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跟她離婚。
為什麼?
因為她太壞了嗎?因為他終于受不了她了嗎?不對,應該是因為他從沒愛過她吧?畢竟,他是她用錢買來的。
一念及此,柯采庭不禁深深地呼吸。她覺得自己快斷氣了,明明好好地站在陽光下,她卻感覺自己仿佛溺在深海里,闇黑不見天日,勢如破竹的水壓強悍地擠著她,而她承受不住,即將碎成片片。
這是寂寞的深海,是誰也無力逃月兌的深海。
她顫然揚眸,迷惘地看著面前的男人。「可以這樣嗎?」
「怎樣?」他的語調無情。
「你說當初是我買下你,不是嗎?你可以這樣……不要我嗎?」
若是他們之間不能講感情,那就講交易吧,買賣之間該有仁義的,不是嗎?
「我是不能這樣做。」李默凡淡淡地微笑,她看不出那笑容意味著什麼,是嘲諷嗎?「所以我只是提議,答不答應在你。」
「只要我答應了,交易就結束,是嗎?」
「是。」
柯采庭安靜地斂眸。
只要她肯點頭,這樁荒謬的買賣婚姻就可以和平落幕了,不相愛的兩個人,要如何虛偽地共度一輩子?
只要她答應,他自由,她也可以從謊言的束縛中掙月兌。
就答應吧!干脆一點,灑月兌一點,讓彼此自由,從此男婚女嫁,各不相干。
她是柯采庭,那個所有人眼中很驕傲很任性自我的千金小姐,她怎能那麼沒格調,在一個男人坦言不要她的時候,還放段苦苦哀求?
她是高高在上的大小姐……
「怎樣?你肯答應嗎?」李默凡要她給個答案。
她盯著懷里的盆花,細數那一顆顆不開的花苞,花苞里究竟藏著什麼秘密?為何遲遲不肯坦然綻放?
「采庭……」
「我不答應。」她啞聲呢喃。
「什麼?」他沒听清,或許確實听清楚了,但不敢相信。「你說什麼?」
「我不答應。」她揚起容顏,清淺地笑著,笑意融進眼里,成了一團水漾迷霧。「我不離婚。」
「為什麼?」他恍惚地望她,她的笑太美、太迷離,教他失神。
因為她沒有格調,因為她輕忽尊嚴,因為比起格調與尊嚴,她有更怕失去的東西。
她怕,失去他——
「總之我不離婚。」她嫣然微笑,內心深處,卻躲著一個哭泣的少女。「我既然買了你,你就得留下來,這是你的義務。」
「只有三年。」他提醒。
「什麼?」她震住。
「我忘了告訴你,當初我們簽約的時限是三年,三年後,我有權利選擇離開,到今天為止,我們的婚姻已經維持了兩年三個月零八天。」
他還算得真清楚啊!對他而言,困在這段婚姻里,是度日如年嗎?陪在她身邊,有那麼令他痛苦?
柯采庭輕綻粉唇,無聲地笑了,笑他,更笑自己,笑這一切荒誕不堪。
「三年就三年吧,三年期限到了,我自然會放你走。」語落,她飄然旋身。
「你認為我還等得了嗎?」他干澀的嗓音從她身後追上來。
心口,尖銳地疼痛。「等不了……也得等。」
她要他等——不,該說是命令,以一個買家的身分,命令賣方確實完成契約上的規定。
三年,一天不多,一天不少。
這並不是無理取鬧,她只是要求按照規定來。
可他卻好似怒了,從此以後不再與她交談,夜晚也不再踏進她臥房,與她保持冷淡的距離。
她夜夜握著遙控器,一下調亮,一下調暗,卻絕不滅燈,她在跟自己玩游戲,挑戰自己的極限,游走在寂寞的邊界。
她的頭很痛,每個白日,每個夜晚,過去的回憶都會如浮光掠影,閃過她腦海,而她渾渾噩噩,從未認真擷取任何片段。
然後,某一天,當她坐在庭園的涼亭里發呆,她看見他帶回一個女人。
一個濃妝艷抹,身材火辣的女人,深V的衣領關不住豐盈的侞房,挑逗地半果。
他將那女人帶進畫室,他從不讓任何人踏進的聖域。
嫉妒的蠹蟲狠狠地咬噬她,她幾乎是氣急敗壞地追問那女人的身分。
「她是人體模特兒。」李默凡神色自若地宣稱。「我最近忽然想畫果女圖。」
果女圖?意思是那女人會全果地躺在他眼前?
