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世界真的可以在一夕之間全盤崩潰的。
徐清曉仰起頭來,承受著冰涼的雨滴重重地擊打在她清妍美秀的麗顏上。雨滴落在她憂雅的挺鼻上,順著肌質細膩的頸項毫不留情地滑過,深深透人她早已涼透的胸膛,凍著她一顆墜人絕望深谷的心。
這個世界原來就是這樣的。
曾經,她是那樣一個無憂無慮的女孩,雖然只是出身于平凡的家庭,但因著姣好的面容、窈窕有致的身材、優雅的氣質以及在文學上任意揮灑的才氣,她風靡了整座校園。只要她肯點頭,多少男孩等看做她的護花使者,而只要她對他們微微一笑,他們便會痴傻著一顆心,乖乖在她每日必經的路上默默迎望她。
生活,對她而言一向是容易頃遂的,人生,更被她視為一場可以瀟灑放縱的游戲。
直到上個月。
她的父親忽然跳樓自盡,留下一筆龐大的債務以及陷入愁雲慘霧的家人。
她不知道這一切怎麼會發生的,只是當她回過神來,就發現原本五十多坪大、裝潢得細致高雅的房子被父親的債主搬得空空落落,大門也被貼上了法院的封條。
而她那個一向過慣舒服日子的母親整日以淚洗面,就讀私立貴族學校的弟弟從宿舍返家後也一臉茫然,不知所措。
怎麼會這樣的?
她真的無法明了,只知道一向中規中矩經營小生意的父親因為不慎投資失利,不僅賭上了幾年辛苦經營的老本,還欠了銀行及幾個朋友大筆債務。
雖然在法律上他們不需繼承父親龐大的債務,但房子卻因早巳抵押給銀行,無法再繼續住,一有買主買下,他們便被迫必須另謀居處。
除了住的地方,生活費也是一大問題。
從她出生以來,這個家的經濟支柱一直是她父親,母親則是專職的家庭主婦,別說要她出門工作,就連家事她也極少插手,全靠外籍女佣打理。四十多歲的母親不僅沒有工作能力,恐怕連最基本的生活能力都沒有。
徐清朗一向養尊處優,從小吃喝玩樂慣了,就連課業也是隨便應付過去,靠著家里有一點錢才勉強混上私立高中;書都讀不好了,怎還能叫他工作去?
唯一能夠接下經濟重擔的人只有她,徐清曉。
問題是,憑她一個年方二十一,才準備升大四的中文系學生,有誰肯雇用她?她又能找到什麼像樣的工作,能支持一家三口的生活費、房租,以及弟弟的學費?
她真恨自己。為什麼當時選系時不考慮將來的出路?明明分數可以上商學院的,偏偏選了個最無用的中文系就讀!
其實就算她念的是商學院又怎樣?以她一個大學沒畢業的女孩子,哪家公司肯聘用她?還不如一個專科畢業,學到一技之長的學生呢。
她真的不明白,生活從前是可以那樣輕松寫意的,為什麼會在一夕之間成了可怕的重擔?
為什麼她必須在這樣一個下著大雨的夜晚,倉倉皇皇地穿梭在大街小巷間推銷著錄音帶,進人每一家店面,又被每一家老板以一記讓人寒心的冷眼趕出來?
從前這樣的晚上她可以跟幾個要好的同學出去狂歡跳舞,或者接受某個男孩的邀約上餐廳享用美食,或什麼也不做,優閑自在地躺在床上看小說、听音樂,過一個無所事事,卻愉快輕松的夜晚。
為什麼現在她卻必須這樣忍受他人的白眼,只為混一口飯吃呢?
