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地,平日布局闊朗、采光明亮的書房這幾日總顯得陰暗狹窄,教除了工作應酬外便整日窩在書房里翻閱公文、讀書寫字的蘇秉修老覺得透不過氣來。
自從接下了中書省轄下的職務,挾著才氣逼人的進士名餃再加上駙馬爺的特殊身分?
他成了中書令面前的大紅人,跟前隨後,工作忙得很。
但工作即使再忙,應酬即使再多,他依然有回到狀元府的時候,依然有一個人寂靜獨處的時候。
這樣的時候,待在書房里讀書寫字照說該是他最大的樂趣了,但他卻老心煩氣躁、一顆心難得靜下來。
在煩什麼?
他下會駑鈍到不明白自己的心思、只是不願相信,不願面對。
他不樂意知道一顆心煩亂急躁皆是因為一個女人,一個他立誓遠離的女人,一個他要她永遠別再出現他面前的女人。
他不樂意明白這一切原來都是因為李冰,那個高傲任性的天星公主。
已經好一陣子沒見她了,她過得可好……該死!蘇秉修驀地下頜一緊、眉字陰鷙地蹙起。
她好不好關他啥事?她是個公主,怎會過得不好?
她肯定好得很!哪需他來多管閑事?他哪來的資格?
他在心底嘲諷著自己,忽地一甩頭,站起挺拔的身子,隨手選了一枝毛筆,宣紙一攤,翠玉紙鎮一壓,俯身令毛筆吸取飽滿的墨水。
接著便是一陣狂放揮毫——
對酒當歌,人生幾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當以慷,憂思難忘。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何以解憂?唯有杜康。
他瞪著紙上激放狂野的最後兩句,俊眉驀地一挺。
「給我拿酒來!」他命令著身旁的書童,頭也不口。
書童領命而去,不到半盞茶時分,便听聞一陣細碎的腳步聲,蘇秉修伸出左手,「酒。」
他簡單一句,那人果然也遞上一杯上好醇酒,他仰頭一飲而盡。
「好!果然是,‘何以解憂?唯有杜康。’」他慷慨說道,隨手一甩酒杯,又是一陣振筆疾書。
青青子拎,悠悠我心。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但為君故,沉吟至今……
他瞪著剛剛寫就、墨痕未干的字跡,忽地愣了。
當日曹躁為渴求天下賢才而沉吟,而以杜康解憂,那他今日又是為誰沉吟?為何要以杜康解憂?
莫非是為了……
他倏地一凜、擲筆,不願再想。
「再給我酒。」他命令著韋幢,語音不覺喑啞。
「表哥今日好興致啊。」
帶著笑意的嗓音柔柔揚起,蘇秉修一驚,驀地回首。
「是你。」他微微訝異,以為該是書童站立的所在原來佇立的是表妹窈窕美麗的倩影,她還端著托盤,盆上安放一壺濃醇好酒。
自從風寒痊愈之後,她經常像這樣忽然來書房里看他,陪他聊天解悶。
「表哥沒想到是我吧?」白蝶望著他,眼眸晶燦,「我瞧你狂放揮毫,又喝酒又摔酒杯的,興致高昂得很啊。」她頓了頓,嘴角忽爾嫵媚抿起,「沒料到一向溫文儒雅的表哥也有這樣激狂的一面,小蝶還從不曾見過呢。」
她眸中毫不避諱的熱烈欽慕驚怔了蘇秉修,他搖搖頭。
嘴角半無奈地拉起一絲苦笑。
「得了,小蝶,你就別嘲弄表哥了。」
「才不是嘲弄呢。」白蝶搖頭,盈盈走近,一面擱下托盤在書桌上,一面仰頭朝他送去一抹嬌媚的微笑,「人家可是真心贊美。」
他忽地別過頭,不想接觸她若有深意的眸光,一面準備收拾紙筆。
「這些小蝶來就行了。」白蝶柔柔說道,縴縴素手按住他忙碌的大手。
他一愕,瞪住那雙主動緊貼住他的柔荑。
「表哥就盡管喝你的酒吧。」她語音低婉,晶燦美眸迎向他,雙手依然沒有離開之意。
