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漸漸適應了在喬家的生活。
跟她來到加拿大前的生活比較起來,在喬家的生活簡直可以說是慵懶優閑的,她必須做的不過是帶著喬醒塵讀書玩耍,一起听听音樂、看看星星,在喬星宇不在家的時候負起照護他的責任而已。
哦,不,不只是這樣,當然她還必須做點別的什麼,比方說在喬星宇不在家,女佣ELISA也出外購物、而醒塵在自己房里睡午覺時,乘機搜索這屋里的一切,試圖尋出一些有關喬星宇私生活的蛛絲馬跡,試圖找出一些「證據」……
雖然這樣的機會不多,但劉曼笛一向心思細膩,身手也夠矯捷,她自認早已趁這些短暫零碎的時間搜遍了全屋上下,不曾放過任何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但卻毫無所獲。
她完全找不到上級交代她搜尋的東西,完全找不到那所謂的「證據」。
是她還搜得不夠仔細,還是喬星宇真把那些藏得太隱密了?
或許兩者都不是,根本他們就是找錯對象了……劉曼笛想著,驀地一凜。她是怎麼了?心思竟在不知不覺間就往「敵方」靠攏,不但沒有任何加速搜查的意念,反而懷疑上級下錯指令?
她想起來到喬家的第一個晚上,明明有機會先行搜查一下屋子的,卻不知怎地忽然改變主意,走向廚房。
她有預感在外頭奔波一天的他需要好好地吃一頓,這樣的意念佔滿她腦海,教她不覺做出了違背常理的舉動……
不,不是違背常理,是她有先見之明,也許她就是預料到時間太晚,喬星宇隨時可能回家,不是嗎?那晚喬星宇確實是在她剛進廚房不久便到家的。是這樣吧。
劉曼笛想,明知這樣的藉口薄弱,卻也不許自己再進一步深思,明眸一揚,回到喬醒塵身上。
小男孩正端坐在一架溫暖的棕色鋼琴前,兩只修長好看的手在琴鍵上優雅地飛揚。
這又是他另一個令她驚奇的地方,他會彈琴!而且,還彈得挺不錯的。
她微笑著,听著這首據醒塵說,是一位當代鋼琴家ChuckBrown親自做的曲子,流暢的旋律,在澄透明淨的琴音詮釋下格外動听,偶爾幾個重拍切分音,更流露出幾許異樣的情感。
是任性的孩子氣嗎?她不敢確定,只覺得醒塵在彈這首曲子時,似乎流露出某些平時不輕易流露的情感。╴一曲奏罷,劉曼笛忍不住問他︰「這首曲子叫什麼名字?」
喬醒塵沒立刻回答,轉頭看了她一眼,接著,視線重新落定琴話,「TearsfortheChilder。」
「TearsfortheChildren——」劉曼笛咀嚼著曲名,不覺怔了,深深凝睇男孩清秀優雅的側面,良久良久。
「醒塵,你不高興嗎?」她問,嗓音低微。
小男孩的眉毛輕輕皺了起來,「我為什麼要不高興?」
「因為你爸爸最近很少陪你,他好像愈來愈忙了。」
「我不會因為那個不高興。」他清朗地回應,濃密的眼楮卻低掩。
「那你是……不滿意老師-?」
她半開玩笑,可喬醒塵卻反應激烈,他迅速轉過頭來,小臉竟還微微漲紅,「不是這樣!老師。你知道不是……
「好好,不是。」劉曼笛迅速接口,投降似地擺著對手,「老師跟你開玩笑的。」她說,嘴角餃著燦燦笑意。
可凝望著她的男孩並沒有笑,秀眉、明眸,逐漸籠上淡淡沉郁。
她唇角一斂,「怎麼了?」
「沒什麼。」他搖頭,迅速的回應讓人心髒一揪。
鬼才相信他沒事!
劉曼笛起身,翩然走向他,玉手搭上他縴細的肩,明眸低垂,緊緊凝睇他,「告訴老師,好不好?」
他沉默地回望她,良久才輕輕開口,「我覺得我的世界好小。」
他的世界好小?
