歡喜冤家 第二章 作者 ︰ 季薔

他睡不著。

他是受了傷,腰部還微微發疼,而若悠為他準備的客房床墊又柔又軟,睡起來很舒服,可偏偏他翻來覆去一整晚,還是無法輕易成眠。

也許是傍晚遭人圍毆的事讓他有些掛心與憂慮,也許是因為晚上多喝了兩杯濃濃的Espresso,讓他神經太過興奮,也許是因為那個女人……

那個睡在他隔壁,縱然多年不見、那股獨特的嬌俏氣質仍然一絲不改的女人。一念及此,燕喬書忍不住一牽唇角,勾起淡淡笑痕。

沒見過像她那麼會耍寶的女人,搞笑的才華直可列為國寶供人瞻仰。

從高二那年江家剛剛搬到燕家對面,他就注意到對門住了個氣質不凡的女高中生——她星眸總氤氳著某種神秘的迷霧,唇畔則漾著只有她自己才明白的淺笑。她似乎從沒注意到他,可他每回在公車上卻總會意識到她,眸光忍不住要停駐在她身上。

他實在很想弄明白,那與蒙娜麗莎一般朦朧難解的微笑,究竟是為了什麼而泛起——他承認自己當時有些傻,也許是青春期少男獨有的思春心情吧,教他對對門的清秀少女興起了異樣情懷。

為了吸引她注意,他甚至每天把制服的白襯衫燙得筆挺,西裝褲的褶痕也一絲不亂。

可她卻從來不曾注意他,他的形影從未落入她眼底。

他感覺有些沮喪,只好從她弟弟下手,藉著一次在社區籃球場打球的機會跟她弟弟攀談,逐步建立友誼。

籃球友誼賽打愈多場,他心目中自行拼湊的夢幻美少女形象亦逐漸破碎。她根本不是什麼氣質優雅的少女,只是一個超級迷戀漫畫帥哥的大花痴,唇畔的微笑跟蒙娜麗莎一點關系也沒有,只因為她正作著白日夢。

她根本與他想像的大相逕庭!

夢碎了,他只能在心中哀悼自己莫名其妙的初戀。

可夢醒了後,對她的興趣卻絲毫不減,相反的,他發現與這樣平凡卻逗趣的女孩做朋友別有一番樂趣。

他與她成了哥兒們,嬉笑怒罵,彼此關懷,彼此分享。

這樣的發展其實也挺不錯的,尤其在他高中畢業後跟著母親移民到了奧地利,兩人的聯系也從未間斷,每個月至少打兩次電話、每星期通E-mail,他偶爾回台灣時也肯定找她一塊吃飯。

除了家人,他從不曾與誰關系如此親密——甚至自己的家人,也許都還不如她能掌握他最新動態。

只是就算她再了解他,他依然有些事不能告訴她,必須瞞著她。

她或許也察覺了……

想著,燕喬書微微苦笑,翻身下床,一個人晃到客廳,打開酒紅色書櫃的玻璃門,試圖找本書來看。

人家家里的書櫃擺的是大部頭的百科全書、文學名著,而江家——不,應該說是江若悠的書櫃除了最上層幾部諸如紅樓夢等堪稱文學名著的書籍,其他一排排全是言情小說跟漫畫。

她的人生難道就只有這些不切實際的東西嗎?究竟這些言情小說有什麼好看的?

燕喬書搖搖頭,隨手怞出一本,看了看封面。

築夢天堂。

這個書名取得倒好,看來應該是一本纏綿悱惻的羅曼史吧。

他微微笑了,拿著書,躺落沙發,帶著滿月復好奇心開始閱讀,直到一陣輕響驚醒了他……

☆☆☆

「你怎麼會在這里?」江若悠瞪著偷偷在她身後出聲的男人,「你不是應該躺在床上睡覺嗎?」

「我睡不著。」燕喬書只是輕輕聳肩,「出來找本書看。」

「找書看?你看什麼?」狐疑的眸光一落,黛眉跟著不可思議地翻飛,「你看茱迪麥娜的《築夢天堂》?哈。」語氣染上笑意,「沒想到男人也看羅曼史。」淺淡的紅雲在他頰畔若隱若現,「別誤會了,我只是想知道你們這些女人平常究竟都在看些什麼,到底這種書有什麼迷人的地方而已。」

