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不是結婚,是結一世的緣,就算有一天我們不再是夫妻,系在小指上的紅線也永遠剪不斷。
這是他的承諾,很美的承諾。
而她信了,因為他說話的態度太誠懇,眼神太纏綿,她不能不信,芳心怦然躍動。
「你知道嗎?」後來,他對她這樣說︰「從一開始,我就知道我們會糾纏不清。」
「為什麼?」
「你想想,一個男人在酒吧對女生英雄救美,之後又發現兩個人在同一棟辦公大樓上班,幾乎每天都會巧遇,這難道不是緣分嗎?」
「嗯,也是。」她同意。
「所以啊,你知道你剛開始的時候,有多令我坐立不安。」
「我讓你坐立不安?」
怎麼可能?他那麼瀟灑不羈,而她平凡無趣,如果真有一個人不安,那也應該是她。
「不對,是我。」他猜透她的思緒,認真的剖白。「因為不確定你到底對我有沒有意思,怎麼我每次對你笑,你都愛理不理的樣子?所有女人都喜歡我,你怎麼可能討厭我?」
「所有女人都喜歡?呵!」
「怎麼?不相信?」
「這個嘛……」
當時,她不置可否,故作不以為然,但其實心里是信的,太相信了,她親眼見證,他對女人就是有一種不可思議的魅力,教她們痴迷仰慕。
她,也是其中一個。
只是結婚五年,比起其它女人,她又更多了解他幾分,她看到她們沒看到的,知道他並不如表面上永遠英挺俊朗,他也是個平凡人,也有一般男人的壞毛病。
比如早上起床時,頭發亂糟糟地像稻草,比如坐在早餐桌旁,會一面毫不斯文地打哈欠,比如回家時,襪子會隨腳亂踢,在客廳地板上留下惡心的兩團‘異物’,比如應酬時酒喝多了,會倒在沙發上鬧脾氣,耍賴不肯洗澡,非要她親自伺候,他才肯乖乖洗去一身酒臭味。
如果那些女人見到他這樣子,還會覺得他又帥氣又迷人,將他視為夢中情人嗎?
「真不公平,真想讓她們也瞧瞧你這副懶散的模樣。」
葉初冬輕聲自語,有些無奈地瞪著以大字形躺在床上的老公。他又賴床了,幾乎每天早上,她都要與他經過一番奮戰,他才肯認命起床。
「仲齊,要遲到了。」起初,她會耐著性子柔聲喚。
可她愈溫柔,他愈是當耳旁風,睡得愈甜。
「蕭仲齊!你還要賴到什麼時候?快起床了!」非要她提高聲調,像個張牙舞爪的潑婦一把扯開溫暖的棉被,他才肯听進去。
「幾點了?」他迷迷糊糊地睜開眼。
「你誰呢?」她沒好氣。「七點半了。你不是說今天早上要開會嗎?」
「是啊,今天有國外大客戶要來……」他喃喃,驀地一骨碌起身。「糟糕!我還得親自去接機!」
語落,他急急忙忙跳下床,沖進浴室盥洗。
她目送他閃電般的身影,又好氣又好笑,回過頭來整理睡得凌亂的床鋪,在拍枕頭時,心神一時恍惚。
記得新婚時,她每回喚他起床,不管時間有多緊急,他總會嬉笑地將她拉回床上,肆意親吻她,直到盡興了才停。現在,他已經不這麼做了,連看也不多看她一眼……
一念及此,葉初冬不覺苦笑,說是哀怨也不盡然,,只是偶爾難免感到些許悵惘,結婚多年,激情畢竟是淡了,不似當年熾熱。
她收拾好床鋪,轉回餐廳,早餐早做好了,一碟碟小菜整齊地擺在桌上,還有一鍋微微冒著熱氣的清粥。
她舀了一碗粥,輕巧地將粥吹涼。仲齊有根貓舌頭,吃不了太燙的東西。
「又吃稀飯啊?」蕭仲齊梳洗完畢,神清氣爽地來到餐廳,瞥了一眼桌上的菜色,神情掠過失望,「最近老吃清淡的中式早餐,能不能換換口味?吃點漢堡三明治之類的。」
