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場大廳,出現-對男女的身影。
其實在機場,男男女女交錯來去是平常不過的事,可不知怎的,這對男女就是特別引人注目。也許是一身香奈兒皇家黃套裝的女人長相太過艷美,眸中氤氳的神韻太過嫵媚,也許是她身旁的男人一張戴著墨鏡的臉龐太過性格,緊抿的方唇太過桀驁不馴。
也許,惹人注目的不是他們兩個本人,而是圍繞在他倆身邊,一路跟著小跑步的記者們。
鎂光燈不停地閃,記者清亮的嗓音此起彼落,可這對男女卻置若罔聞,依舊踏著漠然的步履前進。
終于,兩人上了一輛純白的凱迪拉克,狠狠甩開身後苦苦追逐的記者。
男人摘下墨鏡,俊朗的眸中燃著灼亮火焰。
女人偏頭望他,紅唇勾起若有深意的媚笑,「沒想到吧?再度回到台灣竟然受到如此歡迎。」
「是沒想到。想當初我離開台灣,不過是剛剛在畫界闖出名聲的窮小子。」
「而今,卻已是載譽歸國的名畫家了。」女人輕輕一笑,「這回來台灣開畫展,媒體可真是給足了面子,特別贊揚你是當代的天才華裔畫家,說連法國人都對你的畫風靡不已呢。」
男人沒說什麼,只是冷冷一撇嘴角。
「怎麼?你不會到了現在還懷疑自己在畫界的價值吧?」「我從來不懷疑自己的天分。」他冷冷接口,「我只是懷疑一般人真的看得出來嗎?」
「好狂妄的語氣啊。陳君庭。」女人凝望她,淡淡嘲弄的語聲蘊著笑意。
「是你教會我狂妄的。」他回望她,微微一笑。
她沒說話,靜靜看了他好-會兒,然後偏過頭,緩緩點起一根煙,「這次回台灣,第一件事想做什麼?」
「……我想先去看看她們。」
「嗯。」她點點頭,直視前方,仿佛若無其事地應道,可夾著細煙的手指卻微微一顫。
「媽媽,听說鴻叔叔向你求婚?」陳楓盈仰起頭,木質湯匙淘氣地指向坐在她身畔的女人,恬著冰淇淋的唇抿著意有所指的甜笑。
面對女兒突如其來的詢問,方紫筠心跳一停,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她咬住下唇,感覺兩道熱氣沖上臉頰。
「媽媽,怎麼樣?你答不答應呢?」
「我--」她哽著呼吸,「我不知道。」
「怎麼不知道呢?鴻叔叔那麼好……難道媽媽不喜歡他嗎?」
「我……不是不喜歡他,我只是--」迷蒙的眸光一轉,落定公園前方修整得漂亮的杜鵑花壇。她不是不喜歡他,只是--她不能嫁給他,不能就這樣無條件地接受他的照顧。
他或許是愛著她,或許願意一輩子照顧楓盈,照顧她,但--感情是相對的啊,她不能永遠接受,卻從不給予。
問題是--她不知道自己能給他些什麼?他如此獨立,又如此堅強,一向都是他照顧著她,一向都是她依賴著他……她能給他些什麼呢?他又需要她給些什麼?
不--方紫筠對自己搖頭,心髒緊緊絞結。
她什麼也不能給,他什麼也不需要她給……
哦,天,不能這樣的,這樣的結合只會是個錯誤,重蹈她與陳君庭那樁婚姻的錯誤--不能這樣的……
她迷蒙地想,眉宇糾結著深深的痛苦,神思恍惚,幾乎沒听見陳楓盈在她耳畔不停的輕喊。
「媽媽,你怎麼了?你想什麼呢?你到底答不答應嘛?我覺得鴻叔叔很好,你就答應嫁給他嘛,媽媽,等鴻叔叔從美國回來你們就結婚好不好?媽媽……」忽地,清脆的嗓音一停,半晌,才澀澀地吐逸,「爸爸!是你--」
爸爸!
方紫筠迷惘的神智驀地一醒,揚起頭。
高大的男人身影落人她眼底,她不禁屏息,無法呼吸。
是--君庭?他回來了?
