫂不相信。他指了指自己受傷的左腿。
她這才信了,斂去刻薄的表情。「葉先生,你是從哪兒來的?怎麼會在我們這邊溺水?」
「我從台北來,是我自己不小心,我很感謝朱小姐救了我,還收留我在這里養傷。」他刻意強調。
「那丫頭才不會這麼好心咧!」阿西嬸冷哼。「她一定有跟你收錢吧?」
「是收了一點。」他不情願地承認。
「我就說吧,那丫頭是把你當過路財神爺敲詐。」她眯起眼,壓低了嗓音,像透露什麼秘密似的。「我告訴你,她這間咖啡店根本沒幾個客人,開著只是虧本。」
不必她說,他爺看得出來。葉聖恩微微蹙眉,發現自己很不喜歡這個愛嚼舌根的歐巴桑。
「我早就叫她關門了,可她偏偏不關,我看她是賺錢太多花不完,才會想開一家店來玩玩。你知道嗎?」阿西嬸嗓音壓得更低。「她從一個男人身上撈了一大筆遺產。」
「遺產?」葉聖恩一愣。
阿西嬸以為他有興趣,更加肆無忌憚地八卦。「就是啊,听說她三年前在台北的醫院搭上一個病人,還跟他訂了婚,你想想,明明知道人家快死了,她還硬要嫁,不是擺明了貪圖人家的錢嗎?」
她的未婚夫--去世了?葉聖恩怔住,胸口的怒火滅了,漫上一股悵惘。
「……所以我勸你離那丫頭遠一點,她可是天生掃把星!克死自己親身父母就算了,她還專門誘拐男人,接近她的男人都沒有好下場--」
*****
「阿西嬸,你來啦!」清朗的聲嗓驀地在門口揚起。
是朱挽香。她不知何時回到屋里,正倚門站著,櫻唇淺彎,似笑非笑。「歡迎光臨,這兩天沒見到你,我正想著呢。」
「你!跑哪里去了?」正開心碎嘴的阿西嬸一時有點心虛,咳兩聲,板起臉。「店開著也不顧一下!」
「我去買東西,沒想到鎮長太太這麼懷念我的咖啡,請過來,我煮給你喝。」
「誰說我是來喝東西的?我是來看看,你這間店倒了沒?」
「那恐怕要令你失望了,我還在想,把空房間整理整理,說不定也能當民宿,租給客人。」
「你發什麼神經!明知道是賠錢的生意還一直做?」阿西嬸怒吼。「你這丫頭,到底什麼時候才肯甘願滾出去?你不知道這里沒人歡迎你嗎?」
「這里是台灣的土地,我是台灣的公民,沒人有權利趕我走。」相對于阿西嬸的憤慨,朱挽香顯得氣定神閑,兩、三句話便撩撥得她眼眸噴火。
葉聖恩默然旁觀這一幕。
既然阿西嬸是鎮長夫人,在這座小鎮肯定有相當大的影響力,但面對她強力的排擠,朱挽香卻是不為所動。
這女人,很倔強。他靜靜尋思。
又經過一番針鋒相對,朱挽香忽然笑著提議。「來者是客,鎮長太太要不要嘗嘗我新釀的橄欖?」
阿西嬸聞言,臉色頓時大變,忽青忽白。「你釀橄欖?那不是……我們家文成最愛吃的?」
「是啊,我就是照他教給我的秘方釀的--」
啪!
