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是她了。
第一眼見到殷恬雨,路柏琛便如此下定決心。
听聞他的決定,好友衛襄皺了皺眉。「你知道她是誰嗎?」
「殷恬雨,殷世裕的掌上明珠。」他清楚地回答,定定地望著遠處,半隱在一株觀葉盆栽後的瘦弱女子。
真是個可憐的女孩!該凸的地方不凸,該凹的地方偏又凹得太過,又高又瘦,活像根竹竿,五官也平凡得緊,本來就不特別大的眼楮怯怯地眯著,幾乎快成兩條細縫。
「她長得很……咳,不怎麼樣。」衛襄盡量客氣地評論。
「我知道。」
「富家千金滿地都是,你非要她不可嗎?」說這句話的時候,衛襄深邃的眼潭,隱隱浮過一道奇異的影。
路柏琛看出來了,似笑非笑地勾唇。「你不贊成?」
「我有立場表示反對嗎?」
路柏琛低聲一笑。「我知道你恨殷家人,不過就因為她是殷家的女兒,我更想要她。」
只要是想從政的人,哪個不想高攀上殷家的?這個家族歷來便是政治世家--殷恬雨的祖父是黨國元老,伯父當過好幾個部會首長,父親也曾是一縣之長,姑姑是美國某州眾議員,還有個堂妹殷海棠,野心勃勃地打算出來競選民意代表。
以殷家的權勢與財富,絕對有辦法不費吹灰之力便能將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小伙子送上坦蕩的仕途,從此一帆風順,平步青雲。
只要巴上殷家,哪怕只沾一點光,恐怕都一輩子受用不盡。
所以就算是個丑女又如何?
殷恬雨絕對有條件成為眾家男子眼中最令人垂涎的獵物。路柏琛嘲諷地尋思。
「沒想到她今晚竟會成了壁花。」他喃喃低語。
「沒什麼好奇怪的,看看這場舞會里有誰吧?」衛襄語氣輕淡。「站在她那三個漂亮的堂姐妹中間,她簡直像只投錯胎的丑小鴨。」
那倒是。路柏琛同意。
同為殷家千金,海薔、海薇、海棠三姐妹是上流社會出了名的美女,或高貴優雅、或清麗出塵、或英姿颯爽,各有千秋,各具魅力。
相較于三個出色的堂姐妹,殷恬雨的相貌平凡得讓人想為她一掬同情之淚,就連她親哥哥殷樊亞也是個英俊儒雅的貴公子,只有她……
路柏琛收回流連在殷恬雨身上的目光,轉向好友。
衛襄似乎也正專注地看著某人,直過了幾秒,才發現他的視線,定了定神,招手向侍者要了兩杯香檳。
路柏琛接過其中一杯,啜飲,綿密細致的口感教他忍不住贊嘆--不愧是殷家舉辦的宴會,沒有一樣細節是馬虎的。
「听說殷恬雨對自己的外表很自卑。」衛襄忽地沉聲說道。
路柏琛若有所思地注視著香檳杯里金黃色的酒海,酒海慵懶地搖著淺浪,正如他略微蚤動的心。
如果他是殷恬雨,他也會自卑,看看她周圍都是些什麼光彩奪目的人物。
「你確定要她?」
「就是她了。」他毫不猶豫地點頭。「她會是我通往權貴之路的門票。」
于是,他端著香檳杯,堅定地走向那個他決心得到手的女人。他緩緩走著,將臉上深沉的笑抹去,戴上屬于年輕人的、急躁不安的面具。
他必須裝作不知道她是誰,必須讓自己看來像個單純的蠢蛋,絕不能讓她察覺,他是懷著心機接近她。
他必須讓她看到以前的他--一念及此,路柏琛不悅地蹙攏眉毛。
不,不能是以前的他,那個軟弱、膽怯,因為家貧而受盡同學欺凌侮辱的路柏琛,已經死了。
不,她看到的,只能是個天真的年輕人,也許有點拙于表達,不習慣在這樣的社交場合周旋。
對,一個粗率的、熱情的、搞不清楚狀況的男人,他敢打賭她會喜歡這一型。
他悄悄接近她,像獵豹不動聲色地接近自己的獵物,她完全沒發現他,逕自揪著裙裾,苦惱地站在盆栽後,閃爍的眼神明白地透露著她想逃離的渴望。
