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小野的協助之下,夏真季將關徹帶回家里,自願擔起照顧他的責任,為他準備三餐,幫他刮胡子。原本她擔心他眼楮不便,連洗澡也想代勞的,結果,遭他咆哮地轟出浴室。
當時她一面閃避他丟來的洗發精,一面笑著離開浴室、只是那清脆如風鈴的笑聲,在關上浴室門扉後,便戛然靜止。
她背倚著門,側耳听著里頭細碎的水響,仔細辨認是否有任何不尋常的聲音,她很怕他不小心出意外,如果他又弄傷自己,她可能比他痛上百倍。
睡前,換她坐在床畔,為他讀詩,當她翻開《濟慈詩選》,念著那首他曾為她讀過的(燦爛的星),她才恍然當初他其實漏念了最後一句。
「……不斷、不斷地听著她溫柔的呼吸,就這樣活著……」她悵惘地愣住。
「念啊。」他諷刺地揚嗓。「不是還有最後一句嗎?怎麼不念了?」她緊緊捏著書頁一要念嗎?當初他是懷抱著怎樣的心情,寧願舍棄這最後一句「怎麼?不敢念嗎?」他冷淡地揶揄。「不覺得這首詩寫得很好嗎?」她心弦一扯,合上書,沉靜地品味胸口的痛——他真的,這麼恨她嗎「我念另一首詩給你听吧。」他愣了愣。「什麼詩?」「你听過伊麗莎白?勃朗寧嗎?」清澄的眼潭映出他驚愕的臉。「她出版了一本《葡萄牙人十四行詩集》,書里都是她和丈夫戀愛時寫的詩,我念其中一首給你听。」她低伏羽睫,仿佛在記憶里低回著每一行詩句,然後,悠悠吐落——「我是如何地愛你?容我一一細數。我愛你,愛到我的靈魂于玄冥中探索存在及理想神嗯的極限時,所能企及的深度、廣度與高度。我愛你,就像日光與燭焰下,每日不言自明的需求。我自由地愛你,就像人們為正義奮斗︰我純潔地愛你,就像……」她沙啞地念著,每一句都比前一句更纏綿,每個字都比上個字蘊著更深濃的情意,她念的是情詩,以詩喻情,她在對他表白,一次又一次地說著「我愛你」關徹震撼地听著,心韻猛烈地擂擊胸口,某種濃郁的情感在血液里蔓延。
從沒有一個女人如此對他表白,他也從來不敢妄想有一天能听她對自己說這些……「……我愛你,傾盡我一生的呼吸、微笑與淚水一倘若這是上帝的旨意,那麼,我死後還會更愛你。」倘若這是上帝的旨意,那麼,我死後還會更愛你。
一個男人還能听到比這更深情的告白嗎?他不相信,不敢相信……一波波顫栗在關徹心海里席卷著、翻涌著,他激動得不能自己,有股強烈的沖動想將她緊緊擁進懷里,又想狠狠甩她一巴掌。
她憑什麼如此擾亂他?明明已經下定決心要恨她,恨她到來世……她到底憑什麼「你走!夏真季,你滾開,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他瘋狂地揮舞雙手,盲眼的他,捉不準她所在的位置,只能肆意空揮。
夏真季黯然注視他的舉動,不避不閃,「我不走,我說過,我是你的妻子,你忘了嗎?你買了我三年。」「那我馬上就把協議書撕毀!」說著,他跌跌撞撞地沖向保險櫃,按下數字鎖,憑著記憶模索出壓在最底下的一份文件,當著她的面撕成兩半,「好了,現在和約已經不存在了,你可以滾了吧!」「我不走,既然沒有這份和約,更表示我是你名正言順的妻子,除非我們簽了離婚協議書,而我絕不會同意簽字。
「你——」關徹怒火中燒,掐緊拳心,「你這女人就非要這麼貪慕虛榮不可嗎?你賴著我,就是想分我的財產對吧!好,你要多少?你說啊!」尖酸的言語刺得她的心口發疼,她用力咬唇。
「我什麼都不要。」「什麼都不要?」他冷笑。「演戲也不用演到這麼假吧?」她更痛了,心上的傷口汩汩流著血,但她仍是勇敢地聲明,「我不要錢,不要你的財產,也不要的轉大我名下的那間Motel,我只要你,徹,只要你一個。」他回以議銷的冷哼,「到現在還在演戲。」「隨你怎麼說。」她傷感地別過頭,「就算你拿把刀子硬架在我脖子上,我也絕對不會離開你。」「你——」他氣得渾身發抖。「怎麼會有你這種不要臉的女人?」無所謂的,說她虛榮,罵她不要臉,她都不在乎,只要能留在他身邊。
