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麼?!你要留在台灣?」得知戴醒仁的決定,朱湘琳幾乎崩潰。她原本樂觀地期待這回到台灣,他會與分居的妻子處理離婚事宜,恢復自由之身,但事態的發展卻完全出乎她意料之外。莫傳雅不肯離婚就算了,連他自己也甘願被傲慢的妻子綁住,領受懲罰。
「你以為她是真的愛你嗎?她是想懲罰你!」朱湘琳瞪戴醒仁,有股沖動想搖醒他,別再老是對一個不值得的女人痴情。
「我說過了,不管她是基于什麼樣的理由,我都想守在她身邊。」這是戴醒仁的回應。
她恨得咬牙切齒。「醒仁,你清醒點,你忘了五年前她是怎麼把你趕去美國的嗎?只因為你顧念她的身體,簽了流產同意書,她就不講道理地怨你怪你,你想想,就算你們有一天真的復合了,這種事還是會一再發生!」
戴醒仁聞言,眼神一黯。其實這五年來,他不止一次想過,若是事情重來一次,他會怎麼做?而他發現自己仍會做出與當時同樣的選擇。
「你了解了吧?」朱湘琳端詳他的表情,猜想他也有懷疑。「只要她不懂得體諒你,你們總有一天還是要為類似的事情吵架。」
「這次會……不一樣的。」戴醒仁收凜下頷,也不知是在說服旁人,還是說服自己。「我現在已經是主治醫生了,不用照三班輪值,可以撥更多時間陪在她身邊,這次,我不會再讓她感到寂寞。」
「這不是寂不寂寞的問題,是她根本不懂你工作的辛苦!」朱湘琳懊惱地嘆氣。「你知道為什麼很多醫護人員都寧願跟同行結婚嗎?就是因為只有同行,才能了解彼此兼顧家庭與工作的為難之處。」
也就是說,他們倆才是最適合的。
朱湘琳若有所指地暗示戴醒仁,但他卻木頭地听不出她言下之意,只是固執地重申。
「總之我已經決定留在『和恩』了。」
「你……」朱湘琳秀容刷白,氣惱地瞪他,半晌,她咬了咬唇,痛下決心。「既然這樣,我也要留在台灣。」
「為什麼?」他不可思議。「妳不是說妳爸一直要求妳回家族醫院工作嗎?」他還不懂嗎?自從她在南美與他相遇後,她就決定跟他到任何地方了。
朱湘琳憂郁地別過眸,望向窗外,有時候她真氣自己,為何會愛上一個不解風情的呆頭鵝?他在醫學領域是天才,在愛情方面卻是十足的低能。
一聲嬌笑驀地落響,兩人同時訝異地回過頭,迎向一張似笑非笑的麗顏。
是莫傳雅。她優雅地站在不遠處,身上一襲剪裁輕軟的洋裝,勾勒出她窈窕有致的身材,發上壓著一頂珍珠瓖花發繼,整個人洋溢春天氣息。
戴醒仁凝望她,眼神瞬間深沈,壓抑著不可言說的渴望。
「醒仁,看來你還是跟從前一樣,總是讓女人傷腦筋。」他高傲甜美的妻,朝他眨著清亮的眼,莫名地奚落著他。
他怔仲地佇立原地,雖然听不懂她的打趣,卻為她展現的笑容咸動。她又笑了,即使是在戲譫他也好,他希望她常常笑。
莫傳雅深深地凝娣他數秒,忽然撇過嬌美的臉蛋,呼喚另一個男人。「走吧,喬旋。」
戴醒仁一震,這才驚覺她身後跟著一個斯文俊秀的男子,他認出對方正是五年前那位立法院副院長的助理。
「你還記得我嗎?戴醫生。」喬旋笑著走向他,友善地招呼。他禮貌地頷首。
「喬先生,好久不見。」
「我現在在財政部工作,有時間的話,一起吃個飯吧!」喬旋遞出名片,對他仍如五年前一般熱情,顯得很想跟他做朋友。
他接過名片,只想問清這家伙跟他的妻子是什麼關系。
莫傳雅卻不給他機會,徑自挽起喬旋臂膀。「我們今天還有事,先走嘍!」語落,她頭也不回地離開,粉女敕的倩影刺痛他的眼。
「他們兩個……該不會在交往吧?」朱湘琳詫異地猜測。
「怎麼可能?」戴醒仁陡然發怒,嫉妒的火苗在眼底跳躍,胸臆橫梗一股難言的苦澀。「傳雅可是我老婆!」
