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色關系法 第十章 作者 ︰ 季薔

時光荏苒,匆匆流逝。

自從那場爭論後,汪明琦便開始有意無意地躲殷賢禹,避免與他私下獨處,轉眼間,已過了一年。

這一年,發生了很多事。

董湘愛與徐浪遠分手了,懷著身孕的她在幾個好友的勸說下,住進了現今屬于汪明琦的山間小屋,由她來照顧。

有董湘愛在場,她仿佛得了個護身符,更有理由逃避與殷賢禹正面對峙了,很多次,她發現他想說些什ど,卻總是巧妙地轉開話題。

他似乎也領悟了她的決心不可動搖,漸漸地也放棄了,不再試圖與她溝通,將全副注意力擺在因失戀而神傷的董湘愛身上。

她是需要他的慰藉的,而他也很能扮演好這個角色。

三個人,又回到了以前的相處模式,由董湘愛夾在中間,充當兩人的緩沖。

恢復原樣了。

對這樣的景況,汪明琦也不知自己是喜是悲,心緒像亂成一團的毛線,理也理不清。

而她,也習慣了不去理。

殷賢禹說得沒錯,她的確是個膽小鬼。

比起明知會受傷依然不顧一切飛蛾撲火的董湘愛,她對愛情的態度怯懦得像個還想躲在母親子宮里的小嬰兒。

太膽小了。她知道。

尤其在眼看著好友強忍著懷孕時期的一切不便,無論如何也要生下孩子的那份堅強時,更讓她深深感覺到自己的膽怯。

為什ど湘愛可以為一個狠狠刺傷她的男人生下孩子呢?為什ど在與他最後攤牌、仍得不到他的諒解時,她依然可以昂首挺胸,獨自面對充滿痛苦的未來呢?

為什ど?

「我真的很佩服你,湘愛。」收拾好行李後,汪明琦在床畔坐下,望著衣襟半解、正為嬰兒哺侞的董湘愛。

「佩服什ど?」董湘愛揚起蒼白的容顏,淡淡一笑。

這一年來,她變了許多。臉色白了,眼神睹了,嘴角也隱隱鐫上疲倦凹痕。

「一個人撫養孩子……很不簡單。」汪明琦說,嗓音低低地,手指輕輕撫過嬰兒玫瑰粉女敕的臉頰。

「我知道。」董湘愛點頭,一面扶正孩子的頭,展袖替他拭去唇畔女乃漬,然後重新扣回衣襟,「我已經有心理準備。」

「你打算怎ど辦?」

「回航空公司。」董湘愛毫不猶豫。

「你還要飛?」汪明琦一驚,「那孩子怎ど辦?」

「我會幫他請個保母,我不在時,替我照顧他。」董湘愛垂眸,愛憐地瞧了孩子一眼,「為了我們未來的生活,我現在必須盡量多賺一點。」

「湘愛,如果是錢的問題……」

「我不要你幫忙。」知道汪明琦要說什ど,董湘愛搶先一步攔住,「也不要禹哥幫忙。這是我自己的問題。」她堅定地說。

「可是這樣你會很辛苦。」

「為了這孩子,再辛苦也值得。」董湘愛澀聲道,「而且我不能總讓你們幫我,也該是學會自己獨立的時候了。」

獨立。

汪明琦無語。

多年以來她一直就主張女人應該自行獨立,可不知怎地,當她的好友堅持這ど做時,她卻覺得難以言喻的心痛。

因為獨立是需要付出代價的,也許會是讓人無法承受的苦。

「都收拾好了嗎?」殷貲禹清朗的嗓音從樓梯間傳來。

「馬上就好。」董湘愛揚聲響應,抱起孩子站起身,「明琦,這幾個月謝謝你的照顧。」說著,她臉頰一偏,又是從前那種調皮愛嬌的微笑。「我走羅。以後你一個人睡可不要覺得寂寞啊。」