一記響亮的巴掌劃破了空氣,也劃傷了朱挽香的臉,在頰畔留下一道細小的血痕。
葉聖恩驚駭不已,朱挽香卻是靜靜地站在原地,一聲不吭,唇角那彎笑,弧度不改。
「賤人!以後不許你再提起我兒子!」撂下狠話後,阿西嬸悻悻然地走人。
*****
「你沒事吧?」葉聖恩關懷地探問。
她搖頭,輕撫刺燙的臉頰,指尖挑起一抹血,怔仲地望著,好半響,才轉向他。「你剛剛看戲,看得很高興吧?」
他一震,知道她表面是嘲諷他,其實是嘲諷自己。
他深深地望進她迷蒙的水眸,希望能尋到一絲深埋的線索。「那個阿西嬸,為什麼這麼討厭你?」
「她不是討厭我,是恨我。」
「為什麼?」
她凝娣他,眼神空靈。「因為我害死了她兒子。」
瞧他方才的表情,好像猛然吞了顆鹵蛋似的,真好笑。
朱挽香站在吧台前,一面煮咖啡,一面偷偷瞟向坐在窗邊那桌的男人。
他堅持不肯再待在房里,拄著拐杖走出來,還指定要點一杯最濃的Espresso咖啡。
他繃著臉望著窗外,峻薄的方唇抿成一直線,勾勒出堅定的意志,也微蘊著怒氣。
氣什麼呢?氣她跟阿西嬸之間的恩怨嗎?那不關他的事啊!
朱挽香幽幽嘆息,舉起咖啡壺,利落地將里頭的液體斟進繪著蘭花的骨瓷杯,她倒了兩杯,端過去。
「客人,請慢用。」她將咖啡擱上桌,然後在他對面坐下。
他似笑非笑地揚眉。「沒想到你們這家店的老板娘,還會陪客人喝咖啡,服務真周到。」
「是啊,很感動吧?」朱挽香當然不會傻到听不出他在諷刺,但奇怪地,她一點也不生氣,只覺得好玩。
「是挺感動的,不過你這杯陪喝的咖啡該不會也要我付錢吧?」
她聞言,噗哧一笑。「你如果想請我,我也不反對啦!」
他瞪她。
「OK,那這杯算我請你。」她笑盈盈地示好。
他愣住,一時竟不知所措。
*****
她微笑更深,端起咖啡啜飲,自眼眱下窺視他。
這男人挺有趣的。
一開始,她其實不太樂意有個陌生人與自己共處一個屋檐下,但漸漸地,她發現自己期待見到他,與他說話,早晨醒來,想起這屋里還有另一個人,精神便格外充沛飽滿。
她喜歡逗他,喜歡看他尷尬的表情,他這人脾氣不壞,但顯然習于發號施令,對自己難得處于弱勢域到很不自在。
她可以想象,他大概從小到大都是屬于那種領袖的人物,總是高高在上的,指揮眾人奔走……
「你該不會是公司老板吧?」她好奇地問。
他微微蹙眉。「干麼這樣問?」
「因為你這人看起來很強勢。」
「我強勢?」葉聖恩意外地挑眉,從來不曾有人將這樣的形容詞冠在他身上,他以為自己行事一向溫和。
「我不是說你性格差啦,是說你應該很習慣當領導者,你不喜歡事情超出自己的掌控之外,對吧?」
他默然。
「我猜對了吧?」
他不置可否。「你對自己的觀察力好像很有自信。」
「因為我以前在醫院工作,看多了形形色色的人啊!」她頓了頓,繼續猜測。
「不過呢,既然你會躲到我們這種鄉下地方來,就代表有某些事不受你掌控了,對吧?」
「……你猜錯了。」
「啊?」
「正好相反。」持住她的英眸內斂著光華。「我之所以出走,就是為了想掌控某些事。」
「什麼事?」
「你想知道?」
「嗯。」
「那你先告訴我,你剛剛說的話是真的嗎?」
她一怔,沒料到他會提出這樣的交換條件。
「什麼真的假的?」她裝傻。
「就是你害死阿西嬸兒子的那件事。」眉葦蹙攏。「跟我說實話。」
她討厭這種命令似的口氣。「你以為我跟你開玩笑?」
他屏息,盯著她貼在右頰的OK繃。「你真的害死她兒子?」
「是啊。」她故作漫不經心地回應。
「到底怎麼回事?」
*****
她沒立刻回答,垂落羽睫,盯著咖啡杯緣,他也不著急,耐著性子,等候她主動開口。
終于,她沙啞地揚嗓。「那已經是八年前的事了,他在趕赴跟我的約會時,出了車禍。」
「車禍?」
「被一輛大卡車碾過。」她木然解釋。「那是我第一次答應跟他約會,我事先警告過他,我最討厭男人遲到,他怕我生氣,顧不得紅燈就過馬路。」