「呵呵。」她輕輕笑著,風鈴般悅耳的笑聲依舊在他耳邊嬉戲著,「怎麼樣?看了以後感覺如何?這本書寫得不錯吧。」

「是嗎?我怎麼搞不懂哪里好看?」星眸閃爍著嘲諺的光芒,「不就是一個女人跟一個男人因為誤會離了婚,之後又重逢的故事嘛。」

「別告訴我你覺得不好看,」她狠狠瞪他,《築夢天堂》幾乎可列入她心目中言情小說排行榜之首,她可不許他任意侮辱。

「也不是不好看,我只是覺得荒謬,有男人會花五百萬美元買前妻的陪伴嗎?」「為什麼不可能?他愛她!」

「十一個晚上五百萬?太貴了吧?」

「你懂什麼?真愛是不能以金錢來衡量的。」

「很好的論調。」他懶洋洋地鼓掌。

她瞪他一眼,從他手中搶過書,走向書櫃,「凡夫俗子別踫我的書。」她一面將書擱回架上,一面冷冷說道︰「你根本不懂愛情。」

「那你就懂了嗎?」他重新在沙發上倒落,好整以暇地望向她。

「比你略勝半籌。」

劍眉一挑,「你啊,八成就是看多了這些言情小說,對男人有了不實的想像,才會到現在還交不到男朋友。」

「我怎麼不實想像了?」她不甘示弱地回應他,在他判面的沙發坐下,明眸燦亮有神,「我就不相信世界上找不到那種體貼又深情的男人。」

「哦?怎樣的體貼和深情?」

江若悠偏頭想了想,「比方說岳盈的《淘氣》吧,書中的男主角對女主角超體貼的,宛宛的《歡迎光臨愛情餐廳》也不錯啊,男主角痴痴等了女主角九年耶……對了,還有季薔的《玻璃女圭女圭》,書里的男主角為了讓他以為不愛他的妻子毫不愧疚地離開他,還假裝跟女秘書搞外遇——」她交握雙手,眸中迸出夢幻般的神采,「真是太完美的男人了!」

燕喬書的回應是毫不客氣的大笑,「我說那家伙是白痴!哪個男人會搞不清楚老婆愛不愛自己啊?還故意來場外遇?天,只有不切實際的言情作家才會幻想出這麼荒誕的情節。」他搖頭,「也只有你們女人才會信這一套。」

「不許你侮辱我們女人!」江若悠瞪大眼,身子前傾,威脅般地逼臨燕喬書,「還有,別因為你自己不像那些男主角溫柔體貼又出色就嫉妒他們。」

「我干嘛嫉妒他們啊?」

「因為他們年輕英俊又多金,個個事業有成,不像你,只是個窮不拉嘰的小警察。」

「我?嫉妒他們?」驀地灑落一室的爽朗笑聲顯示了燕喬書的不以為然,「拜托你回歸現實好嗎?小姐,我再怎麼落魄也不會去嫉妒書中的人物吧。」「那很難說。」小巧的櫻唇噘起,就是不肯承認自己的無稽。