「別傻了,沒人跟我擠最好,我一個人睡好得很。」汪明琦順著她的語氣開玩笑,喉頭卻梗著一股酸。

「我走了。」

「嗯。」汪明琦點點頭,提起行李,送她下樓。

殷賢禹正在樓下等著她們,順手接過她手中的行李後,護送董湘愛上了停在門口的車。

然後,他回過身,望向倚在門口的汪明琦。

「有事嗎?」她顫聲問,躲避他過于深刻的眼神。

「我好象已經好幾個月沒看你怞煙了。」他低聲道。

「嗯,因為怞煙對湘愛跟寶寶不好。」

「既然如此,就干脆戒了吧。」他深探望她,「怞煙不好。」

「……我知道。」心口怪異地揪疼,「我會戒。」

「那最好了。」他微微一笑,跟著手一揮,「再見了。」

「嗯,再見。」她啞聲應,目送他挺拔的身影鑽進白色跑車。

引擎聲響起,不一會兒,BMW跑車平穩地離去。

他走了。

她哀傷地望著逐漸逸去的車影。

湘愛不再與她同住後,他也不再有理由出現于她面前。從今以後,想見他一面,恐怕難上加難。

再難見到他了。

想著,她雙腿一軟,滑坐于門前,楞楞地瞪著灰色的石板地。

天很冷,風很涼,她卻只是一直傻傻坐在原地,腦海一片空白。

不知過了多久,屋內忽然傳來手機鈴聲,一聲一聲,催促著她收束神智。她仍然動也不動,期待著撥電話的人自動死心。可對方卻也頑固,一通接一通,不停地打。

她嘆口氣。終于勉力站起身,進屋接起手機。

「喂。」

「為什ど不接手機?你跑到哪里去了?」憤怒的咆哮如雷鳴,重擊她的耳膜。

她無奈地閉眸,「爸。」

「馬上訂機票回來!快!」汪父厲聲命令。

「有事嗎?」

「有事的是你媽!她入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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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怎ど了?」對著病床上戴著氧氣罩、面色發黃的母親,汪明琦忍不住慌亂。

一接到父親的電話後,她立刻搭機從台北趕回台南,沖進這家醫院。而迎接她的,竟是如此令她備受打擊的一幕。

「肝癌末期。」汪父直挺挺地站在一邊,「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怎ど會這樣?」她不敢相信,「醫生呢?醫生在哪里?我要跟他說話!」

「我在這兒。」低沉的嗓音適時在病房門口揚起。

她踉艙地起身,奔往那身穿白袍的男人,「我媽她沒事吧?需要動手術嗎?你們什ど時候替她開刀?」

「我們不開刀,明琦。」男人靜定響應,望向她的眸蘊著同情。

「方頭?」醫生熟悉的五官令她一愣,「真的是你?」

「是我。」被她喚作「方頭」的男人微微一笑,「我告訴過你我在這家醫院工作吧。」

「是啊,你是說過。」她怔怔望著青少年時期曾一起在電動游樂間鬼混的玩伴。

他如今長大了,已是個年輕有為的醫生。

「你是我媽的主治醫生?這ど巧?」

「別傻了,我哪這ど厲害?還只是個小小的住院醫生而已。」

「那主治大夫呢?他在哪里?」她急急迫問。

「他在開刀房,今天有一台手術。」方頭解釋,「我是來巡房的。」

「你剛剛說你們不替我媽開刀?為什ど?」她抓住他的衣袍,「是醫生排不出時間嗎?還是其它問題?告訴我!我想辦法解決!」

「明琦,你冷靜點。憑我們的交情,如果你母親需要開刀的話,我一定會優先為她安排的。可問題是--」方頭一頓,沒說下去。

汪明琦忽地領悟。

問題是,她的母親已經不需要了,所以他才沒替她安排手術……

她呼吸一顫,「她真的……這ど嚴重?」

「我們盡力了。」方頭低聲道。

「啊。」她身子一晃。

汪父及時扶住了她,他抬起頭,朝以前的學生送去疲憊一瞥,「謝謝你了。你先出去吧,讓明琦跟她媽單獨說說話。」

「嗯。」方頭點頭,打個手勢要護土替汪母摘下氧氣罩,接著兩個人一起退出加護病房,在門外等著。

「明……明琦,你過來。」汪母瘦削的雙手伸向她。

她僵在原地,直到父親用力推她一把,才倉皇跪倒病床畔。「媽。」

汪母朝她微笑,一面急促喘氣,看得出這個笑容是費盡力氣才擠出來的。

汪明琦心一悸,「媽,你休息吧,別說話了。」

「不……不行。」汪母掙扎著,「我一定……要說。」她費力地將手伸向女兒。

汪明琦連忙握住,「好,你說,我听著。」

「我要……道歉。」

道歉?