話語才落,他立刻警覺自己似乎有些站不住立場,就算他們之間仍有婚姻關系又怎樣?畢竟已經分居五年了,而他現在只能算是留校察看中。
「你打算怎麼辦?」朱湘琳窺探他,淡淡地挑撥離間。「看來你分居的老婆好像一點也沒把你放在眼里呢。」
他倏地咬牙,神情凜然。「我要!把她追回來!」
「妳這意思算是利用我刺激妳老公?」確定已遠離丈夫的視線範圍後,莫傳雅立刻松開喬旋的手臂,他看著她,微微一笑,出聲調侃。
她听了,嗤聲嬌笑,正如她方才嘲弄戴醒仁不明白朱湘琳的心意。「哼,也不曉得他懂不懂,他那人超遲鈍的!」
「我看他應該懂了。」喬旋搭話。「妳沒看到他剛才的表情嗎?簡直就想殺了我。」
「有嗎?」莫傳雅眨眨眼,憶起方才丈夫難看的表情,又笑了。
喬旋笑望她,狀若無奈地搖頭。「所以人家才說別輕易招惹女人,否則吃不了兜著走。」
「我哪有那麼壞?」莫傳雅假作不悅地橫睨他一眼,可不過轉瞬,微彎的粉唇便破功。「謝啦,喬旋,算我欠你一次人情,放心吧,以後你如果要出來選民意代表,我寧願不挺我家海棠嫂子,都一定會挺你。」
「最好是這樣。」喬旋對這種空話抱持半信半疑的態度,但無論如何,能得到莫家千金親口承諾,對他走這條荊棘的政治路確實大有幫助。兩人是在兩年前一場晚宴上認識的,當時他主動向她搭訕,她原本愛理不理,直到他提起當年與戴醒仁的淵源,才引起她興趣。之後打開話匣子,聊得盡興,漸漸發現彼此價值觀頗為一致,兩人就此成為好友,經常往來。
「接下來妳打算怎麼做?」站在朋友立場,喬旋很好奇莫傳雅將如何經營自己的婚姻關系。「外面的風聲都傳你們兩個可能會離婚,我想應該不是這樣吧?」
「我不會跟他離婚的。」莫傳雅神態堅定,頓了頓。「可我也不打算主動跟他和好。」
「妳要他重新追求妳。」喬旋心思夠細膩,一眼便看穿了她的意圖。
莫傳雅先是嫣然一笑,跟著,又悵然吐息。「我是這麼想啦,可也不曉得那個木頭能不能領悟呢?」
「他若是還不能領悟,就真的是笨蛋了。」喬旋淡淡地下結論。「我想他一定會采取行動的。」
喬旋料得不錯,經過這番「刺激」,戴醒仁果然積極了起來,不但留在「和恩醫院」擔任心血管外科的主治醫生,並且不時制造與妻子巧遇的機會。只要工作有空檔,他便會在院內打探妻子的行蹤。說也奇怪,身為董事長的她,明明可以不必天天來醫院,這陣子倒是經常坐鎮辦公室,不然就是到兒童病房的游戲室,陪生病的小朋友們玩。
他很喜歡偷看妻子與孩子們相處的畫面,她會與義工媽媽一搭一唱,說故事給小朋友听,而且她很有表演天分,活靈活現的角色扮演經常逗得那些小鬼頭哈哈大笑。
每當這時候,他總是痴痴地站在窗外看,直到廣播聲傳喚他,才驀地驚醒。
中午吃飯的時候,她也會到員工餐廳,跟醫護人員們一起用餐,為了破除他們夫妻失和的謠言,他總是刻意坐到她那一桌,與她共同進餐。
雖然在眾目睽睽下,她偶爾會覺得窘,可他不管,就是堅持跟她在一起。
他與她閑聊,借著詢問她新收養的小貓情況做引子,慢慢地扯些醫院瑣事,她很喜歡追問他在第三世界國家義務行醫時的妙聞趣事,他也一一與她分享。
「看來你那時候,生活過得很充實啊!」某次,當他說到口沬橫飛時,她如是酸酸地評論。他愣住,一時不知該如何接口,最後,不得不坦承。「那段日子,我的確收獲很多。」不論是醫術的精進或眼界的開闊,他都得到充分的成長。
「你有收獲,那就好了。」她回他一抹笑,笑意很清淡,卻又飽含著某種濃郁的滿足感。
他猜想,她是為他高興。
「那妳呢?妳這五年過得怎樣?」他反問她的生活。「為什麼不當記者了?」
她聳聳肩。「我這人本來就沒什麼夢想,當記者也好,當醫院董事長也好,都沒什麼分別。」
「可我記得妳以前跟我說,妳絕不會接掌家族事業的。」醫院不也算是莫家家族事業之一嗎?