夏真季深吸一口氣,勉強自己揚起微笑。
「很晚了,你睡吧,晚安。」語落,她盈盈步出臥房,掩上門,關住與他的爭執。
為何她就是不肯離開?已經兩個禮拜了,他極盡所能地刺激她,用盡所有言語侮辱她,她卻一點也不為所動,有時還能笑著回應他的怒吼,笑得他冰凝的胸口不斷地融化。
他真的拿她沒徹……懊惱地咬牙,坐在書桌前,一旁的夏真季一份一份將公文念給他听,等候他裁決。
有時候,他會干脆明快地下指示,有時心情煩躁,便會譏諷她幾句。
「听小野說,你這個老板娘當得挺威風的,大家都听你的話,既然這樣,你自己做決定吧!」「你不怕我搞垮你的事業嗎?」她耍幽默。
他可沒心情跟她玩。「那樣也不錯啊,從我身上再也挖不到一毛錢,你就會認命走人吧?」她默然不語,他看不見她臉上的表情,只能從她急促的呼吸察覺她情緒的起伏。
他總算刺傷她了。關徹勝利地揚眉。
半晌,她收拾好文件,站起身,冷靜地宣布。
「放心吧,你的事業不會倒,我一定會讓你賺錢的。」他氣怔。
「晚上想吃什麼?今晚來點日式料理,相撲火鍋好嗎?還是壽喜燒?」她嫣然笑問。
他的回答是握拳重槌書桌一記。
她又笑了,笑聲好似春天的泉水,在他耳畔迥蕩著溫柔的漩渦。
吃完飯,她要他坐在浴室的軟榻上,替他洗頭,靈巧的手指在他緊繃的頭皮上施著魔法,教他無法抗拒,只能放松地享受。
然後,她替他吹干頭發,送他上床睡覺,在床頭點了一盞香精燈,祝他一夜好夢。
她離房後,他躺在床上,躺在無一絲光亮、全然黑暗的世界里,忽然感到孤寂。好孤單,好寂寞,他是一個人,總是一個人……他翻來覆去,無法成眠,也不知過了多久,他放棄了,模索著牆面走出臥房。
為了方便他走路,她請人改造過屋內的裝漬,在走廊邊設了一道長長的扶手,浴室、書房及臥房門口都鋪設了不一樣的地磚,讓他更容易分辨自己的所在,她也將所有帶著稜角的家具全磨圓了,就怕他撞痛自己。
她對他,的確很體貼,很用心,有時他都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如其它人所說,是在鬧別扭似乎除了他,所有人柵目信她是深深愛著他的,連他妹妹也勸他對她好一些。
他錯了嗎?在火場時,在命懸一線的那一刻,對自己許下的誓言,是錯的嗎這些日子,他一直告訴自己,夢該醒了,他不該再作夢,活在黑夜的人若能無夢,就不會奢求著不屬于自己的陽光。
他的世界沒有光明,及早認清這一點,他就不必嘗那一次次幻滅的苦。
難道,他錯了嗎?難道這些只是他為自己的怯懦找的借口?因為他怕再次失望,所以不許自己懷抱希望。
是這樣嗎?關徹沉重地嘆息,緩緩走向客廳,模索著想坐上沙發,卻驀地警覺不對勁,有人正躺在上頭。
是她嗎「夏真季?」他低喚。
「嗯……」她朦朧地聲吟。
睡著了嗎?他蹲,側耳傾听,發現她的呼吸很沉重、很急促,不像進入安詳的睡眠狀態。
他輕輕推她。「真季,你怎麼了?」「是……徹嗎?」她迷蒙地問。
「怎麼睡在這里?回房間去吧!」「嗯……」「快啊。」他催促。「別在這里,會著涼的。」「我不要,不要……」她拒絕,氣息更破碎了,猛然拽住他的手。「不要趕我走,拜托你,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她怎麼了?他不是在趕她走啊「除了你身邊,我哪里也不去,我求求你,徹,拜托……」關徹一凜,倏地領悟她是在囈語,也許她根本沒清醒過來。她的手很燙,冒著熱氣,很可能是發燒了。