「你知道,這是藝術。」他似笑非笑。
藝術?見鬼的藝術!
她無法接受這說詞,他曾說過,他無法畫她,因為對她沒fu,那麼,對那個女人,他難道就有fu了嗎?
那麼俗艷、毫無氣質、一點也不特別的女人……
思緒至此,柯采庭驀地凜神,憶起那本滿滿注記著社交行程的手志,以及那琳瑯滿目的更衣間。
或許她從前也是個俗艷的女人,鎮日只知將自己裝扮成芭比女圭女圭,四處尋歡作樂,比起那位果女模特兒,她不見得高明多少。
而且人家至少讓李默凡有fu,能夠激起他創作的靈感,而她呢?
柯采庭笑了,嘶啞壓抑的笑聲連她自己听了都頭痛,太陽袕附近的血脈急遽跳動,威脅要奪去她的理智。
為何會如此頭痛?仿佛腦子里有幾百個小人,拿著電鑽冷酷地鑽她血肉,天崩地裂也不過如此。
「小姐,你還好吧?」小菁送午茶進房,見她痛得倒在貴妃榻邊,緊抓著扶手,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抓住一線生機。「是不是又頭痛了?你忍一忍,我拿藥給你吃。」
她虛弱地搖頭。「我……不吃了。」吃了也沒用,藥物根本無法抑制如此激烈的疼痛。
「那要不要送你去醫院?我去請姑爺來!」小菁刷白臉,匆匆轉身去喚人,幾分鐘後,張管家跟她一起奔回,李默凡卻是不見人影。
「他人呢?」柯采庭揚起冷汗涔涔的容顏。
「小姐,我扶你起來。」張管家似乎有意逃避她的問題。「你先吃藥再說……」
「李默凡人呢?」她拉高嗓音。
「姑爺他……」小菁不安地絞扭雙手。「他說他正在畫畫,誰都不許打擾。」
連她也不準打擾嗎?她痛到趴跪在地,宛如滅頂,他仍是毫不在乎嗎?他真的在畫畫嗎?或者其實正和那女人翻雲覆雨……
燈光在柯采庭心房滅了,無垠的闃黑中,只有一雙野獸的銳眸亮出精光。她認得它,那是恐懼,多年來一直由她馴養的恐懼。
它就快掙月兌枷鎖了……
她繃緊神經,不顧太陽袕仍強烈作疼,踉蹌地起身,雙手扶牆,一步一步往外走。
「小姐,你要去哪里?」張管家焦灼地追問。
她回眸,迷幻地微笑。「去我丈夫那兒……」
她在門外。
李默凡站在畫架前,抓著畫筆,手發顫。
雖然沒人通報,但他知道她就坐在門外,安靜卻固執地等待他。
听說她頭痛,發作得很厲害嗎?她拒絕吃藥,也不去醫院,究竟想怎樣?難道她寧願自生自滅嗎?
「默凡,你怎麼了?不畫了嗎?」躺在貴妃榻上的果女見他神色有異,奇怪地問。
「怎麼不畫?當然要畫。」他極力扯開微笑,方唇卻隱隱顫抖著。
「我看你臉色不對勁,該不會生病了吧?」果女意欲起身。
「我沒事,露露,你別動。」
「可是你臉色真的很難看。」藝名「露露」的女模特兒擔憂地望他。
「我很快就畫好了。」他眯起眼,觀察光影在露露的果膚上呈現的效果。她是個豐潤的女人,很有西方性感美女的味道,做為模特兒,是很理想的人選。
決定顏色後,他拿畫筆蘸油彩,往畫布揮灑,顏彩卻不小心越了界,在畫布上留下點點圓漬。
那是他心慌意亂的證據。
李默凡盯著畫布,忽地慘澹一笑。他在自欺欺人什麼?他連畫筆都握不穩,要怎麼完成這幅畫?
他擲落畫筆。「算了,今天到此為止。」
露露會意,毫不扭捏地起身穿衣,盈盈走過來,拋給他煙媚一眼。
「我明天再來。」
他點頭,目送她離開,她開門,似乎發現了什麼,呆凝數秒,才又翩然舉步。
他的妻果然在門外等他嗎?