「這……」葉聖恩悵然,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也不能怪你,只是意外。」
「是啊,是意外,不過有人就是不肯原諒我。」她聳聳肩。「好啦,現在你知道真相了,高興了吧?輪到你坦白。」
他卻不肯轉開話題。「既然知道阿西嬸不肯諒解你,為什麼不好好跟她解釋?你這樣跟她作對,不是只會更讓她討厭你嗎?」
「喂,你這人怎麼這樣,明明就換你說了。」
「朱挽香!」他連名帶姓地喊,自然流露威嚴。
芳心莫名一震。
她不情願地咬牙,有些氣自己的動搖,但偏又無法抗拒從他深邃的眼潭里,反照出的那股執念。
她別過頭,逃避他過分逼人的眼神。「因為我希望她討厭我,不行嗎?她最好一直恨我。」
「你這是在賭氣嗎?」他沉聲斥責,不明白她怎能任由自己的人際關系惡化。
「就算是,你管的著嗎?」她譏笑地反駁。
葉聖恩一窒。是啊,他是管不著,正如她所說的,他倆非親非故,他管她怎麼處理人際關系?
他只是有些看不慣,看不慣她一個人避在小鎮外圍開了間咖啡館,屋里卻不曾迎進幾個客人,她融不進人群里,活得孤單寂寞。
「你個性這麼強,當然會受到排擠了。」
她听出他話里的懊惱與關懷,訝然揚眉。「葉聖恩,你該不會是在替我擔心吧?」
「就算是,你會感激嗎?」他學她嘲諷的口氣。
「我只會覺得你多管閑事。」
他翻白眼,大有早知如此的意味。
她怔望他,心湖驀地泉涌異樣的漣漪,一朵清甜的笑花,隱約在唇畔綻開。「喂,今天的夕陽很美,你想不想出去散散步?」
他一愣。「我這樣怎麼散步?」
「沒問題,我有秘密武器!」
*****
原來,她所謂的「秘密武器」,就是一張輪椅。
將輪椅從倉庫搬出來後,她也不管他樂不樂意,半強迫地押著他坐上去,推他出門。
「這輪椅哪來的?」他問。
「是我從鎮上的醫院借來的,院長以前跟我爸是好朋友。」她解釋。「告訴你,我可不是每天都有心情這麼服務客人的唷,這算是給你的特別招待。」
她推著他走進暮色,走向不遠處那篇碎著浪花的大海,沙灘上,無聲地烙下他的輪痕與她的足印。
初始,他有些尷尬,不習慣無助地坐在輪椅上,像個孩子似地任人推來帶去,但漸漸地,當他域覺到濕潤的海風拂過臉頰,听到聲聲海濤,嗅到空氣中隱隱浮動的咸味,他忽然覺得沒什麼了。
大男人自尊小小的受損與不甘,與這篇一望無際的遼闊汪洋相比,微不足道。
「漂亮吧?」她仿佛也感受到與他相同的心動,低聲問。
他沉默地點頭,千言萬語都無法形容此刻的海闊天空。
「所以我喜歡海,白天也好,晚上也好,晴朗的時候,下雨的時候,它永遠不會令你失望。」
他微微一笑。「你從小就是看著這片海長大的吧?」
「是啊,我可是海的女兒呢。」她低喃,尾音連綿這深遠的意味。
葉聖恩默默凝視前方,思緒也如眼前的大海波瀾起伏,天邊,一朵染著霞色的流雲被風吹往山的另一邊。
他放縱視線追逐那雲朵,終于,沙啞地揚嗓。「你剛剛說,我習慣掌控自己的人生。」
「嗯。」
「其實不是的,我不是掌控,姿勢順著走。」
「順著走?有誰逼你這樣做嗎?」
「也不是。」不能說誰逼他,而是他的人生路,好似從出生前就已經刻在基因上了,他只是本能地照著走,因為這樣最輕松。「如果我想反抗,是可以反抗的,但我以前從沒想過。」
「那現在呢?你忽然想反抗了嗎?」
「……我在考慮一樁婚事。」
「喔?」
「我父母希望我跟某個女孩結婚。」
「可是你不愛她。」她聰慧地听出弦外之音。「你是不是有其它想結婚的對象?」
他搖頭,停頓片刻,又繼續吐露心事。「我念大學的時候,曾經喜歡過一個學妹,她跟老公離婚後,我追求過她,不過他拒絕我了。」
「你條件那麼好,也會被拒絕?」他輕輕地笑,也不知是否在椰褕他。
他自嘲地牽唇。「她說她沒法愛上我,雖然我很好,但是我沒辦法讓她哭……後來,她又跟她老公復合了。」
這就是他半輩子的人生唯一的感情事跡,他甚至不確定自己算不算失戀,因為他似乎並未深深愛過。
愛情,到底是什麼?