他深呼吸,腳步一旋,裝作被盆栽絆了一下,握不穩手上的酒杯,酒液飛上殷恬雨不合身的名牌禮服。
她驚呼一聲。
他也跟著懊惱地輕呼,轉身面對她。
「抱歉,小姐,我不是故意的。唉,你的禮服被我弄髒了嗎?真對不起……對了,手帕……我替你擦一擦吧。」
他匆促地、緊張地、氣喘吁吁地說道,比自己原先預計演出的還要夸張,就連心跳,也在眼角余光觸及殷恬雨緋紅的容顏時,莫名地加速。
該死!路柏琛暗暗命令自己,不要演得太過火了,她只是個羞澀無助的女孩,不是什麼傾國傾城的大美人。
他掏出手帕,假裝要挽救自己造成的災難,卻在發現災難發生在她小巧的胸部時,愕然驚住。
他的手,可笑地在半空中結凍,他的表情,也同樣僵凝。
這副刻意營造的傻樣顯然取悅了殷恬雨,她輕輕地、忍俊不住地笑了起來,笑聲宛如一首不停訴說著同一旋律的賦格曲,主題是歡樂。
很好,他逗笑了這位怏怏不樂的千金小姐。
他急忙收手,完美地詮釋一個受窘男子的手足無措。「咳咳,讓你見笑了,我真的很不習慣這種場合。」
「你第一次參加這種宴會嗎?」她鼓起勇氣問,伸手將原本隨意披在肩上的金色圍巾攏至胸前,遮住禮服上的幾點污漬。
「嗯,是我們吳立委帶我來的--我是他的助理,去年才剛從法律系畢業,正準備考律師執照。」
「你想當律師?」
「希望能考上。」他微笑靦腆。「我希望能為社會做一點事,我爸媽也對我期望很高。」
事實上,對他抱以期望的只有死去的母親,至于那個成天只會醉生夢死的老頭--嗯,不予置評。
「你很有理想。」這句話是肯定句。
應該改成疑問句。路柏琛默默在心里下注解。
「你呢?你也是哪個大人物的助理嗎?還是秘書?」虛假的問話連他自己听了也有點想吐。
她臉頰更紅,墨色的眼簾揚起,竟現出一對十分清澄的眸子。
他心一動。
「我是……呃。」他看得出她正掙扎著要不要對他吐露自己的真實身分--「我還是學生,明年才會畢業。」
「你還是學生?」他故作驚訝。「那你怎麼會來這里?難道你是--」
「我是跟我們老師來的!」她急急打斷他,似乎很怕他猜到自己的身分。「老師……呃,他說我太容易害羞,要我來這里練練膽子。」
「原來如此。」他深思地頷首,注意到佔領她容顏的血色已經放肆地蔓延到頸部。
要她來練膽子的恐怕不是老師,而是她父母吧。她確實該多練練,如此羞怯的應對實在不像八面玲瓏的殷家人。
路柏琛微微一笑,打住敏感的話題,另起爐灶。「對了,你知道嗎?最近有部很不錯的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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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次邂逅,他刻意不問她的芳名,就當只是一場偶然的萍水相逢。
第二次見面,則是他守株待兔的成果。
自從宴會過後,只要有空,他就會在她家附近守候。她住在天母一棟深宅大院里,他當然進不去,她竟也很少出門。
她的確還在念書,不過顯然要修的學分不多,一個禮拜只有兩天會去學校,而且都有司機接送。
不上課的時候,她幾乎整天窩在家里,在屋外徘徊的時候,他偶爾會听見清脆的琴音,猜想應該是她在彈奏。
有幾個晚上,她會坐上家里那輛加長型凱迪拉克豪華轎車,陪伴父母或兄長出席一些必要的社交宴會。那時,他總能透過半敞的車窗,瞥見她憂郁的側臉。
她像只被鎖在牢籠里的兔子,純潔的、膽怯的、不解世事的兔子,要引誘這樣無邪的女孩簡直易如反掌,他只需要一個機會。
終于,在等待了兩個月後,機會來了。