李默凡瞪著虛掩的門,僵立原地,她只要伸手一推,便能走進來,可她似乎堅持耍脾氣,沉默地繼續等候。
非要他先投降嗎?
李默凡掐握拳頭,緊了又松,松了又緊,一分鐘後,他終于耐不住,悄悄撥了內線電話。
張管家幾乎是立刻接起電話。「是姑爺嗎?」
「是我。」他沉聲應道。「小姐怎麼樣了?頭痛好了嗎?」
「嗯,她沒事了。」張管家遲疑地頓了頓。「小姐不許我們通知你,可她現在……就等在你工作室外頭。」
「我知道。」他閉了閉眸。「你放心,我來處理。」
掛電話後,李默凡依然直挺挺地站著。他以為自己得知妻子不再頭痛後,便能安心,但不知怎地,拳頭仍緊握著,胸海澎湃著某種強烈的情緒。
他想,就由她等,高興等多久就等多久,他既已決定狠下心,就不會心軟。
他不能心軟,不能讓一切功虧一簣……
他坐下來,在離門扉很近的地方,也許就靠在同一處牆面,隔著幾寸水泥牆,背靠著背。
她能等他,他當然也可以冷酷不理會。
他深吸口氣,思緒悠悠地回到久遠以前,那是他還是個孩子的時候,他的父親把他鎖在陰暗的房間里,不讓他出來。
除非,他能畫出一幅畫。
很小的時候,父親便發現他遺傳了母親的藝術天分,他能畫畫,能盡情利用各種顏彩,揮灑自己的才氣。自從母親去世後,父親便像發了狂似的,壓榨他身上每一分神似母親的細胞。
不畫畫,就沒有自由。
所以他不停地畫,不停地壓榨自己的才能,直到有一天,他被繆思女神遺棄,失去了創作的靈感。
他的筆下,再也誕生不了藝術的生命,勉強揮就的,只是不入流的作品。
他失去利用價值,卻得到了自由,父親不再強逼他作畫,他終于能夠走出憂郁的牢籠,走向開闊的世界。
他決定休學,年紀輕輕便背起行囊,走遍世界各地,繪畫對他而言已不是創作,只是糊口的工具。
多年後,友人捎來他父親的死訊,他回到台灣,葬了那個他曾經愛過卻也深深憎恨的男人。
然後,在那片象征自由的汪洋大海,他看見了她。
他的新女神。
一念及此,李默凡澀澀地苦笑。
他真是瘋了,才會為她在台灣停留,舍棄最怕失去的自由,再度出賣自己的靈魂。
他瘋了,在他乍見她那一刻,看她獨自站在礁岩上,以一種傲慢無禮的姿態,望著海,望著天,或許,也望著神。
她在與神談交易,雖然他不能確定談話的內容,但他感受得到她的堅決與彷徨。
矛盾的女人,矛盾的姿態,他幾乎是立刻提起畫筆,迫切而饑渴地畫她,描摹她的神態,她的氣韻,她深埋在心底不可言說的痛楚。
然後,他驚異地目睹她躍落入海——
是存心,或意外?他一時無法分辨,只覺得心如刀割,宛若被剜去一塊血肉,他飛奔過去,為了救回她,不惜拿自己的性命來賭。
他賭贏了,從死神手中強悍地將她奪回來。這是他要的女人,他有預感,她將成為他的靈感泉源。
他為她做人工呼吸,將屬于自己的生命氣息,一口一口,灌進她唇里,充盈她體內,在還不認識她的時候,他便知道自己不能失去她。
終于,她醒了,用那對透明到令人心痛的眸子犀利地瞅著他,質問他為何會如此好心,拯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人?
「你想要錢嗎?」她如是懷疑。
而他在一次又一次與她的斗爭中逐漸領悟,自己救回的是一個多麼不可理喻的女人,她有絕對的能耐令他發狂……
李默凡咬緊牙關,細數流逝的分分秒秒。在孩提的時候,他也曾經這樣等過,嘗過這般磨心的滋味,但為何,他會覺得比從前更痛上百倍?
或許是因為,他痛的,是她的痛,只要想像她跟自己一樣,被困在一間狹小陰郁的牢籠,他就痛到發狂。
到底過了多久了?夠不夠令她覺悟?夠不夠讓她放了他,也放過自己?