「這間醫院……不一樣。」
「哪里不一樣了?」
她別過頭,默然不語。
他怔愣地瞧著她蒙著淡淡憂愁的側面,腦海靈光乍現該不會是因為他是醫生,她才主動想接下醫院董事長的職務?難道,是為了他嗎?他想問,她犀利的目光卻阻止了他,他就算神經再大條也看得出來,她不會喜歡他對這問題追根究柢。于是,他不問了,一顆心卻因此更悸動,為她強烈奔騰,無法控制。
他幾乎忍受不了一天不見她,每天都想看到她,看她偶爾俏皮偶爾嗔惱的容顏,每天都想听到她,听她有時溫柔有時諧譫的笑語呢喃。
怎麼離她愈近,相思的滋味反而更難熬?
愈是看她听她,他愈是不能明白,為何自己能夠離開她五年,而不成為一具孤單的行尸走肉?
他比五年前更愛她,更迷戀她,更不能想象失去她。
這天,動完一場大手術,已經過了晚上八點,他想她大概已經回家了,卻仍是不由自主地往她辦公室走去,發現燈光暗著,又悠悠地走往兒童病房的樓層。
就算她不在,他仍眷戀地想尋她殘留的形影,嗅她逸落的余香,他覺得自己痴了,想走她走過的每一步路,想與她的足跡纏綿相印。
他來到兒童游戲室外,悄悄推開門扉,他以為迎接自己的是一室靜幽,不料卻是見她半倚在沙發上打瞌睡,懷里還抱著一個小男孩。他認得那是個罹患血癌的孩子,正在等候適合的骨髓移植。他躡手躡腳地走向一大一小,蹲,眼潭深邃地將面前這幅美好的畫面包容進最深處。小男孩微微動了動,醒了,蒙地張開大眼楮。
「噓。」他將食指抵唇,比出噤聲的手勢,小男孩聰明地領會了,點點頭。
他輕輕抱下小男孩,送回病房床上,然後又走回游戲室,她仍安靜地睡著,他輕巧地托住她後頸,讓她在沙發上舒服地平躺,月兌下剛換的干淨醫師袍,蓋在她身上。
然後,他像個痴情的傻瓜,坐在地上,就著昏蒙的燈光,用自己的眼楮,一分一寸地描繪她姿影。
她真美,比以前更美,五年前的她若是顆半熟的蜜桃,那麼現在,蜜桃成熟了,可口地掛在枝上招展著,吸引人口月復之欲。
他怔怔地望著她彎彎的眉,她挺俏的鼻,薄巧的耳殼,透出淡粉色的芙頰,以及那兩瓣彷佛藏著亙古魔咒的朱唇。
一股熱血驀地沖涌下月復,他繃緊全身肌肉,強忍住不該在此地放肆的男望。
可她偏偏在他汗流浹背的時候,嬌媚地低吟一聲,輕顫彎密的羽睫。她醒了,揚起眸,與他四目相凝,眼神慵懶迷離,似是仍處在半夢半醒間。咒語生效了,他難以克制地傾向她,吮住她甜蜜的芳唇。她沒有抗拒,懶洋洋地迎接他,他懷疑她是睡得迷糊了,才對他如此慷慨,但
他可沒紳士到放過難得的良機,熱烈地啄吻她。
她展開藕臂,魅惑地勾下他肩頸,兩副軀體在沙發上交纏,如兩條蛇,滑膩地扭在一起,誰都舍不得放開誰。
「妳等等。」他凝聚全身僅余的自制力,躍下沙發,快速地鎖上門,落下窗簾,將兩人藏在他人無法窺見的密室里。
她看他利落的舉動,忽地笑了,嬌媚性感的笑聲,勾惹他心弦,熊熊的欲火燒得更加旺盛,他一把摟住她柔軟的嬌軀……
她緊緊掐住他肩頭,指尖抓下一道道刮痕。「戴醒仁,你好……壞。」
沒錯,他很壞,因為他跟她一樣,已經忍了五年了,他不想在這種時候裝什麼君子,他愛她,現在就想得到她,他要她身與心,都徹徹底底屬于自己。
喬旋或其它任何男人,都只能閃一邊去!