他不覺蹙眉,主動怞離雙手,彎腰抬起方才甩落地的酒杯,提壺斟了一杯。
蘇秉修一飲而盡。
為的是甩開方才迷亂沉吟時腦海不受歡迎的念頭,以及之後白蝶奇特的眼神。
但一轉首,又正面迎向白蝶熱切的眸光,他不禁眼皮一跳。
「表哥,小蝶有話想問你。」
「什麼話?你問吧。」
「那日你對公主說喜歡我……」她一頓,仿佛嬌羞無限。
面頰染上淡淡紅暈,「是真的嗎?」
他猶豫一會兒,小心翼翼地回答︰「你知道表哥一向就疼你。」
她紅唇一噘,顯是對他的回答不滿意,「疼不一定代表喜歡。」
他無奈地搖頭,「若不喜歡,又怎會心疼一個人?」
「真的?」她眼眸一亮,走近他,仰起一張嬌美容顏,「不騙我?」
「嗯。」
「太好了。」白蝶笑容粲然,「太好了。」她凝睇著他,好半晌,眸子熱烈的欽慕忽然氤氳,轉成某種朦朧情霧。「表哥。」
她低低喚著,素手一揚攀住他頸項。
「小蝶,」他蹙眉,試圖拉開她手,她卻緊抓不放,「別這樣。」
「我喜歡你,表哥,我喜歡你。」她輕聲告白,含羞帶怯,語氣卻極端堅定。
「我知道。」
「你要了我吧。」
「什麼?」蘇秉修強烈驚詫,「你明白自己在說些什麼嗎?」
「討厭,人家當然明白。」白蝶睨他一眼,接著仿佛不好意思地垂眼瞼,螓首亦往他胸膛婉轉偎去,「我是認真的。」她低低地,嗓音微微沙啞。
「不,你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蘇秉修依然震驚,他搖著頭,硬生生將她扯離自己,望著她的眸光蘊涵安撫與勸慰。
「你現在神智不太清楚,回房休息吧。」
「我不要!」她銳聲反駁,激烈地搖頭,恍若不敢相信他會拒絕自己,「我腦子清楚得很,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
「小蝶——」
「我知道自己在做什麼。」她激動地重復,「我知道你喜歡我,表哥,我也喜歡你。」
「可是——」
「既然我們彼此喜歡,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她截斷他,急切地靠近他,小手揪住他衣襟,面頰嫣紅無比,「我想跟表哥在一起,我要……」她猶豫著,沒有足夠的勇氣道出大膽宣言,但已足夠令蘇秉修心驚肉跳。
「小蝶,別說了。」
「不,我要說,我要說。」白蝶執拗地,燦美雙眸深情款款,「小蝶……小蝶要將自己給你……」她語音細微,幾不可辨。
但他當然還是听清了。「別胡說八道了——」
「我不是胡說,我是認真的!」白蝶再度截斷他,「難道表哥不要我?」她望著他,眼眸微微泛出淚光。
「我不是這個意思,但……」
「我知道你要我的。」她忽地偎進他懷中,緊緊貼住他寬廣的胸膛。
蘇秉修只能嘆息。
他是喜歡這個表妹,也曾經想過要娶她,但卻不曾涉及之想。
更何況,他倆現在根本未成親,他又怎能不顧禮教玷污她清白?
「小蝶。」他輕喚一聲,低下頭正想勸服她,卻沒料到她溫熱的紅唇竟然擦過他臉頰。
他微微一愣,本以為這是不經心的意外,但當那兩瓣熱切的紅唇主動燙上他有型的方唇,他開始明白表妹是認真的。
他驚愕非常,下意識迅速推開白蝶,退離她數步之遙。
然而她氤氳情霧的美眸依然緊鎖住他,紅唇微分,仿佛渴求他的溫柔吸吮。
他瞪著她。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無法接受,驀地旋身,大踏步離開書房,疾如狂風。
當秉修總算從極度恍惚中回神後,他發現自己竟然站在一座拱形石橋下。
只要跨過橋,便是李冰的院落。
他在這兒做什麼?怎麼會走到這里來了?