她一愣,沒料到滿面憂郁的小男孩出口的竟會是這樣一句話。
「什麼意思?」
她忍不住追問,他卻沒再回答了,倔強地抿緊薄薄的唇。
但只一會兒,劉曼笛便恍然大悟,她眸光流轉,梭巡著四周優雅溫馨的擺設。沒錯,這房子是很舒適、很溫暖,可再怎麼溫暖舒適,一個人整天被關在里頭也會不開心的!
醒塵再怎麼早熟,也不過是個七歲的小男孩,這般年紀的男孩渴望的不是屋里,而是窗外那方廣闊開朗的世界!
他渴望的不是在屋里一個人讀書,而是出門去,騎腳踏車、打球,和同年齡的小朋友一起玩游戲。
他從不曾有過朋友吧?從小便是這麼留在屋里,他肯定不曾享受過與同年齡小孩一同玩耍的樂趣。
他已經七歲了,早該是上學的年紀,可卻因為天生縴疫病弱的身軀,他不被允許上學,不被允許從事運動,甚至不被允許出門游玩。
喬星宇不許他自由離開這間屋子,雖說是出于一個父親的關懷與保護心理,可對小男孩來說,也是一種掐緊頸項的束縛啊。
就算他兒子再怎麼病弱,也不該整天將他關在屋里,不讓他出外自由呼吸新鮮的空氣!
一思及此,劉曼笛再也忍不住了,這些日子一直盤桓在心底的沖動終于真正冒出了頭,讓她不顧一切地沖口而出,「醒塵,我們出去!」
「什麼?」小男孩驚訝不已。
「你不是一直想見識科學中心?想逛格蘭佛島?想去卡皮拉諾吊橋公園?」她微笑,星眸點亮璀璨光芒,「我帶你去!」
「可是爸爸……」
「別擔心,我們悄悄地去,不讓他知道就好了啊。」
「可是ELISA……」
「放心,老師來負責說服她,不會讓她泄漏我們的秘密的。」——
劉曼笛說到做到,真的帶喬醒塵到處玩。
在一個星期三,她帶他到溫哥華市郊的科學中心,在外觀像巨大金屬球體的中心里參觀了幾乎一整天,他們去逛特別展覽區,去看了立體電影以及3D雷射劇場表演,吃了麥當勞漢堡,然後又在地心引力區玩了將近兩個小時,最後趕在下午六點以前匆匆回到維多利亞。
又一個禮拜六,她帶他到格蘭佛島(GranvilleIsland),牽著他逛遍了島上各式各樣的市場,她在工藝美術市場為自己買了一條漂亮的絲巾,也為喬醒塵買了幾個可愛木雕玩偶,然後兩人在公眾市場買了咖啡、點心,一面吃午餐一面看海,餐後,則在水上公園里玩得不亦樂乎。
而在一個喬星宇出差到美國東岸的周末,劉曼笛也實現了帶喬醒塵到卡皮拉諾吊橋公園的承諾,牽著他一步一步走過懸在卡皮拉諾河谷上,全長四百五十英尺的吊橋,到達彼岸的森林區享受清新的森林浴。
她本來想安排兩天一夜的行程,順便帶喬醒塵攀爬附近的葛勞士山,但考慮到喬星宇應該會在晚上打電話回家,以及喬醒塵虛弱的體質,還是決定將兩個行程分兩次完成。
于是這一天,趁著喬星宇要參加天文物理研究中心舉辦的年會,會比較晚回家,她一早便悄悄帶喬醒塵出門,開了喬家另一輛白色福特轎車,過海來到溫哥華,直驅北方的葛勞士山。
十點半,劉曼苗已將白色轎車停妥手葛勞士山公園停車場,買了兩張空中纜車的車票。
她仰首,眯眼望向依著山谷懸在空中的藍色纜車,看著它不停住高處攀爬,心跳不覺有些加速。
一旦坐上纜車,他們要去的將是高度三千七百英尺的高山公園,高山空氣肯定比平地稀薄些,醒塵負荷得了嗎?
