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說下午聖翊的設計小組將來公司進行第一階段的簡報。
並不算是正式的比稿,是在比稿前先行溝通整體設計的內涵與理念,以求雙方契合,以便提出更符合公司需求的作品。
簡成章不會出席這次會議,才只是初步簡報,還輪不到他這個行銷經理親自出馬,他交代給副理負責。
所以這次開會的消息,他也沒打算通知夏柏,只是兩人中午在員工餐廳偶遇時,他隨口提起。
下午三點,夏柏一直記著這個時間,雖然他早排定了一場內部會議,也有客戶來訪,他忙得不可開交,但總在不經意間,心神會稍稍遠,飛到他處。
趁開會空檔,他信步走向行銷部所在的樓層,這層樓總共有三間會議室,其中一間門扉緊閉,透過玻璃窗,能看見里頭正滅了燈光,螢幕投影著一張張文字與圖片,有人拿著光筆指點著熒幕,進行簡報。
報告的人,不是夢芬。
或許她根本沒參加這個任務,或許她被公司派去服務別的客戶,或許……
夏柏神智一凜,他到底怎麼了?
為何走來這里,為何如此希望能再次見著她的身影?回到家後,也可以看見她,不是嗎?
不對,那不一樣,他從未看過在職場上工作的她,從不曉得原來她三年前在設計顧問公司工作;三年前的她,與他處在不同的世界,他想認識在那個世界的她。
那時候的她,也是一頭俏麗的短發嗎?是否如同與他決裂後,變得那麼冷淡而倔強?其實現在這個堅持獨立自主的她,才是真正的她,才是三年前的她嗎?
而這三年來,他熟悉的那位溫柔婉約的女人,都只是偽裝與假象?
他很好奇。
不,那不只是好奇,是一種迫切的、焦灼的、近乎絕望地想探索真相,解開他的妻這道謎。
他必須知道謎底——
散會後,崔夢芬先到洗手間,再回到會議室後,室內已經空了,眾人已離開。
怎麼走這麼快呢?他蹙眉,正不知如何是好,某人從身後拍她的肩。
他訝然回眸,迎向祈向勝笑嘻嘻的臉孔。
「你還在啊。其他人呢?」
「張副理說要帶我們參觀一下公司,百合姊他們跟他先走了,我留下來等你。」
「喔。」原來如此。「謝謝。」
「不客氣。」祈向勝笑望她,似乎希望她多表示些什麼。
還要她說什麼呢?崔夢芬有些尷尬。「那我們也走吧!」她可不想給這個大男孩任何會令他想歪的暗示。
「嗯。」
祈向勝與她相偕並行。兩人經過行銷部辦公室,來到電梯門前。
「組長他們在哪里?上樓還是下樓?」她問。
祈向勝聳聳肩。
「你不知道嗎?」
「對呀!」
這可不妙!意思是她得跟他單獨相處嗎?崔夢芬念頭電轉,趕忙取出手機。「我打電話問一下好了。」
「不要問。」祈向勝阻止她。「夢芬,反正都下班時間了,百合姊剛有說,大家可以不進公司,直接下班。」
「所以?」
「所以我們就直接閃人吧!我請你吃飯。」
她就知道!
崔夢芬悄悄翻白眼,這家伙就是不放過任何接近她的機會。「可是我還有事情沒做完耶,我想先回公司。」她委婉地推托。
「有什麼重要的事,不能明天再做嗎?」
「不能。」她答得干脆。
祈向勝臉色一黯,但他不愧年輕,毅力驚人,既是一次次吃閉門羹,仍是振作精神發揮纏功。
「那我跟你一起回公司。」
「啊?可是你不是說要直接下班嗎?」
「我回去幫你,做完了一起下班。」
「不用了啦!」
「沒關系,我喜歡幫你。」
可是她不喜歡啊!
崔夢芬好無奈,到底該怎麼讓這個大男孩听懂她跟他絕對不可能呢?「你听我說,向勝……」
「走吧!夢芬。」他沒給她說話的機會,徑自牽起她的手。
她嚇到,驚愕地瞪著兩人交握的手。
「走啊!」他完全不覺得就唐突了,手指將她扣得更緊,粲然對她笑。
「我說,向勝……」
「怎麼了?」他靠近她,俯下頭,氣息侵略地拂過她鼻尖。
他也靠太近了吧?她直覺往後退。
「你想說什麼?」
「我說……」她試著掙月兌他的手,他卻緊縮不放。大家是同事,她實在不想把場面弄得太難堪,遲疑著該怎麼推拒他才好。
「總之我們先回公司吧!」祈向勝絲毫沒感受到她的掙扎,笑容依然爽朗。「等做完公事,我再請你晚飯。」語落,他不由分說地拉她走,轉身,迎面卻撞上堅實的人牆,「誰啊?」
那人沒回到。
「呿,撞到人都不會道歉的嗎?」祈向勝模模撞痛的鼻頭,抱怨地抬眸,映入眼底的是一張絕對冷凝的男性臉龐。
崔夢芬倏地怞口氣,芳心猛然加速。
是夏柏!怎會這麼巧!