「傳雅,妳是……我的。」他用一記有力的沖刺,霸道地強調。
她婉轉地應承他每一次不由分說的佔領,貝齒咬著唇,醉在漫天情潮里,眉眼彎起的笑意,美麗無敵
激情過後,她說她餓了。
「妳想吃什麼?」他愛憐地撫模她眉宇。「我去買。」
「蛋炒飯。我不要買的,要你做給我吃。」她要求,語氣是任性的。他卻一點也不覺得她任性,溫柔地笑了,牽起她的手。「走吧。」
如同五年前,兩人這回還是溜進住院醫師的宿舍廚房,戴醒仁打開冰箱找材料,也欣喜地在電飯鍋里發現半鍋剩飯。
莫傳雅坐在餐桌邊當她的大小姐,閑閑等開飯。
戴醒仁回頭瞥她一眼,忍不住搖頭。「妳還是沒學會嗎?」
「學會什麼?」
「我不是留了一本蛋炒飯的食譜給妳,妳沒學著做嗎?」
「為什麼要學?」她輕哼。「我才不學。」
「因為如果妳想吃,妳家廚師自然會做給妳吃嗎?」他笑問,自己也覺得當時太無聊,怎麼會想到留食譜給她?她可是千金大小姐,何必自己親自下廚?
「你後悔了?」莫傳雅看透他思緒,不愉地瞇起眼。
「後悔什麼?」
「後悔留那本食譜給我。」
「也不是後悔,只是覺得好笑。」他自嘲。「我本來是想,妳既然愛吃我做的蛋炒飯,說不定心情不好的時候可以自己做來吃,不過現在想想,妳沒必要自己學著做。」
「才不是你想的那樣呢!」她尖銳地反駁。「我不學做蛋炒飯,有別的原因。」
他一愣。「什麼原因?」
她瞠瞪他,不說話,眼底蘊著滿滿的懊惱。
他又哪里說錯話了嗎?戴醒仁自省,卻找不到原因,只好虛心向本人求教。
「傳雅,妳到底怎麼了?」
她別過臉,看來是不想理他,他正想嘆息,她忽地幽幽揚嗓。
「如果我學會,你就不會做給我吃了吧?」
他怔住。
「我干麼要學會?」她嘟起嘴,怒斥他。「我學會了,你是不是就不回來了?」這意思是,她一直在等他回來嗎?他傻傻地凝望她薄慎的容顏,不敢相信。若是真的如此,為何她不回電話,也不回信?她只要說一聲,他會馬上趕回來啊!
