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歲那年,她與他在一場雨里邂逅。夜很深,溫度很涼,她下樓買宵夜,在家附近一條陰暗的巷弄里瞧見他,他像條戰敗的斗犬,全身傷痕累累,狼狽地倒在垃圾箱旁喘息。或許是同情心作祟,或許是他在黑夜里閃爍的眼眸太明亮,比任何猛獸都銳利,吸引了她。
她蹲在他面前,請他喝熱湯,他卻倔氣地甩開她的手,甩開她一番好意,她也不生氣,留下剛買的食物,飄然離去。
她本以為這只是一個如夢的邂逅,沒料到幾個月以後,望女成鳳心切的父母不顧他們家境只是小康,硬是將她送進一所私立貴族中學就讀。
在眾多來自台灣各個豪門世家、身上標記著高貴「名牌」的同學里,她找到了他,與自己一樣的「雜牌」。
後來她才曉得,他原本也是個餃著銀湯匙出生的貴公子,只是因為父母經商失敗、破產自殺,他才淪落到被有錢親戚收養,寄人籬下。那個雨夜,他頂了他那個勢利的表哥幾句話,對方于是召來一群家僕,惡意地痛揍他一頓,甚至拿燒得透紅的火鉗燙他,然後將他趕出門,要他自生自滅。
他在外流浪了幾天,才被他舅舅派的人找回去,一開口便不由分說地訓斥他,說他是個忘恩負義的小壞蛋。
我給你吃好的、穿好的,送你進名門學校讀書,你居然這樣回報我?外頭的人要是知道了,還以為我虐待你!
其實他舅舅並非真正關心他,只是為了買一個好名聲,他舅母跟表哥更不用說了,只把他當成麻煩的眼中釘。他在一個冷漠無愛的世界里掙扎,日日夜夜,孤獨地恬舐身心的傷口,他對自己發誓,總有一天他會爬到權勢的頂峰,奪回所有他曾經擁有的,教每個曾經輕蔑他的人另眼相看。
他的心是一個黑暗的無底洞,唯有仇恨與野心能填滿,為了得到他想要的,他不擇手段,踩著別人的感情與血肉,走不見天日的修羅道。多年來,她一直愛著這樣的他,愛他的壞,愛他的孤高,更愛他在不知不覺間流露的一絲絲脆弱。她一直看著他,從高中時便看他用盡心機周旋在那些名牌同學之間,之後,又看著他縱橫職場,成為輪敦金融圈最年輕的首席交易員。
在那個景氣熱到最高點的瘋狂年代,一個衍生性金融商品的交易員幾乎就是個毫賭的賭徒,唯一的分別是他們手上進出的資金更多,道德更淪喪。
中規中矩的優等生不可能在這樣的戰場上生存,只有那些對金錢名利最貪婪、最執著的人,才勇于下注,勇于與波瀾壯闊的命運對賭。
而他,賭贏了,也夠冷靜,看準市場泡沬即將幻滅,先一步撒退,保住得之不易的戰果。
他回到台灣,進一家外商企業工作,因緣際會結識了「泰亞集團」的小開楊品深,對方也是個野心勃勃的人物,號召一群年輕新貴,募集一筆龐大的資金,成立這家創業投資公司,由他擔任總經理,負責日常的營運及管理。
她則順理成章成為他的秘書,正式從他的好朋友,升級為與他一起泯滅良心的「共犯」
「這是法律顧問起草的合約,你看看怎麼樣?」江雨燕敲門進荊睿的辦公室,將一份文件遞給他。她已事先閱讀過,在幾個值得注意的細節,做上記號。荊睿接過合約草本,只看她標記的地方,然後點點頭。「OK,沒問題,明天就請羅董簽約吧!」
「是。」她應聲,卻沒拿回草本,站在原地不動。
「妳想說什麼?」他看出她欲言又止。
「我是想這一條。」她指了指合約上用熒光筆標記的某項條款。「你要重整羅氏企業的管理階層,我可以理解,但要直接拔掉羅董的董事長職位,會不會太!」
「太過分?不近人情?」荊睿主動接口,嘲諷地一哂。「我不是說過了嗎?羅董是個老好人,但他的腦子已經跟不上這時代了,如果我們不換掉他,羅氏遲早會敗在他手里,『泰睿』的投資也等于肉包子打狗,一去不回。」
「可是這間公司畢竟是他一生的心血,要他就這麼放手,我怕他會舍不得,或許會影響我們簽約。」