他撫模她額頭,果然透著高溫,他繼續以掌心雕琢她五官,以及縴瘦柔弱的臂膀,胸口一擰。
「你怎麼……瘦這麼多?」她真的好瘦,瘦得像把骷髏,不成人形,他本來也瘦了不少,但最近在她細心照料下,已養胖了不少,可她自己卻清減至此。
怎麼會這樣呢?她到底有沒有好好吃東西他焦急地掌住她清瘦的臉蛋。「真季、真季?」「媽、媽……」她似乎錯認了他,又似沉淪在遙遠的另一個世界里,淚水紛然墜落,滾燙著他掌心。「爸又去借錢了,我真的沒辦法了,我好想……死,可我不能丟下你……媽,我該怎麼辦?」他听著她無助的囈語,胸口劇痛。
她喊著媽媽,像迷路的孩子,在霧里發冷求救,可惜她母親不在這里,就算在,也不能理解她的痛苦,不能好好安慰她,在她面前,只有一個恨著她的男人,一個只想重重傷她、打擊她的男人。
「媽,你救救我,誰可以救救我……」她在夢中啜泣,哭得楚楚可憐,把他的心也哭碎了。
我沒有地方可以去了。
除了你身邊,我哪里也不去。
我想死。
「真季!」他不覺將她擁進懷里。「別這樣,你別這樣。」別說這種教人傷感的話,別讓他……如此心痛。
從以前到現在,她究竟吃了多少苦?這陣子,她其實很難受吧?可她卻堅強地不在他面前表現出來,不論他如何無情地對她,她總是回以溫暖。
她很痛苦吧?很傷心吧?她一定很想哭,也許每個夜晚都躲在房里暗自飲泣,可她從來不讓他知曉。
她跟他一樣,也是一個人,或許比他更孤單,更寂寞。
「真季……」他的眼眸刺痛著,也想哭了,男兒有淚不輕彈,可他總是為她酸楚。
他抱緊她,陪夢魘中的她一起流淚。
他想相信她,想相信她是真的愛著自己,相信她不曾背叛自己,他想相信,真的好想、好想早就想相信了,只是傷口太深、太痛,教他不敢輕易再次付出信任,說要等她自己現出原形,也是因為他不曉得該如何面對她,才會耗著、躲著,自我欺騙。
但如今,該是尋找真相的時候了……「沒事了,真季,我在這里,你不是一個人。」關徹憐愛地吻了吻妻子濕潤的頰,她似乎听見了他的撫慰,漸漸收住哽咽。
他一直靜靜地抱著她,直到她安然沉睡,才探手找到茶幾上的無線電話,撥了號碼。
鈴聲數響後,對方接起電話。「真季,是你嗎?你好久沒打電話給爸爸了,我好想你——」「是我。」他淡然地澄清。
「關徹?」夏清盛楞住。
「真季發燒了。」「什麼?她發燒了?」夏清盛听起來很焦慮,「她現在怎樣?還好嗎?你有沒有帶她去看醫生?」「她現在睡覺,你帶點退燒藥來,還有,我有話問你——」那天晚上,夏清盛跪在關徹面前,一五一十地說明來龍去脈,他一再道歉,坦言都是自己的錯。
他說,是他三番五次地妄想東山再起,卻總是失敗,走投無路之下,只好找上地下錢莊。
他說,為了幫他清償債務,夏真季受盡凌辱,連在公司上班都遭受討債流氓的蚤擾,不得不辭職。
他說,他的女兒會選擇去酒店上班,也是因為那些流氓拿他一條老命威脅。
「真季雖然老是說不會再理我了,可我每次一闖禍,她還是認命地替我收拾,是我這個做爸爸的不好,我對不起她!」夏清盛痛哭流涕。
「她跟你結婚,要了七百萬——你知道為什麼是這個數字嗎?因為我就是欠了地下錢莊七百萬!我那時候還嫌她要得太少,可她說不能再多拿了,因為她欠你的,已經太多太多……」關徹震撼地听著岳父的告白,腦海里蒙蒙浮現夏真季對他提出結婚條件時,那蒼白的容顏。
怪不得她當時會逃避他的眼神,怪不得當他笑著說她要得太少時,她會眼泛淚光,他曾以為她是太自傲,不堪尊嚴受損,後來則是懷疑她以退為進,故作姿態,但如今,他才恍然大悟。
原來她是因為歉疚,原來她是不希望自己的婚姻是一樁金錢交易,她對他,其實是有情的,她真的……愛著他。
