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秋,天空洗去了夏季獨有的澄藍,抹上淡淡橘紅胭脂,襯著江南湖波浩渺,更顯得朦朧而嫵媚。
寧靜的時節,寧靜的風光。
然,卻有陣陣搖旗叫喊聲劃破了清新的空氣,回旋遼闊的曠野。
這是馬政治協商會議場,三面圍著矮牆,四方揚著彩旗,場上兩端各有一球門,而騎著駿馬的騎士們正分成兩隊熱烈地穿梭來往,拼了命想把木球擊入對方球門。
場上一片混亂,塵沙滾滾,彌漫在兩旁觀戰的人眼前,一時也弄不清場內比賽狀況。
忽地,一匹白色駿馬越眾而出,英偉的姿態瞬間攫住眾人目光,凝住了不肯轉移。
幾乎所有人都停止了吶喊,怔怔地看著白馬騎士以最漂亮的姿勢純熟地運球。借著精湛的騎術甩開了一個個意欲阻擋的敵方,不到半盞茶時分,一顆木球便滾入對方陣營,等著被擊打入球門。
而眾人也毫不懷疑這個可能性。
果然,正如從前每一回一樣,白衣騎士右手瀟灑地一個回旋,木球應聲入門。
寬廣的馬場一時沉寂下來,場上每一個人,包括上場比賽的騎士與負責加油的群眾皆陷入一陣目眩神迷。
好不容易,一聲尖銳的歡呼終于再度帶起沸沸揚揚的氣氛。
歡呼聲此起彼落,連綿不絕,而當白衣騎士摘下羽冠,朝群眾四方行禮時,歡呼聲更加響亮了。
群眾一面歡呼,一面看著一名騎著黑馬的黑衣騎士輕輕一抖韁繩,來到白衣騎士面前。
「弟弟,你又輸了。」白衣騎士弧形優美的嘴角一彎,揚起燦燦微笑,襯得一對星眸更加神采奕奕。
黑衣騎士只能無奈挑眉,「我真服了你,姐姐。每回擊球總是你佔上風。」
「那當然羅,我比你大上兩歲,也多打了兩年馬球。」
「可你是個姑娘家啊,哪有一個姑娘家球技跟騎術如此精湛的?」黑衣騎士翻翻白眼,「幾個大男人也比不上。」
「小聲一點,別泄了我的底。」白衣騎士瞪了弟弟一眼,壓低嗓音,「這些旁觀的人可都不知我是個女人。」
「別怕,這里這麼吵哪听得清?」黑衣騎士滿不在乎的說,「何況就算听見了也沒人相信。誰信一個女人能打馬政治協商會議,還打得這麼好?」
「誰說女人不能擊馬球的?」
「可人家騎的是驢啊,速度慢多了,哪樣你飆起馬來比一個男人還悍!」
「怎麼?」白衣騎士星眸斜回,「你今兒個似乎對我這個姐姐頗有不滿,說個不停。」
「我哪敢?」黑衣騎士舉起一手做投降狀,「只是昨晚才听爹爹說替你訂了親不是嗎?怎麼見你行事作風還是一點不改?不像個說定親事的姑娘家。」
「喬翔!」白衣騎士怒喝一聲,「你說什麼?」
「當我沒說……」
「你剛剛明明說爹替我說了親事!」
「我是這麼說了。」
「真的假的?」她厲聲問。
「這種事我哪敢唬你?怎麼,你還不曉得?」
「該死!這麼大的事情竟然沒找我先商量?爹未免太過分了……」
「太過份了!爹竟然不聲不響地就替我訂了親,也不問問我的意見!」
空間闊朗的書房里,一個裹著天藍色綾羅,外罩淺色紗衣的妙齡女子背著手在房內不停踱步,一面朗聲抱怨著,想到氣憤難抑處,還握緊右拳朝樟木書桌上重重一擊。
這一擊,牽動了長裙裙擺一揚,差點絆到她腳,她眉一緊,「這該死的裙子!穿裙子就是這點麻煩。」她抱怨著,一面不耐煩地整理著裙擺。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啊?翎姐。」看著她煩躁粗魯的動作,另一個女子終于忍不住開口,絕美的容顏上抹著淡淡困惑,語音柔細和婉。