「醫生說你最近有點腸胃發炎,不能亂吃。」葉初冬直截了當地潑冷水。
「可是——」蕭仲齊想辯解。
葉初冬不給他說話的機會。「你記著,咖啡不能喝,還有酒,現在絕對不能踫。哪,這給你。」
「這什麼?」蕭仲齊狐疑地接過一張薄薄的紙。
「醫生的診斷證明,證明你最近不能亂吃東西。」葉初冬微笑。「所以應酬時,客戶如果逼你喝酒,就拿著張證明給他們看吧!」
「哇,你真是……」蕭仲齊瞠目結舌,甘拜下風。
能說什麼呢?他這個老婆連他想借著應酬之便貪喝幾杯,都算到了。
「我說小冬,親愛的老婆,我們能不能打個商量……」他試著為自己的個人利益展開談判。
豈料他話還沒說完,她便以一句清淡的話駁回。「你自己要我管你的,不是嗎?」
他頓時啞巴吃黃連。
話是這樣……沒錯,嘖,都怪他當年一時意亂情迷,竟傻傻地雙手奉上管教權,這下可真是自討苦吃了。
蕭仲齊哀哀嘆氣,也沒心思吃早餐了,隨口扒了半碗粥,便急著出門。
葉初冬送他到門前。「你今天晚上能早點回來嗎?」
「今天要陪客戶,恐怕不行——」蕭仲齊驀地頓住,忽然領會妻子言外之意,他瞥了眼掛在牆上的日歷,幾個紅心記號怵目驚心地提醒他。「你還在計算受孕期?」
她听出他話里的責備之意,神色一黯。「我只是希望我們能快點有小寶寶。」
他蹙眉。「小冬,我不是說過嗎?這種事也要看緣分,你不要太勉強自己。」
「可是——」
「我以為我從上海調回來,你會好一點,難道你在台灣,還是覺得無聊嗎?」無聊到需要一個孩子來填補生活的空擋?
「不是那樣的。」葉初冬辯白。「我想要寶寶,不是因為無聊。」
「那是為什麼非要這麼急呢?」蕭仲齊不懂。
她也不解釋,默默別過眸。
「總之,等我回來後再說吧!」眼見時間緊迫,蕭仲齊也顧不得追問,徑自出門上班。
留下葉初冬一個人呆立在客廳,澀澀地沉思。
她心里究竟在想什麼呢?
現代社會沒有孩子的夫妻多的是,為何她那麼執著想快點受孕生寶寶?甚至嚴格計算受孕期,把性生活當成例行公事。
對妻子的想法,蕭仲齊實在難以捉模。他原先以為她可能生活太無聊,兩人成婚才一年,他便被公司外派傷害成立分公司,為了夫唱婦隨,她不得已辭掉工作,跟著他遠赴異鄉。
他看得出來,她有些適應不良,但他忙于工作,無法一直關照她,只能鼓勵她走出家庭,跟小區主婦及其它台灣朋友交往。
一年後情況好多了,她交了幾個朋友,也報名了瑜伽及舞蹈課程,他以為她生活變得多彩多姿了,正為她慶幸,不知為何,她臉上笑容又漸漸少了,整天窩在家里,除了煮飯洗衣外,還親自設計屋內裝潢,接著,一切都很完美,無可作為後,她忽然積極地想生孩子。
從一開始的停止避孕,到後來因為遲遲無法懷孕,于是斤斤計較地計算排卵期,堅持要在那段期間‘辦事’。
他實在受不了,在他看來,性生活應該是自然隨性的,若要排上行事歷,那跟公事有什麼兩樣?簡直教人興致缺缺。
他猜想,老婆大概是想念台灣吧?所以半年前,他毅然向公司表明調回台北總公司的意願,不惜以辭職相逼,終于在兩個月前,董事會決意升他為業務副總,調他回來。
他以為回到台灣,老婆可以找回原來的生活圈,可以跟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淘時常見面,照理說不該覺得無聊了,但情況依然沒變。
她還是心心念念地想要孩子,到處看婦產科,拼命吃中藥、調理體質,連帶他也跟著受累。
就不能饒了他嗎?