「我要上去,老師。」喬醒塵仿佛看穿了她的猶豫,清脆的嗓音揚起,「我們都已經來到這兒了。」
她垂下頭,「醒塵……」
「放心吧,老師,只是坐纜車啊,又不是什度劇烈運動。」小男孩微笑,「何況老師不覺得我最近從事這些戶外活動,面色反而比較紅潤嗎?」這倒是真的,以她從前的護理背景,她確實認為小男孩的體力在增進當中,適度的戶外活動對他而言還是有幫助的。
想著,她終于點了點頭,「好吧,醒塵,我們上去。可是你要答應老師,一旦不舒服要馬上告訴我哦。」
「沒問題。」——
「什麼?你說他們上了葛勞士山?」尖銳的嗓音朝電話筒激烈地喊著,連喬星宇本人都不相信那是自己的聲音。
他是太激動了,因為臨時打電話回家獲知的驚人消息。
他沒想到一時興起打電話回家要劉曼笛帶醒塵來參加中心的年會,得到的竟是Elisa囁嚅猶豫的回答。
「他們什麼時候去的?」
「今天……今天一早。
一早就出門了?喬星宇听著,面容一沉。根本是計劃好的啊,他前腳走,他們後腳便跟著出門。
「你老實告訴我,Elisa,他們是不是常常這樣趁我不在的時候出門?」
「這個,喬先生……」透過話筒傳來的語音有掩不住的驚慌。
「告訴我實話!」他命令道,幾乎是對著話筒低吼。
他不記得自己什麼時候曾經用低吼的語調對一個女佣說話,也許也不曾這麼對待任何人過……
「是……是的。」
「該死的!你……竟敢包庇他們……竟一直聯合那個女人蒙騙我!」他氣極,連語音都顫抖了。
Elisa.顯然也被他嚇著了,「對……對不起,喬先生,我是因為……
因為……」她語不成調,還帶著微微哭音。
他蹙眉,明知自己語氣過于嚴厲,卻無法吐出任何道歉的言語,只是冰冷擲落一句,「我馬上去找他們!」接著,用力甩上話筒——
他要殺了那個女人!
那個該死的、不知天高地厚的女人,他絕對要殺了她!
喬星宇陰沉著一張臉,一路風馳電掣,飄著深藍色BMW,短短半小時便驅車來到葛勞上山山腳下,在停車場隨便將車一停,便買了張車票直接坐上了纜車。
直到上了山頂,修長的雙腿筆直跨出纜車,他才拿出手機。該死!還是收不到訊號!
因為位于山區,手機收訊不良,所以他一直無法與劉曼笛取得聯系,直到上了山依然如此。
看樣子他得踫運氣才能在這廣大的山區找到他們了。
一思及此,他臉色更加陰沉。
那女人最好祈禱醒塵別出一點差錯,否則他會……他會……
他不敢再想,用力甩頭,排除腦海任何醒塵可能出事的不祥念頭。醒塵不會有事的,他的兒子一定會平安安。
對吧?紅葉,你會保佑我們兒子平安的。對吧?
一面在心底默念著,喬星宇一面邁開步履,英銳的眸光在這風景瑰麗的山區四處梭巡,尋找著熟悉的身影——
「好漂亮!老師,你瞧下頭!」喬醒塵清脆若水晶相互撞擊的童稚嗓音隨風揚起,拂過劉曼笛耳畔。
她定定今日一直恍惚不安的心神,眸光跟著男孩興奮愉悅的視線往下一落。
遠處,溫哥華市區高聳人雲的大樓、陸地山巒,以及淡得看不清顏色的海洋正蠱惑著人的視覺,教人一顆心不覺激動地遠揚。
「那些房子看起來好小。」
「是啊。」她輕柔地說。
「原來從高的地方往下看是這種感覺。」喬醒塵輕輕喘氣,顯然心情喜悅異常,「爸爸從來沒帶我爬過山,今天是我第一次到這麼高的地方,也是第一次坐纜車……」他驀地轉頭,望向劉曼笛的星眸璀璨生光,「老師,謝謝你!」
「你開心嗎?醒塵。」
「我很開心。」他用力點頭,唇畔掛著燦笑。
劉曼笛心一扯。
這一刻,她才真正感覺他畢竟是個孩子。這一刻因為第一次登山而興奮又激動的他才真正像個孩子!