腦海里才這麼轉著念頭,他便驚覺自己的雙腳已然踏上石橋,且一步一步前進,仿佛自有主張。
做什麼啊?
他皺緊俊朗的眉峰,一面在心底命令自己回頭,但雙腳卻依然不听指揮,不一會兒,他已踏下石橋,轉過一排矮灌木叢造成的綠牆,正正迎向一個嬌俏的身影。
他記得那是李冰身旁,一個名喚冬梅的貼身婢女。
冬梅驚愕地瞪他,眸中的憎恨厭惡十分明顯。
「你在這兒做什麼?」她氣急敗壞地質問。
他冷凝著神情,「我不能在這兒嗎?」
「這是公主的地方!」
「哦?」他漫應一聲,不置可否。
「你……」冬梅氣結,還想再罵時,綠牆的另一邊忽地傳來一陣細細私語。
「你說天星公主會不會非處子之身?」
兩人驀地一凜,同時側耳細听。
「為什麼?你听說什麼了嗎?」
「落紅啊。听說公主在洞房花燭夜那晚沒有落紅。」
「真的?」
「是許大娘悄悄告訴我的,她說那天早上她拿被單去洗時,連一點點血跡也沒看到。」
「真的一點也沒?」
「一點也沒,許大娘也疑心好久,一直不敢告訴人,直到昨晚喝醉了酒才不經意透露。」
「天!」
「你也覺得不可思議吧?堂堂公主竟比我們這些丫環還不懂禮教,如此下賤!」
「怪不得咱們家少爺一直對公主挺冷淡。仔細想想也對,哪個男人受得了剛成親就戴綠帽……」
兩個丫環愈說愈不知節制,蘇秉修濃眉一皺,怒焰熊熊燃起,轉身就要訓斥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丫環去。
然而一抹嬌俏形影卻先他一步。
只見她啪啪兩聲,各掌了兩名丫環一耳光,跟著是一陣咬牙切齒的怒罵︰「兩個該死的下人!好大的膽子!」
「冬梅姐姐……」兩個丫環顫著語音,望著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身影,顯然極為害怕。
「敢在公主背後說三道四,不怕皇上下旨抄了你們全家嗎?」冬梅怒罵著,「公主是何等人物,豈容你們胡言八道?」
「對、對不起,我們不是,不是有意……」
「滾!要讓我听見類似謠言傳出來,小心我告御狀!」
兩個丫環飛也似地逃離了,留下冬梅怒氣未消,重重喘息。
「都是你!」她忽地轉身瞪他,「都是你這家伙害的!可惡!」
蘇秉修望著她,雖然生平第一回遭下人指著鼻子怒罵,卻並不生氣,反而微微感到歉意。
確實是因為他對李冰太過冷淡才會傳出如此難堪的流言,他從設想到,因為洞房花燭夜不願理她,便會讓下人們猜測起她非處子之身。
這關于貞潔的詆毀對一個女人的名譽是極大的傷害,而流言肇因于他。
「我很抱歉。」他語音低沉。
「說抱歉有什麼用︰公主的名節都讓你壞了!」
「抱歉。」他還是這麼一句。
冬梅冷哼一聲,轉過身就要離去。
「等一下。」他喚住她,雖然百般告誡自己不該這麼做,卻仍開了口。
她不情願地停下腳步,「什麼事?」
「李冰她……最近還好嗎?」才剛問完,他立刻有一股想要咬下自己舌頭的沖動,她好不好關他什麼事?