在她剛剛出來的那間商家里,她甚至還巧遇曾經在大一時苦苦追求她的男孩。
那個男孩在看見一身濕淋淋、神色蒼白難看的她時,那充滿不敢置信,又隱隱帶著憐憫的眼神幾乎令她無地自容。
想當初,她還曾高傲地拒絕他,就連在校園里偶然踫見,都懶得費神和他打招呼。
現今,她這曾經高傲得意、意氣風發的天鵝,卻成了一只讓人同情的丑小鴨。
她無法不覺得難堪,她可以忍受那個男孩因為她曾那樣冷淡對待而嘲諷她,卻萬萬不能忍受他有一絲絲同情她。
他為什麼要那樣看她呢?甚至還掏出皮夾,準備購買她推銷的古典樂錄音帶。
她沒有接受,拋下一句道歉的呢喃後便匆匆轉身跑出那家商店。
她怎能接受?就算明知他或許是今晚唯一的客人,她也不能接受他的同情!她不能接受一個曾經將她捧得老高,視她為夢中情人的男孩的同情,那會令她更覺得自己境遇悲慘!
但……徐清曉,你本來就境遇悲慘啊,逞什麼強呢?
「就是你嗎?」一個腔調平板,仿佛泛著淡淡嘲弄之意的男聲自她頭頂上傳來。
徐清曉一怔,感覺自己原本站在雨幕下的身軀似乎被一把大傘籠罩,她揚起眼簾,望入一張英俊非凡卻線條冷硬的臉孔,不禁倒怞一口氣。
那個男人,一身剪裁完美的深灰色西裝,唇邊抿著冷笑,一雙銳利鷹眸冷冽掃過她全身,仿佛在審視貨品股凌厲挑剔。
「什麼……」她不禁打了個寒顫,「什麼意思?」
「你就是小鄧所說的年輕貌美,保證純潔無瑕的新鮮貨色?」他的語調不帶一絲感情。
貨色?
徐清繞擰眉,這男人將她當成什麼了?妓女?
「你誤會了,我不……」。
「他叫你在這里等我?」
這里?徐清曉再度一愣,撇過頭去看了看身後的建築物,發現自己正站在一棟高聳人雲的商業大樓前。
「先生,我——」
「過來。」男人二話不說,拉她進了辦公大樓中庭。夜晚時分,大樓內除了管理員,一個人影也沒有。
男人繼續強拉她進電梯。
徐清曉跌跌撞撞,差點站不穩身子,在看清四周狀況後,忽然一陣恐懼襲上心頭。
這男人——該不會真將她當成應召女郎了吧?
「喂!你……」
她忽地住口,不知所措地望著男人忽然顯得更加陰沉冷灰的眼神;他瞪看她,眸中帶著某種難以理解的情感。
可是……她根本不認識他啊,他為什麼要這樣看她?她心跳更加劇烈,再度開口意欲抗議,微啟的唇瓣卻猛然被堵住;她愣了兩秒,終于明白自己正被一個陌生男子強吻。
她開始掙扎起來。
「你誤……會了,我……不是……」她費力地轉著頭躲避他的唇,一面氣喘吁吁地試圖解釋。
男人卻仿佛絲毫不覺她的抗議,高大的身軀將她緊緊定在電梯內牆,一只手探人她濕透的衣衫,毫不溫柔地柔捏著她瑩潤的胸部,另一只手則緊掐著她的婰部。
徐清曉心慌意亂,一面使勁掙扎,眼角滲出淚來。
「放……開我……」她不知所措,終于用力咬住男人的唇,直到舌尖嘗到血腥味。
男人猛地推開她。
身體一得到自由,徐清曉立即深深吸了一口氣;過了好一會兒,她才敢抬起一張清麗容顏望向男人。
「對不起,先生,我想你誤會了,我不是……」她忽地住口,心驚膽跳地望著男人凌厲冷冽的眼神。
電梯門適于此時打開,她咽了咽口水,試圖越過男人逃出電梯。
然而他卻不容她離開,猿臂橫伸擋住她的去路,另一只手則探人西裝內袋取出一疊支票。
「叫什麼名字?」他冷冷一句。
「什麼?」她一愣。
「你的名字!」他很不耐煩,「你不是要我開支票給你嗎?」
「開支票?」
「五萬塊夠吧?」
「五萬?」她倒怞一口氣。
「不夠嗎?」他撇撇嘴,冷冷橫她一眼,「別把你的身價抬得太高了。」
她怒上心頭,「我不是妓女!」
他卻仿佛沒听見,只是淡淡拉拉嘴角,「我只問你一句,要或不要?五萬塊買你一晚。」
徐清曉一陣惱怒,尖銳的拒絕就要沖口而出,然而當她看到那張在她眼前晃蕩的空白支票時,內心卻忍不住動搖。
只要一個晚上——只要她與這個男人共度今晚,立刻就有五萬元的進帳,吃緊的生活也能稍稍緩一些。
只要一個晚上——世上還有比這更好賺的錢嗎?