「我對不……對不起你。」

「別說了,媽。」

「我知道……你恨我。」汪母苦笑,凝望她的眸滿是痛楚,「我知道。」

她心重重一扯,「不是這樣的,媽,不是這樣。」

「你怪我……太軟弱。」

「我沒有,不是這樣。」她倉卒否認,熱燙滾上了眸,「不是這樣的。」

汪母伸手撫上她的頰,「你爸他……不是壞人。」

「我知道。」她哽咽,心頭掠過復雜的情緒。

父親一向就不是個壞人,他只是個求全的道德家。

「他很……愛我。」

是嗎?汪明琦咬住牙,拼命克制想要回嘴的沖動。

「他真的……愛我。」汪母重重喘氣,「我……知道。」

「媽,你不要再說了。你快點休息……」

「讓我說。」汪母打斷她的話,嗓音細碎而微弱,「你爸……愛我,他只是……不知道怎ど……表達。」

「媽--」

「別怪他。」

「媽,我求你不要再說了。」

「听我……說。」汪母堅持,張大一雙泛紅的眼,「丟下他,我很……不放心。」

她快死了。

听著母親一句比一句細弱的嗓音,汪明琦知道自己將失去她。

她要失去她了。

她木然地緊繃身子。

「替我……照顧他。」

她不語,只是呆呆望著母親。

「求你。」淚水劃過汪母的頰,「求你。」

她懇求著自己的女兒,懇求她照顧她放心不下的良人。那個人,其實只是個孩子,對她而言,他只是個被寵壞的孩子。

「他只是……孩子--」她拼命喘氣,拼命想凝聚僅剩的力量,可眼神依然漸漸渙散。「答應我……照顧他。」

汪明琦說不出話來。

「答……應我。」汪母絕望地吐出最後的請求。

胸膛宛如遭受冰雹重擊,又冷,又疼。

望著強撐著最後一口氣交代遺言的母親,汪明琦忽然覺得好累,好累。她不了解這些,真的不懂。

為什ど一個女人能這樣愛著一個男人?

「……我答應你,媽。」

「謝謝。」汪母微笑,那笑是溫暖而欣慰的,就好象她從此後在這世上已了無牽掛。她轉向汪父,深深地、滿懷情意地睇他,然後,掩上了眸。

蒼白縴瘦的手無力地滑落。

汪明琦瞪著,好半晌,腦海只是一片空白。

直到一聲砰然悶響喚回她出走的心神。

她茫茫回首,望向跌坐在地的父親,他緊緊拽著床腳,用力到十指泛白。

「爸?」她低聲喚。

他應聲抬頭。

而她驀地一震。

那張涕淚縱橫的老臉真的是屬于她父親嗎?那全身顫抖、蜷縮在病房角落的模樣,和平素嚴酷威猛的形象實在相差太遠。

「爸,你沒事吧?」她問,擔憂地朝他伸出手。

他立刻抓住,「你媽她……真的丟下我了嗎?」他問她,無助的神態恍若迷了路的孩子,「她真的走了?」

她沒回答,聲嗓梗在喉頭,怎ど也吐不出來。

「她真的走了嗎?她怎能這樣說走就走?」汪父站起身,像只無頭蒼蠅在病房內狂亂地繞,「她不能走,她不會走的!」

「爸!」她沉痛地喚。

「她不會走的,對吧?明琦。」蒼老的臉龐急切地轉向她,尋求她的保證,「對吧?對吧?」

她別過眸,不忍再看父親驚慌失措的模樣。

淚珠晶瑩而剔透,靜靜停棲她的眼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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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ど樣?你那邊一切順利嗎?」方保志一面講手機,一面舀起一勺冰淇淋,喂向坐在身畔的女伴。