說不清忽然襲上心頭的是什麼樣的復雜滋味,她站起身,深深望向他多年不見的臉龐。
他--似乎成熟了些,眼角唇畔雋刻著淡淡風霜,可一雙眸還是蘊著烈性的神采。
他也望著她,神情帶著某種難以言喻的況味。
「君庭,你回來了。」她喃喃地,跟著吐了一口長長的氣。
「我回來開畫展。」
「是嗎?恭喜你了。」
「……該恭喜的似乎是你。」他頓了頓,「你要跟陸蒼鴻結婚了?」
「我……不,我還沒決定--」
「還沒決定?」他輕輕挑眉,深深凝視她,「是因為我嗎?」
「是因為他吧?」
電話線另一端,傳宋陸蒼鴻微微壓抑的語音,帶沉重,一點落寞,听得方紫筠心髒一緊。
「楓盈打電話告訴我,說陳君庭回台灣了,好像是回去開畫展的吧。」
「……嗯。」方紫筠輕輕應了一聲。
「听說他現在是有名的畫家,在台灣開畫展很受到矚目。」
「嗯。」她又再度輕應。
電話那頭沉默數秒。
「……他是不是要求跟你復合呢?」
復合?
方紫筠微微震驚,「不,你誤會了,蒼鴻,」她急急解釋,
「君庭只是來看看我們母女,沒什麼意思……」
「可是楓盈說他問她想不想爸爸跟媽媽再在一起。」他靜靜地截斷她。
她一愣,「他這麼問盈兒?」
「不錯。」
「那--盈兒怎麼回答?」
「重點不是她怎麼想,而是你。紫筠,」陸蒼鴻幽幽淡淡地喚她,「你怎麼想?」
「我?」她怔然,說不出話來。
「告訴我,紫筠。」「我--」她猶豫著,心跳狂亂,卻是一句話也答不出他深吸一口氣,「我想我明白了。」
「你--明白什麼?」他蒼涼認命的語調听得她心慌意亂,「你明白什麼了?蒼鴻,你……什麼時候回台灣?」
他沉默不語。
她心更亂了,「蒼鴻,你什麼時候回來?你是不是還得再去非洲?」
「不,不必了,那個研究計劃已經結束了。」他平靜地,語氣是有意保持的淡漠,「不過美國這邊可能還有別的工作派給我,所以我暫時……」
她打斷他,嗓音急促,「你還決定留在CDC!可是你上回不是說過台灣這邊的中研院也給了你OFFER嗎?你不是說考慮回來?」「嗯,我要再考慮一下,也許不回去比較好--」
直到電話斷了線許久,方紫筠仍然怔怔地瞪著話筒。他決定不回台灣了嗎?他不會再回來了嗎?
她--不會再見到他了嗎?
狂野的念頭如落雷,重重擊向她胸膛,她只覺喉頭一緊,無法呼吸。
他無法呼吸。
不,應該說他還在呼吸嗎?他真的--呼吸著嗎?
陸蒼鴻想,暗幽的眸子直直瞪著話筒。
在決絕地掛了她的電話後,他明白,自己親手拉上了他與她之間的門。
從今以後,不只兩人的身軀會相隔遙遠,兩人的心,也將逐漸、逐漸地遠離彼此……
是他親手斬斷了她與他之間的聯系的,他要--斷了多年來對她的依戀,對她的痴心妄想。
她不是屬于他的,她是陳君庭的,一直就是……
天!他真後悔,為什麼當年要涉入她與陳君庭之間?為什麼要多事管她的事?為什麼在管了之後便放不下走不開了?
他真--真的嫉妒陳君庭,為什麼明明兩人跟她同一個時候認識,一同走過青澀的青春,她卻比較愛他呢?
不錯,紫筠也待他好,甚至可以說也喜歡他,可她愛的人--為什麼偏偏是陳君庭呢?
而他,為什麼要為此感到深深的嫉妒呢?
他為什麼要嫉妒?為什麼感覺郁悶?他不是對自己許諾過可以一輩子以一個知己朋友的身邊守在她身邊,毫不奢求嗎?
他不是曾這樣對自己說過嗎?
既然無所求,他為什麼要嫉妒,為什麼如此小心眼呢?
他--他終究無法毫無所求啊,他終究還是壓抑不了渴望,還是渴望著爭取她!
他還是希望她能愛他,能回應他的愛--他不是聖人啊,怎能甘心看著自己心愛的女人重回一個曾對她負心的男人懷抱?