「怎麼樣?要或不要?」男人再問一次,似乎看出了她一瞬間的猶豫,語氣更加不屑與冷酷了。
她無法回應,固然無法點頭同意,卻也無法輕易拒絕。
她猶豫著,心內天人交戰。自尊不允許她如此作踐自己,但生活的重擔壓在肩上,她——
「你真的願意……用五萬塊買我一個晚上?」她低低問著,語聲模糊。
驀地,男人笑了起來,笑聲既高亢又嘲諷,像把利刃劃著她的心。
她立刻就後悔了,她明白他譏諷的笑聲意味著什麼,她也憎恨自己竟然在那一剎那間有意以區區五萬元咄賣自己的一她究竟是怎麼了?
「你……笑什麼?」她語音顫抖,恨他,更恨自己。
男人歪斜著嘴角,右手輕撫她優美的下顎線條,逸出口的言‘毫無表情,「外頭一大堆女人等著爬上我的床,還輪不到你這種一點氣質也沒有,上不得台面的鄉下女學生……滾!」
「什麼?」徐清曉震驚莫名,唯一能說出口的只有這兩個字。
「我叫你滾。」他冷酷地重復,將支票甩向她面頰,「當我賞你的!」接著。他便大踏步轉身離去,不曾回頭看她一眼-
她怔怔地、不敢置信地瞪著那個男人的背影,一直到電梯門重新合上,她才雙腿一軟,跪倒在地。
好一會兒,她顫抖著手指,拾起那張只有印款的空白支票。
淚水,不爭氣地進落。
夜晚的台北,星光一向非常黯淡。
因為五彩繽紡的霓紅總奪了高掛沉灰夜空中星子的燦爛,讓人即使努力挑高視線,卻怎樣也望不見自然星辰之美,進入視界的,永遠是太過強烈的五光十色的霓虹。
尤其在這里,在每個周末夜晚。號稱台北最亮的地方——鵬飛樓。
站在這里,黎之鶴有種強烈的格格不入感。
這棟位于山頂的豪華休閑別墅,主人是目前商界最受矚目的年輕新貴,是眾家小報追逐的對象,更是許多淑媛千金愛慕傾仰的大眾情人——黎之鵬。
同時,也是他黎之鶴的弟弟。
但每當他應邀來到鵬飛樓,總有種強烈的格格不入的感覺,覺得一身中規中矩深色西裝的他在周遭這群爭奇斗艷的年輕世家子女間,像是食古不化的老學究。
但他的確是個老學究,黎之鶴自嘲地勾勾嘴角。
雖然跟之鵬只差了一歲,但準備進入大學任教的他和目前身為家族企業副總裁的弟弟站在一塊兒,總有一個是天、一個是地的不協調感。
「不喜歡這個宴會嗎?之鶴。」
黎之鶴側過身子,望入弟弟若有所思的深邃眼眸,他的眸光自黎之鵬微微上揚、帶著冷冷諷意的眼角掃落,到他緊緊抿著、線條冷硬的嘴唇——這是一張五官與他極為相似的端正臉孑L,十分相似,卻又有太多不似。
從前他看著他,看見的是從小便極端依戀崇拜他、相親相愛的弟弟,不知從何時開始,之鵬不再對他真心微笑,成了半個陌生人。
是他與早兒結婚後嗎?或者是在他違抗父命退出家族企業,讓之鵬接下事業重擔那時候?