她在星期天下午出門,參加一場同學聚會,然後,或許是殷家的司機被卡在台北的車陣中了,只見她在餐廳門口,焦急地頻頻望表。
他跨上剛買的重型機車,呼嘯地經過她身邊,卷起她輕飄飄的裙袂,然後折回來,挑逗她不定的芳心。
他在她面前停車,唰地推開安全帽的面罩,清楚地從她水蒙蒙的眼眸瞥見一絲驚喜。
「嗨,我們又見面了。」他對她笑,笑容爽朗,卻也刻意抹上一點大男孩般的不自在--這樣的笑容是他對著鏡子練習許久學來的,最能使人卸下心防的笑容。
「你好。」她淺抿著唇,很開心卻也很矜持地回應他的招呼。
「在等人嗎?」
「嗯。」
「男朋友?」他故意問。
「不是。」她搖搖頭,粉頰微紅。他發現她很容易臉紅。「我在……我等人來接我。」
「誰?」
她答不出來,羞窘地斂下眸。
「要我送你一程嗎?」他克制心跳,強迫自己冷靜地對獵物撒網。「我今天有帶備用的安全帽。」
「不,不用了。」她似乎嚇了一跳。「怎麼好意思麻煩你?」
「不麻煩。」他摘下安全帽,傷腦筋似地扒梳一頭亂發。「我想你也知道,我們男生買這種重型機車,就是用來耍帥的,可惜我一直沒機會載女孩子。」
「你……你想載我?」她受寵若驚似地問道,顫顫地揚起羽睫,一觸及他朗邃的眼眸後又急急忙忙地掩落。
他好玩地欣賞著那宛如蝴蝶拍翅的細微反應--有趣又女性化的反應。
「不好嗎?」他輕聲問︰「是不是我太莽撞了?唉,我這人就是這樣,你相信我,我不是壞人。」
「我相信。」她柔聲說,偷窺他的目光也很溫柔。
他心一緊。她怎會傻到真的相信?
「我想……」她揚起眸,很羞澀又很清甜地笑。「坐坐看。」
「什麼?」他一時沒會意。
「我從沒坐過這個。」她指了指他的機車。「我可以試試嗎?」
「當然可以。」他的心漏跳了一拍。她是怎樣嬌貴的大小姐?竟連機車都沒坐過。他帥氣地下車,拉開坐墊,將備用的安全帽遞給她。「戴上吧。」
「怎麼戴?」殷恬雨將安全帽套在頭上,卻苦惱著不知怎麼系帽帶。
路柏琛無聲地嘆息,冷硬的胸口某處融化了一小塊。他探過雙手,替她調整帽帶的長度,然後扣上。
粗礪的手指在撫過她光滑的下頷肌膚時,似乎激起她一陣微妙的戰栗,他可以感覺到指溫陡升。
他收回手,確定這女孩已是他的囊中物。
「我姓路,路柏琛,柏樹的柏,斜玉旁的琛。」他自我介紹。「你呢?」
「我……我姓殷,你可以叫我Daphne(戴芙妮)。」
「Daphne?就是那個太陽神阿波羅苦追不到的月桂女神?」他怪異地揚眉。
「你知道這個故事?」她驚異。
「嗯,大學時候讀過。」他不會告訴她為了打進上流社會,他貪婪地吞咽了多少藝術文學方面的知識。
據說阿波羅與戴芙妮彼此相戀,但太陽神的光芒太強烈了,戴芙妮一靠近便有灼傷之虞,她痛楚地想躲開,太陽神卻緊迫盯人,最後戴芙妮受不了,哭求父親將自己變成一株月桂樹,永遠,永遠,拒絕了阿波羅。
「為什麼取這樣的英文名字?」他問,一面引導她坐上機車後座。
「因為……我希望有個阿波羅--」秋天的晚風,不著痕跡地吹去了她細細的低語。
不必回頭,他確信她容易發燒的臉一定又滾熱了,無須追問,他也猜得出晚風帶走的細語是什麼。
她希望有個阿波羅很痴情地愛著自己,極熱烈地追求自己。
可她難道不曉得嗎?神話里的阿波羅其實是個公子,被他看上並不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
就算沒有戴芙妮,他還有眾多美麗的女神可以追求,即使上天願意成全兩人的愛戀,終究也會只是一段露水姻緣。
因為多情的阿波羅,是不可能只愛著一個女人的。
真傻。路柏琛冷冷地想。為何女人總是只看到神話里的浪漫,卻忽略真實的殘酷?