他深深凝望她,半晌,忽地嘆息,「你不懂得真實世界,若悠。」

他若有深意的語調令她呼吸一亂,「那你就懂了嗎?」

他沒說話,只是淡淡一笑,良久,才輕輕說道︰「相信我,我比你懂得多了。」她蹙眉,為他嗓音中隱隱蘊著的疲憊感。

她望他,驚異地發現他寬廣的額上似乎多了一些紋路,一些歲月與生活烙印的滄桑。

莫名的酸澀忽地攫住她,令她心髒微微一牽。

「……我們去吃早餐吧。」她忽然提議,嗓音是有意的輕快。

「早餐?」他眨眨眼,有些茫然。

「嗯;反正天快亮了,我們也睡不著,不如出去吃早餐吧。」她說著,一面拉起他躺在沙發上的身子,「去麥當勞吃Bagel,很好吃哦。」

「若悠?」

「走吧。你很久沒回台北了,今天我陪你逛一天——」

☆☆☆

她果真陪他逛了一天。

兩人在麥當勞像對長不大的孩子打打鬧鬧地用完早餐後,先去長春戲院看了一場早場電影,到京兆尹吃小籠湯包,接著她又拉他到台北新興的娛樂聖地華納威秀逛。

當他對著市政府周遭的百貨公司、電影院、購物中心、餐廳等吃喝玩樂一應俱全的娛樂設施感到贊嘆時,她明快的嗓音同時也半開玩笑地揚起。

「想不到吧,台北的娛樂生活愈來愈豐富,再這麼下去,就是另一個墮落的巴比輪城了。」

「是啊,難怪你在台北會夜夜笙歌了。」

「我才不信你在維也納每天乖乖待在家里。」她朝他扮個鬼臉,「那不是世界第一藝術之都嗎?肯定每天晚上都有活動。」

「是啊,我們可都是上歌劇院,听音樂會,跟你們這種唱KTV、打保齡球的墮落娛樂大不相同。」

「嘿,別說得一副好像你很有藝術氣質的模樣。」江若悠淡淡地嘲弄,「我記得你以前只要听古典樂就會想打瞌睡,高中時要不是我替你惡補,你音樂課肯定考不及格。虧你還有四分之一奧地利血統,那里不是專出音樂家與藝術家嗎?」「哈,別忘了我還有另外四分之三是中國血統啊。不過我現在進步多了,至少听莫札特不會昏昏欲睡。」他眨眨眼,半認真半玩笑地說︰「今年夏天還跑到維也納市政廳廣場湊熱鬧听了一場露天歌劇「托斯卡」,可是從頭到尾沒睡著哦。」「你在市政廳听歌劇?」她忍不住羨慕,「好棒,我也想听。」

「那就到維也納來玩啊。」他微笑,「搞不懂你為什麼來了歐洲兩趟,卻從來不把奧地利排入行程。」

因為我不想讓你以為我是去找你的啊。

江若悠望著他,有股沖動想如此回嘴,卻還是硬生生咬住了牙。

「怎麼了?這樣傻傻看著我?」

「我才沒有。」她連忙搖頭,臉頰卻不禁微微一熱。

「該不會迷上我了吧?」他開玩笑。

她瞪他一眼,可星眸一觸及他頰畔輕輕跳躍的酒窩,呼吸便一陣不受控制的凌亂。

簡直可惡!一個男人怎能有那麼可愛的酒窩?那令他笑起來的感覺好可愛、好無辜,讓人好想狠狠地咬上一口……

天!她在胡思亂想什麼?

喬書是哥兒們,不是那些言情作家筆下令人垂涎三尺的男主角,更不該是她性幻想的對象!

她最好清醒清醒——「你啊,如果有《築夢天堂》里的男主角十分之一迷人,我或許勉強會對你有點感覺。否則要不是你是我朋友,憑你這樣的男人走在路上我都懶得多看你一眼。」

「嘿,小姐,你侮辱起人來還真是毫不容情啊。」他瞪她,一副深受冒犯的表情,「我這樣的男人有啥不好?年輕,長得也不錯,身材也好,有一份正正當當的職業,性格幽默風趣……」

「停停停!」她連喊三聲,捂住耳朵以示抗議,「哪有人像你這樣不要臉自吹自擂啊?」

「我是實話實說。」

「好啊,既然你認為自己這麼有魅力,」滴溜的眼珠調皮地一轉,「那我們來打個賭如何?」

「賭什麼?」

「賭你跟路上的女人搭訕,是不是有人肯理你。」

湛眸閃過一絲輝芒,「真的要賭?」

「怎麼樣?」她挑釁,「不敢嗎?」

他只是淡淡地笑,「倒不是不敢,只是單方面的打賭似乎不公平。」

「哦?那你想怎樣?」

「不如我們各自找異性搭訕,看誰有辦法能要到最多電話號碼。輸的人從明天起當對方一星期佣人怎麼樣?」

「佣人?」

「就是主人說什麼听什麼,吩咐什麼就得乖乖去做。」他解釋,好整以暇的語氣仿佛勝券在握。

而這激起了她的好勝心,「好,賭了!」

☆☆☆

天啊,天啊,天啊!

江若悠頻頻在心中哀號。

她是天字第一號大白痴!