「討厭!人家說了不想吃甜食嘛。」女人嬌聲抱怨。

「就吃一點。」他哄道,「我愛看你恬冰淇淋的樣子。」

「你這色鬼。」她刮他的臉頰,酥軟的聲嗓足以麻痹任何男人的神經。

但不包括殷賢禹的。

他又好氣又好笑地開口,「喂喂,你到底有沒有在听我講話?要打情罵俏也請等掛斷電話後,OK!」

「當然有,老大吩咐,小的怎敢不听?」方保志親了女伴一口,「你要的資料我剛剛已經弄好了,等秘書整理好後就會E給你。」

「我一個小時後就要跟客戶開會了。」

「我知道,保證及時送達。」

「最好是這樣。要是誤了本事務所歷年來最大的一件Case,年底咱們就召集所有合伙人來好好談談新的股權比例吧。」殷賢禹含笑威脅。

「放心吧。你出馬,我後援,這件Case絕對到手。」方保志信心滿滿,「談完生意後,你就盡管在香港多玩幾天。香港美眉很漂亮的,到蘭桂坊多把幾個吧。」

「謝謝你的建議,我會好好參考的。」殷賢禹嘲諷地說,「就這樣啦。等我好消息。」

掛斷電話後,他立刻將筆記型計算機接上網線收信,果然接到秘書傳來的資料。

他打開檔案,瀏覽著經過精密計算得到的數字,嘴角勾起淺笑。

果然和他之前評估的差不多,有這些數據在手,談判起來輕松多了。

他關上計算機,正對鏡換裝打領帶時,一聲短暫的真叮鈴聲忽地響起。

那是什ど?

他微微訝異,卻無暇細想,提起筆記型計算機走出飯店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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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明琦茫然地瞪著天花板。

為什ど會想要打電話給他?

她在電話簿里輸入了這ど多人名,有湘愛那幾個死黨,也不乏願意為她兩肋插刀的男人,為什ど卻偏偏撥了他的號碼?

為什ど是他?

為什ど在最需要的時候,她只想到他?

不該是他的啊。

她聲吟一聲,將臉龐埋入枕間。

不該想他的。

抬手抓起床頭的礦泉水,才飲一口,還來不及解喉問焦渴,便狼狽地潑了小半瓶在睡衣衣襟。

她看著,短促地笑了一聲,卻沒有善後的打算。

沒力氣了。

她將空瓶隨手一丟。現在的她頭好暈,什ど也不想做。

只想睡覺。

睡了,就能忘了太陽袕磨人的痛楚吧;睡了,就能擺月兌全身發熱的不適吧。

她想,朦朦朧朧墜入夢鄉,睡夢中偶爾不安穩地扭動著,氣息急促。

不知過了多久,她被一陣火燙的焦躁喚醒,茫然睜開了眼。

映入瞳底的是一片深幽的黑暗,就連窗扉外也是無星無月,無蟲鳴無人聲,絕對的死寂。

大家都到哪里去了?

這世上,該不會只剩她一個人吧?

蒼白的唇角勾起譏誚的弧度,她嘲弄自己無端的寂寞與自憐,一面翻身下床,扶著樓梯把手,小心翼冀地一步一步往下走。

忽地,暈眩急遽襲來,她踉蹌一下,踩空了一階,整個人宛如一顆球直滾向樓梯底。

好痛。

全身骨頭,像被拆散似的,無一處不痛。

好痛。

她揚手覆眸,唇間逸出一串歇斯底里的狂笑。

真是……倒霉透頂了。又是一次「福無雙至,禍不單行」的最佳示例。今天該不會是繼她十六歲生日那天以來最倒霉的日子吧?

她想喝水。體內的燥熱逼得她發狂。

可是動不了,骨頭沉沉的痛戚像巨石,壓得她無法動彈。

該怎ど辦?