「Daphne,你夜游過嗎?」風,將他清朗的嗓音吹送至她耳畔。
「夜游?」她愣住。「沒有。」
「想試試看嗎?」
「我--」
「我們去夜游。」他擅自決定,不讓她有猶豫的空檔。
既然她如此渴求浪漫,他何妨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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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載著她,先是在台北市區以一種她想象不到的疾速狂飆,然後,就在她以為自己一顆心即將因為極度的驚嚇跌出胸口時,車子緩下來了,悠閑地在山路上蜿蜒著。
「我們要去哪里?」她細聲細氣地問。
「你說什麼?」他大喊。「我听不見。」
「我說,我們要去哪里?」她提高音量。
「什麼?」他還是听不清。
「我們要去哪里?」她用盡力氣從喉頭催出聲音。
「喔,我們要去嘗嘗當皇帝的滋味。」
「當皇帝?」她愕然。
他沒解釋,瀟灑地撥弄了下機車的龍頭,轉了個彎,鑽進一條林間小徑。
路有些顛簸,兩旁林蔭濃密,清冷的月光從樹葉間篩落,奇異地也灑下了一片鬼魅氣息,她不由得屏住呼吸。
「到了。」
正當她以為自己即將逼不回意欲沖出唇間的恐懼時,他總算開口。
她怔望著周遭。
「下車啊。」他柔聲催促她。
「啊。」她這才回神,尷尬地下了車,傻傻地看著他將車停在一方小空地上,摘下安全帽。
對了,還有這個。
殷恬雨恍然察覺自己還戴著安全帽,想解開,卻抓不到訣竅,還是路柏琛靠過來,溫柔地替她卸下。
「你到底是怎麼長大的?連安全帽都不會戴?」他溫聲調侃她,听得出毫無惡意。
尷尬,暖著她的臉。
他微微一笑,隨手將安全帽丟在機車坐墊上,然後牽起她的手。
她背脊一顫,一股難以言喻的熱潮擴至四肢百骸。
除了父親和哥哥,這還是她從小到大第一次,和一個男人如此接近,肌膚相親。
或許對其它人而言,和異性牽手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小事,但對她,是不曾有過的奇妙體驗。
他牽著她的手,一路將她帶往一塊鄰近山崖的奇岩,自己先爬上去,再伸手小心翼翼地將她也拉上來。
她沒告訴他,其實自己有點懼高,因為她很想和他並肩而立。
「你看!」他牽著她的手,往前方一指。
她悄悄調勻急促的呼吸,鼓起勇氣,順著兩人手指的方向望去,驀地,氣息再度凝住。
這回,不是因為緊張,而是贊嘆。
「好漂亮。」她伸出另一只手撫弄自己緊窒的喉嚨,為眼前捕捉到的極致美景而感動。
太美了!她從來不曉得從台北的山上望下去,可以將如此燦爛的流光收覽在眼底,那是屬于塵世的星空,與天堂相互輝映的璀麗。
她痴痴地凝睇著那一顆顆宛如水晶彩珠一般的霓虹。
「試試看。」他忽然轉向她。
她又是一震--他明亮的眼,也如同兩丸迷人的黑玉。「試、試什麼?」她覺得自己透不過氣。
「朝山下大喊。」
「大喊?」她一愣。「可是……要喊什麼?」
「都可以。」他微扯唇,飽滿的唇瓣性感得可比太陽神。
她心動不已,羞澀地斂下眸。
「你有討厭的人嗎?不如把那人痛罵一頓吧!」他提議。
她搖頭。「我沒有討厭的人。」
「誰都可以。看誰惹你不高興,盡量發泄出來吧。」
「大家都對我很好啊。」她還是搖頭。
「可是你不開心。」
意味深沉的話如一道落雷,擊中她,她凍住,不知所措地揚起眸。「你說什麼?」
「你不快樂。」他定定地用那雙黑玉般的眼眸,囚住她。「我在這雙眼楮里,看見很深的憂郁。」
她在他眼里看見憂郁?她頓時倉皇。那他是否也看到了,她對他情不自禁的著迷?