「放心吧,他會簽的。」這點荊睿毫不懷疑。
「你怎能這麼有把握?」她好奇。
「因為如果他不簽,我會『暗示』羅氏的往來銀行,為了順利回收貸款,最好立刻凍結羅氏的資金。」荊睿頓了頓,冷笑。「以羅氏現在的財務體質,撐不過一天,馬上就會周轉不靈,我想羅董不會任性到拿自己的心血開玩笑。」
好狠!江雨燕微微心驚。
只是她又何必意外呢?在商場上,荊睿的作風一向冷硬無情。
「為什麼這副表情?」他看穿了她的心思。「妳同情他?」
「嗯,我其實……還滿喜歡他的。」她坦承。「在商場上,很少見到他這種老實人。」
「他老實?」荊睿不以為然。「真老實的話,就不會虛報銀行貸款的數字,也不會背著我們跟別的買家談生意了。」
那也是為了替他自己的公司爭取最佳利益。江雨燕暗想,卻沒再爭辯,接過草約。
為了荊睿,她可以對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狠下心
「我知道了,我會安排跟羅董簽約的時間。」語落,她輕巧地轉身。
「對了,出去時順便幫我問一下Ben,『統成科技』那件Case處理得怎麼樣了?告訴他我給他兩天時間搞定,不要再拖了!」只有兩天?江雨燕心一沉。「是,我知道了。」她離開總經理辦公室,找到Ben的辦公桌,他正忙著講電話,抬眸瞥見她,隨口安撫對方幾句,便掛電話。
「有事嗎?江秘書。」
「老板要我問你,統成的情況怎麼樣了。」
「統成?」提起這Case,Ben就頭痛。「還不就是那樣?不論我怎麼勸,那個方總就是不肯簽字答應讓我們清算公司資產。前天我去找他,他還把老婆孩子都叫來,哭成一片,在我面前上演苦肉計,我都快瘋了!」
「听說方總已經是第三次創業失敗了?」她探問。
「是啊!」Ben皺擰眉頭。「說也奇怪,他的idea明明很好,技術團隊能力也很強,不知道為什麼,每次老是把公司營運搞得一團糟,大概他這人天生運氣帶賽吧?連帶害我們公司投進的幾千萬資金也燒光了。」
「他自己的負債也有幾千萬吧?」
「我管他負債有多少!總之我們公司每件投資案,都要有退出機制,妳忘了老板怎麼說的?案子看錯還情有可原,最怕的是看錯還死不承認!這案子已經沒搞頭了,我不能再陪那家伙玩下去,否則老板一定炒我魷魚!」看來是無解了。江雨燕悵然尋思,不管方總帶著家人如何尋死覓活,「泰睿」也必須堅持清算他的公司,至少還能回收部分投資。
「老板給你兩天時間處理這件事。」
「兩天?不行啦,我搞不定!」Ben抱頭哀嚎,正想請她居中協調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陣蚤動,接著,幾個大人牽著一個小女孩沖進來。
認清不速之客是誰,Ben悚然睜大眼。「拜托!方總,你來我們公司干麼?」
「Ben,我要見你們總經理!」方總嘶聲要求,身上雖然西裝筆挺,臉上卻滿是胡須渣,眼下浮著濃濃的黑影,顯然最近一直深陷在憂郁的泥潭里。
「你見他干麼?我跟你說過了,我們公司已經決定的事不會再改變!」
「讓我見他,我想親自跟他說,我想他會听我說的!」
「是啊,拜托讓我老公見見荊總吧!」方總的妻子也加入哀求的行列,她也是整個人都瘦了,臉頰凹陷,猶如木乃伊。
她身邊還站著另一個氣質優雅的清秀佳人,手上牽著一個神色驚慌的小女孩。
那就是方總的女兒嗎?江雨燕心一緊,顧不得幾個大人還在爭吵,徑自走向小女孩,蹲。「妳叫什麼名字?」
「方小莉。」小女孩的童音軟軟的,很好听。「小莉?好可愛的名字。」她微笑。「妳口渴不渴?想不想喝點什麼?我們這兒有果汁,請妳喝好不好?」
「我……」小女孩猶豫,仰頭望向身旁的女人。「老師,我可以喝嗎?」