「……所以請你不要再怪真季了,這些年來,她真的很苦,她沒有任何人可以倚靠,我又只會給她添麻煩、拖累她。」夏清盛心疼地為女兒辨解。
關徹默然無語。
「你不相信我說的話嗎?」夏清盛顫聲問。
不是不相信,是難過地哽咽了,滿腔言語都酸楚地卡在喉嚨。
「你以後……不要再令真季傷心了。」關徹澀澀地警告岳父,同時也是警告自己。
從今以後,誰也不許再傷害他的愛妻,尤其是他自己「我不會了,真季這次真的很難過,都是我不好,我害慘了她,是我的錯……」夏清盛老淚縱橫,看來的確十分後侮。
關徹同樣懊悔,他小心翼翼地抱妻子回房,感覺懷中的重量輕盈如燕,胸口更加酸痛地擰成一團。
他痴痴地守候她一夜,隔天午後,她的燒才退了,他摟著她坐在床上,哄她吃藥,喂她喝粥,像寵小女孩似地寵著她,兩人經過一番傾心長談,又回到新婚時如膠似漆的關系。
不論走到哪里,總是手牽手,吃飯時也是你為我挾菜、我喂你一口,甜蜜得教一干好友看了起雞皮疙瘩。
葉聖嗯揶揄這是他看過最肉麻的愛情戲碼,程予歡抱怨他剛吃的東西差點沒吐出來,方雪則是笑著說連她這個旁觀者也忍不住要害羞。
就連趙鈴鈴,也在電話里將關徹逗得惱羞成怒。
每天,兩人都會發現嶄新的浪漫,感覺陽光益發燦爛,溫暖地照拂整個世界,似乎黑夜就要永遠地過去了……但,還沒有。
夏真季很明白,在丈夫的眼楮重見光明以前,這份幸福就稱不上完整。
因為他的眼盲,並非根源于物理性的因素。
起初,他是在火場濃煙的燻罩下,灼傷了眼楮,醫生為他動了第一次手術,原以為就此便無大礙。
但他還是看不見,醫生檢查不出原因,猜測或許是眼角膜遭異物割傷了,又動了第二次手術,還是毫無進展。
醫生不明所以,宣布束手無策。
「我已經為你丈夫做過各項精密檢查了,實在找不出哪里有問題,我只能猜想,或許是他心理上並不想恢復視力吧?」「你的意思是,他看不見是因為心病?」「有可能。」為什麼?夏真季左思右想,赫然醒悟。
大概是因為他還未真正相信吧雖然他在听過她父親解釋後,接受了一切只是誤會,她並未背叛他,但他心里,是否真的相信或者他不是不願相信她,而是不相信自己。
不相信老天會善待自己,不相信自己值得這份珍貴的幸福,不相信自己能保有到永久,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地捧著它,很怕有一天會捧碎。
他不敢作夢,就跟她一樣。
她能了解他的心情,能體會他內心說不出的恐懼,因為她也是如此。
只是,他們都得學會相信,相信夢想,相信彼此,將彼此的心,毫無保留地交給對方。
他必須學會完全相信她,不必去懷疑老天或自己值不值得,只要相信她。
相信她就好一這天傍晚,兩人到家里附近的公園,踏著黃昏的霞色散步。她走在他身後,雙手抓著他的腰,像企鵝般淘氣地搖擺著步伐,夕光將兩道影子親昵地打成同心結。
「徹,你听我說喔。」她貼近他後頸,馨芳的氣息柔柔地搔他癢。「那天,我本來要赴約的。」哪天?關徹先是一怔,兩秒後,才恍然大悟她是指十五年前,他生日那天。
「我已經出門了,只是途中遇到我媽媽,她氣沖沖地告訴我表姊跟一個男人私奔了,那人只是修車的學徒,家族長輩都很生氣,說我表姊讓我們家族蒙羞。」她澀澀地解釋。
這是他初次知曉那天的來龍去脈,怔仲地听著。
「我媽說,他們倆的愛情是錯誤,是不被祝福的,下場肯定會很淒慘。我听了,忽然很害怕,我想我們是不適合的,遲早會被拆散,與其到那一天痛苦,不如不要開始。」她頓了頓,又在他耳畔低喃︰「徹,你知道嗎?其實那時候,我已經有預感自己一定會愛上你了,所以我才要離你遠一點,愈遠愈好。」「真的嗎?」他顫聲問。「我以為你根本沒把我放在眼里。」「如果真的不在乎你,我干嘛跟你講半年的電話?」她嬌嗔。「你以為我那麼閑嗎?」他以為她或許只是把他當玩具,一個呼之則來、揮之即去的裙下之臣。