「就是我爹啊!」喬翎翠眉斜飛,「竟然替我訂了親了。」
「訂親?怎麼可能?最近沒听說媒婆上門啊。」
「當然不必媒婆上門啦,因為這門親事早在我出世前就說走了。」
「指月復為婚?」
「指月復為婚。」喬翎點頭,一面怒氣沖沖地尋了張椅子坐下,「月牙兒,你說過不過分?我竟然長到了二十歲才得知這件事。」
「別太激動了,翎姐。」被喚作月牙兒的女人斟了杯溫茶遞給喬翎,「喝口茶緩緩氣。」
喬翎接過精致的茶杯,飲了一口,接著忍不住嘆息,「教我怎麼不激動?我是爹爹的親生女兒啊,他竟然就這樣將我賣了。」
「賣了?」月牙兒嘴角微揚、忍不住為這樣的說詞感到好笑,「也不至于吧,翎姐。喬老爺既然肯跟對方指月復為婚,表示對方一定有過人之處。」
「你指夏安國嗎?」
「夏安國?你是說被當今聖上策封為定遠將軍的夏老?」
「就是他。」喬翎沒好氣地。
「那很不錯啊,夏家可是高尚門第,夏老爺又是忠君愛國之士。」
「得了,月牙兒,你也不是不明白,那些世家子弟少有真材實料的。」喬翎菱唇一撇,英挺的翠眉不屑地挑起,「夏老爺忠君愛國,可不保證他那兒子就是什麼頂天立地的好男兒。」
「這——」月牙兒猶豫半晌,「說得也是。」
「所以我才不願意啊。要我這樣糊里糊涂嫁人,門都沒有。」
「可你年歲也不小了,一般人家的閨女早出閣了。」
「我才不在乎。要是爹爹不跟人家來個什麼指月復為婚,我一輩子不嫁最好。」
「那你打算怎辦?」
「怎辦?去探探那家伙的虛實啊。」喬翎理所當然地答。
月牙兒一驚,「什麼?」
「我絕不屈服于老爹的安排。」喬翎說著,星眸燦燦,閃爍堅定決絕的光彩,「要我嫁?對象得經由我認可——」
初春。
最後一朵梅花也謝了。
「香清寒艷好,誰惜是天真。玉梅謝後陽和至,散與群芳自在春。」
喬翎一面吟著,一面微仰起頭,痴痴瞧著庭內一株覆上薄薄一層純白雪衣的梅樹。
春天到了。
她微微一笑,終于推開大門邁出步伐,堅定地朝長安城中心走去。
剛過了元宵節,天氣照理說該暖和了,今日卻反常地飄起細雪來,輕盈落滿一地。
但天氣雖寒,街上的人群可一點沒少,依然和平常一樣穿梭來往,人聲鼎沸。熱鬧得緊。
這樣新鮮熱鬧的場面瞧得喬翎大樂,無心頓起。
雖說她是個姑娘家,可父母親從來沒限制過她出門——事實上也是無力限制。從前在揚州,城里的風光她一點也沒少見,市集逛到不想逛了,寧願和弟弟出城打馬球去。
本來以為揚州城市集夠熱鬧了,沒料到與京都長安比起來,只能算小巫見大巫。
莫說商家數目繁多與販賣商品的多樣化,光是街頭穿梭的各色人種就夠讓她目不轉楮了。不只大唐子民,還有肌膚賽雪,高鼻深目,發色與服飾皆怪異的西域人,相貌特征與大唐人相似的高麗人,個子特別矮小的倭國人,五官分明的回族等等。如此特征各異的各色人種,從前在江南不只見所未見,根本是問所未聞。
今日算是眼界大開了。
真該讓月牙兒也出來看看的。只可惜她們對京城環境還陌生,月牙兒又美得不似人間所有,讓她出來萬一招惹一群登徒子,她一時可沒辦法應付。
可下回一定也要帶月牙兒出來。
喬翎想著,一面在街上緩緩走著,左顧右盼,一會兒到賣年貨的商家里玩賞,一會兒向小販買了枝糖葫蘆,津津有味地咬著,一雙靈動妙眸更是不放過任何一個異國人,興味盎然地研究著。
足足過了一個半時圾,她才算稍稍滿足了好奇心,饑餓的感覺才真正攫住她。
她吐了吐香舌,這才想起自己從吃完早餐後就改扮男裝溜出府,直到現在都還未用飯呢。
不曉得時間又過去了多久?該已到了午時吧!