冬梅倏地回身,充滿恨意的眸光射向他,「你還問殿下做什麼?你真關心她嗎?」
他一窒。
「身為駙馬爺,卻幾乎連一回也沒來看過公主,你根本就不在乎她!」
「我是……」他蹙眉,怒火緩緩燃起,「我是不關心她,那又怎樣?她自己說我沒資格管她的。」
「公主才不會說這種話。」冬梅反駁道,「她一向溫和好脾氣,才不會如此傷人。」
「溫和好脾氣?我看她是無情吧。」他冷冷嘲諷,「不會傷人?若她真不會傷人又怎會在我母親面前說我表妹壞話,又故意讓人在船上推她落水?」
「什麼說你表妹壞話?什麼推她落水?」冬梅激動地揚高聲調,「公主什麼時候做過這種事了?」
「真沒做過嗎?她自己承認的。」他語氣冰冷。
「公主她……為什麼要這樣說?」冬梅聞言一陣茫然,好一會兒,才又豎起兩道秀眉恨恨瞪住蘇秉修,「公主她才沒做過那些事!向你母親告狀的人是我。」
蘇秉修一愣,「是你?」
「你方才也听見了,你們蘇府的下人毫無教養,總是亂傳謠言,那天也是。」冬梅恨恨地,「我氣不過才跑去要求蘇老夫人主持公道,是她自己認為都是那個白蝶勾引你才造成這一切,她要去罵她打她,干我們公主什麼事?駙馬爺不高興的話為什麼不去責怪自己的親娘,反要把一切推到我們公主身上?」
他一怔,「是你去找我娘的?」
「不錯!是我。」冬梅怒氣沖沖,「要是你不敢對你娘發脾氣的話,就沖著我來好了。」
他俊眉一攏,「那小蝶落水的事呢?也是你做了?」
「我才沒你想的那麼卑鄙無聊!」她揚高聲調,氣得全身發顫,「令表妹是自己摔下水的,當時她身邊根本沒人。」
「是嗎?」
「信不信由你。」冬悔冷哼,「我看說不定是白姑娘為了博你同情,故意演了一出好戲。」
「她才不會那樣做。」
「我們公主也不會那樣做!」
但那是她自己承認的!如果真沒做過,又為何要無端承認?
「你的意思是我誤會她嘍?你以為我會無聊到找你們公主麻煩?」他握緊拳頭,用力得指節泛白,「若非情不得已,我才懶得跟她扯上任何關系。」
「那就別來跟她扯上任何關系!別來氣她,侮辱她,招惹她不但哭了還吐了血……」
「什麼?」蘇秉修一驚,上前兩步用力鉗住冬梅肩膀,「你方才說什麼?李冰吐血?
什麼時候的事?」他瞪著她,黑眸炯炯,不容閃避。
「三天前。」
三天前?他微微慌亂,心跳逐漸如駿馬昂首一嘶,驀地奔馳加速。
「我為什麼不知道?為什麼沒人告訴我這件事?」
「當時你人不在府里,公主禁止任何人告訴你。」
「為什麼?」
「我哪曉得為什麼?」冬梅嗤聲道,「何況告訴你又怎樣?
你只會招惹我們公主更加生氣而已。」
他一窒,心中茫然。
「公主從小到大沒哭過,這一回不但哭了,還氣得吐血,還不都是因為你……」冬梅激動的嗓音還在他耳邊厲聲叨念著,但他卻充耳不聞,腦海有好一陣子完全空白。
他要去看她。
這奇特而激動的念頭一起便再也難以抑制,他心跳狂亂,心底腦海傾時都只有這麼一個念頭。
他要去看她。
現在就去!
笛音。
哀傷惆悵,低回婉轉的笛音乘著向晚微風的羽翼回旋而來,繚繞蘇秉修耳畔。
他心一動,急促的步履不覺一緩。
緩緩地,在傍晚絢爛霞靄的映照下,行向李冰院落里一方人工翠湖,也是笛音的來處。
哀婉的笛音,吹的是什麼曲調?為何怞得他心髒一陣陣緊縮,莫名發疼?
他迷亂地想著。恍惚朝笛音來處走去,直到在翠湖邊發現李冰獨坐在巨岩上的寂寥身影。
她似乎總愛在那塊石岩上坐著,望著湖面,靜靜沉思。
她究竟想些什麼呢?為何那樣清麗絕美的側面會是那樣憂傷惆悵?為何那細的肩上像壓了千斤石,重得她背影如此寂寥孤獨?