「喂,你說句話啊!杵在這里干嘛?知不知道這樣很危險?」祈向勝盛氣凌人地指責。
危險?夏柏冷冽地勾唇,清銳的目光如刀,從頭到腳,一刀刀地磨過祈向勝每一寸身軀,最後,落定在他不知天高地厚強握住崔夢芬的手。
祈向勝一陣顫栗,終于感覺到不對對勁。「你、你看什麼?」
「放開她。」夏柏嗓音輕柔。
「放開、誰?」
還用問嗎?夏柏微笑,笑意卻未染進眼里。「你的手,放開。」
「啊!」祈向勝這才恍然,他眨眨眼,一面感到莫名其妙的驚懼,一面又不甘心、不服氣。「你憑什麼管我放不放手?你以為自己是誰啊?」
他是誰?這問題問得好。夏柏轉向妻子,等待著她會如何回應。
她臉蛋刷白,神奇略顯倉皇。
「夢芬,我是誰?」他嗓音更柔。
她驀地咬唇,明眸燃起灼亮的怒火。
「你……怎麼知道夢芬的名字?」祈向勝驚駭。「夢芬,這男人到底是誰?」
她不語。
「告訴他啊!」夏柏逼迫。
崔夢芬恨恨地磨牙,陷入天人交戰,最終還是對丈夫的怒氣佔了上風,忍不住嗆聲。「你什麼也不是!」
夏柏神情一沈,眼潭瞬間結凍,而她也立刻後悔。不管怎樣,她這番宣言是太傷人,恐怕會更激化事態的發展。
果然,夏柏不顧一切地扳開祈向勝的手,將她拉進自己懷里,手臂佔有性地攬圈她的腰。
「夢芬是我的……」
「別說!」她驚慌地打斷他。
他蹙眉,視線落下,這才發現她的手上未戴婚戒——什麼時候取下的?為何取下?
凌亂的思緒在腦海糾結,他再也掛不住冷靜的面具,低聲咆哮,「你跟我來!」
他們在樓頂開戰。
「為什麼把結婚戒指取下來?」
「為什麼不能?現在這社會還有多少人婚後乖乖戴戒指的?」
「可你之前一直戴著!」
「現在不方便。」
「哪里不方便?」
「很多原因。」
「說說看。」
「為什麼要跟你說?」
「為什麼不跟我說?心虛嗎?是因為你想造成自己未婚的假象,吸引一堆蒼蠅來追求自己,對吧?」
「夏柏,你神經病!瘋了!」
「我神經病又怎樣?瘋了又怎樣?」不能發怒嗎?不能失控嗎?哪個男人忍受得了自己老婆跟別的男人公然拉拉扯扯?夏柏咬牙切齒,陰郁地瞪著眼前神態堅決的女人,她怎還能如此理直氣壯?「你還有沒有一點羞恥心?崔夢芬,你都是用這種方式勾引男人的嗎?」
「你說……什麼?!」崔夢芬駭然睜大眼。
「我說,你非要用這種方式證明自己還有魅力嗎?剛剛那家伙對你糾纏不休,其實你很樂吧?」
她很樂?很樂?
崔夢芬憤概地全身打顫,熊熊怒焰在胸臆燒灼,痛的她幾乎不能呼吸。這男人到底是怎麼看她的?在他眼里,她如此下賤嗎?
「你……看不出來我其實很想躲開他嗎?」她質問,很像擺出驕傲冷冰的姿態,嗓音卻不爭氣的寒顫。「我也很煩惱,工作都已經夠繁重了,還被卷入這種男女問題,我壓力也很大,你看不出來嗎?」
「是嗎?」他冷哼。「我還真看不出來。」
「你……當然看不出來,因為你眼里永遠只看到你想看的東西,你根本就不曉得……」
「不曉得什麼?」
不曉得這三年來她是如何忍讓他的,如何努力又徒勞地維系這段感情,他知道有多少個夜里他徘徊在半夢半醒之間輾轉難眠嗎?知道知道婚前一天,她還拿著自己做的小柏、小芬女圭女圭,演一出和樂融融的戲安慰自己嗎?