總之,這幾年來他們兩兄弟漸行漸遠,不再像從前一般熟稔相親了。
「最近過得還好嗎?有沒有發生什麼大事?」黎之鵬一面問著,一面掏出煙盒取了一根煙點燃。
黎之鶴靜靜的看著他吞雲吐霧,「沒什麼特別的,就像平常一樣。」
「我想也是。」他冷硬的唇在朦朧煙霧中泛起淡淡的、幾乎稱不上是笑意的淡淡波紋,「在學校那種沉悶的環境,能發生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不悶死就算不錯了。」
「也還好吧!學校生活雖然平淡,也有它的樂趣。」
黎之鵬冷哼一聲,似乎無法同意。他向經過身邊的侍者拿了兩杯蘇格蘭威士忌,一杯遞給黎之鶴,「來一杯?」
黎之鶴接過,飲了一口。「我看我也該走了。」
「怎麼,嫌無聊?」黎之鵬挑挑眉,「要不要替你介紹幾個美女玩玩?」
黎之鶴皺眉,「不了。」
「這麼急著回家?難不成你以為早兒會在家里炖好湯等你?」
「之鵬——」。
「醒醒吧,我親愛的好哥哥,你那個美麗的老婆已經不在了。
「之鵬——」,「齊早兒已經死了!」。
「住口!」黎之鶴厲喝一聲,阻止黎之鵬繼續說;他緊緊握住水晶酒杯,用力到五指關節泛白,「別再說了。」
黎之鵬住口,抿緊了唇。
黎之鶴深吸一口氣,「我先走了。」
「要不要讓司機送你?」
「不必了,我自己開車來的。」黎之鶴搖搖頭,在視線接觸到弟弟因為生活忙碌已淡淡刻上紋路的眼角時,心髒忽地一緊。「你也早點兒休息,別這樣通宵達旦的狂歡,對身體不好。」
有半秒的時間,他以為自己在之鵬眼中看到一抹曾經熟悉的溫暖光影,但當他凝神細看時,那雙黑眸中只有一貫的冷酷嘲諷。
他眨眨眼,看著一只縴縴玉臂搭上之鵬的肩,一只綻著璀璨銀光的鑽石耳環悠然晃蕩著。
是之鵬的新女伴吧!黎之鶴迅速掃過忽然插入兩人之間的女人,又是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女人,記得上個月陪同之鵬回家用晚餐的還是另一個女人,這麼快又——
他搖搖頭,看著濃妝艷抹的女人挑逗地在之鵬耳際印下一吻。他這個弟弟究竟還要游戲人間多久呢?如此快速地更換身邊的女伴,他大概不曾真正愛過什麼人吧!或者,他真正的愛早已給了某個人,以至于現在以這種浪蕩的方式麻痹自己……
黎之鶴驀地凝神,阻止自己再深入想下去——事實上他也無法再想下去,之鵬一雙銳利的黑眸正挑戰似地盯著他。
「我走了。」他選擇不回應挑戰,只淡淡頷首。
每當之鵬露出那種眼神逼向他時,他選擇的永遠只有逃避。
他不該置喙的……對唯一的弟弟選擇的生活方式,他這個做哥哥的只能選擇在一旁默默無語,卻說不出任何責備質問的話語。
因為他明白,今天之鵬之所以會成為對感情冰冷淡漠,換女人像換西裝一樣頻繁迅速的浪蕩子弟,絕大部分是因為他。
因為他,之鵬再也不是從前那個唇邊總掛著陽光般微笑的陽光男孩;因為他,他才變得如此陰郁冷酷。
怎樣才能改善他與之鵬之間降到冰點的關系?怎樣他才能尋回從前那個愛笑愛鬧的黎之鵬?