「可以啊。」那女人溫柔地笑,望向江雨燕。「妳好,我是小莉的美術老師胡麗盈,請問妳是?」
「江雨燕。」她禮貌地回答。「胡老師怎麼也會來這里?」
「小莉在我的美術教室上課,方太太打電話來,希望我把小莉送來這里。」
「這樣啊……」這對夫婦大概是想把年幼的女兒當成武器,拉同情票吧?可惜他們錯了,荊睿並不吃這一套。
江雨燕苦澀地搖頭,將胡麗盈與方小莉邀進茶水間,斟了兩杯果汁,小女孩抱著杯子喝果汁,惶恐的情緒稍稍寧定下來。
「江小姐,」胡麗盈忽然喚她。「方先生公司的情況我也听說了,難道貴公司不能再給他們多一點時間嗎?方先生很有能力的,也許有辦法挽回頹勢。」
「或許吧,但站在我們公司的立場,這樁賠錢的投資再不退出,只會對不起我們的股東。」
「可是妳也看到方先生了,他整個人都快崩潰了,還有他太太,這幾個月不吃安眠藥都睡不著,連小莉都覺得家里情況不對勁,整天心驚膽跳的,如果你們真的清算方先生的公司,我真怕他會一時想不開。」
江雨燕無語。她也看得出來,方氏夫婦的神經已拉扯到極限,隨時可能繃斷。
「幾千萬而已,對你們公司不是什麼大數目吧?為什麼一定要把人家逼得破產跳樓呢?」胡麗盈質問,語氣並不犀利,卻仍刺得江雨燕眼皮一跳。
「雖然只是幾千萬,但這是我們做生意的原則。」
「這種原則很沒人性!」
是很沒人性。
江雨燕淡淡抿唇,面對胡麗盈的指責,她一點也不覺得對方多管閑事,反而很意外一個美術老師,竟如此關心學生的家庭。
「小莉!小莉妳在哪里?快過來媽媽這里!」茶水間外,傳來女人淒厲的叫喚。
胡麗盈想帶小莉出去,江雨燕卻搖手阻止。「妳現在把這個小女生帶出去,讓她親眼見到爸爸媽媽是怎麼卑躬屈膝,利用她來向人求情,只會傷害她幼小的心靈。」
「可是……」
「相信我,這一招對我們總經理不管用。」
「那怎麼樣才能令他改變心意?」
「怎麼回事?今天是什麼特別的日子嗎?」晚上,荊睿應邀來到江雨燕的香閨,見她系著條可愛誘人的白圍裙,在廚房里忙進忙出,親自張羅晚餐,心情大悅。
他擱下公文包,從身後攬抱她縴細的水蛇腰,俊唇親昵地貼上她耳鬢。「特地為我下廚?」
「是啊。」她癢得想躲開他。
他卻不肯輕易放過她,輕咬她飽滿的耳垂。「為什麼?今天又不是我生日。」
「我心情好,想做菜,不行嗎?」她嬌慎。
「不是不行,但我彷佛記得某人烹飪技術不太好,上回差點放火燒了廚房後,很愧疚地說從此再也不會不自量力了?」他低低地笑,椰榆她。「討厭。」她不滿地曲起手肘,用力頂他胸膛。「我告訴你,我現在已非吳下阿蒙了,你等著瞧!」
「妳是說妳今天會小心看瓦斯爐的火了?」
「當然。」
「也不會再放太多鹽,企圖咸死妳最重要的客人?」
「不會。」
「那菜刀呢?」大手順著她藕臂蜿蜓而下,捏了捏她不擅廚藝的玉手。「不會割傷自己吧?妳全身上下,最好看的就是這雙手了,妳舍得弄傷?」
她被他逗得又羞又惱,握著鏟子,潑辣地轉過身。「你是暗示我除了手,其它地方都長得不好看了?」
「我沒這意思。」他嘻笑扯唇。
「還說沒有?我的腿不好看嗎?腰不夠細嗎?你憑什麼嫌棄我?」她威脅似地在他面前揮舞鍋鏟。
他笑了,技巧地往後閃,逃過她不理性的攻擊。「女人真可怕,一提到長相跟身材,馬上變臉。」
「男人才無聊,除了會看女人的美色,還會看什麼?」她嬌聲反駁。
「別人我不曉得,但我最看重的,可是這里。」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對啦,你最聰明啦!」
「我是說妳夠聰明,不然怎麼能跟我狼狽為奸?」
「怯!」她不屑似地翻個白眼,胸口卻猶如傾倒一壇蜂蜜,又甜,又有點說不出的澀。「你去客廳坐啦,別在這里礙事。」