他不甘心啊!他不甘心,可他又希望紫筠幸福。如果她的幸福是與陳君庭在一起,那他--願意斷了與她的聯系。
就斷了吧,讓她自由去尋回自己的幸福。
就斷了吧,他實在無法忍受再度親眼看著她與另男人步入婚姻,寧願躲得遠遠地。
就斷了吧,一了百了。
可,他真斷得了嗎?
他斷不了的。
張凱琪想,一面劃開火柴,優雅地點燃一根煙。
她垂落眼簾,深深吸著,輕輕吐著,被白色煙霧繚繞的麗顏迷離而朦朧,叫人無法認清她臉上的神情。
在巴黎的那幾年,他從來沒有斷過對方紫筠的思念,此刻回到台灣,與前妻重逢,該準備上演一幕破鏡重圓的感人戲碼吧?
他現在功成名就,供得起方紫筠優裕的生活,他在她面前不需再自卑了,也不必覺得自己沒用--他成功了!現在的他,完全有能力細細呵護好他心目中的珍寶。
而她,陪他奮斗了四年,浪費了四年青春在他身上,究竟又能算是個什麼呢?
只是個他發泄寂寞與的情婦吧。
想著,她微微一扯唇角,拉開自嘲的弧度。可心底,卻是濃濃苦澀的,滋味難受得叫她幾乎透不過氣。
她閉眸,晶著內心磨人的苦澀,品著香煙輕淡的薄荷味,迷離的、恍忽的。
直到兩根手指劫去了她夾在指間的煙。
她倏地層眸,「君……君庭?」她喚著,嗓音差點梗在喉頭。
凝向她的黑眸亮著暖暖火光,「以後少怞點吧,這玩意兒怞多了對身體不好。」
「你--你怎麼來了?」
他揚揚眉,「怎麼?我不該來嗎?」
「可是我以為……我以為你不會想回巴黎了。」
「為什麼不回去?」
「你要回去?」她簡直不敢相信,「那方紫筠呢?」
「她去美國了。」
「去美國?」張凱琪愕然,「她去美國做什麼?」
「去追陸蒼鴻吧。」「追陸蒼鴻?」她一愣,接收到他眸中一閃而逝的亮光,驀地了悟,「是你要她去的?」
他沒回答,只是微微一笑。
朦朧的霧氣在張凱琪眸中凝聚,「君庭,你--為什麼」我不希望被她照顧,而你又需要我的照顧。「他淡淡地,狀若不經心地解釋。
她凝眉,「我才……我才不需要你的照顧--」
「是嗎?」他低低地笑,伸手揩去她睫毛上的淚,」算了吧,凱琪,別在我面前逞強。」
「我沒有逞強。」秀眉皺得更緊,「你現在好不容易有能力讓她們母女過好日子,為什麼要拱手把她們讓給陸蒼鴻呢?」
「怎麼?難道你希望我跟方紫破鏡重圓?」他問,眸中閃著光,像是嘲謔。
她心一跳,卻只是強迫自己維持面無表情,「難道你不希望?」
他凝望她,許久,「如果我真的不希望呢?」
「……我不相信。」
他搖搖頭,伸出手臂扣住她玉腕,「走吧。」
「可是君庭……」
「走吧,好面子的女人,你就是一張嘴叫人生氣。」他粗魯地,像是責備,可其間潛蘊的溫柔卻令人心動。
張凱琪深吸一口氣,沒再說話,靜靜隨著他走向機場的出境電梯。
亞特蘭大(ATLANTA),CDC總部。
到了下班時間,同事們都陸續走了,陸蒼鴻落寞地坐在窗邊一隅,他想楓盈,想紫筠……
他猛地一甩頭,忘了她吧,不再牽掛,不再傷感,不再讓他左右自己的喜怒哀樂,他會,他一定會!