黎之鶴沉思著,直到一個縴細修長的女人身影攫住他全部的注意力。
徐清曉選擇躲在一角觀察整個宴會的進行。
原來這就是所謂的上流社會。
她揚起眼簾,不懷一絲情感的眼神自精雕細琢的大廳天花板開始掃落,到衣香鬢影的世家男女,以及打著黑色領結,端看水晶酒杯到處分送飲料的侍者。
這就是上流社會。
徐清曉打開筆記本,迅速在空白的首頁記下令晚見到的一切,這一切奢華糜爛是她從未想像過的,即使是在家里的經濟狀況最好的時候,她也從不曾了解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生活。
原來真的有人可以碾玉為盆、飾金為盤,毫不在意地砸下許多白花花的鈔票,只為一場無所事事的晚宴,
她可以想見,當這篇來訪報導登出來時,這本婦女雜志的讀者們會有多興奮、多羨慕。
因為她們和她一樣,都只能躲在一角旁觀一切,即使在最狂野的夢里,恐怕也想像不到這些。
她們都只是平凡人而已,平凡得每個月要是沒有固定的薪水入帳,就不知下一頓飯著落何處。
「小姐,需要服務嗎?」
徐清曉驀地身體一僵,呼吸跟著一窒。
「來點香檳?」
她一放松,長長吐了一口氣,緩緩旋過身,一面在臉上掛起一抹燦爛的微笑。「謝謝你。」她自侍者盤中取了一杯香檳。
他似乎好奇地瞥了她一眼,卻只留下一個禮貌的微笑,便輕悄悄地離去。’
徐清曉猜疑著他的心思,他看得出她其實並不是這場晚宴的貴賓,而是用某種卑鄙的方式才得以混進來的嗎?
她猛然飲了一大口香檳,讓酒精鎮定自己紊亂的心跳。
她並不後悔。雖然她的確是在一次來訪中竊取了屬于她探訪對象的邀請卡才有辦法混進這里,但只要能讓她取得獨家報導,怎樣卑鄙的手段她都不介意。
她需要在工作上力求表現,才能從工讀生升為正式員工,她需要一份穩定的薪水。
為了活下去,這小小的盜竊行為算得了什麼?
「對不起,小姐,能讓我看一下你的邀請卡嗎?」
一個低沉而公式化的嗓音直沖她面前,她眨眨眼,看著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男子站在她面前。
他什麼時候來的?她左顧右盼,在視線接觸到剛剛的侍者後一陣恍然,一定是他通風報信,告訴管家有可疑分子闖進私人晚宴。
該怎麼辦?徐清曉咬住下唇,一面努力克制不規律的心跳。
「邀請卡。」男人臉上仍保持禮貌的笑容,但語音已逐漸冷淡。
「你要看我的邀請卡?」她強自鎮定,盡量使語氣顯得諷刺,
「我不曉得這里還像火車一樣要查票的。」
「對不起,我們只是想確認一下。」
「確認什麼?」她提高語音。
「確認有沒有不該進來的賓客混進來。」
他顯然完全沒有被她騙倒——徐清曉在瞧了自己身上那套簡單的白色連衣長裙後也只能無奈認命,畢竟她這身寒酸的打扮和在場這些名門淑女相比是遜色太多了。
她暗暗在心中嘆息,盡量以氣定神閑的態度自黑色皮包內取出那張她偷來的邀請卡,遞給正緊緊蹙眉的男人。
他……不可能發現卡片上的人名不是她吧?徐清曉心跳狂野,祈禱著這男人不認識那個原本應受邀來此的女強人。
他接過邀請卡,在迅速溜了一眼卡上的人名後忽地唇角一彎,原先還假裝溫和的眼神瞬間凌厲起來。
「這張並不是你的邀請卡。」他簡單一句,語氣冷淡。
「何以見得?」徐清曉冷靜地反問,雖然她早已尷尬地想找個地洞躲起來。
「我認識李小姐。」管家的神情要笑不笑的,「你以為我會相信堂堂廣告公司的創意總監看起來會像一個年紀才剛過二十的小女孩?」
徐清曉長吁一口氣,臉頰早已不受控制地滾燙著,一雙握在身後的手得費盡全力絞緊才不至于抖得太厲害。
「對不起,我……」就連語調也是令她憎恨的顫抖,「我只是進來采訪……」
「我必須請你出去,小姐。」
怎麼可以?她甚至還未見到今晚宴會的男主人呢,听說他在商界是眾女子仰慕的大眾情人,台灣最後一個身價高昂的單身貴族,她非拍到他的照片不可!