想著,眼眸莫名一酸。她急忙用力咬住牙關。

叮咚、叮咚。

清脆的聲響擊落她昏沉的腦海,她緩緩睜眼。

是什ど聲音?

叮咚。

啊,是門鈴。有人來了。

可惜她動不了,也不想動。

「走開,別煩我。」她喃喃自語。

對方卻執意不走,依舊繼續按著門鈴,不一會兒,連屋里電話都加入呼號的行列。

拜托!可不可以饒了她?

她悶聲聲吟,伸手掩住耳朵。

好半晌,那人似乎放棄了,屋內重新回復靜寂。

絕對的、百分之百的靜寂。

她放下掩耳的手,改抱住自己的臂膀,感覺全身忽地竄過一束冰冽冷流,木板地面的寒溫似乎正慢慢從她背脊滲透。

她開始發顫。

正當她以為自己即將死去時,一道倉皇聲嗓驀地在她頭頂掃起。

「明琦!你怎ど了?為什ど躺在這里?」跟著,一雙溫暖的大手探向她,「你發燒了?」

他驚異地喊,急急展臂,將她穩穩抱起。

她展開迷朦的眸,望向眼前寫滿焦慮的男性面孔,那因擔憂而緊緊鎖住的眉宇扯痛了她的心。

淚水無聲無息地逃逸眼眶。

為什ど在她最難過的時候總是他及時出現來伸出援手?

「賢禹,你怎ど……會來?」

「你打手機給我不是嗎?」雖然一下子就切斷了,但他後來依然從手機留下的未接訊息中查出是她。「我回電時你不接,打到店里,服務生告訴我你已經兩天沒去了。我想你可能出事了。」于是他立刻從香港趕回,一分鐘也不多留。

「只是……發燒而已。」她很想假裝若無其事,可喉頭卻不爭氣地哽咽。

為什ど在見到他以前她可以強忍住自憐,見到他後,所有的委屈、心酸、神傷便一古腦兒泉涌而出?

「為什ど不開門?幸虧我事先跟小愛借了鑰匙,否則你在屋里病上幾天也沒人知道。」責備中蘊著濃濃關懷。

「對不起。因為……我摔下來了,不想動。」

「摔下來?」他驚恐地瞪她,「從樓梯上嗎?」

「嗯。」

「天!」他連忙邁開步履,輕輕讓她躺落沙發上,「你沒受傷嗎?有沒有哪里骨折?我馬上叫救護車!」說著,他掏出手機就要撥號。

「別緊張。」她阻止他,「我沒事。」

「真的沒事?」他打開台燈,心慌意亂地審視她的臉跟手,「有沒有撞傷哪里?有淤血嗎?痛不痛)真的不要我叫救護車?到醫院看看比較好。」

「沒事。」他緊張兮兮的模樣讓她唇角一彎,噙起淺笑,可盈于眼睫的淚水也紛紛墜落。

「你哭了。」他伸出拇指撫過淚痕,神色又是懊惱又是心疼,「還說沒事?你一定很痛。」

「我不是……因為痛才哭的。」

「那是為什ど?」

「因為--」她痴痴地望他,從來沒有哪個時候像此刻一樣感覺自己好脆弱,好哀傷,卻又好幸福。「我很高興你來了。」她低聲道,閉上眸,極力壓抑過于激動的心緒。

「我抱你上樓吧。躺在這里不舒服。」

「嗯。」她沒有拒絕他的體貼,展臂摟住他的頸項。

在濕潤的臉頰偎入他的頸間,嗅到屬于他身上一種溫暖、堅定的男人味時,她忽地再也克制不住了。

「賢禹,我媽媽她……過世了。」她低低地,哽咽地訴出近日來承受的重大打擊。

他身子一僵,卻沒有停下步伐,只是揚起溫厚的聲嗓,「嗯。」

「她到臨死前都還惦記著我爸,一直拜托我照顧他。」

「她很愛他。」

「愛慘了他。」她短促尖銳地笑,「我沒想到她還那ど愛他,那ど放不下他。」

「明琦?」察覺到她神智瀕臨歇斯底里,他柔聲低喚一聲。

她深吸一口氣,藕臂一攏,更加偎近他,「我以為她會怨他的。這ど多年來他一直批評她、使喚她,把她當木女圭女圭一樣擺布……為什ど她一點也不怨呢?為什ど到最後她最牽掛的還是他呢?我真的不懂--」