「夏柏,你……很過分。」淚水隱隱刺痛著眸,已經跟自己約好不再哭泣了,偏僻還是軟弱。
「我過分?過分的人是你吧,是誰故意不戴婚戒,假裝自己還是單身?」嚴厲的言語鞭笞著她。
她好痛。「難道你要大家知道我們的關系,指責我們不懂得利益回避嗎?」
「你考慮的真的是利益回避嗎?還是你怕人家知道自己已婚,身價會因此下跌?」夏柏冷笑。
「對!我是怕自己身價下跌,是想假裝單身勾引男人,你怎麼說都對!」崔夢芬豁出去了,隨便他怎麼想,她不在乎了,反正他對她已做了偏見的評價,她索性作踐自己到底。「我是摘了婚戒,又怎樣?我們遲早有一天會離婚不是嗎?省的到時候還要跟人家解釋多麻煩!」
「跟誰解釋麻煩?你那些潛在的追求者嗎?你擔心自己人妻的身份嚇跑別人嗎?崔夢芬,你給我听著!」夏柏火大,雙手如箝,握住她的縴肩。「你不要忘記,你還是我老婆,就算你拿下戒指,也不能掩蓋你是屬于我的女人的事實!」
「誰屬于你?」她尖銳地反駁。「我不屬于任何人!」
不屬于任何人是嗎?夏柏狠吸口氣,爐火燒融了他的理智,他捧起妻子的臉蛋,不容抗拒地壓下唇,肆意輾轉。
這強悍的偷香驚怔了她。片刻失身,好一會兒,才使勁推開他,賞他清脆的耳光。
她竟然……打他?
夏柏愕然愣住,臉頰熱辣地疼著,但他渾然不覺,怔怔地望著面前的女人。
她傲然挺立,容顏冷凝如霜,蒼白呃唇瓣吐落如冰的言語。「你以為這招還有用嗎?夏柏,我不是從前的崔夢芬了,不會因為你一個吻就動搖。」
意思是她對他已無熱情了嗎?他的親吻,再也燒不起她體內的火苗?
「看看這個,你還不懂嗎?」她撩起自己一束發綹,語氣嘲諷。
他全身震顫。
是啊!他怎麼會忘了?她可是毅然剪去了他最迷戀的長發——
斷發如斷情。
「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做那個對你百依百順的女圭女圭了。」她冷然聲明,不帶一絲感情。
而他這陣子一直危危吊在懸崖的心,終于失速墜落。
真是無可挽回了嗎?
他的妻,變得好決然,翻臉如翻書,令他抓模不定。
夏柏很慌,直到現在才徹徹底底地體悟,他的妻真的會離開他,就在不久後的某一天,她將遠走高飛,拋下他孤伶伶一人。
而他竟然……感到害怕。
這樣的驚惶,很像許久許久以前,當他還小的時候,他的母親買了個玩具給他,要他在雜貨店門口等,然後一去不復返。
那天、很冷,天空飄著雨,他等到夜深人靜,等到派出所的警察聯絡在外地的父親,趕回來接他。
父親把他痛罵了一頓,問他怎麼連自己回家也不會,難道不認得回家的路嗎?
「可是,我要等媽媽。」他細聲為自己辯解。
「她不會回來了,笨蛋!」父親怒斥。
「她會回來,她說要我等她的,我要在這里等。」
「別等了,跟我回去!」
「不要,我要等!媽媽一定會回來!」
「我說她不會了,她早就想跟我離婚了,你不知道嗎?」
他不知道。離婚是什麼?他不懂。為何一個母親會忍心在寒冬的夜晚拋棄自己的孩子?他也不懂。
為什麼她許下的諾言會不算數?她明明說會回來的,她說會的……
他嚎啕大哭。
幼小的心靈縱然弄不清楚來龍去脈,還是隱隱明白自己被丟下了。媽媽不要他了,她覺得離家追求自己的幸福,而他的幸福,不在她的考量之列。
幾年後,父親另娶,繼母不喜歡他,只疼愛自己的親生孩子,就連父親也只把關愛分給那個嬌美可愛的妹妹,對他動輒打罵,不然就是不理不睬。
他更孤獨了。
好不容易有個完整的新家,有爸爸,有新媽媽,有個小妹妹,卻更寂寞了。
一個人怎麼會在擁有家庭以後,變得更孤單?