「傳雅,妳!」
「不要問了!」她傲氣地打斷他,似嗔非嗔。「不許你問。」
他識相地閉嘴,不再多問,施展許久未曾賣弄的廚藝,炒了兩盤色香味俱全的蛋炒飯。
她心滿意足地吃飯,他坐在她對面,跟她一起吃,看她含笑的表情,心弦陣陣牽動。
「傳雅,有件事我想跟妳商量。」他鼓起勇氣開口。
「什麼事?」她放下湯匙,拿紙巾抹了抹嘴。
他深呼吸。「我在想,關于我們的婚姻!」
「你想怎樣?要離婚嗎?」她反應迅速。
他顧不得她是真心這麼想,還是故意逗他,急著澄清。「我不離婚!」
她眸光一閃。「那你想怎樣?」
他直視她。「我是想,既然我們是夫妻,應該要住在一起。」
「這麼快就想跟我一起住?」她嘲諷地揚唇。「還早得很。」她還沒懲罰夠他呢。
他蹙眉。「妳的意思是……」
「以後再說。」她壞心地不給他一個明確的答案。「看你的表現能不能讓我滿意!」
這意思是要繼續考驗他嗎?他嘆息,心甘情願地領受愛妻的責罰。
「傳雅,下次我休假的時候,我們……去哪里走走好嗎?」他小心翼翼地問,很怕連約會都被打回票。沒想到她卻是朝他盈盈一笑,干脆地應許。「好啊,到時你來接我。」
周末早晨,戴醒仁到醫院附設的健身中心運動。
今天,他跟妻子說好了要約會,凌晨五點多,他便興奮地在醫院宿舍醒來,再也無法成眠,于是早早梳洗,索性到健身中心發泄過剩的精力。
一個小時後,他淋浴沖澡,刮胡子、梳頭發,仔細打理自己,對著鏡子左顧右看,確定外表無懈可擊後,才駕著愛車來到嬌妻住的公寓樓下。結果還是來得太早,他自嘲地勾唇,笑自己太心急,按捺住性子,在樓下又足足守候了將近兩個小時,才按她家門鈴。她又讓他等了二十分鐘,才姍姍來遲地下樓。
映入他眼底的倩影,依然教他驚艷萬分,只是她臉上的腮紅似乎上得太多了,氣色顯得有些不自然。
「干麼一直看我?」她沒好氣。
他笑了,手指輕刮她柔女敕的臉頰。「妳不覺得自己腮紅抹太多了嗎?像猴子。」
「你敢笑我?」她故意睜大眼,怒視他。
「開玩笑的。」
「誰想跟你開玩笑啊?」她嬌嗔。「我不去玩了,讓我下車。」
「好好,妳別生氣。」他連忙柔聲哄大小姐。「我說真的,妳這樣很漂亮,是我剛才不懂得說話。」
「你!」莫傳雅瞇起眼,若有所思地凝娣他。
他以為她還生氣,怕她真的反悔不跟他約會,頓時有些心慌意亂。「怎麼了?」「你什麼時候變得這麼會說話了?」她嘟嘴,似喜又似嗔。「這樣不好嗎?」
「油腔滑調的,我不喜歡。」她冷哼地別過臉蛋。
他凝望她緊繃的側面,輕聲嘆息。「我可是為妳學的,小姐。」
「什麼?」她詫異地回眸。
「妳以前不是一直念我,做人不要太一板一眼的,不懂幽默嗎?」他直視她,眼潭滿蘊著柔情密意。「我一直記著妳的話,所以這些年來努力改變我自己。」
她怔住。
這麼說,他學會笑,學會與人為善,都是為了討好她,有朝一日令她刮目相看,甚至之前對那些醫院老狐狸折腰,也是為了保護她不受責難,而她竟然以為他是因朱湘琳而改變,莫名其妙地吃醋?