她究竟是發了什麼瘋決定跟他玩這種無聊游戲的?勾引異性,想辦法弄到他們的電話號碼?哦,天!她不是早就明白了嗎?早就認清自己身上絕無一分一毫女性特質,早就認清自己根本無法吸引任何異性注意……所以她現在才會成為全世界「碩果僅存」的老處女不是嗎?

一念及此,江若悠不禁低聲聲吟,而當燕青書又成功地以一個帶點羞澀的微笑釣到某個軟心腸的女人後,她的心簡直疼痛起來。

同樣是二十八歲,為什麼他仿佛總在情場上闖蕩得如此順遂,吸引異性注意對他而言仿佛從來不是問題,而她就悲慘到至今不曾真正談過戀愛,甚至今年生日派對上,還在一干死黨不懷好意的慫恿下,許下必在三十歲前擺月兌處女身分的可笑願望!

她居然淒涼到決定如果到了三十歲仍然保持處子之身就乾脆上星期五俱樂部花錢買個性感猛男去……

「我應該從現在開始就去買一些教人如何伺候寵物的書才是。」她呢喃著,愈想愈覺得自己悲慘不堪,甚至沒注意到某個俊帥男子正逐漸走近她,眸光興味十足。

「是Debbie吧?」

男性渾厚的嗓音令她全身一顫,揚起蟯首,「你是——」面對台北難得一見的俊男,她的反應竟然是微微凝眉。

「你不記得我?我是James!」他拉高語調,似乎不敢相信她對他的陌生,「上回在香港我們不是在一場Roadshow中換過名片嗎?」

香港?Roadshow?換過名片?

江若悠想起來了,去年她在前公司工作時曾被派到香港出差,順便去听了一家準備在NASDAQ掛牌的公司在當地舉辦的投資說明會……不過當時她換的名片可多了,回來後又懶得整理,實在不記得眼前這位穿著打扮合宜的帥哥究竟姓啥名誰。

不過禮貌上她不該如此刺激他,「原來是James啊,抱歉,我一時想不起你的名字,我這人記性不好。」她牽牽唇角,揚起燦爛微笑,「你怎麼會在這里?」「來台北出差。放假沒事出來逛逛,沒想到會那麼巧遇到你!」

是挺巧的……有了!

江若悠靈光一現,「James,可以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嗎?有機會應該由我盡盡地主之誼請你吃頓飯才是。」

「嘿!其實這是我想說的,我這回來台北還特別打電話到你公司,可是他們說你離職了。」他凝望她,湛亮的眸似乎掠過類似受傷的光芒,「難怪我寄給你的E-mail你都不回。」

「你寫E-mail給我?」她有些吃驚,一向迷糊的眼神驀地精明,不著痕跡地打量他全身上下。

不會吧?這個香港帥哥對她有興趣?

她不敢相信,可當眼角餘光於不意之間瞥到燕喬書皺眉凝望她的神情後,一陣類似興奮的感覺驀地攫住她。

她試著對James眨眨眼,並期盼這個動作看起來像是拋媚眼,「真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不回你信的。」

「沒關系,就罰你請我吃一頓飯以示賠罪吧。」James笑得開心,「不,事實上請客的人應該是我,美女陪我共進晚餐是我的榮幸。」

美女?她?

有一瞬間江若悠有股沖動想沖到鏡子前端詳自己全身上下,找出究竟哪一處有資格被評斷為美女,可她只是輕輕地、沙啞地一笑。

這樣的笑聲仿佛激怒了燕喬書,只見他緊緊擰著兩道濃密的劍眉,充滿威脅意味地逼臨她,「走吧,若悠,時間到了。」

她心跳一亂,「不公平,喬書,我還沒真正開始……」

「你已經輸了!」他毫不容情地宣布。

「可是……」她還想分辯,可James尖銳的嗓音截斷了她。

「這位先生是誰?」狐疑的眸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梭巡,隱隱帶著妒意。

「他是我的朋友,JameS……」

「非常好的朋友。」燕喬書接口,「交情不凡。」他刻意強調,湛眸睥睨著James,蘊著挑戰的意味。

江若悠覺得想笑,如果不是她太了解喬書,她會以為他正在保護某種專屬於他的寶貝。

但他其實只是有意破壞她釣男人而已,因為他顯然不想讓她有任何機會打破鴨蛋紀錄。

哦,這可惡的男人!