說實在的,他並不認為有孩子是件多美妙的事,他們還年輕,大可以多過幾年逍遙自在的兩人世界,何必早早便綁死自己的自由?
蕭仲齊懊惱,一面漫不經心地把玩手機,手機屏幕上是他和妻子的蜜月合照,他愣愣地看著當時她溫柔甜美的笑容。
近來,她已經很少那樣笑了,他甚至不記得上回看她甜笑,是什麼時候?
難道他真的有哪些地方做錯了嗎?是否他還不夠關心自己的老婆,應該好好檢討?
「哎,女人真麻煩。」
蕭仲齊嘆息,忽地,手機行事歷的鈴聲響起,提醒他下星期五是結婚五周年紀念日。
對了,就是那天!
他神色一亮,那天除了是結婚紀念日,也是妻子的‘生日’,或許他應該精心策劃,乘機扭轉乾坤,喚回她曾經令他心動不已的笑容……
「蕭副總。」一男一女兩名員工忽然走進辦公室,驚醒蕭仲齊迷蒙的思緒。
「什麼事?」他自然而然地擺出萬人迷的笑容。
「我們想找一天辦部門聚餐,想邀請副總一起參加。」男同事宣稱。
「邀我參加?呿!」他吐槽。「應該是邀我去買單吧?」
「哎呀,副總,干嘛這麼說呢?」女同事撒嬌。「蕭副總做人幽默風度,所以大家才想有機會跟你多親近嘛,別的上司想來,我們還不讓呢!」
「好吧,什麼時候?」他做人一向爽快,不管員工是邀他同歡,還是把他當金主都好,他樂意照顧自己的部屬。「除了下星期五,哪天都行。」
「為什麼不行?我們剛好就想辦在那天,怎麼辦?」
「那就抱歉咯,那天是重要的日子。」蕭仲齊若有所指地秀了秀手上的婚戒。
兩人懂了,男同事露出意會的笑容,女同事卻不免流露小小嫉妒。
「怪不得大家都說副總是愛妻愛家的好男人呢!」女同事嘟著嘴評論。
「怎麼?你吃醋啊?」男同事興味盎然地揶揄。
「誰不吃醋啊?」女同事很直率。「好男人不是GAY,就是已經娶老婆了,你叫我們這麼‘拜犬’怎麼能不心酸?」
「怎麼說自己是拜犬呢?明明還是嬌滴滴的小美眉啊。」蕭仲齊一張嘴超甜。
女同事听了,粉頰染緋,含羞帶嗔地睨他一眼。「副總,你說話可千萬別這麼曖昧,不怕我們芳心大動,愛上你嗎?」
「我是說真的。」蕭仲齊笑,絲毫不覺得自己曖昧。「而且你不覺得自己話說得有點不公平,哪,jack就站在你旁邊,人家可是個單身的好男人,你不覺得值得考慮一下嗎?」
「考慮什麼啊?呿。」女同事不以為然地冷哼。
「你這是什麼意思啊?嫌棄我嗎?」男同事大表哀怨。
「你嚷嚷什麼?我這是抗議副總沒事亂點鴛鴦譜。」
「那你也不用擺出那種不屑的表情啊!你以為我就想要你嗎?」
「你這家伙!你說什麼?!」
眼看這對歡喜冤家當場就要吵起來,蕭仲齊連忙當和事老,一陣玩笑後,雙方總算敲定這星期五聚餐。
兩個屬下吵吵鬧鬧地離開辦公室,另一個女人走進來,她身材高,容顏秀美,臉色卻蒼白似雪。
她是總經理特別助理,溫莉莉,雖然不是主管,但由于十分得老板信任,在公司有一定的影響力。
「溫特助,有事嗎?」蕭仲齊對她笑。
「她卻是神情冷漠,遞上一份文件。」總經理請副總先看過這個,下午要跟你討論。「」謝謝。」蕭仲齊接過文件。「不過像這種小事,讓我的秘書過去那就好了,何必勞煩溫特助親自送來?」
他問的無心,她卻像是听者有意,微微震顫一下,才板著臉回應。「反正我剛好沒事,就順利拿過來。」
他不以為意地點點頭,瞥她一眼,見她面無血色,忍不住問︰「溫特助是不是身體不舒服?」
「我很好,多謝副總關心。」溫莉莉冷淡地回答,挺直背脊,飄然離去。
奇怪,這女人對他印象好像很差。
蕭仲齊漫然尋思,從兩個月前,他高升業務副總調回總公司,便隱約感受到她的敵意。
還不會因為他是董事長欽點的愛將,跟總經理不屬同一派系,便拿他當敵軍看待吧?