經過多年,他長大了,獨自從美國回台灣,認識一個很想與她共度一生的女人,向她求婚。
求婚的時候,只記得那個求婚其實並非在自己規劃中,只是那個晚上,他太感動,一顆心被牽擰得太脆弱,才會突如其來地求婚。
很想完完全全擁有那個女人,很像跟她共組一個溫暖的家庭,生下屬于他們的孩子,他發誓會用盡心力守護這個家,也決心這樣愛他們的孩子,可為什麼事態會走到這地步?在某個關鍵的轉折處,他做錯了嗎?所以讓她失望了?
這個婚姻,一開始就錯了吧?他不該以冷戰懲罰她,不該殘忍地折磨她,或許根本當初就該對她瀟灑放手,不強迫她結這個婚,讓她自由追求自己的幸福。
就跟當年母親離開一樣,他不該軟弱地大哭,不該賴在原地不走熱惱父親,應該勇敢點、堅強點,像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他是不是……太不像個男人了?
一念及此,夏柏微扯嘴角,很想瀟灑地笑幾聲,嘲弄自己,卻艱難地笑不出來,唇瓣顫動,眼眸隱約灼熱。
他想喝口茶鎮定自己,右手想勾馬克杯把,竟顫抖得勾不住,試了幾次,仍是徒勞。
該死的!夏柏!你冷靜一點。
他在心理暗斥自己,左手緩緩伸向右手,凝聚全身的力氣,試著握緊。
還是握不住,手抖得握不住。真丟臉,這雙手究竟曾確確實實地握住過什麼?或許,從來不曾握住。
手機鈴聲驀地唱響,他深深呼吸,吞下軟弱的哽咽,接電話。
「姊夫!是我啊,英杰。」耳畔跳來一道清朗的嗓音。
夏柏命令自己微笑。「英杰,怎樣?最近過得還好嗎?」
「不錯啊,姊夫呢?」
「我也……不錯。」
「好一陣子沒看你跟姊姊一起來我們家了,我媽在問,你什麼時候有空過來吃頓飯?」
「嗯,幫我謝謝岳母,有空我會過去。」
「那你快點怞時間過來喔,姊夫……」崔英杰遲疑地停頓。
「怎麼?」
「這件事我本來像請姊問你的,可是她說不想麻煩你。」
「什麼事?你說沒關系。」夏柏溫言鼓勵。
「就是啊,我們系上要主辦校際杯的活動,我被選出來當公關組的小組長,你也知道,就是負責籌措經費的。」
「你要募款,對嗎?」
「對呀!」崔英杰不好意思地笑。「姊夫公司應該會有一些贊助經費的額度吧?雖然只是學生辦的活動,要不要贊助一下呢?我們會很感激貴公司的,也會在這次活動展示貴公司的廣告海報,算是幫你們做宣傳……當然宣傳效果可能不一定很好,不過……」
「沒問題!」夏柏爽快地答應。「要多少?」
「姊夫公司可以贊助多少呢?」
「三十萬夠不夠?」
「太多了!」崔英杰驚呼。「姊夫,你也太阿莎力了吧?真的可以一次撥那麼多錢嗎?這只是大學生辦的活動耶!」
「我會盡量爭取,不夠的部分我個人也可以補足。」夏柏承諾。「總之你別擔心,如果不夠再跟我說。」
「太好了,感謝!」崔英杰笑呵呵。「就知道來求姊夫幫忙準沒錯!姊姊也真是的,還說不想麻煩你,我就想姊夫不會那麼小氣嘛!」
那是因為她想徹底斬斷與他之間的關系,所以才不準弟弟來請托他吧……
夏柏苦澀地抿唇。她的態度非要那麼絕嗎?