玫瑰唇角不禁蕩開淺笑,她揚高手中一張服務人員發給她的dm,「要不要去空中劇院看影片?听說會有一只神氣的老鷹帶領我們翱翔卑詩省美麗的湖光山色哦。」
「好啊,我要去看。」喬醒塵立刻一口答應,小手迫不及待握住劉曼笛的,拖著她往前走。
他們看了空中劇院的影片,欣賞了露天劇場的伐木工人秀,也對公園步道兩旁每一具木雕評頭論足,自行為那些木雕編造許多有趣的故事,逗得彼此笑不攏嘴。
時間在歡笑取鬧中流逝,當劉曼笛再度留意手表時,已是下午四點了。
「我們該回去了,醒塵。」她提醒正仰著頭、帶著神往眼光凝視蔚藍天幕的小男孩,「時候不早了。」
「我不想回去。我們非得要這麼早走嗎?」
「再不趕回去的話,萬一你爸爸比我們還早到家,我們就完了。」
「爸爸不會那麼早回家的。」喬醒塵不在意地說,「他今晚不是還要參加他們研究中心的周年酒會嗎?」。
「醒塵,听話,你走了一天也累了。」她柔聲誘哄他,「我們早點回去好不好?」
「我不要!」小男孩一口回絕,轉向她的眼眸忽然點亮某種淘氣光彩,「除非老師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下回帶我來坐滑雪場的纜車。」他一面說,一面伸手指向前方往更高處山頂滑雪場攀爬的雙人纜車,「那個好像很有趣。」
「哪個啊。」劉曼苗望向纜車,忍不住笑了,「坐起來的感覺應該就跟摩天輪差不多吧,也沒什麼特別的啊。」
「摩天輪?」喬醒塵眨眨眼,「老師是指游樂場里常有的摩天輪嗎?」
「是啊。」
「……我沒坐過。」
喬醒塵略微抑郁的嗓音吸引了劉曼笛注意,她低頭凝望小男孩清秀的臉孔,這才忽然記起這孩子根本不被允許從事任何戶外活動,自然也包括去游樂場搭乘摩天輪了。
他當然不曾坐過啊,她怎麼就在無心之間把一般兒童的經歷套用在他身上呢?
她感到微微抱歉,更淡淡心疼,「那我下回就帶你去坐。」
「老師要帶我去?」
「是啊,下次帶你去游樂園。」
「真的」抑郁化開,取而代之的是純真笑顏,「你答應我?」
「我答應你。」
「……別答應得太早了!」陰沉慍怒的嗓音忽地響起,逐走兩人臉上濃濃笑意。
劉曼笛與喬醒塵同時驚異地旋身,不敢置信地瞪向那個不該出現在這里的挺拔身形。
「爸爸!」
「星宇!」
兩人同時叫喚,語調卻是不同的,喬醒塵帶著淡淡恐慌。劉曼笛在力持鎮靜下卻仍掩不住微微歉意。
喬星宇不理會兒子帶著驚慌的神情,徑自上前一步,挺挺的身子逼臨比他矮上十幾公分的劉曼笛,他睥睨著她,星眸綻射令人心寒的冰冽光芒。「你為什麼這麼做?」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
「我……」劉曼笛慌了,心跳猛烈地撞擊胸腔,她深呼吸,鎮定微微凌亂的思緒,「醒塵需要透透氣……」
未完的嗓音消失在風中,她俏顏雪白,星眸怔然的迎向喬星宇冷冽的目光。
她不知道,從來不曉得一向溫文和煦的他也有這樣讓人害怕的冷酷,那對湛然幽深的黑眸原來不一定只有憂郁,也會有如此冰寒無情的時候——她心韻更亂了。
見她毫無反應,他更加激動了,苦苦找尋兩人將近四小時的焦急與憂慮一瞬間全然爆發,「你竟敢這麼做!竟敢拿我兒子的性命冒險!你沒想過讓這麼一個體弱的孩子上山很危險嗎?山上空氣稀薄,萬一醒塵忽然呼吸不順怎麼辦?你還讓他坐纜車……搖晃不定的,萬一他體力撐不住怎麼辦?你……」
「星宇,冷靜點!」呆怔了好一會兒,劉曼笛總算回神,試圖以平靜的嗓音鎮定喬星宇激動的情緒,「醒塵沒事,他很好……」
「他當然很好!你這該死的女人,他如果有一點事,我唯你是問!」