去用午膳吧。
她興沖沖下了決定,一面流轉璀璨眸光,尋覓美味飯館。
「姑娘,賞個面子吧。」
粗魯庸俗的聲音驀地拔峰而起,喬翎不覺一顫,為著其中隱藏的瀅邪成分。
她急速轉身,正欲張口大罵,才發現這樣的聲音並不是針對她。
「是啊,小美人兒,咱們老大可是因為欣賞你才邀你一道用膳呢。」
另一個較為尖銳的嗓音隨之響起。喬翎定了定神,認清出聲的是一個年紀大約二十來歲,五官猥瑣、衣衫骯髒凌亂的小伙子。
而他身邊站了數名年紀打扮相仿的男子,其中一個,濃眉大眼、嘴角微微揚起,神態悠閑,顯然就是他口中的老大。
幾名男子竟然就在大街一角,當著許多來來往往百姓的面,團團圍住了一個外貌清秀、裝扮素雅的年輕姑娘。
姑娘神色驚慌,唇色蒼白,而男子們的表情卻都是眉峰微揚、目光瀅穢,嘴角抿著不懷好意的微笑。
任是怎樣不經世事的人,都看得出這是怎麼回事。
這就是所謂的「閑人」、「惡少」嗎?
早在剛進長安時喬翎就曾听人說過,長安城中分子復雜,三教九流齊聚,尤其有許多終日無所事事,專會吃喝嫖賭、打架滋事的市井流氓,長安百姓稱這些人叫「冰棍人」,有時也稱「惡少」。
「听說長安城內這類人不少,你一個姑娘家在城中間逛得當心點,別遇上那些好事分子。」弟弟喬翊曾如此警告她。
「放心吧,我若進城一定改扮男裝,相信他們不會來招惹我的。」
「他們才不管你是男是女呢!」喬翊嗤之以鼻,「女的劫色,男的就劫財。」
「哪那麼夸張?何況我進城都走大街,人來人往,他們哪敢怎樣?」
「不敢?你大小看他們了。」喬翊搖頭。「你大概還沒听說吧?前不久城中才發生兩派人馬斗毆的大事,打得昏天暗地的,連官府人來了也不管。」
「不會吧……」
「就連京兆尹的兒子听說年輕時也跟趙王府的小王爺當街打架呢。」
「真的假的?」
「總之你沒事還是別進城比較好,這里不比揚州……」
喬翊苦口婆心勸她而她當時只是听著,也不怎麼在意。
習慣了揚州城溫馨寧和的氛圍,她怎麼也無法想像京都該是如何復雜的景象。
沒料到初進長安城,就讓她踫上了市井流氓。
「賞個臉,我們老大請你到‘憩賢樓’用膳呢。」一個男子一面說一面架住年輕姑娘的手臂。
「不,不要,我還趕著回家……」年輕姑娘顫聲拒絕,一面試圖掙月兌男人的箝制,無奈不僅擺月兌不了,還招來了另一個扣住她另一只手。
「這麼急做什麼?天色還早嘛。」
「不如今天就別回去了,留下來跟我們樂一樂。」
「不,不行,我爹娘還等著我回家……」
「怎麼,難道你晚一點回家他們就會餓死?」
「不是的,只是——」
「只是怎樣?」滿面橫肉的老大開口了,語氣不善。
「只是——」年輕姑娘咬著下唇,偷偷瞧了他一眼,不敢再說,一張花容卻是逐漸慘白,眼眶跟著一紅。