為何這樣一顆該是高掛天際的璀璨寒星,如此高傲清冷的一顆寒星,竟會令他這般心疼不已?
為什麼?
「什麼曲調?」他來到她身後,劈頭便是這麼莫名一問,嗓音微微沙啞。
她顫然回首,深不見底的幽瞳沉澱的思慮雖教人無法參透,但浮移其上的淡淡震驚卻輕易可辨。
「這是什麼曲子?」他再問一聲,渴切地想知道答案。
「玉階怨。」
「玉階怨?」他迷茫一愣,讀遍了經史子集的他竟想不這是怎樣一首詩曲,「那是什麼?」
她默然不語。
而他,凝望著她減不少的容顏,怔怔忡忡。
李冰似乎無怯承受他太過深刻的目光,忽地別過頭,美眸凝定遠方湖面,「你來做什麼?」
「我……」他一窒,不知該如何回應。
「你不是說不想再見我嗎?」她淡淡問道,語聲清冷。
他依然無語。
她似乎無法忍受他的沉默,忽地回頭,眸光一陣強烈流轉,「說話啊。你不是不想見我嗎?」
他仍然沒有立刻回答,怔忡凝望她許久,「你……在生氣。」
她秀眉一緊,「什麼意思?」
「原來你也有情緒。」
「那又怎樣?」
「李琛告訴過我,他說你少情寡欲,不哭不笑,從來不曾有過情緒波動;可是……」
他忽地一頓,凝向她的眼神深刻逼人,「我听說你哭了。」
她心一跳,「誰告訴你的?」
「那麼是真的了。」他喃喃自語,有片刻失魂落魄,半晌黑眸方重新炯然,「你哭了,而且激動得吐血,是因為我嗎?」
「什麼……什麼意思?」
「是我氣得你又哭又吐血嗎?」
「我沒哭,也沒吐血。」她倔強地否認,「更不會是因為你。」
「是嗎?」他低聲問道,忽地逼近她,揚手抬起她弧形優美的下頜,炯炯眸光持住她,「不是因為我招惹你生氣?」
李冰倏地斂眸,「你憑什麼惹我生氣?」她語音微微顫著。
「我從不為任何人、任何事生氣。」
「可你卻為了我,為了我誤會你而生氣。」
她聞言翠眉一凝。
「不是嗎?」他柔聲低語,「告訴我,那天你對我承認在我母親面前挑撥,以及唆使下人推小蝶落水這兩件事都不是真的,對吧?」
她呼吸一顫,倏地揚起墨黑長睫,翦翦秋水籠著淡淡驚愕,默然不語。
「你是因為我誤會你,所以才負氣承認的吧?」
「不是。」
「因為我誤會了你,不分青紅皂白責罵了你,所以你才會委屈落淚,對吧?」他低聲問,定定看著她無意識地咬起玲瓏有致的紅唇,「對吧?告訴我。」
「不……對……」她困難地吐出言語,卻發現它們無力地像幽幽嘆息,「不是因為這樣。」
他不理會她的軟弱辯解,逕自繼續問道︰「我真氣得你嘔血?」
「你……」李冰瞪向他,再無法忍受他句句追問,心火驀地一燃,語聲隨之揚高,「是又怎樣?我是因為你才流淚,才吐血,那又怎樣?你覺得很得意嗎?」
蘇秉修一震,籠著淡淡薄霧的黑瞳凝睇她許久,才緩緩搖頭。
「我不得意,一點也不得意,我很抱歉竟然一時失去理智,誤會了你。我早該料到你不可能那麼做,早想過你不是我原先想象的那種女人。我……」他沉吟片刻,終于吐露真正心聲。「我覺得心痛。」
「什麼?」她一怔,懷疑自己听錯。
「你沒听錯。」他像是看出她的不信,嘴角無奈地拉起淡淡苦笑,「我是心痛,為你。」
「為什麼?」她轉回首不敢再看他,正襟危坐,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蘇秉修搖搖頭,半恍忽地,「我為你而心痛。」他低喃著。