嚴厲的駁斥仿佛熱辣的耳光,重重擊向劉曼笛柔女敕的臉頰,她瞪著喬星宇,面色忽紅忽白,氣息急促不定。
「你——」她瞪著他,滿月復言語想說,卻一句話也吐不出口。
「我怎麼樣?」喬星宇臉色依舊難看,言語依舊冷厲,「告訴你,你被解雇了!」
「什麼?」她不禁拉高嗓音,不敢相信。
「我說你被解雇了!」喬星宇吼道,絲毫不在意周遭行人對他們投過來的好奇目光,「我兒子不需要你這麼一個不負責任的家庭老師,拿他的生命安全開玩笑!」
「爸爸!」一直在一旁震驚地看著兩人的喬醒塵終于忍不住開口,尖銳的童音焦急而緊張,他顫著蒼白的唇瓣,想說些什麼,卻被劉曼笛突如其來的一串話堵了回去。
「喬星宇!你有什麼資格罵我?你自己才是不負責任的父親!」她對著喬星宇喊道,嗓音凌銳,細致芙頰染上憤怒而激動的紅霞,「你說我拿醒塵的生命安全開玩笑?你以為我是那種粗心大意的女人嗎?你以為我不比你更擔心他的身體狀況嗎?你以為我會隨隨便便帶的上山,完全不考慮他的體力能否負荷嗎?你才是該死的男人!你才莫名其妙!你以為將自己的兒子一輩子鎖在家里,對他的健康就是最好的嗎?看看醒塵!難道你不覺得他最近的臉色紅潤多了,精神開朗多了?難道您不覺得他現在這樣子才稱得上健康活潑,比從前蒼白虛弱的模樣好上千百倍?」
「你!」喬星宇倒怞一口氣,震驚莫名,不敢相信眼前的女人竟敢對他如此發飆,一副理直氣壯的模樣。
他氣憤難當,雙眸卻不禁朝兒子身上一轉,真觀察起他的臉色來。
她說得沒錯。他在心底不情願地對自己承認,醒塵的臉色看起來是比從前紅潤多了,一向灰暗的眼眸也竟然有了淡淡光彩。
而他方才在兩人身後站立的那幾秒鐘,甚至還听見兒子清脆爽朗的笑聲。醒塵看來……的確是毫無異樣,甚至言語神情還比從前爽朗許多,更像他這個年紀的一般小男孩該有的活潑樣子。
他……的確像是開心多了。
怎麼會呢?領悟了這一點,喬星宇不覺呼吸一滯,面容跟著刷白。
莫非他從前的所作所為全是錯的?他對醒塵如此細心完善的保護其實正是令他如此不快樂的根源?
他是那個造成自己兒子早熟憂郁的罪魁禍首?
天……
「爸爸,不要趕曼笛老師走——」
正狂亂想著,兒子激動焦躁的嗓音驀地揚起,他勉強定了定心神,眸光落定喬醒塵一張寫著慌亂焦慮的小小臉孔。
「不要,不要趕老師走,我不能……沒有老師——」喬醒塵搖著頭,語不成調,呼吸急促而沉重,「不要生氣,你們不要這樣吵架……」
小男孩懇求著,呼吸愈來愈沉滯,粗重的氣息令喬星宇驀地警覺,「醒塵,你還好吧?沒事吧?」
他想蹲,卻有另一個窈窕的倩影先他一步。
是劉曼笛,她蹲子,雙手溫柔地按壓喬醒塵雙肩,「別緊張,醒塵,蹲下來。」她柔聲說道,帶領他蹲下縴細瘦弱的身軀,一面柔撫他微顫的背脊,「來,深呼吸,慢慢地。」
喬星宇怔怔地看著,看著原本呼吸粗重、臉色蒼白的醒塵在她的溫柔撫慰下,呼吸逐漸恢復穩定,而面容也恢復了血色。
然後,他瞪大著眼,看著她打開藍色帆布背包,取出血壓計為醒塵測量血壓,並計算脈搏與呼吸頻率。接著,她收回血壓計,從背包里取出一個保溫瓶,倒了杯溫水給醒塵,給他一顆藥。
他看著,一顆提得高高的心逐漸安穩,卻也莫名地愈絞愈緊。
終于,她揚起頭來,迎向他蒼白的臉龐,「他沒事了,你放心。」
他沒說話,只是愣愣地瞪著她。
原來她不是毫無準備便帶醒塵上山的,原來她隨身攜帶了這許多東西——
「他被我們嚇到了。」她清柔地說,嗓音蘊含愧疚,「我們真不該在他面前失去理智,這麼大聲爭吵……」
「他被我嚇到了……」他喃喃地說,心底像打翻了調味瓶,又酸又澀,五味雜陳。
他果真是個不負責任的父親!竟然在自己兒子面前失去理智,他明知醒塵身體虛弱,禁不起這樣的刺激,他——他差點便害了自已的兒子啊!