關徹苦笑。「後來呢?你表姊怎樣了?她下場……真的很慘嗎?」「才不呢,她幸福得很。」夏真季輕輕地笑。
「那個男人開了一間修車廠,我表姊還跟他生了四個孩子,其中有一對是雙胞胎,前幾年我有次經過那間修車廠,看見他們一家六口正在吃晚飯,很和樂融融呢。」他默然無語,听出她話里淡淡的惆悵。「你那時候沒跟你表姊打招呼嗎?」「沒有。」她頓了頓,又故作輕快地補充。
「那時候變成我們一家害所有親戚蒙羞了,怎麼好意思打擾他們?」關徹咬牙,不知怎地,腦海映出一幅畫面,他摯愛的妻,孤伶伶地站在人家門外,渴望著屋里的溫暖。
他忽然很想擁抱她。「真季,過來。」他想拉她到懷里,她卻堅持走在他身後。
「徹,我們來玩一個游戲。」他一怔。「什麼游戲?」「這個游戲叫「信任」。」「信任?」「哪,你這樣做,像不倒翁一樣往後倒,我會接住你。」「要我往後倒?」他驚訝。「你接得住嗎?」「我接得住。」她嚴肅地點頭。「你相信我。」「可是我很重……」「我接得住!」她強調。
他蹙眉,不明白她為何忽然提議玩這種游戲。
「好啦,我們試試看嘛!」她撒嬌。
他拗不過她,只好答應了,起先是輕輕地、微微往後仰,怕她承受不住自己沉重的身子,他控制著跌勢。
她卻嫌他太小心。「再放開一點,你這樣不行啦!什麼都不要想,只管往後面倒。」「我如果真的倒下去,你會被我壓扁。」「不會啦,我保證。」他冷嗤,不相信,但慢慢地,他放松了身子,不再緊繃地收回跌勢。
她每一次都穩穩接住。「怎麼樣?我很厲害吧?說不會讓你跌倒就不會。」「你別得意了,那是因為我倒得還不夠用力。」「那你用力啊,討厭鬼!」他呵呵笑,再次往後倒,雖然他眼楮看不見,耳朵卻更明銳了,他听見風聲,听見樹葉在舞動,听見經過的行人笑語呢喃。
還還听見一個小男孩正得意洋洋地跟父親炫耀。
「爸爸,我的投球技術是不是愈來愈好了呢?」「那我可不可以參加學校的棒球隊?」「你想參加嗎?」「嗯。」「好!那我們就多多練習幾球……」他听著,暖暖地微笑了。
是那對父子吧!經過長久的練習,小男孩總算有點長進了,那個可憐的爸爸不用再氣喘吁吁地到處追球了。
真好,真希望自己哪天也能跟兒子這樣玩傳接球……關徹羨慕地想,一時分神,身子毫無保留地仰倒,沉重的跌勢無預警地朝夏真季襲來,她嚇一跳,連忙展臂圈緊他的腰。
但他果然太重了,她站不穩,抱著他跟蹌地往後坐倒在地,後腦勺敲上樹干,痛得她忍不住驚呼。
「怎麼了?」關徹倉皇失措。「你是不是哪里撞到了?」「沒事。」她強忍劇烈的痛楚。「只是敲到頭了。」「頭敲到了?」他愕然,焦急地追問︰「在哪里?有沒有受傷?流血了嗎?」「沒事啦,你別擔心。」她安撫他。
他卻不得不擔憂,沒心思再散步了,拉著她回家,押著她乖乖坐上沙發,探指在她濃密的發雲里模索,發現一個小小的突起,心疼不已。
「都腫起來了,還說沒事?」他為她上藥,輕輕地涂抹清涼的藥膏,一面懊惱「早知道不該跟你玩那個游戲的,就說了我太重,你接不住我。」「怎麼會?」她反駁。「我接住了啊!」「是啊,你接住了。」他沒好氣。「可是頭卻腫了一個包,這樣很好玩嗎?」「至少我還是接住你了,不是嗎?」她若有暗示地問。
他一窒,忽然懂得她堅持與他玩這游戲的深童。
她希望他相信她,相信她能接住自己,就算老天又惡作劇,在路上丟了塊小石頭,就算他因此摔得遍體鱗傷,她也一定會保護他。
她真的接住他了。
她是愛他的,毫無保留,傾盡所有來愛,她不會丟下他一個人,會陪他一生一世。
他不是一個人了,他有了她,不管等在前方的是燦暖的陽光或狂風暴雨,他們都會攜手走下去……「徹,你生氣了嗎?」他久久不語,似乎令她有些緊張。