「不反對的話咱們就走吧。」老大滿意一笑,右手一揮,幾名手下架著年輕姑娘就要離去。
喬翎迅速移動步伐,擋在眾人面前。
老大濃眉一緊,「你做什麼?」
「在下不想做什麼。」喬翎微微一笑,握在手中的摺扇一個回旋,瀟灑地在胸前扇搖,「只想奉勸兄台一句話。」
「什麼話?」
「既然這位姑娘不願,勸兄台還是放她自由離去比較好。」
老大聞言目光一凜,冰洌的眸光射來,「你是誰?敢插手管我的事?」
「在下不是什麼人,不過無名小卒而已。」她神情依舊冷靜,堅定的眸光毫不回避,與他對峙。
而老大身旁的嘍羅們開始不耐地嚷嚷了。
「喂!小子,你知道站在你面前的是誰嗎?」
「我們老大,齊威!听過沒?他喳長安城里響當當的人物呢。」
「‘生不怕京兆尹,死不怕閻羅王’,難道你不知道嗎?」
「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再擋路的話小心狗命!」
眾嘍羅你一句我一句地,喬翎听著,卻只是嗤聲一笑。
齊威面色一變,「有什麼好笑?」他語調冰冷,顯然蘊積極深怒意。
「沒什麼。」喬翎淡淡地答,摺扇一收,在左手掌心敲起有韻律的節奏。「只是覺得好玩——原來在京都,京兆尹與閻羅王如此不濟事!」
「你!」齊威臉色鐵青,黑眸燃起光芒,顯然就要發作,但不過轉瞬,他面容忽地一霽,反對喬翎上下打量起來。
喬翎被他若有所思的瀅穢眼神瞧得滿身不自在,翠眉一顰,「你看什麼?」
「瞧你這小子細皮女敕肉的,家境肯定不錯吧。」他贊嘆著,嘖嘖有聲,一面走近,右手毫不客氣端起她下頷仔細端詳。「要不是你這一身打扮,真讓人誤會你是個嬌滴滴的娘兒們呢。」
喬翎心一跳,「你胡說什麼?我可是堂堂男子漢。」
「我看不如這樣吧,既然你要我放了這女人,那就由你代替她。」齊威不懷好意地笑,「我還沒玩過像你這樣漂亮的男人,嘗嘗鮮也挺有趣的……」
他話語未落,便被喬翎以扇柄甩了個巴掌。
他一怔,半晌腦海一片茫然。
好不容易,他總算理解自己遭受了什麼樣的侮辱,在一陣咬牙切齒後,驀地扣住喬翎的手腕。
「好小子!你敢打我?」他激動怒斥,眸光炯炯。
「我打你是因為你出言輕薄。」他毫不畏懼,唇間迸出俐落回應。
齊威怒視喬翎,片刻,用力一揮左手,「該死的!給我打!」
在他那個「打」字出口前,喬翎已然當機立斷,右手出虛招假意攻擊扣住年輕姑娘的兩名男子,左手便趁兩人松手時拉過她的身子。
「走!」她低喝一聲,一面拉著年輕姑娘迅速逃奔。
兩人拼命往人潮擁擠的地方鑽,期望可以甩月兌後頭的追兵。
無奈女人體力有限,雖是先聲奪人,但奔跑不過片刻,便逐漸感到氣息不勻尤其是那位年輕姑娘,腳步已開始顯得凌亂。
這樣下去不行,遲早兩個人會再落入那群流氓手中!