他心念一動。「對了,英杰,你剛說岳母要我跟你姊回娘家吃飯?」
「是啊!」
「明天晚上可以嗎?」
「什麼?你說你姊夫答應給你錢?」
接到弟弟的來電與興奮地報告,崔夢芬掩不住吃驚,她明明警告過他,不許去叨擾夏柏的。
「我不是說你想幫系上募款,就來找我嗎?」她質問。
「拜托!姊。」崔英杰很無奈地回話。「姊夫一開口就說要給三十萬耶!你拿得出來嗎?」
三十萬?崔夢芬愣了愣。「學生辦的活動干嘛要那麼多錢?」
「怎麼不用?我們要請全國大專院校組隊來參加各種比賽耶!光是場地設備就要花不少錢,還有餐飲等等;地租啊,也要做海報、布條,最後還要辦一場聯歡舞會。」崔英杰簡單地交代資金流向。
側面像顰眉,听起來的確需要相當的經費,但——
「三十萬……我也有。」
「算了吧,姊,你有就自己存起來啊!姊夫給的錢,不花白不花。」
「不行!」就偏不像用他的錢,不願領他的這份人情。「你別跟他要,我給你。」
「怎麼了?姊。」崔英杰不解。「干嘛這麼計較?你該不會跟姊夫吵架了吧?」
弟弟是隨口一問,崔夢芬卻驚得心跳乍停。「沒有啊!我哪有……跟他吵架?」
「那你干嘛就是不讓姊夫幫忙,搞得一副要跟他劃清界限的樣子?」
「我……」她無可辯解。
「總之就算你們吵架了,也要快點和好啦!不然媽知道了會不高興。」
這孩子竟然在她面前擺出老成的架子?崔夢芬又好笑又無奈。
「對了,姊夫應該有跟你說過吧?今天晚上媽要你們一起回家吃飯。」
回家吃飯?
崔夢芬又怔住,仔細一想,今早她出門上班前,丈夫有提起這件事,但她當他開玩笑。兩人都鬧成這樣了,怎麼可能還跟他回娘家扮演恩愛夫妻?
「我……我沒空!」他胡亂找籍口。「晚上要加班。」
「什麼天大的事,一天不加班會死嗎?」崔英杰代替母親否決這牽強的理由。「總之晚上早點過來喔,我可不想餓著肚子等你們。」
語落,他干脆地掛電話,也不等她回應。
崔夢芬怔怔地握著手機,半響,幽幽嘆息。看來她是逃不過,還是得乖乖回家。
正想著,簡訊的鈴音響起,她點閱來看——
什麼時候下班?我去接你。
不用了,我自己搭計程車。
冰冷的文字浮現在螢幕上,刺痛夏柏的眼。
他閉了閉眸,深吸口氣,決定假裝沒看到。
不管她如何設下兩人之間的界限,他總要試著闖關,否則她怕是會離他越來越遠。
而他,還下不了決心分手。
他盡快處理完公事,下班時間一到,便駕著座車來到妻子公司大樓門口。
他打電話問櫃台小姐,確定她還未離開,耐著性子在樓下等她。
從前兩人約會,總是他讓她等,這回立場反過來,換他等了。
等待的滋味不好受,他很小的時候便體悟到,尤其在不確定等待的那人會不會出現的情況下,還有,即便現身了,是否歡迎自己。
說不定不會出現呢!說不定就在他一眨眼之間,往別的出口走了,留下他呆在原地茫然無措。
夏柏等著,手指不知不覺敲著方向盤,一下、一下,響著單調的回音。
從前她等他的時候,也是如此嗎?時間仿佛走得特別慢,一步步地輾過心口,悶得呼吸不順。
這是報應嗎?因為他總是讓她等,如今換他來嘗這份苦澀。
他澀澀地歪唇,天光逐漸暗淡,天幕靜靜地染上一片蒼藍色。
蒼藍色的黃昏,最令人感到恍惚,而且寂寞。
他朦朧地盯著大樓門口,終于,他看見了她,窈窕的倩影如流行,瞬間點亮他眼海。
他握上門把,正想開門下車,清脆的喇叭聲驀地響破夜幕。
他凝住動作,怔怔地看著一輛白色轎車瀟灑地滑倒她面前,而她對探頭出來打招呼的男人甜甜一笑。
那男人,不是宋日昇,也不是那天見到的那個死纏著她的年輕男同事,而是個長像頗為俊俏的熟男。
她毫不遲疑地上了對方的車。
夏柏啞然。
他該感到自豪嗎?他的妻子竟然有這麼多男人在覬覦,不論年紀大小,成熟幼稚,一網打盡。
算她厲害!