一思及此,喬星宇面色更加陰晴不定,他看著情緒與身體都逐漸恢復穩定的兒子,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倒是劉曼笛先恢復了冷靜,「我們走吧,帶醒塵下山。他需要好好休息。」
喬星宇沒說話,點了點頭,上前一步,意欲抱起兒子。
喬醒塵卻跟著退後了一步,「我自已可以走。」他說,眸光一閃,語氣居然帶著倔強。
喬星宇一愣。
劉曼笛看出他的不知所措,悄然嘆息,「我牽著他走吧。」她柔聲道,一面牽起男孩的小手,率先舉步前進。
反倒是喬星宇這個大男人走在兩個人後頭,深思的目光一徑盯住兩人一高一矮的背影。
半小時後,他們已利用纜車下了山,走進停車場。
「我要坐老師的車。」在停車場,喬醒塵拒絕坐上父親開來的BMW,堅持要跟劉曼笛同一輛車。
「讓他跟著我吧。」她說,跟著靜靜建議,「今天醒塵已經太累了,我們不如在這附近找個旅館,讓他早點休息吧。」喬星宇點頭,沒有反對,默默走向那輛被他停得歪斜的深藍色轎車。
劉曼笛凝望著他,不知怎地,忽然覺得他的背影沒有往常的俊拔挺直,寬廣的肩還仿佛微微垂落,似乎——帶著抹孤寂。
她不覺心一緊——
他們在附近找了一間家庭式旅館。
因為今天是周末,又是天氣宜人的秋季,前來溫哥華近郊的游客不少,旅館大部分房間都已經被預訂了,他們租不到兩個房間,只得租了一個家庭式套房。
喬星宇把床讓給了劉曼笛和喬醒塵,自己則打算在小客廳的沙發上隨便窩一夜。
小客廳與臥房有一面開放式的牆壁阻隔,所以劉曼笛倒也不擔心自己的隱私被侵犯,在旅館餐廳用過晚餐後,便讓喬醒塵服了一顆鎮靜劑,誘哄他上床睡覺,自己也在他沉入夢鄉後,洗了個熱水澡,換上旅館提供的白色浴袍。
走出浴室,她本來想建議在客廳的喬星宇也洗個澡讓自己繃了一天的神經放松一下的,可牆壁另一面的幽暗卻凝住了她的步履。
她下意識看了看表,才九點多。
他這麼早睡?她搖搖頭,嘴角不覺牽起一絲淺笑。
也許是太累了吧,畢竟他擔了一天的心,又在葛勞士山上發狂地找了他們四個小時。
精神與身體會疲累也是自然的了——
喬星宇是真的覺得很累。
不僅生理上感到疲倦,精神更是頹靡難振。
他是真的覺得累,好累好累,這樣的疲倦自從紅葉死後,便如無底黑洞一般不停地吞噬他的精力。
「紅葉,我好累,我真的撐不下去了……」他喃喃,向早已不存在人世的愛妻訴著苦。
不行,你不能放棄,我們的兒子需要你!
「不,他不需要我,我是那個令他不快樂的人……這麼多年我一直以為自己是正確的,可卻讓他那麼不快樂——」
星宇,別這樣,振作起來。
「紅葉,你別走,你留下來好嗎?」
不行,我一定要走了。
「不要走,留下來,求你……」
我不能答應你,星宇。
「既然這樣,我跟你一起走。」
星宇!你真打算這樣拋下我們的兒子?你真能如此狠心?
「我不是這個意思……」
如果你這麼自私,完全不顧及醒塵,可以!我帶他一起走……
「不,不要!紅葉,不要帶走醒塵,我已經失去了你,不能夠再失去醒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