他好笑地聳聳肩,打開文件,專心閱讀。
「蕭太太,听說你老公是上恆科技的副總經理?」
小區管委會開會,主婦委員們討論完正題,一個個端起咖啡甜點,歡樂地交流最新八卦。
葉初冬處在一群婆婆媽媽間,有些尷尬,她本來不想進這委員會的,無奈有一回在小區游泳池游泳時,巧遇領導這個小區的貴婦主任,貴婦對她一見如故,知道她丈夫也是有頭有臉的科技新貴,登時更決意與她親近,半強迫地邀她進管委會,接下總務的職務。
有新人加入,自認成為眾英雌們圍攻的目標,大伙兒將矛頭對準她,問長問短,像是非把她家祖宗八代問個清楚不可。
「上恆科技不是上市公司嗎?我昨天才買了他們幾張股票呢!」
「你買太早了,應該問問蕭太太幼兒沒有內幕消息才是。」
「是啊,有沒有呢?」眾人視線往葉初冬身上集中。
她頓時尷尬。別說她沒有內幕消息了,就算有,又怎能輕易泄露給別人?說不定會連累她老公背上內線交易的罪名。
「我不知道耶,我老公很少跟我講公司的事。」她坦言。
「真可惜!」主婦們扼腕,跟著抱怨。「我家那個也是,死都不肯跟我講公司的事,他說講了也是白講,反正我都听不懂……呿,他以為他就很厲害嗎?每天回家還不就是看電視,躺在沙發上當馬鈴薯。」
「我家那個也一樣啊!懶得要命,連垃圾都不幫我倒,每次念他都不听,還嫌我嘮叨。」
「你們這樣算什麼?我老公才過分!他啊……」
一場和和氣氣的八卦閑談忽然轉向,成了斗爭自家老公的批斗大會。
就跟葉初冬從前在上海時跟台商太太們閑聊一樣,家家總是有本難念的經,沒有一個老婆滿意自己的老公,也沒有一個老公不是缺點百百種。
「老實說,我還真想跟他離婚!」某個主婦悶悶地爆出驚人之語,引起此起彼落的驚嘆。
「結果呢?你有沒有跟他提?」人人臉上綻光,閃耀著探索別人家務事的津津有味。
「怎麼沒提?每次吵架我都跟他提一次,他說我是‘狼來了’,隨口咩咩亂叫,根本懶得理我。」
「哎,你這不就是被他吃定了嗎?」
「不然能怎樣?小孩都還沒長大啊,只要他肯按時拿錢回來養家,我就阿彌陀佛了。」
話說到這兒,主婦們臉色都不覺暗淡,這就是一個女人的為難之處,明明想瀟灑地離去,卻有太多舍不下。
「說起來,你這算不錯的,你老公只是習慣差了點,你知道A棟的李太太嗎?她老公也不曉得在外面偷吃幾個女人,她為了孩子,也只能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還有C棟的王太太,說到她老公,簡直不是人,還會打她呢!我常常半夜听他們吵架摔東西,好可怕。」
「D棟的張太太也很慘,她老公已經幾個月不回家了,索性住在小老婆那邊,我今天早上看到她,簡直嚇呆了,臉色白得跟死人一樣。」
「所以啊,我們還算好的。」
眾人自我安慰,跟著,好奇的目光齊齊往葉初冬身上望來。
她知道,她們的意思是想探听她婚姻幸不幸福、快不快了,若是她口中迸出一句不滿之言,她們馬上會義憤填膺,炮打她老公。
表面上是替她抱不平,卻也是暗喜原來每個結了婚的女人都跟自己一樣,受苦受難。
「其實仲齊……」葉初冬猶豫地啟齒,一干人急忙豎起耳朵。「跟一般男人也差不多。」
語落,她不著痕跡地苦笑,經過幾年與已婚主婦們相處的經驗,她知道決不能只有自己體丈夫說好話,她必須跟大家站在同一戰線。