☆☆☆

「你輸了!」他一字一句,不慌不忙地宣布,眸中閃著惡作劇般的輝芒。「我知道。」她狠狠瞪他一眼。

「你必須當我的佣人。」

「我明白。」她甜膩著嗓音。

「整整一星期。」

「沒問題。」她故作輕快。

「我說什麼你就得做什麼,不得有異議。」

「可以。」她暗暗咬牙。

「合理的要求是訓練,不合理的要求是磨練。」

「你到底想怎樣?」江若悠終於忍不住了,拉高了忿忿不平的嗓音,「你當自己在新兵訓練啊?這是我家,不是軍隊,也不是警局,我更不是你的部下!」「我知道。」燕喬書閑閑應道,以更為閑散的姿態啜飲一口剛剛煮好的Espresso,「你是我的佣人。」

「還不是。」她冷冷回道,一面走向客廳,「明天才是。」

她在沙發上落坐,調整到一個最舒適的姿勢後,拿起桌上的電視遙控器,按下電源鈕。

「有什麼節目?」他跟著在她身旁坐下。

「TheWestWing.」

「什麼?」他不解。

「一部美國影集。」她轉頭瞪他一眼,當影集片頭悅耳的配樂響起時,連忙又調回視線,「別吵,我現在沒空跟你說話。」

燕喬書愕然……望著她專注地盯著電視螢幕、完全不想搭理他的神情,又是好笑,又不禁有些受傷。

他跟著她將眸光調向螢幕,在連續看了十幾分鐘快節奏的緊湊劇情後,終於逮著廣告的空檔發表評論。

「很不錯的一部影集嘛。」

「那當然羅。」江若悠轉回頭看他,唇畔勾著得意的笑弧。

「怎麼?這回你又迷上誰了?」他太了解她了,就算再怎麼張力十足的電影或影集,要是沒有一個她特別迷戀的男主角,她是不會用這種恍若朝聖的態度去欣賞的。

「你看不出來嗎?」

「我覺得都差不多啊。」他聳聳肩,「每一個演員都不錯,那些男性幕僚雖說長得不錯,可也沒有誰特別帥。」

「誰說沒有?」黛眉緊緊一擰,「Josh啊!」

哦,那個跟他用同一個英文名字的家伙。

一個朦朦朧朧的形象跳入燕喬書腦海,可無論他怎麼凝神,就是無法令它更加清晰。

他決定那不是一個特別了不起的人物。

「我看也沒什麼……」

「誰說沒什麼?你敢說我的副幕僚長沒什麼!」明眸噴出烈焰,她看起來仿佛深受侮辱,一副想殺了他的模樣,「他那麼英俊、迷人、幽默、富同情心、有責任感,你不覺得他看人的眼神很性感嗎?」

「不覺得,我只知道這家伙很愛諷刺。」

「可諷刺得很巧妙,也不傷人。」她反駁,「那正是他獨特的幽默啊……還有,他笑起來的模樣,好可愛、好無辜,還有一對……」未完的語音如最輕柔的風,轉瞬消逸。

「還有一對什麼?」他揚眉。

「還有……」她說不出話來了,感覺不僅呼吸梗在喉頭,就連心髒似乎也暫時停止了跳動。

Josh還有一對可愛的酒窩,就像……就像他一樣!

江若悠驚恐地睜大眼,這一刻忽然發現這陣子總令她念念不忘的Josh居然跟眼前這個男人有幾分相似之處。

他們都善於諷刺,而且笑起來的感覺同樣帶著小男孩般的淡淡羞澀。

他們……天!他們連名字都一樣,喬書的英文名字正巧也是Josh.「你怎麼可以……」她屏著氣息,發現自己心跳奔騰難抑,「怎麼可以也叫Josh?」

「嘿,別說得一副好像我盜用那家伙名字似的,你要搞清楚,若悠,我可是從高中起就用這個英文名字了。」

是啊,他是從高中起就用這個英文名字了,她怎麼會忘了呢?

哦,她的Josh……

「若悠?若悠?你想什麼?這麼入神?」

是啊,她在胡思亂想些什麼?