「我覺得很奇怪,為什麼一個女人會愛上總是惹她傷心的男人呢?」這麼多年來,他始終搞不懂。
朱挽香沒立刻回答,她也思索著愛情的定義這是能解釋的嗎?又該如何解釋?
她悠然嘆息。「我想,你不曾為誰哭過吧?」
「嘎?」他愣住,轉頭望她。
「你一定沒真正談過戀愛。」她低語。「如果你談過,你就會明白了,在愛一個人總是要傷心的。」愛的越深,心越傷,這是愛的宿命。
「你傷心過嗎?」話才問出口,他便悔不能追回。
他怎麼這樣問?她曾失去未婚夫,淡然傷心!
「抱歉,我不該問的。」他懊惱不已。
他以為這不識相的問題會惹來她氣惱的瞪視,但她卻笑了,一雙明媚的大眼眨呀眨的,宛若淘氣的星子。
*****
「你確定嗎?說不定我是貪圖他的遺產,才刻意勾引他的喔。」
她明明看出她的想法,卻還拿此開玩笑。他郁悶地擰眉。「不要這樣說你自己!」
她聳聳肩。「你根本不了解我是怎樣的女人。」
「我知道你很別扭。」他沒好氣地瞪她。「這樣故意惹人厭,很好玩嗎?」
他又罵她了,可她知道,他嚴厲的指責是出自好意。
有多久,不曾有人如此溫暖地持她了?
朱挽香蒙朧地微笑,凝定葉聖恩的眼眸也蒙朧。「你是個好人。」
「什麼?」他一怔,見她神情難得溫柔似水,心髒竟陡地猛烈撞擊胸口。
他是怎麼了?他不是沒听過女人稱贊,稱贊他的女人可多了,但只有她,能另他感到不自在。
他怔仲地盯著她,眼神深刻,微微躍動著火花,燙紅她的臉。
「干麼一直盯著我看?你不會迷上我了吧?」她故意嬌慎地逗他,緩和曖昧的氣氛。「最好不要喔,你忘了阿西嬸的警告了嗎?接近我的男人都沒好下場。」
他倏地凜息,又狼狽,又氣惱。「你--真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女人!」
她只是笑笑,笑聲響在海風里,猶如一串水晶風玲,搖走他滿腔郁惱。
他也跟著笑了。
*****
暮色更濃,夕陽如撕碎的彩帛,一片片散落在天空,映在海面,成了絕美的淒艷。
他震撼地看著。「好漂亮的晚霞。」
「你以前沒看過嗎?」
「我沒注意。」或許有,但不曾看進心里。
「天哪,你過的是什麼樣的生活啊?你們這些有錢人,假日難道只會打打高爾夫球,不然就是上高級餐廳吃那種貴死人又難吃的料理,都不走出來親近親近大自然喔?」
她感嘆得好夸張,他不禁莞爾。
「真抱歉,本人的生活就是這麼無趣。」
「不過看到這麼美的晚霞也別太興奮。」她推著他的輪椅往回走。「這代表明天要變天了。」
「變天?」他難以置信。
「這就是暴風雨前的美麗啊!黃昏的晚霞愈絢爛,就代表明天天氣愈糟糕,我跟你打賭,台風就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