她慌亂地躲開他的視線。「我沒有不快樂,我只是……只是覺得自己做得不夠好,我總是讓愛我的人失望。」
「你怎麼會讓人失望呢?」他不贊同。「你是這麼可愛的女生!」
可愛?他說她可愛?!
殷恬雨不敢相信,除了她那個疼妹妹疼到入骨的哥哥,從來沒人會用這樣的形容詞形容她,她在殷家人眼中……是可憐的,她總能在他們眼中看見令她難受的同情。
她擁有殷家高貴的血統,卻不夠出色到足以匹配那樣的血統。
她令所有人失望。
「我才不可愛。」她垂下頭,吐出唇間的每一個字,都像根尖尖的小針,扎在自己心頭。「我很……就說我很平凡吧,我們家的姐妹,每一個都比我漂亮幾百倍,也比我聰明幾百倍。」
「你很可愛。」他堅持自己的看法。「而且很溫柔。」追加一句。
「我沒有!」她近乎驚恐地反駁。
「你需要的是自信。」他又淺淺地勾唇了。他微笑的模樣,才叫溫柔。「來,跟著我一起喊--」
他松開她的手,在自己嘴唇前圈成一個傳聲筒。「不要瞧不起我--」
什麼?她傻傻地听著他高亢的宣言在山谷間回蕩。
「快跟著我喊啊!」他催促。
她做不到。
「你可以的。」他鼓勵她,清雋的嗓音如磁石,吸引她。「跟我喊。」
「不要……」
「不要瞧不起我--」他又示範一次,這回比之前還大聲。
「不要……瞧不起我……」
「我是最棒的--」
「我是……最棒的……」
「我會征服世界--」
「我會……征服世界……」
這太瘋狂了!她到底跟這男人在這隱僻的山區做些什麼?她會征服世界?只有杜鵑窩里的精神病患才會這麼說吧?
但她,真的這麼說了……不,該說她真的喊了。
而且一次比一次高分貝,一回比一回慷慨激昂。
她瘋了。
要是讓家人看到她對著山下狂喊嘶吼的模樣,怕是一個個都會驚凍成千年冰雕吧。
「路、路柏琛,我、我不行了。」她喊到聲嘶力竭。「我的嗓子快啞了。」
「過癮吧?」他微笑望她。
「嗯,過癮。」她喘氣扶腰,蹲下來。
「痛快嗎?」
「很痛快。」
「有沒有君臨天下的感覺?」
「有。」她微笑。原來他說當皇帝的滋味,就是如此自由奔放的暢快。
「下次再跟我一起來這兒喊,好嗎?」
「好。」她順口回答,兩秒後,才驚覺自己說了什麼。
她愕然抬頭,望向他。
夜色蒼茫,他昂然挺立的姿態有如一尊黑暗神祇,她看不清他的表情,胸口緊窒,待他也跟著一起蹲下來後,她才認出那張端方好看的臉,淡淡地浮著笑,帶著些微窘迫與不安的笑。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用這種方式騙你跟我約會,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追求一個女神。」
女神!她陶陶然,腦子發暈。
「Daphne。」他握住她一束秀發,輕輕地往自己的方向一扯,她便像著了魔似的,不由自主地靠近他。
他用一個又溫又涼的吻,叩她又軟又嬌的唇。
她怯怯地敞開唇,同時,也敞開心。
「我喜歡你,Daphne。」
她嘆息,醉在他迷人的聲浪里。
「你喜歡我嗎?」
「喜歡。」
她喜歡極了,不,該說她無可救藥地愛上他。
因為愛他,她不惜在家里掀起一場革命,她的父母極力反對她嫁給一個毫無家世背景的尋常人,她卻執意要嫁。
「除了他,我誰也不嫁!」她撂下狠話,在母親逼著自己去相親時,隨手抄起一把剪刀指向咽喉。
全家人都讓她從來不曾有過的決絕給嚇著了,從小最疼她的哥哥更立即出面替她求情,說服父母親答應這樁婚事。
「好吧,至少這年輕人考上了律師執照,還算有點才氣,只要我們好好栽培,他要出頭也不是難事。」最後,就連一向嚴厲的父親也不得不嘟囔著讓步。
于是,在她從研究所畢業的那年,她披上白紗,與路柏琛成婚。
一段美麗的錯誤,就此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