他嗤笑,嘲諷她,更嘲諷自己,發動引擎,靜靜地尾隨那輛車後。
這段開往妻子娘家的路,很長,恍若遙遙無盡,一分一秒,消磨著他男人的銳氣。
不知過了多久,那輛車悠然停住,他也跟著踩剎車,降下車窗,听妻子跟那個陌生男人的對話。
「謝謝總經理送我一程。」她下車後,彎腰對車內的男人行了個舉手禮,俏皮的姿態令他目瞪口呆。「小的感激不盡!」
「感激的話,就從你的小腦袋瓜多擠一些靈感來奉獻給公司,懂嗎?」那男人順著她的口氣開玩笑。
「YesSir!」她笑得燦爛。
「那我走啦,拜。」
「拜。」
她揮手,很禮貌地目送對方離去。
夏柏咬緊牙關,膛視這一幕。
已經不是單純的妒忌了,現在他心情復雜得難以描繪,比起生氣,他似乎更悲傷,比起吃味,更接近滄桑。
那個撒嬌裝可愛的女人,他真的認識嗎?見過她這樣對自己嗎?她能夠那麼頑皮地對別的男人,為何對他不能?
一波波酸楚威脅在眸海泛濫,他強忍著,將所有的悔恨不甘都埋進內心最深處。
他下車,而她笑盈盈地轉身,觸及他陰郁的視線,驚得亂了呼吸的節奏。
「你……什麼時候來的?」
他漠然不語,緩緩走向她。
她咬唇,似乎有些慌。「你該不會都看到了吧?別又想些有的沒的,剛才那是我們公司總經理,也是我大學學長,他只是順路載我一程。」
他依然不說話。
他的毫無反應反而令崔夢芬更慌。幾天前他見到祈向勝糾纏自己才狂飆過一頓,怎麼這次看到學長開車送她,反倒一句話也不說?
他在盤算什麼?
「走吧,你媽應該已經在等我們了。」淡淡拋下一句後,他率先舉步。
她驚疑不定地跟在他身後。
「我、我跟你說喔,夏柏,在我媽面前,你可別胡說八道,我媽她……不知道我們的情況,我不想讓她傷心,所以你——」
「你不用擔心。」他低聲打斷。「我會扮演好自己該演的角色。」
「是嗎?」她迷惑地凝望他無表情的側臉。「那就好。」
兩人相偕進電梯,在密閉的空間里,靜寂顯得更沉重,崔夢芬不覺想找話說。
「還有,我弟弟的事不用你插手,他要募款,我自己會想辦法。」
「我已經答應贊助了。」
「就說了不要你管,我會給他錢。」
「為什麼我不能管?」他回頭看她,墨幽的眼潭深不見底。「英杰也算是我弟,他需要幫忙,我援助他,天經地義。」
天經地義什麼啊?「他是我的弟弟,不是你的!」她忍不住嗆聲。
他聞言,深色陡暗,下頷縮凜。「你一定要跟我分得這麼清楚嗎?至少我們到現在還是夫妻,你的家人也還是我的家人。」
他拿她家人當自己家人?崔夢芬訝異,還來不及細細思索丈夫這番話的涵義,一鼓不服氣的倔強促使她沖口而出。
「總之我就是不想領你這份情,我說過了,不想依賴任何人。」
「你不想依賴的只是我吧?!」他厲聲咆吼。「真的不想依賴任何人,那剛才干嘛要你學長送你過來?不是說要獨立自主嗎?不是說要自己搭計程車嗎?」
所以他果然還是介意!
崔夢芬冷笑。「我就知道,你這個人真是氣量狹窄,我跟學長只是正常的同事關系,根本就沒什麼,你該不會有想說我勾引人家了吧?」
「你!」夏柏瞪她,臉部肌肉因激動而微微扭曲。
看,他又發飆了,剛才還裝什麼風度,明明就心懷芥蒂。
「我跟你說,不管你怎麼想,我跟學長之間清清白白,問心無愧,麻煩你不要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月復了好嗎?」她嘲弄地聲明,語風銳利,恨不得能狠狠割傷他。
而他仿佛真的被戳到了,身上猛然一震。
她快意地揚唇,很高興自己也有傷害他的能力,真希望他也能經歷她曾經嘗過的痛。
她抬頭,正想朝他送去勝利的微笑,映入眼里的影像卻驚駭了她。
是她看錯了嗎?還是他的眼眶真的泛紅了?他的唇,似乎正痛楚地緊抿……
電梯到達,門扉想兩側滑開,他們該進去了,但她與他仿佛被某種魔法定住,誰都無法移動分毫。
時光輕悄悄地流淌,他們在絕對的沈寂中,尋找著適當的語言。
「姊、姊夫!你們回來了,太好了!」崔英杰焦灼的嗓音驀地響落,驚醒對峙中的兩人。
崔夢芬首先回神,勉強鎮住忐忑不安的心,望向弟弟。「怎麼了?英杰,瞧你一副慌慌張張的樣子。」
「別說了,快跟我去醫院,媽昏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