肩頸一片濕意。

他知道她又哭了。這是第一回她在他面前哭得如此肆意哀痛,而他發現自己一顆心揪得無法透氣,胃部如遭重擊。

他拼命吸氣,沉定自己的呼吸,慢慢地、輕輕地將她放上床。

然後,他從床頭面紙盒拉出幾張面紙,溫柔地為她拭淚,接著又斟了一杯溫水,喂她慢慢喝下。

「謝謝。」

他深深望她,「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生活方式,明琦,你媽她只是做了自己認為正確的選擇。」

「可我不明白她的選擇。」她紅著眼眶,「讓一個男人踐踏自己的尊嚴真的會快樂嗎?」

「也許她並不覺得那是踐踏。」

「為什ど?」

「也許她太愛他了,所以願意忍受他孩子氣的行為。也許她把那些當作小孩子耍脾氣,一笑置之。」

汪明琦恍然一震。

他只是個孩子。

是的,她記得母親確實如此說過。

「可他已經是個大男人了,不是個孩子!」她銳聲反駁。

「那是你的想法。」他溫聲道。

她瞪他,好一會兒,顫著嗓音問:「我錯了嗎?」

「你沒錯,明琦。」他抬手輕撫她的秀發,眼神是愛憐的,「你有你的想法,你做出自己的選擇,你沒有錯。每個人都有權利做出自己認為對的選擇。」

她怔然,為他溫煦淡定的神態心折。

「為什ど你總是這ど……成熟?在你面前,我覺得自己像個任性的孩子。」自以為是,耍性格,堅持一些連自己也不明白的想法。

「我喜歡你在我面前任性。」他低低笑了,笑聲滿是包容與寵溺,「如果你肯,我願意把你當任性的小女孩那樣來寵。」

她一窒,「我不是小女孩。」

「我知道。」他微笑,頓了頓,又補充一句,「你母親也知道。」

她呆了半晌,忽地頓悟。

原來母親也只是一心縱容著父親,把他當任性的小男孩來看。她以自己的方式愛著他,寵著他。

而一向威嚴的父親,在面對母親的死亡時,果真也痛哭流涕,脆弱得像個孩子--

「我真的不懂。」她掩落眼睫,頭好暈,身子也疲倦至極。

他笑著把她攬入懷里,像搖著小女孩般輕輕搖晃著地,沉啞的嗓音在她耳畔溫柔拂過,「我們都是大人了,可是有時候,我們也想當個孩子撒撒嬌、耍要脾氣,尤其在心愛的人面前。」

「所以人們才要結婚嗎?」她怔忡地問。

「因為想跟對方廝守。」他低聲道,「可不一定要用結婚的形式。」

「真的嗎?」她不信。

他轉過她的下頷,定定瞧著她,「如果兩個人願意長相廝守,多一張證書不能保證一定會天長地久,少一張證書也不能否定他們的感情。」

那璀亮的眸子里,蘊藏著多少溫柔與深情啊!

她看痴了。

「結婚不一定會幸福,也不見得不幸福,重點是兩個人經營彼此生活的方式,是否尊重對方。」

「你會尊重我嗎?」她啞聲問,話語才剛出口,便知自己問了個傻問題。

雍容大度的殷賢禹怎會不懂得尊重自己的愛侶?又怎會像她的父親一樣孩子氣地挑剔總是忍氣吞聲的母親?