果然,這群小區委員會立刻容色大喜,親親熱熱地將她視為自己人。
「就說嘛,雖然蕭先生外表是挺帥的,但一定也有男人的小毛病。」
「就是帥才不好!」一個太太苦口婆心地警告她。「你要知道,男人愈帥,心愈野,他們太習慣女人的仰慕了,也有太多女人追著他們跑,只要一個不小心,就可能擦槍走火。」
「對啊,真的要小心,你不要認為我們是在‘唱衰’,我們是真的為你好,要好好看住你老公,別讓外頭那些狐狸精有機會乘虛而入。」
「沒錯沒錯,就是這樣。」
眾人達成協議,一致給予葉初冬忠告。
她只好順從地點頭。「我知道,我會注意的。」
又過了半小時,她好不容易才以必須趕著去市場買菜做晚餐,擺月兌這群過分熱心的婆婆媽媽。
她們並非全存著壞心,也有一番真誠好意,但這種好意,令她吃不消。
無須她們提醒,她也明白丈夫有多受歡迎,他又帥又有才氣,在公司人緣特好,;連商業雜志都不時會報導。
在上海時,甚至有當地的OL當著她的面說他要不是結婚了,一定主動追他。她不確定對方是認真或玩笑,卻不由得膽顫心驚。
連在她面前都敢強省了,在私下她看不見的時候,又有多少女人主動對他投懷送抱?
她不敢想象。
尤其是在她發現他們的婚姻生活愈來愈平淡以後,她更不敢想了,一想便會鑽牛角尖,困在其中,出不來。
她的好姐妹小夏常勸她看開點,別胡思亂想,她其實也想的,只是她每天照鏡子,都會驚覺老是待在家里的自己,看來真是索然無味,而出門上班的老公,卻是精神抖擻
英氣勃勃,誰也不曉得他在家里偶爾也會變成一顆沙發馬鈴薯。
婚前,她就奇怪那樣出色的他怎會愛上自己,婚後,這懷疑的根苗仍是穩穩地在她心田生長著。
連她自己,都討厭這般小心眼的自己,她無趣又小氣,他真能一直愛她,永不變心嗎?
「你可不能不要我喔……」葉初冬低聲呢喃,好片刻,才發覺自己正對著一刻馬鈴薯說話。
她握著那顆馬鈴薯,啞然失笑。
「……不行,我現在還不能回去。」
將近午夜時分,蕭仲齊接到來自老婆的關切電話,他趁沒人注意,悄悄溜出KTV包廂,來到樓梯間一處稍微安靜的角落。
「客戶玩得正開心,絲毫沒有想離開的意思,我得負責關照他們,說不定還要帶他們去下一攤。」
「什麼?還有下一攤?」如他所料,耳畔傳來老婆不敢相信的質問。
「沒辦法,應酬嘛。」
一陣沉寂。
生氣了吧?蕭仲齊苦笑。雖然老婆不吭聲,但他能從她細微的呼吸聲感覺到她的不悅。結婚五年,他們偶爾會吵架,也有對彼此不高興的時候,但葉初冬從不像其它女人一樣提高嗓門,發射連珠炮,通常是保持安靜無語。
可他卻怕極了這樣的無言,那會令一向大而化之的他神經線異常地繃緊,他寧願她將所有不滿盡情發泄,也不願她緊閉著嘴,半天撬不出一個字。
「我知道已經很晚了,但我早上就說過了,晚上要陪客戶,我真的沒辦法控制時間。」他試著講理。
「……我知道了。」她沒再難為他。「你記著,不準喝酒。」
「嗯,你放心,我把你給我的醫生診斷證明給他們看了,他們答應不勉強我。」說到這張診斷書,方才也害他在客戶跟同事面前成了笑柄,揶揄他如此听老婆的話,去競選PTT俱樂部的會長,保證高票當選。「你早點睡吧,不必等我。」
他沒讓老婆知道自己如何出糗,只是柔聲哄她。
掛斷電話後,他長長吐了一口氣,望著手機發愣。有時覺得自己真蠢,干嘛這麼听一個女人的話?她說不能喝酒就不喝,大男人的顏面何存?