莫傳雅惘然,再度覺得自己傻得徹底,只是這回,她傻在不懂丈夫的真心,一念及此,她柔柔地笑了。
「妳不生氣了?」他低聲問,似是有些提心吊膽。
好可憐,他一定覺得她這陣子忽冷忽熱的,很難搞吧?莫傳雅甜蜜地嘆息,朝丈夫瞥去纏綿一眼。「我沒生氣啦,你快開車。」
「嗯。」他安下心,催動油門,穩穩地往前駛。她降下車窗,原想享受清風拂面的舒暢,但風一吹,頭立刻疼起來,連忙關上窗。
「怎麼了?」他警覺地問。
「沒事,我怕風吹亂頭發。」她微笑地找借口,悄悄撐住疼痛的額頭。
其實今天從早上起來,她便覺得身子有些不對勁,為了掩飾過分蒼白的臉色,才會抹了太多腮紅,反遭他揶揄。
「要不要听音樂?」他問。
「好啊。」
他按下播放鍵,是她最愛的古典樂,她很高興他還記得她的喜好。
「我本來不愛听的,可這幾年在美國听了幾場音樂會,也喜歡了。」他順口道。
「呵,原來你在美國還會去听音樂會,真有情調!」她話里又嗆著酸味了。
「該不會是跟朱小姐一起去听的吧?」
「是病人送票給我,我才去听的。」他急忙解釋。「我是因為妳喜歡听,才想說也去試著听听看。」
又是為了她!莫傳雅臉頰窘熱,忽然覺得自己心眼真是小,動不動就吃醋,可誰教他們分開五年,她總是為他究竟愛不愛她感到困惑,實在沒辦法落落大方。
「妳怎麼不說話?」他語氣焦灼。
唉,她真壞,這樣吊著他一顆心。
莫傳雅悄悄咬唇。「沒事,听音樂啦。」
兩人靜靜地听了會兒音樂,他說要帶她去海邊,剛要上高速公路交流道時,一串鈴聲乍然落響。
是戴醒仁的手機,他擱在外套口袋里,請莫傳雅幫忙拿,她掏出來時不小心連皮夾一起落下,她拾起皮夾,意外瞥見他在透明套里嵌著一張圖片,看起來像是五年前她拿給他的胎兒超音波圖。
他發現她看見了,一時有點慌,直覺想搶回皮夾,她卻堅持不給。「這個……該不會是我們的寶寶吧?」
他一凜,半晌,默然點頭。
「原來你一直留著?」
「嗯。」她凝娣他憂郁的眉宇,在他眼里看到深沈的懊悔,心弦頓時難以自禁地揪緊。原來不是只有她為了他們失去的寶寶而哀傷,這些年來,他同樣放不下。怪不得他會說,只要她能再度懷孕,無論如何都會讓她平安生下孩子,他心里,一定也深感遺憾吧?
一念及此,莫傳雅心湖蕩漾,明眸隱隱噙酸。
她鐘愛的男人啊!原來這些年來他一直牽掛著她,牽掛著他們失去的孩子,其實他心里也很苦吧?因為他一直誤以為妻子不肯原諒自己。
其實她不是不原諒他,只是……
鈴聲持續號響,打斷了莫傳雅糾結的思緒,她輕輕一嘆。「你先接電話吧。」
他點頭,接過手機,按下擴音鍵。「我是戴醒仁,請問哪位?」
「戴醫生,這里是急診室。」一道急促的女聲傳來。「剛剛有個罹患先天性心髒病的幼兒被轉送到我們醫院,因為他的癥狀很復雜,年紀又太小,原來的醫院不肯為他開刀,他現在情況很危急,他媽媽希望我們馬上動手術。」
不會吧?要他現在回去開刀?他好不容易征得老婆同意跟他約會,怎能臨時取消?戴醒仁蹙眉。「沒有其它醫生可以幫忙嗎?」
「熊副院長說兒童心髒很縴細,術野很狹窄,戴醫生技術最好,希望由你來執刀。」
「可是……」他依然猶豫。
反倒是他的妻子主動揚嗓。「去吧!」
他愣了愣,回頭望她,她淺淺地笑著,眼神是全然的理解。
「病人需要你,你不能不去,如果你不去,就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戴醒仁了。」
她柔聲低語。
他聞言,悚然一驚,瞬間下定決心,迥轉方向盤,往醫院的方向狂飄。
二十分鐘後,兩人已趕回醫院,病人已經上好麻醉,就等他開刀,他匆匆換上手術服。
「對不起,我弄完了馬上CALL妳。」他向妻子道歉,刷過雙手,正要踏進手術室,只听身後一陣落地悶響。
他愕然回頭,驚見愛妻倒在地上,臉色雪白,額頭冒冷汗。「傳雅,妳怎麼了?」
「我……沒事。」莫傳雅強撐起虛軟的上半身,朝他淡薄地微笑。「只是忽然有點頭暈,你快進去,別管我。」他怎麼能不管她?怎能丟下她一個人?戴醒仁遲疑不決,病人的母親正跪在地上焦急地為兒子祈禱,一見到他,沖上來苦苦哀求。
「戴醫生,你就是戴醫生吧?求求你救救我兒子!請你快進去,拜托你,他就快死了,拜托你……」
「你快去啊,去啊!」
在愛妻與病人家屬聲聲催促下,戴醒仁踏進手術室。面對躺在手術台上,生命危急的小男孩,他心跳紛亂,想的都是在門的另一邊,柔弱不適的妻子。
她究竟怎麼了?該不會心髒出了問題?雖然她以前動過手術,但並不表示從此永絕後患,總有可能復發。
她情況怎樣?很嚴重嗎?如果沒人幫她怎麼辦?如果其它醫生技術不夠好,救不回她怎麼辦?