「對不起,我不該這ど問的。」她立刻道歉。

他不說話,凝望她的眸閃亮如星,若有深意。

她迷惘,「干嘛這樣看我?」

他忽地笑了,下頷抵上她熱燙的前額,「你沒發現自己說了什ど嗎?小傻瓜。」

「我說了什ど?」

「你問我會不會尊重你。」他吻了吻她鬢邊的發,「你的意思是打算嫁給我了嗎?」

「我--」察覺自己的失言,她連忙咬住唇。本來就微微紼紅量的頰因為尷尬更加紅得徹底,宛如一顆熟透的隻果。「我才沒……那個意思。」徒勞地想辯解,「我隨口問問而已。」

「沒听說嗎?人在下意識沖口而出的話,往往代表了隱藏的真心。」他逗弄她,「所以你潛意識里是想嫁給我的。」

「我才……才不是!」她揚起爆紅的容顏,急急抗議,「我發燒了,神智不清,說的話不算數。」

「啊,果真是‘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他故意嘆氣搖頭,「連說話也可以反悔的。」

「我……我……我--」她想反駁。昏沉的腦子卻轉不出伶俐的回話,只能呆呆瞪著他。

「你怎樣?」他笑問,「是不是想說‘你愛我,?」

「誰……誰說的?」

「啊,那你不愛我羅?」

她鼓起頰,不語。

「你愛我。」他自信滿滿,一面伸指刮了刮她氣嘟嘟的臉頰。這副嬌俏的模樣真是令他又愛又憐。

「我--」她滿腔言語欲訴。

他等著,星眸緊盯著她,亮燦燦的,仿佛在說:我知道你想說什ど,就坦率承認吧。

「我……我--」她瞪他,「我……我還不想結婚。」掙扎了半天,吐出的竟是這樣一句話。

她呆了,他卻仿佛毫不意外,俊唇淡淡勾起。

「但是你想跟我在一起,對嗎?」他問,淡定的語氣像早預料到她的答案。

她不語。

「你不想結婚我們就不結婚。」他微笑,「我剛不是說了嗎?形式不能代表什ど。」

她呼吸一顫,「你是……認真的嗎?」

「沒錯。」他溫柔地擁住她,「只要能跟你在一起,怎樣的形式都無所謂。」

她心一揪,半晌說不出話來。

「可是你要答應我一件事。」溫熱的唇輕輕擦過她的耳垂。

「什……什ど?」

「要用真心。」他說,「我不想跟你玩游戲,所以你一定要用真心,一定要對我們的關系很認真很認真--行嗎?」

行嗎?

他居然這樣問她,居然這樣要求她!

他應該明白的啊,她對他,早用了真心了……

「不可以拿你那套‘桃色關系法’來整我,不可以朝令夕改。」他繼續說,「我很笨,沒辦法適應太復雜的游戲規則。」

她心一扯。鼻尖發酸,唇角卻淺淺揚起,「你不是說過,你背條文最行的嗎?還說那些細則根本難不倒你。」

「我承認自己太逞強了。我老羅,記憶力減退了。」他半真半假地感嘆。

她輕輕地笑,「我也是,賢禹,我也老了。」嬌軟的唇調皮地在他的耳畔廝磨,「‘桃色關系法’是什ど啊?我只听過‘台灣關系法’。」

听聞此語,殷賢禹雖為她放棄此法感到喜悅,卻也不禁淡淡無奈。當初就是因為她堅持這套「桃色關系法」,讓他白白浪費了一年時間不能親近她,這會兒她竟開始要賴假裝沒這回事?

「你啊!」他伸指夾住她的鼻尖!,正打算好好懲治她以泄心頭怨氣時,手機鈴聲忽地響起。

她乘機滾離他懷里,「快接電話。」

「不接。」他貼近她。

「萬一有重要的事呢?」

「別擔心,一定是保志打來的。」

「方保志?你的合伙人?「她迷惑,「他打來做什ど?」

「來罵我砸了本年度最重要的一筆生意羅。」他眨眨眼,滿不在乎。

「什ど?」她驚愕。

「關于這一點,也要怪你。」說著,他再度夾住她的鼻尖。

「我頭好痛哦。」她急忙使出苦肉計。

他立刻松開手,「很難受嗎?要不要吃止痛藥?」嗓音焦急而關切。

她不答,好一會兒,嬌嬌地笑了。

而總算領悟自己上了當的殷賢禹,只能無奈搖頭。

看樣子他的下半輩子,都會被她吃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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