他自嘲地搖頭,走回包廂,經過洗手間時,一道輕細的嘔吐聲定住他步履,他仔細一瞧,只見陪同總經理前來應酬的溫莉莉似是喝多了,痛楚地彎腰靠在洗手台,想吐又吐不出來。
劍眉一蹙。「溫特助,你沒事吧?」
溫莉莉听聞他的嗓音,身子一僵,急急洗了把臉,怞取紙巾擦干,然後才揚起慘白的容顏,望向他。
「你是不是喝多了,還好嗎?」他關懷地問。
「我沒事。」她挺直背脊,走出化妝室。「蕭副總不覺得你站在洗手間門口偷窺,很沒禮貌嗎?」
「我是听見嘔吐聲,所以——」他想解釋,她受傷的眼神卻驀地止住他,他想,可能是她覺得尷尬吧?沒有哪個女人想讓人窺知自己的丑態。「不好意思。」
他很有風度地道歉,她卻倔強地咬住唇,不說話。
他看著她,忽然有些不忍。他看得出來她其實並不想留下來,但因為客戶喜歡她,對她印象深刻,總經理便要求她應酬陪客,老實說,這也算某種變相的性蚤擾。
「你回去吧。」他溫聲提議。
「什麼?」她一愣,訝異地望他。
「總經理那邊,我會替你說的。」他微微一笑。「他如果知道你喝到都快吐了,絕對不會再為難你。」
「可是……」溫莉莉遲疑。「我還得擔任翻譯……」
「總經理又不是一句英文都不會說,簡單的會話溝通,他沒問題的,而且還有我在。」
就是因為有你在,才是大問題。
溫莉莉不以為然的眼神透露出她的思緒,因為有他這個親董事長的業務副總在,總經理擔心自己失去優勢,才會利用自己特助的美色來討好客戶。
她深吸口氣。「我必須留下來,總經理需要我。」
「你明知道他利用你,還配合他?」
她別過眸,不願看他同情的眼神。「總經理一向賞識我,我本來就該回報他。」而且女人在職場上本來就是弱勢,為了求生存,有時不得不委曲求全。
後面這句話她沒說出口,但蕭仲齊是何等聰明的人物,一眼便看出來了。女人在職場上為了爭取男人相同的待遇,必須格外全力以赴,這點他很了解。
「所以我不能認輸。」溫莉莉堅決地聲明,話語方落,一陣惡心感又波濤洶涌地襲來,她匆忙掩住唇。
蕭仲齊見她狼狽不堪,體貼地遞出一方手帕給她。「用這個吧。」
那是一方很干淨很典雅的手帕,角落還整整齊齊地繡著‘仲齊’兩個字,一看即知是特別訂做的手帕。
他將這麼特別的手帕借給她?
溫莉莉愣愣地瞪著那手帕,一時不敢接過,好片刻,才顫抖著握在手里。
蕭仲齊沒看出她心旌動搖,只是搖頭嘆息。「你想留下來效忠老板,我不能阻止你,不過看你的樣子,真的不能再喝了,等會兒別讓他們再灌你酒了,知道嗎?」
她沒回答,將手帕掩住唇,嗅聞著屬于他的男性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