李默凡睜開刺痛的眼,起身,開門。
她像只受凍的小貓,蜷縮在牆的另一邊,一動也不動。
「你在這里干麼?」他佩服自己,還能如此鎮定地嘲弄她。
她緩緩抬頭,雪白的臉色令他心驚,唇畔噙著的謎樣笑意更令他不知所措。
「你終于出來了。」她扶牆站起,身子一陣搖晃,他差點伸手扶她。「知道我等你多久了嗎?」
他搖頭,滿不在乎地笑。「你可以叫我。」
「叫了,你就會出來嗎?」
「你可以試試。」
她定定地凝視他,很輕很柔的眼神,卻壓得他透不過氣。
仿佛過了百年,她才幽幽啟唇。「剛才我在門外等你,我忽然發現,等待是一件很痛苦的事。等待的時候,時間好像過得特別慢,一秒就是一天,一天就是一年。」
他默然不語,等待的滋味如何難熬,他很清楚。
「默凡,這兩年三個月,你一直等得很苦,對嗎?」她恍惚地笑。「你一定很恨我這樣折磨你。」
他不恨她,一點也不。
她不知道他心中的想法,繼續笑著,猶如海上泡沫,隨時會幻滅的笑。
「我們離婚吧。」她溫柔地解除下在他身上的魔咒。「你自由了。」
「要多少錢,才能買到你對我完全忠實?你開個數字!」
「你的意思是……」
「我柯采庭看中的東西,絕不會讓給任何人,你說,要多少錢才能讓你不在外面偷吃?」
「你……真的以為金錢可以買到愛情?」
「或許買不到愛情,但可以買到忠誠。我要你,完完全全地臣服于我。」
「……你買不到。」
「什麼?!」
「你買不到。」夢中的男人面容凝霜,冰冷無情。「不論你花多少錢,都買不到我的忠誠,如果你不相信我,那我們不如離婚。」
離婚?他想就此丟下她,揮揮衣袖,不帶走一片雲彩?作夢!
「別忘了你跟我簽三年約,這三年,只有我甩你的分,你沒資格提分手。」
「我可以把錢退給你。」
「我不要你還錢……」
她不要錢,錢她多的是,父母留給她的財產滿坑滿谷,這輩子她都花用不盡,但她真正要的,從來就不是錢,她要的,總是沒人給。
「你要去哪兒?」
「別跟過來!」讓她靜一靜,她必須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下一步該怎麼做。
「你瘋了!你喝那麼多酒還想開車,萬一出事了怎麼辦?」
「就算出事了也不用你管!」
她尖銳地反擊,跳上車,他擋在山路前方,試圖勸她停下來。
「走開!不然撞到你我可不管!」她狂亂地威脅,一次又一次試踩油門,他卻總是不理會她的挑釁。
她怒了,理智斷線,盲目地往前沖,眼看即將撞上他,在電光石火的瞬間,她才驀地驚醒,急踩煞車,猛然調轉車頭。
車體急轉彎,竄向山崖,卡在一棵粗壯的大樹及崖壁之間,搖搖欲墜。
而她受到劇烈撞擊,頭暈目眩。陷入完全昏迷之前,她隱約看見他,小心翼翼地將她拉出車廂。
「采庭!你怎樣?還好嗎?采庭!」他焦灼地喚她,臉上毫無血色。
原來他也會擔心她,原來他並非完全不在乎她。
她迷蒙地微笑了,抬手輕撫他臉頰,鮮血與淚水在眼里交織著最惆悵的悲傷——
「如果有來生,我希望從來不曾遇見你。」
因為太痛了,因為太苦了,因為他的存在,只是殘酷地提醒她,當她愛著一個人的時候,是多麼無助,多麼可笑,她不知道該如何留住他,只好用錢收買。
柯采庭從夢中醒來。
她想起來了,全都想起來了,過去的她是如何無理取鬧,不討人喜歡。
她任性妄為,囂張放肆,只懂得用金錢收買人心,難怪得不到任何人真心相待。
她是那麼可惡又可恨的一個女人,她的世界,充斥著虛偽謊言。
她都想起來了……
柯采庭顫啞地笑了,伸手抹去臉上的殘淚。
她不該哭的,她沒資格,一切都是她自作自受,沒有誰對不起她,就連巴不得離開她的丈夫,都為了保全她的名譽,欺騙警方自己也在那輛車上。