「沒問題,我不妨礙妳了。」荊睿很听話,乖乖進客廳,在沙發上坐好,按下電視遙控器,看專業財經頻道。
又過了半小時,好菜總算上桌,江雨燕還找來一盞水晶雙燭台,點燃浪漫的火苗。
「咦?」荊睿好奇地湊過來。「這燭台不是我去年去輪敦出差時,買來送妳的嗎?」
「是啊。」她點頭。「算你品味不錯,點起來還滿好看的。」
「妳喜歡就好。」荊睿淡淡地笑,笑意里,藏著不易看透的眷寵。
但江雨燕感覺到了,臉頰隱約地浮上一抹芙蓉紅,心韻悸動著。
「吃飯了。」她關了大燈,只留餐桌旁一盞立燈,與桌上的燭光相輝映。
「來嘗嘗妳的手藝是不是真的進步了?」荊睿捧著碗,每一道菜都挾來仔細品嘗,臉上表情深不可測。
「干麼了?」她不覺緊張。「怎麼不說話?」
他依然不吭聲,默默咀嚼。
「是不是很難吃?」她蹙眉。「可我明明是照著食譜的指示做的。」
「妳自己嘗嘗。」他不表示意見,讓她自己下判斷。
她悶悶地拾起筷子,每一道菜都嘗一口青菜炒過頭了,不夠脆,雞肉煎太焦,有點硬,最可怕的是那道紅燒魚,魚鱗竟然沒刮干淨。
大失敗!她大為懊惱,臻首無力地朝桌上趴落。
「也不是那麼難吃吧?」他好笑地望著她沮喪的表情。「比起上回,進步很多了。」
「可是真的不好吃。」
「人各有所長嘛。」他拿筷柄戲譫地敲敲她的頭。「妳煮飯不是第一流,但是當我的秘書,能力超一流,這就夠了。」
她沒說話,半邊臉蛋還撒嬌似地貼在桌上,凝望他的眼眸星光微閃,明媚動人。
「吃飯吧。」他微笑勸道。
「這麼難吃,你還要吃?」他沒答話,以實際行動來證明,不但吃了,還連添兩碗飯,把幾道菜都差不多清光,一個人包辦半鍋湯。
她目瞪口呆。「吃這麼多,你不覺得脹?」
「誰說不脹?」他橫睨她。「都快撐破肚皮了。」
那你還吃?
她幾乎想沖口問,卻又直覺這問題太多余,問了不聰明。
一個男人願意捧場掃光滿桌不怎麼樣的料理,只代表一件事,他以這樣的方式答謝為他辛勞的女人。
這是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疼愛。
一念及此,江雨燕偷偷抿唇笑了。雖然荊睿嘴上從來不說,但她知道他對她是有情的,只是這份情,夠不夠重到他能不對她發脾氣?
听到等會兒她即將對他提出的建議,他還能如此從容地保持風度嗎?
她很怕,忐忑不安,但想起下午不顧顏面前來公司下跪求情的一家三口,她還是決定勇敢一試。「睿,你還記不記得我們高中時的事?」飯後,她開了瓶珍藏多年的紅酒,與他在客廳並肩依偎。
「什麼事?」荊睿一手端著紅酒,另一只手佔有性地擱在沙發椅背上,將她圈在自己的勢力範圍。
「那時候,全校同學幾乎都是出身豪門的少爺小姐,我叫他們『名牌軍』,而我們這些出身普通的,就是『雜牌軍』。」
「嗯,我記得妳是這麼比喻過。」荊睿頷首,眼色一沈。坦白說,他並不喜歡回想當年歲月。
「高一的時候,你本來也是屬于我們雜牌軍團的一員,到了高二,你已經想盡辦法擠進學生會,月兌離我們。」
「那不叫『月兌離』。」他糾正。「我本來就不是你們那一掛的。」
是,他的確從未承認過自己跟他們一樣同屬雜牌軍團,但當時學校其它同學顯然並不做如是想。
江雨燕苦笑。「我知道你一直不想跟我們混在一起,如果不是你爸媽經商破產,你本來也可以過跟其它同學一樣富裕的生活,不會在學校受排擠。」
「妳到底想說什麼?」荊睿蹙眉。她勇敢回迎他深沈的目光。「我想說的是,你應該最能明白從天堂掉到地獄的痛苦。」
「所以?」
「那時候你不也跟我說過,如果你舅舅肯在你爸媽最潦倒的時候伸出援手,他們或許不至于絕望到去跳樓自殺?」
「……」
「但你舅舅不但沒伸出援手,還趁火打劫,狠刮一筆,連你爸媽留給你的信托基金也騙走,你知道後不是很生氣,很恨他嗎?」
「我懂了,妳不用再說了!」荊睿猛然站起身。