他神思一時迷蒙不知所以,直到一絲顫抖的嗓音忽地拂過他的耳畔。
「蒼鴻……」
一時間,他呆了,不敢回頭!也不敢說話,生怕這是思念至極的錯覺。
「蒼鴻,我來了……」紫筠把一摞系著紫色絲線的信箋輕輕遞給他。
「蒼鴻,答應我看一看它們--」
「求求你。」
蒼鴻機械地接過信箋,終于相信這並不是夢,「紫筠,你怎麼來的,現在在哪里?楓盈呢?」
她沒有解釋,只是慌忙轉身,「我……我走了。」
倉促的倩影如彩蝶,翩然飛去,瞬間淡出陸蒼鴻的視線。他怔怔地望著,痴了。
蒼鴻,看著你上飛機,我心頭有太多的痛苦與不舍。看著你遠離我,飛向遙遠的他方--我永遠也無法企及的遠方--我將再也看不到你,踫不到你,再也無法在心情低落時打個電話給你,理直氣壯地要求你的安慰--
我覺得恐慌。
其實,當我透過玻璃門,看著你的身影往出境閘門走,看著你的背影逐漸淡去,我便有一股沖動想喚回你,我想要你別走,留下來。
我知道,只要我一開口,你肯為我留在台灣的。
可我不能喊,我不能這麼要求你--我有什麼資格呢?我是別人的妻子,別人的母親,而你--你是從我青春年少便一直存在我心中的夢想,我的渴望,我的敬仰,我的……
你只該是我最知己的好友啊。
我能要求一個知己好友永遠陪伴著我嗎?要求他犧牲自己的熱情、自己的理想,只為了這麼一個軟弱的我留下來?
我不能的。
我要看著你走,要勇敢目送你的背影離開,要讓你毫無牽掛地走,離開我,離開我的世界。
我必須適應沒有你的日子,即使我的心,在你甫離開的這一刻便開始空落。
我要堅強--我會堅強,蒼鴻,所以別擔心我,別為我牽掛。
可容許我--當周期性的空虛與孤寂忽然折磨我時,請容許我有片刻的軟弱。
請容許我寫信給你,容許我對你撒嬌,向你求慰。
我知道你會的。
蒼鴻,前幾天君庭提議我們離婚。
他說,我其實不應該嫁給他,當初不應該決定生下盈兒,不應該犧牲學業與家庭毅然決然嫁給他。
他說,感覺犧牲與痛苦的人不只我,他也覺得痛苦。
我不懂君庭,不懂他的心思,不懂我們的婚姻,不懂我當初的選擇是對是錯,甚至--不懂我自己。
我一直以為當初的選擇是正確的,我生下了這麼一個聰明可愛的女兒,她會是我永遠的寶貝,縱然我為了她,犧牲了幾年青春。
我以為……我以為君庭愛我,他需要我--
可現在我發現我似乎錯了,他雖然愛我,雖然需要我,可他也怨我恨我,因為我與盈兒絆住了他,絆住了他追求夢想的腳步。
蒼鴻,我曾經那麼篤定,以為自己的決定不會有錯,以為自己這些年來沒有後悔。
可我現在--不確定了……
蒼鴻?你現在在哪兒?過得可好?在天氣寒涼的夜里是否記得為自己多添件衣服?
前幾天接到你的電話,知道你加入了一項研究計劃,馬上就要飛到非洲了。你問我過得可好?有沒什麼事需要幫忙?我告訴你,我過得很好,一切順心。
還記得嗎?那天,也是你的生日,我在你家作完客後,失魂落魄地離開,卻不知不覺地走到君庭的家,而他,正為了畫作落選而飲酒澆愁。
之後發生了什麼,我想我不必多說了,你該猜得到。
我想說的是,那一夜,我的心情為何會如此震蕩。
因為你的哥哥清清楚楚地告訴我,我配不上你,而我大受打擊。
他說,你值得一個更出色、更不凡的女孩子來匹配。
蒼鴻,我那時候其實還不明白,我以為自己的受傷、自己的委屈是因為自己遭受了侮辱。因為我被人瞧不起,所以心情郁悶。
可我現在明白了,當時的我其實害怕的是你有一天你也會瞧不起我,害怕的是也許我真的配不上你。
你家世好,頭腦聰明,才華洋溢,又獨立堅強,像泰山崩于前,也能不動聲色。
而我呢?出身平凡,長相不漂亮,性格又有些畏縮--這樣毫不出色的我,也許能作你朋友,但若站在你身旁,大概不會有人認為我們是一對瑤台璧人、郎才女貌吧。
我確實配不上你。
可若單單只作朋友,又何必在乎相配不相配呢?而我如此在意,正說明了我對你的情意不僅僅止于知己好友。
我現在,終于逐漸明白了--
如果你現在問我,我後不後悔嫁給君庭?