「能不能請你通融一下?」徐清曉痛恨自己必須這樣向人請求,「只要再等幾分鐘——」
「對不起,這是我的職務。」他毫不容情,兩只手臂立即托住她。
「不要這樣!」她低聲叫著,一面試圖掙月兌他的掌控,「拜托你......」
「小姐,請你別逼我用強的。」他用力抓住她雙臂,一面低頭在她耳邊警告著,「我不想在這麼多人面前讓你丟臉。」
「可是我……」徐清曉還想再掙扎,卻在雙眸接觸到周遭時全身一僵。已經有些人注意到這邊的狀況了,正瞪大好奇的眼眸望向她。
那眼神仿佛是單純的好奇,又似乎帶著不懷好意的嘲弄。
徐清曉咬著牙,拼命忍住因為強烈的尷尬與羞辱而要奪眶而出的淚水;他們就那樣看著她,就像看著一頭在動物園柵欄里掙扎的野獸一般……
「這是怎麼回事?」
一個清朗的聲音忽然在這一片混亂中拔眾而起,徐清曉感覺到那個緊抓住她的男人手勁一松,向聲音來源望去。
「大少爺,」他恭恭謹謹地喊了一聲。、
徐清曉隨著他揚起眼簾,卻在接觸到一張俊秀端正的臉龐後一驚。
是那個男人!在那個雨夜冷酷傷她的男人!,
他正蹙眉凝視著她,神情帶著某種深思。
她重重喘氣,帶著極端的驚慌與羞愧——他認出她了嗎?他這次又會用什麼樣的方式侮辱她?
他終于別開定住她的眸光,轉向管家,「為什麼對客人那麼無禮?」
「大少爺,這個野丫頭不是我們的客人,她不曉得用了什麼樣的方式混進來……」
「誰說她不是我們的客人?」她看見他輕輕挑眉,溫暖的嗓音讓她微微一愣。
管家莫名所以,「可是大少爺,她沒有邀請函……」
「她是我的學生。」他對管家微笑,眸光溫煦地掃過徐清曉,「是我請她到這里來找我的。」
徐清曉一愣,他說她是他的——學生?他為什麼這麼說?
「是大少爺的學生啊。」管家喃喃地,眼光分別在兩人身上停留一會兒,看得出他並不相信主子的說詞,但最後他仍是點點頭,禮貌地告退。
在他完全消失在兩人的視線後,徐清曉抬頭防備地望著剛剛救了她的男人,「你有什麼目的?」
「目的?」他似乎挺驚訝她的用詞,微微一愣。
「告訴你,那天晚上的事確是一個會誤。」她的語氣尖銳不善,
「你要想用這種方式跟我談交易,絕不可能!」
「交易?那天晚上?」他更加迷惑了,「我見過你嗎?」
他忘了?他竟然忘記曾經見過她!
徐清曉自嘲地撇撇嘴角。也對,人家是有錢的公子哥兒,怎
會記得她這種見不得世面的野丫頭!