喬翎在腦海里迅速想過眼前情勢,忽地,她伸手將年輕姑娘往一間店鋪里一推自己則往街道另一邊拼命奔逃。
而後頭那群流氓果然都以她昂貴的黑色狐皮貂裘為標的,繼續往她的方向追逐。
至少那位姑娘暫時沒事了。
喬翎嘴角一彎,但微笑還未真正揚起,便迅速一斂。
她發現自己被逼入了一條死巷。
「小子,看你還能往哪兒逃!」在她來得及思考對策前,身後蘊著冷洌笑意嗓音已然揚起。
她閉上眸,深呼吸數回後才緩緩旋身。
「看樣子我已成為甕中之鱉了。」她自嘲著,朗朗星眸與齊威眯起的累眸相峙。
情勢大大不妙。
她看著面色不愉的齊威,以及他身後一字排開總共五名流里流氣的彪形大漢。知道憑自己只學過幾年的三腳貓功夫大概沒辦法一次對付這麼多人。
莫非她今日終究難逃厄運?
「我欣賞你,小子。瞧你像娘兒們他的嬌滴滴,勇氣倒還不小,敢跟我唱反調。」齊威緊盯著喬翎,黑眸掠過奇異的輝芒,「方才大街上人來人往,哪一個敢管我齊威的事?只有你不識相。」
「哈。」她微微一笑,強自鎮定,「在下不過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齊威聞言,發出震天價響的狂笑,半晌才嘲弄問道︰「你小子文弱書生一個,有什麼資格拔刀?充什麼英雄好漢?」
「我確實文弱,但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你如此欺侮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姑娘家,我無論如何也看不慣,定要管上一管。」
「好個管上一管。」齊威嗓音一變,眸中燃起漫天狂焰,朝她逼近一步,「你不怕我宰了你?」
面對他野獸般的銳利眼神,喬翎禁不住心兒狂跳,但表面仍是神情倔強,「生死有命!」
「好!好一句生死有命。」齊威嘴角怪異地一揚,猿臂一伸驀地扣住她縴細的手腕,「小子,我要定你了!」
他話中的暗喻令她心驚肉跳。
他要定她?什麼意思?她現在可是個男人啊,莫非這家伙有斷袖之癖?
「你——什麼意思?」
「比起剛剛那個膽子比耗子還小的小姑娘,你的脾氣合我的胃口多了,馴服你的過程一定很有意思。」
「你胡說八道什麼?」她怒斥道,拼命想甩開他的手,無奈卻掙月兌不了。「放開我!听見沒有?」
齊威對她的抗議置若罔聞,直接對身後的弟兄們比了個手勢,手下們會意,團團圍住喬翎,分別扣住她肩膀四肢。
喬翎真正感到害怕了,拼命掙扎起來,「放開我!否則你們會吃不完兜著走!」她銳聲喊著,狂烈的掙扎總算為自己爭取到一絲空隙;她鑽出包圍,正欲拔足狂奔時,背後忽地承受重重一擊,她雙腿一軟,跌倒在冰冷的雪地。
她雙手撐地,拼命想重新站起,卻眼冒金星,怎麼也無法直起軟弱的身子。
「把他帶走!帶回去讓我好好教他……」
她听見齊威滿意且自得地下令,心里一急,胸腔跟著一陣氣血翻涌,差點吐出血來。
喬翎呼吸一緊,感覺兩只祿山之爪伸向她後背,卻只能咬緊牙關。
驀地,耳畔一陣俐落的掌風呼嘯而過,伴隨一個陌生男人的清朗語聲,「光天化日的,你們這些人做什麼?」
喬翎掙扎著抬起頭,只見一名披著深藍鶴憋的男子一面呼喝,凌厲的掌勢不絕,打得齊威一干人頻頻後退。
不一會兒,齊威幾名不堪一擊的手下全部直板板躺落倒地,聲吟聲不絕于耳。