我想我會說,如果時光可以倒回,我依然會做同樣的抉擇。
這已不是後悔兩個字可以定義的抉擇,而是在那個時候,在那樣的情況下,我對自己負責而做出的選擇。
我對自己負責,而君庭,當然也得擔起他的責任。
也許這段姻緣的確是錯誤的,但,我並不後悔。
可那並不表示我是愛他的--不,應該說我並不以一個女人的身分愛他。
對于君庭,我確實是有愛的,我喜歡他、心疼他,想撫平他的創傷,想好好地關照他。
是的,我確實愛他,但我對你……我對你的情感,正如你對我的意義,復雜得難以形容。
我只知道你能令我開心,一個溫暖的微笑便能令我心情飛揚,你也能令我難過,當我想見你卻不得見的時候。你令我依賴,因為知道你願意替我分擔所有煩惱,你也令我牽掛,日日夜夜都惦念著你。你令我敬仰,盼望自己能和你一樣獨立堅強,你也令我自慚,明白自己平凡軟弱得配不上你。你令我驚喜,當你俊挺的身影突然映入我眼底時,你也令我落淚,當那一天你決絕地掛我電話時。你令我不舍,令我傷感,令我嫉妒,令我心慌--百般情緒、千種滋味都是你賦予給我,都因你而嘗遍。
蒼鴻,我--
愛你。
我是愛你的,以一個女人的身分。
天知道我愛你多久了,也許從你我十四歲那年,成為同班同學那一刻起,我的心便逐漸牽系于你身上了。
蒼鴻,我愛你,愛你,愛你,愛你--
我愛你,卻不敢答應你的求婚。
因為我也許能做你的朋友、情人、妻子,甚至姐妹,卻,做不成你的母親。
我總是讓你照顧我,總是依賴著你,但卻不知道自己能回報你些什麼,能給予你些什麼。
愛情,應該是對等的,有取,就該有給。
GIVEANDTAKE。
蒼鴻,君庭回台灣後,我們長談許多回,也許因為長談,讓盈兒誤會我們有意復合,也因此傳遞給你錯誤的訊息。
但其實不是的,君庭回來,並不是想與我復合,他只是來確認一下,確認我們母女是否過得好,同時,解開我們之間因為那樁錯誤婚姻造成的心結。
他說他還愛我,但,已不是從前那般狂熱的愛了,他現在愛我,更像愛一個親姐妹……
蒼鴻,你已經守護了我十二年。
而我,能夠只因為自己對你的依戀,便自私地答應你的求婚,再浪費你另一個十二年嗎?
我實在不能,不願,也不敢啊--
壓抑而痛苦的囈語透過淚痕斑斑的信紙直逼而來,狠狠牽扯陸蒼鴻一顆心。
天,紫筠,紫筠……
她哭了吧?在寫這最後一封信,以及之前一百封信的時候,她是不是每一回都悄悄哭了?
他凝思著,忍不住要幻想她縴弱的身子是如何伏案桌前,如何一字一淚地寫下這些信,又如何強迫自己收回這些傷感,振作起來--
天啊!一陣酸澀驀地沖上陸蒼鴻眼眸,他垂落眼簾,極力調勻破碎的呼吸。
他可憐的紫筠,令人心疼又心折的紫筠啊……
她原來曾經哭泣著、傷心著、難過著,卻總是強忍著不讓他知道,不讓他為她擔憂。
她曾經有那麼多次機會--這一百封信,只要她肯寄出其中任何一封,他肯定會為她回台灣,肯定立刻放下一切回去陪伴她。
她有這麼多機會,可卻--從不曾真正寄出任何一封。
她竟然還懷疑自己能給他什麼?
她能給他的,太多太多了,她以為是誰教他學會不遠離人群、不逃避現實、不害怕對人付出感情?
她以為是誰讓他心安,讓他平靜,在面對人生每一道關卡時都能從容不迫?
她以為一個男人在追求自己的理想時,背後不需要有個女人支持鼓勵他?以為這些年來他一個人在非洲闖蕩,憑藉著的是誰給予他的勇氣與信心?
是她啊,全是因為她!
「這個傻女人,簡直傻透了……」他喃喃自語,迷蒙的眼眸在雙手重新將一疊信箋束緊後,驀然綻出燦亮星芒。
看來,他若不親自去點醒她,她是鑽不出這樣的牛角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