他怕警方若是得知了真相,會控告她蓄意殺人的罪名吧?即使他們不那麼做,丑聞也會沸沸揚揚,一發不可收拾。
為了保護她,他寧願自己成為世人指責的對象。
他沒對不起她,他為她做的,已經仁至義盡了。
她答應跟他離婚是對的,她早該放他自由,不該再死纏著他了,那只會磨滅他對她的最後一絲耐心。
她做得對。
柯采庭鼓勵自己,這半生,她很少做對什麼事,但從今以後,她決定不再犯錯。
曾經做過的錯事她無法彌補,但她可以學著改變自己。
這天早晨,她召集幾個在她家服務多年的佣人——老張、冰嬸、福伯,還有小菁。
「我決定搬出去。」她淡定地宣布,一一環顧眾人驚愕的臉龐。「你們可能已經听說了,我跟默凡已經協議離婚,為了重新開始,我想一個人獨自生活,找份工作,讓自己的人生過得有意義一點。」
「我跟你一起搬出去!」小菁慌張地喊。「小姐,讓我照顧你。」
「我不需要人照顧。」她微笑,感謝小菁的體貼。「我這輩子已經麻煩太多人了,我必須學習獨立。」
「可是小姐……」
「你們會想離開嗎?」
「什麼?」一群人愣住。
「如果你們不願再留在這里,我會給你們一筆養老金,就算你們不工作,也可以好好過完下半輩子。」
「小姐的意思是要趕我們走?」冰嬸臉色刷白。「那這棟房子怎麼辦?這里不能沒人照料啊!」
「沒關系的,如果你們不願意留下,讓這里荒廢了也無所謂。」
「那怎麼行?」冰嬸反對。「我不走!」
「我也不走。」福伯也慌了。「我不要什麼養老金,我要留下來照顧這些花花草草,從老爺在世的時候,就一直是我負責的,我不走!」
「小姐是不是對我們有哪里不滿意?」張管家憂愁地蹙眉。「如果我們有哪里不對,請小姐盡管說,我會要大家改進。」
「不是這樣的,你們誤會我的意思了。」她輕輕嘆息。「我是想,你們說不定早就想離開這里了,趁這個機會,盡管說出來。」服侍她這個喜怒無常的大小姐,很辛苦吧?她不怪他們萌生退意。「如果是煩惱經濟的問題,別擔心,我會給你們足夠的錢養老。」
「不是錢的問題啊!小姐。」張管家代替眾人發言。「是我們不想離開,這麼多年了,大家都有感情了,就算少拿點薪水,我們也寧願留在這里。」
「沒錯,就是這樣。」其他人也紛紛點頭同意。
柯采庭心弦一扯,不敢相信,她以為大家都會欣然離開的。「難道你們不覺得我這個主人……很討厭嗎?」
「小姐怎麼會這麼想?」福伯愕然。「你有時候是嚴厲點,可是我們都喜歡你。」
喜歡她?怎麼可能?柯采庭顫栗不止。
「這里頭除了小菁,我們三個都是看著你長大的,你只是脾氣大了一點,其實本性不壞的,我們都知道。」
她本性不壞?
柯采庭用力咬唇,咬住滿腔不爭氣的心酸,淚水涌上眼眸,無聲地氾濫。
「小姐要搬出去沒關系,這棟房子總得有人照管,要是你嫌人太多,我可以想辦法辭退一部分佣人。」張管家建議。
「不用了。」她含淚微笑。「如果你們願意的話,請你們都留下來,雖然我說要搬出去,可其實我很希望,當我偶爾回家的時候,有人在這里迎接我。你們雖然不是我的親人,卻已經是我的家人……」
淚水決堤,她哭了,第一次在人前哭得如此坦率,不怕嘲笑。
她其實好怕寂寞的,其實希望有很多人陪在她身邊,雖然她決定自己應該學會獨立堅強,但她……還是需要家人。
「你們真的願意留在這里等我嗎?」她誠心誠意地問。
「當然願意啊,小姐。」幾個人都毫不猶豫,異口同聲地答應,冰嬸甚至也落淚了,小菁則早是哭得怞怞噎噎。
「謝謝,謝謝你們。」她哽咽地道謝。
是夜,她回到房里,收拾行李,在夜色最深濃的時候,她恍然發現,那盆養在窗台上的晚香玉,靜悄悄地開了第一朵花。
空氣中,暗香盈動,她掩落羽睫,深深地嗅聞。
柯采庭,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