只余了一人獨撐大局。
「你是齊威吧?」男子忽然停止攻勢,瞪著眼前神氣驚猛的齊威。
「是又怎樣?今日栽在你手下,盡可以報官抓我啊。」
「如果京兆尹真治得了你們,也就不會任你們猖狂至今了。」男子神情嚴厲,語氣既是不滿,也是狂怒。他瞪視齊威良久,驀地冷洌擲話,「快滾!下回再讓我見到你們為非作歹,就算會坐牢,我也非打斷你們每個人雙腿不可!」
「好!不愧是定遠將軍的兒子,嫉惡如仇。」齊威怒啐一口,「有機會,我們再來好好算算這筆賬吧。」語畢,他用力一甩衣袖,「走!」
他也不等倒在雪地的手下們跟上,一個人便怒氣沖沖,大踏步離去。
好一會兒,一群狼狽的狂徒方才勉力爬起,一個個跟隨奔逃而去。
喬翎怔怔地望著幾個人零落離去的背影,一時間不敢相信一場危機竟如此戲劇化地落幕。
直到男子伸手攙扶起她,她才恍然回神。
「這位小兄弟,你沒事吧?」男子溫和地問。
她搖搖頭,茫然望著眼前劍眉星目、豐姿俊朗的男子。他一身深藍鶴憋,襯得原先清朗的五官更加神采照人,但眉宇卻微微糾結著,刻畫著對她這個陌生人的真切關懷。
「我沒事。」她喃喃應道,半迷惘地。
「沒事就好。」男子方唇微微一揚,幾乎奪走她的呼吸。「究竟怎麼回事?小兄弟是怎麼惹上那群地痞流氓的。」
「我——」她想說話,語音卻一時暗啞,只得輕輕咳了幾聲。
男子還以為她是驚魂未定,「對不起,我不該逼問你的。」他歉疚極了,「你一定受驚了,該先喝杯熱茶定定神才是。」
「啊,沒關系。」她連忙搖頭,「我沒事,只是——」
只是什麼?只是一見到了他便仿佛被奪去說話的能力,連順暢呼吸也不能?
這簡直太失顏面了——她喬翎又不是沒見過世面的女人,怎麼會見了一名陌生男子便不知所措,活像個初次見著異性的姑娘家?
「不如我請小兄弟喝杯茶吧。」男子仿佛沒察覺她的異樣,湛朗黑眸盡是熱情誠懇,「這附近一家‘憩賢樓’不錯,茶點挺精致的……」
喬翎簡直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來到這家「憩緊樓」的,只是當她終于回過神來時,已然與男子坐定二樓,各據方桌一角,執杯對飲。
桌上,除了一過來香氣四溢的龍井外,還有幾碟精致的點心,都是她在江南不曾見過的口味。
可是她根本沒心思品嘗,壓根也忘了自己沒吃午膳的事實,只靜靜飲著熱茶,讓溫暖的液體熨貼五髒六腑,平抑她略微激動的心緒。
「如此說來,你是為了救一個年輕姑娘才招惹上他們那些人的?」
他低沉的嗓音輕輕拂過她耳畔,她心一跳,幾乎逸出一聲嘆息。
怎會有人的聲音如此好听?平和悅耳,宛如最蕩人心魂的天籟。
「我知道自己不自量力。」她微微羞赧地低訴,「可就沒辦法視而不見。」
「不,小兄弟這樣的義行值得我輩效法。」他微笑著,星眸中盡是欣賞與贊同,「夏某十分佩服。」
夏某?他姓夏?
喬翎一愣,腦海忽然閃過方才齊威說過的話,他說這名男子不愧是定遠將軍的兒子,莫非……莫非他竟是……
不,她不敢相信,不可能如此巧合。
她一直想打探那個人消息,一直想了解他是怎麼樣一個男人,可她從沒想過會在這樣的情況下巧遇他——
她悄悄深呼吸,好不容易開口,「兄台貴姓夏?」
「夏停雲。」男子露齒一笑,迷人的方唇抖落讓她芳心大震的姓名,「想與小兄弟你做個朋友。」
夏停雲?他就是夏停雲?就是老父為她安排的成親對象?