不行,他要去救她!他不能丟下她不管,他做不到……
「戴醫生,出血了!」護士驚駭的嗓音倏地喚醒他迷蒙的神智。
他猛然回神,這才發現病人的鮮血噴了自己一身,連視線都模糊了。
「病人心跳停了!」跟刀的住院醫師倉皇地喊。戴醒仁倒怞口氣,知道自己再不專心,便會當場害死一條小生命,他深呼吸,將手伸進孩子的胸腔里,握住那顆弱小的心髒,以恰到好處的指勁按摩。一分鐘後,病人恢復心跳,眾人這才稍稍松一口氣。
但仍不能松懈,病人依然危在旦夕,只要他稍有錯手,便可能鑄成無法挽回的遺憾。
怎麼辦?傳雅,我該怎麼辦?
他緊握手術刀,拚命止住顫抖,一次又一次地命令自己冷靜。
他現在不能想自己的妻子,不能分心,他只能想著病人,必須對他手上的這條生命負責,這是他身為醫生的義務。
他咬緊牙關,強睜著酸楚泛紅的眼,為病人開刀。
數個小時後,他終于完成手術,走出手術房,孩子的母親一直焦急地在門外守候,听說手術成功了,激動地哭跪在地,抱住他雙腿。
「醫生,謝謝你……謝謝你沒放棄我的孩子,大家都說他治不好,說怎麼樣也沒辦法救回他,可他是我的命根子,我這輩子就指望他一個了,謝謝你,醫生,謝謝你……」
她心酸地嚎泣。旁觀的人听了,都禁不住感動,若是從前的他,肯定也會感到欣慰,慶幸自己能夠挽回一條生命,救回一個家庭的希望,可如今,他看著這位感激涕零的母親,卻雙目無神,胸口空洞,如浮萍漂泊無根。若是他救回了病人,卻失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那麼這一切,又有何意義?
「醫生,謝謝你,謝謝……」婦人哽咽不已。
「不用謝我。」他不值得她如此慎重地道謝,因為他心里,只想見他的妻,只想知道她是否平安。
一念及此,他推開婦人,拔腿狂奔,見人就問︰「傳雅呢?我老婆呢?她現在人在哪里?」
某個護士指點他,說她在醫院的頭等病房。
他急忙奔向病房大樓,搭電梯直達最高樓層,他心跳紊亂,一面跑,一面憶起五年前,他也曾在一台手術後如此近乎發狂地奔跑,但最後,迎向他的卻是一面謝絕探視的牌子。
那天,他的妻子與他大吵一架,他們因此分離了五年。
如果這次也一樣呢?如果她又拒絕見他呢?
不,他受不了,忍受不了再一個見不到她的五年,他熬不過相思煎熬的,這回他絕對熬不過。妳不能不見我,傳雅,拜托妳,一定要見我……他哀痛地在心里默禱,總算來到護士指點的病房前,緊閉的門扉上,冰冷地掛著一面牌子。
他的心一沈,墜入無底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