江若悠驀地凜神,感覺雙頰奇異的滾燙,她眨眨眼,隨口扯個話題,「你姊姊最近怎麼樣了?」

「我姊姊?」燕喬書一怔,沒料到她突然一百八十度轉變話題,「什麼怎麼樣?」

「你不是寫信告訴我說她今年年初決定搬到北京跟你姊夫一起住嗎?」

「是啊。」

「她過得還好吧?」

「放心吧,姊姊跟姊夫感情好得很,怎麼會過不好?」燕喬書微笑,「在北京肯定也是夫唱婦隨羅。就算有什麼不適應的地方,姊夫也會好好照顧她的。」那倒是。江若悠點頭同意,記得前陣子她還在一本婦女雜志上看到記者對燕霜凝的專訪,據說她跟陸蒼麒在商界可是有名的模範夫妻。

「看樣子她的婚姻應該很幸福。」

「是啊。」

「那你呢?」她突如其來地問。

「我?」

「看到你姊姊如此美滿的婚姻,難道不會讓你興起起而效之的念頭嗎?畢竟你也年近而立之年,至少該交個女朋友吧。」

「嘿,若悠,你該不會在為我的終身大事擔心吧?」他夸張地揚高語調,嘴角餃著半嘲弄的笑意,「先為你自己擔憂吧,是誰今天下午連一個男人也釣不到的?」

「誰說我一個男人也釣不到?」她不服氣地嘟嘴,「明明有一個帥哥主動跟我搭訕,是你不懷好意搞破壞。」

「好吧,就算我當時沒有及時出現殺風景好了,難不成你會決定跟那家伙交往?」

「不會。」她嗤之以鼻,「他跟Josh比差多了!」

話語才剛剛沖出口,江若悠立刻想咬掉自己的舌頭。

此Josh非彼Josh,可千萬不要誤會啊。她微微尷尬,心跳狂野,可燕喬書仿佛完全沒听出異樣,只是長聲嘆息。

「拜托你醒醒吧,若悠,你還要這樣迷戀偶像多久?回到現實中看看真實世界里的男人吧。」

「什麼意思?」

「我說,你別這麼老迷那些螢幕上的偶像。」他搖頭,「難怪到現在都交不到男朋友。」

「彼此彼此。」她冷哼,「怎麼不說你自己不交女朋友?」

「我是沒時間。事業為重。」

「我現在也不想交。」她振振有辭地說著違心之論。

「你都二十八歲了,小姐。」

「那又怎樣?」

「再不積極點恐怕嫁不出去了。」

「我的終身大事不勞您為我費心。」

「我只是不希望一個好端端的女人嫁不出去,你條件又不是太差,只是不像個女人而已。」他打量她,「瞧,眼楮是眼楮,鼻子是鼻子,嘴唇也夠紅潤……對了,要再把這副黑框老處女眼鏡拿掉的話,說不定能騙到幾個男人。」這番話說來似褒似貶,非褒非貶,听得江若悠心中相當不是滋味。

「謝謝你的關心,哥兒們。」說著,她故意推了推黑框眼鏡。

「不客氣。」

「哎,你既然這麼有義氣,不妨好人做到底如何?如果我到了三十歲還嫁不出去,你乾脆大發慈悲娶我算了。」她語帶譏刺,明擺著為難他。

他卻回答得明快,「沒問題。」

她一嗆,不敢實信地瞪他,「你開玩笑,燕喬書!」

「別誤會。」他似乎也有些尷尬,「是你要我發揮騎士精神的。」

她不知該說些什麼,他略帶尷尬的模樣教她也不自在了起來,心跳加速、呼吸凌亂,腦子糾結成一團理不清的毛線,「呃,我們繼續看電視吧。」她喃喃地建議。

「好主意。」他迅速點頭,跟著她將眸光調向電視螢幕。

兩個本來在沙發上懶懶並肩的身軀倏地正襟危坐,僵直成最凜然的姿勢,而四束眸光皆是直直射向前方,不敢冒險偏離。

瑩然柔美的月輝透過透明落地窗,靜靜灑落室內,圈住兩張微微蒼白且淡淡慌亂的容顏。

長夜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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