她又驚又喜,又是不敢相信,心髒怦然狂跳起來,幾乎蹦出胸膛。
「小兄弟你呢?貴姓大名?」
「我姓喬,喬……令羽。」她猶豫半晌,終究沒說出自己的閨名,是不敢,也是不好意思。
听見她的姓氏,夏停雲眸中光芒夾。「小兄弟姓喬?不知可是新近適入長安的喬英家人?不知可識得喬英的閨女喬翎?」
「我——不認識。」她心跳狂亂,不覺咬唇說謊,「那喬翎怎麼樣了?為什麼你特別問起她?」
夏停雲凝望她片刻,黑眸掠過一道這異樣光彩,而後終于搖頭,「不,沒什麼。」他執起細致陶杯飲了一口,「只是好奇而已。」
「好奇什麼?」她忍不住追問。
他沉吟許久,嘴角終于牽起一絲半無奈的苦笑,「不滿我說,那喬翎是我的未婚妻。」
喬翎執杯的手一顫,「未婚妻?」
「是老父私自為我訂下的親事。」他淡淡說著。
她敏感地听出他話中的不情願,「你不喜歡這門親事?」
「是不喜歡。」
她感覺胸膛忽遭重擊,「為什麼?」
「我從來沒想過要成親,更何況是娶一個從來沒見過面的女人。」
「既然如此,為何答應這門親事?」
「為了報恩。」夏停雲語多無奈,「我父親年輕時欠了喬英救命恩情。兩家既定下婚盟,我便不能單方面毀婚。」
「原來如此。」
喬翎點點頭,原來他跟她一樣並非心甘情願。
「你有意中人嗎?」
「這倒沒有。」
突如其來的喜悅攫住了喬翎,瑰色的唇角輕輕一揚,「為什麼要對我這個初次見面的人說這些呢?」
夏停雲一震,「我也不知道。」他凝望她半晌,「總覺得與小兄弟意氣相投,好像什麼話都能說似的。」
她身子一顫,不覺想躲避他若有深意的眸光,低垂眼瞼。
「喬兄弟如果不嫌棄的話,停雲倒想厚著臉皮做你哥哥,咱們結拜拜為義兄弟如何?」
「我——不想做你兄弟。」
「為什麼?」夏停雲一時激動,忘情攫住她的手腕,「兄弟不喜歡我?」
她一驚,連忙掙月兌他的掌握。
夏停雲也察覺自己失態了。「對不起。」他歉然地連忙收回手,卻又忍不住回味方才一時感受到的溫軟細柔,愣愣地發怔。
喬翎自眼瞼下偷瞧他,「你怎麼了?」
夏停雲不答話,怔怔地瞧著對面的「喬令羽」,眸光緩緩梭巡過他清朗的翠眉,燦美的星眸,小巧的挺鼻,柔軟的菱唇,乃至于晶瑩剔透的肌膚。
她被他看得心慌意亂,「你干嘛這樣看著我啊!」
「小兄弟,你長得真的挺俊俏,難怪齊威會對你起了非分之想……就連你的聲音……」
「我的聲音怎地?」
「對一個男人而言似乎過于清亮了——」
她聞言面容一整,「這是什麼意思?你也覺得我像個姑娘家?」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夏停雲連忙搖手,慌亂地道歉,「我沒有侮辱你的意思,只是,只是——」他不知該如何解釋,茫然住口。
而她心頭忽地一熱,面頰染上淡淡紅暈。
不知怎地,齊威說她像個女人時那邪魅的眼神只讓她覺得嘔心,可是夏停雲這麼說時,她反而忍不住一陣怦然主動。
他看她的眼神讓她飄飄然地,恍若飲了醇酒般醺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