江雨燕驀地身子一顫,少了他的體熱在身旁繚繞,周遭的溫度似乎急速凍結。
「是姓方的男人要妳來向我求情的吧?」他陰郁地瞪她。「因為他來公司鬧了一場,裝可憐,妳看不過去,所以想勸我放過他?」
「我只是想,清算『統成科技』的事情能不能緩一緩?這兩年『統成』雖然在技術研發方面沒什麼進展,但只要突破了,未來還是很有市場性,也許會有其它投資人感興趣,願意接手。」
「技術屬于公司的無形資產,我已經找到願意出價的買家了,其它機器設備,也會分別賣出。」
「非將公司拆開分售不可嗎?不能考慮找投資人接手嗎?給方總一些時間吧,不一定要把人家逼成那樣!」她頓住,沒再說下去。
「逼成怎樣?妳說啊。」他語氣森冷。「妳的意思是我是劊子手,把人家一家三口逼到要去跳樓是吧?」
「不是,我沒那意思」
「這一切都是妳算計好的嗎?」他打斷她。「親自下廚、燭光晚餐,還有我手上這杯紅酒︰…煮切都是為了軟化我,哄我答應妳的請求,是嗎?」
「不是這樣……」她焦急地起身,想解釋,他卻不肯听。
「我知道妳很會演戲,但沒想到妳連在我面前也要演!」他真的怒了,眸海卷起冰風暴,重重擊痛她。
這才是他最介意的吧?不是她替一個不值得的人求情,而是他以為今晚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收買他的心,是虛情假意。
他怎麼會這樣想呢?
她急得語不成調。「睿,你听我解釋,我沒有算計你,也不是在演戲,我只是希望你能冷靜下來,好好想一想」
「想什麼?妳要我想什麼?」他厲聲逼問。「人情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這句話你應該听過吧?這不只是方家一家三口的問題,還有他們公司的員工,也都會跟著失業,方總的壓力真的很大,他太太又有憂郁癥,我真的擔心他們會!」
「妳擔心什麼?怕他們真的跟我爸媽一樣去跳樓?」荊睿譏誚地冷哼。「那也是他們的選擇!公司是他開的,他當然要承擔經營不善的後果,沒錯,他的公司是倒閉了,他個人的信用也破產,那又怎樣?他可以去別人的公司工作啊!他沒本事創業,難道連安安分分當個上班族也不會?」
「可你也知道,這家公司是他的心血……」
「哪家公司不是誰的心血?我們是創投公司,不是做慈善事業,如果要一一去同情這些失敗者,那公司怎麼賺錢?」
「所以你是不同意暫緩清算了?」
「妳真的以為我會同意?」
江雨燕黯然不語。
她當然知道他做事一向不留情面的,追殺一頭獵物絕對會追到對方無法苟延殘喘,只是她不免有些奢想,希望那樁發生在他父母身上的憾事,能稍稍令他停下腳步,不要趕盡殺絕。
「妳抬起頭來,看著我!」她的沉默令他更惱火,強勢地命令。她依言揚起眸,惆悵的眼神卻深深傷了他。
「連妳也批判我?!」他眼角怞凜,神色鐵青,所有在他人面前冰封的感情,唯獨對她,毫無保留地爆發。「妳不是自以為很了解我嗎?『魔王』的外號也是妳替我取的,不是嗎?那妳還期待我怎樣?對,我就是個壞蛋,就是冷血無情!這不是妳最清楚的嗎?」
他受傷了,她知道,因為她毀了他對她的信任!全世界的人可能都看不慣他,只有她,絕對跟他站在同一邊。
「對不起,睿,我跟你道歉。」她後悔了,後悔自己為了說服他,挑起他深埋在記憶最深處的痛楚。她輕輕握住他臂膀,試著安撫他激動的情緒,他卻用力甩開她。
「我要走了!」他漠然搖話,隨手抓起公文包,連西裝外套也忘了拿,便匆匆離開她的住處。
留她惘然凝立原地,如一座無生命的雕像,久久,動也不動。
她真的,傷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