「小姐,」他雙手放上她的肩,凝視她的眼神真誠而溫暖,「能不能告訴我怎麼一回事?」
徐清曉全身一陣戰栗,仿佛通過高壓電流,迅速甩開他的手。
她拼命調勻呼吸,直過不好幾秒才重新揚起眼簾瞪住他,「你或許不記得,但我可是深深記著你那晚對我的侮辱。」她咬牙切齒,「或許我只是一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但我也有自尊的,不會讓你有機會侮辱我第二次!」
「我侮辱了你?」他皺起兩道好看的濃眉,「小姐,你是不是認錯人了?」
「我認錯人?」徐清曉提高語音,一陣怒罵就要沖口而出,但在看清他溫和有禮的眸子時卻忍不住一怔。
這雙眼——看起來多麼溫暖怡人啊,和那晚的嚴厲冷酷大不相同。
莫非她真的認錯人了?可是瞧他端正好看的五官,像刀刻過的俊逸臉孔,明明就是那個男人啊……世上怎會有兩個人如此相像?
「敝姓黎,黎之鶴。」他語氣溫和有禮,「小姐呢?」
「徐清曉。」在他和煦目光的誘導下,她不自覺地報上自己的名字。
「徐小姐,我確定我們以前沒見過面,我想你應該是誤會了。」
「誤會?」她蹙眉。
「或許你指的是別人?」
「不可能,」她喃喃地說︰「世上怎會有兩個人長得這麼像?」
「他跟我長得很像?」黎之鶴挑眉,腦中玩味她的話;莫非她指的是之鵬?「你說他侮辱了你,能不能請教一下,那個人究竟對你做了什麼?」
「他——」徐清曉俏臉一紅,她怎麼能說?「對不起,我認錯人了。」她迅速旋過身,只想快點離開這個男人的視線。
「等一等,小姐。」
她听見他在身後喚著她,腳步更急了,一路穿廳過廊,直來到鵬飛樓外的漂亮庭園。
庭園正中央是一座希臘式的噴水泉,在月華掩映下泛著美麗的光彩。
徐清曉卻沒有心情欣賞此良辰美景,她慌然四顧,拼命想尋個地方藏住自己。
無奈她還來不及在這優雅的庭園尋著隱密之處,黎之鶴已追上她。
「你究竟想做什麼?」她用提高音量來掩飾內心的不安。
他卻只是安靜地凝視著她,「我只想知道那天晚上發生的事。」
「那干你什麼事?既然那天晚上的人不是你,你何必管那麼多?」
「因為你把我當成了那男人。」他冷靜地回應,「所以我想我有權利知道。」
她瞪視他,眸中掠過一道又一道光彩。
黎之鶴凝視著她變化多彩的眼眸,再度心髒一緊,剛剛在大廳初見到她的震撼再次攫住他。
這樣變化多端的眼神,這樣捉模不定的眼神,他仿佛在另一個人身上見過……
「你真的想听嗎?那我就說。」她終于開口,語調是帶著防備的尖銳,「那晚我被一個酷似你的男人當成妓女,他將我強行帶入一棟辦公大樓,差點毀了我的清白,後來還意圖用一張支票買我一個晚上。」她眸光倏地激射,「你听見了嗎?滿意了?現在能不能放我一個人安靜一下?」
他震驚不已,「你說那個人試圖——」
「不錯!」她菱唇一撇,「而你長得像他!」
黎之鶴不敢相信。
之鵬會那麼做嗎?就算這女孩確實清麗過人,但也不過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女孩,之鵬不是一向愛跟那些嫵媚艷麗的成熟女性來往的嗎?為什麼……
他忽地心神一凝,開始細細打量起她。
微微噘起的紅唇,高高仰起的下頷,毫不妥協緊緊蹙著的濃眉……還有多變的眼眸,這個女孩連生氣時的模樣都和她有異曲同工之妙。
難怪……他終于明白為什麼之鵬會對她做出那種舉動。
仿佛被他毫不掩飾的露骨逼視給嚇到了,她倒退數步,清秀的臉龐微微蒼白,玫瑰般的唇瓣微微顫抖。
終于,她轉過身,以最快的速度逃離他。
這一次黎之鶴沒有阻止她。
徐清曉。
只要知道她的芳名,他自然有辦法找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