「我沒生氣。」他搖頭。
「那你怎麼都不說話?」「我真的沒生氣。」他牽起她的手,溫柔地吻上那細膩的掌背。「只是覺得你好傻、好笨。」「我哪里笨了?」她嬌嗔。
「你就是笨。」愛上他,笨,為了教他學會信任,跟他玩這種游戲,害自己頭上腫起一個包,更笨。
可他就是愛她這樣的笨,就是感到好不舍,好心疼。
「真季。」他啞聲地喚她,方唇一次次地啄吻她柔膩的後頸,留下迷戀的記號——「我們來生個寶寶吧!」
幸福,就是為你做早餐天光才剛剛在東方透白,關徹便悠悠地從夢里醒轉。他睜開眼,呆看天花板片刻,然後側過身,縱容目光在愛妻甜美的睡顏流連。
他但願自己有枝畫筆,能畫下她可愛的櫻唇,又或者有把雕刻刀,雕出她眉宇的優美,可惜老天沒賜給他這樣的藝術細胞。
幸好他還有一雙眼,能盡情地欣賞她,記憶她眼角眉梢,每一分細膩的風情,烙在心版上,永遠不忘。
幸好他還有一雙眼,能看見她,看見這有情世界……他微笑了,悄悄起身,進廚房準備早餐,煮一壺香濃的咖啡,煎火腿蛋,烤吐司,然後端著餐盤回到妻子身邊。
他用食物的香氣誘惑她。
她朦朧地起床,伸了個大大的懶腰,俏鼻深深一嗅。「好香喔!你做好早餐啦?」「嗯。」他在床上搭好一張小茶幾。「請女王陛下享用。」「謝謝!」她喜孜孜地端起咖啡啜飲,又咬一口火腿蛋吐司。「好棒,好好吃喔!」她眯著眼贊嘆,好似吃得很開心。
他寵愛地望著她回復豐潤的臉頰,忍不住伸手捏了捏。
「干麼?」她感受到他這動作潛藏的無限愛意,又在他眼里看見濃濃的眷戀,臉頰浮出嬌羞的兩辦嫣紅。
「沒事。」他仍然含笑望她。「好吃嗎?」「好吃!」夏真季用力點頭。一早起來就能嘗到丈夫親手為自己做的早餐,怎麼可能不好吃「你也吃啊。」她拿起另一份吐司遞給他。
他不接,反而湊過身來,吸吮她油亮的朱唇。
「我吃這個就好。」「拜托,你很嘔心耶!」她心跳地嘟嚷,很不好意思,轉頭不敢看他。
他笑了,又吻她一口。
「別鬧了啦!」她推開他,驀地,一股奇特的酸意襲上喉間,她連忙搗住唇,沖向浴室。
「怎麼了?」他焦急地跟上來。
她揮揮手。「沒什麼。」干嘔兩聲。
「是不是感冒了?」「不是啦,沒感冒,我好得很。」「別唬嚇我了。」他蹙眉。「沒事怎麼會想吐?」「當然不會是沒事啦。」她迥斜星眸,朝他拋來一記嫵媚至極的眼神。「只是這件事,是大大的「喜事」。」他怔了怔。「什麼喜事?」「就是啊……」她貼近他耳畔,低低地訴說。
他顫栗地听著,一時不敢相信。「不可能吧?」「誰說不可能啊?」她惱得嘟起嘴。「你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我們的寶寶?」他震撼地瞪她。「你說真的?」「真的!」「沒騙我?」「干嘛要騙你?」他不語,傻在原地陽光怎能如此燦爛?他的未來怎會如此明亮?教他幾乎睜不開眼。
他緩緩走向妻子,蹲,耳朵貼在她小月復。
「你在干嗎?」她詫異地問。
「我听寶寶的心跳。」「你發神經啊?」她又好氣又好笑。「才幾個星期大也!哪會這麼快有心跳讓你听見呀?」「有的,我听見了。」他固執的聲稱,抬起頭,淚光如最珍貴的寶石,在眼底閃耀。
她心弦一緊,胸臆宛若傾倒一壇蜂蜜,流淌著濃稠的甜,「你真的听見了?」他點頭。
是的,他相信自己听見了,听見寶寶的心音,听見幸福到報到。
全心全意地相信,不容易,但若能做到,這份幸福將猶如上天賜予的神跡——由他來見證。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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