忽地伸出雙臂自她身後緊緊環住她,讓她顫抖的身子依偎入他溫暖的懷里,」別問我為什麼,我也不明白。」
他突如其來的行止令她心跳狂野,呼吸凌亂,嗓音卻梗在喉頭,一句話也吐不出來。
「我一听冬梅說你曾經吐血,便一心一意只想來看你。」
他輕聲低語,恍若陣陣悠然嘆息,「我知道自己說過不想再見到你,可我忍不祝」她倏地呼吸一緊。
「我忍不祝」他繼續低語,舉手轉過她清美容顏,「所以來了。」
「秉修……」她聲輕喚,凝向他的星眸逐漸泛上煙雨朦朧。
「你清減不少。」他捧住她臉,柔柔撫過微微消瘦的臉頰。
眸子盛滿濃濃疼惜,「為什麼會瘦這麼多,沒吃好嗎?」
「別……別這樣。」她呼吸發顫,語音發顫,全身皆微微顫抖,「別這樣對我說話。」
「怎樣?」
「別用這樣溫柔的語氣對我說話。」她咬著下唇,心海狂潮起伏,「你明明厭惡我的,不是嗎?」
「我厭惡你?」他仿佛一愣。
「是啊,你討厭我的,不是嗎?」她低聲吶喊,語氣既自嘲又悲哀,「尤其為了我強迫你娶一個不愛的女人而深惡痛絕,不是嗎?」
他沒立刻答話,默默凝望她許久,半晌之後,他低沉的回話令她極度震驚。
「我想說是,但其實不是的。」他頓了頓,長嘆口氣,「我很想憎惡你,但我做不到。」
「為、為什麼?」
「我應該憎惡你的。」他看著她,有一瞬間眸中仿佛燃起灼亮火焰,卻又立即一黯,「可是我做不到——該死的!」
他突如其來的詛咒嚇了她一跳,偎在他懷里的身子下意識往後一退。
而他感覺到了。
「該死的,」他再詛咒一聲,驀地伸手一拉,重心不穩的她立即跌回他懷里。
而他亦立即緊緊攬住她。
她驚喘著,還來不及做任何反應,他便忽地俯首,火燙的方唇烙上她的,半強悍地蹂躪著。
她驚駭莫名,全身血流直往腦門沖,心髒跳得像是月兌了韁的野馬,幾乎要奔出胸膛。
他卻完全沒注意到她的激動,方唇依舊輾轉吸吮著她唇瓣,靈巧的舌尖甚至在她未防備間趁虛而入,戲耍著她兩排貝齒。
他在……他究竟在做什麼?
她迷惘地、朦朧地想著,忽然失去意識。
她暈去了。
當懷中佳人久久沒任何回應,蘇秉修慌然捧起那張細致容顏,瞧著那蒼白若雪的臉色及緊緊閉著的眼瞼,震驚地發現這一點。
她竟暈去了!
老天,他做了什麼?
他一陣驚慌,失措地一把抱起她急匆匆地朝她屋里行去。
剛剛掀簾進屋,李冰從宮里帶來幾名貼身女侍便倉皇迎來,「怎麼了?公主怎麼了?」
「她暈過去了。」
「暈過去了!」冬梅震驚地尖叫,「你做了什麼?」
是啊,他究竟做了什麼?
蘇秉修閉了閉眸,試圖靜定慌亂又心疼的情緒波動,他輕緩地將李冰置落床榻,轉身正要命令婢女請御醫時,忽聞榻上一陣輕柔低吟。
他倏地身,傾向榻上逐漸蘇醒的佳人。
「冰兒.你沒事吧?」他急切地問著,看著李冰蒼白的面孔逐漸有了血色,惶亂不安的心總算稍稍靜定。
「我沒事。」李冰說道,濃黑眼睫終于揚起,露出一雙燦亮美眸。
「真的沒事?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他蹙眉,右手撫過她額前,探測著體溫,「要不要我讓人請御醫?」
「不必。」她搖搖頭,身子一動直起了上半身,「我很好。」
「真的沒事嗎?公主,」一旁焦急侍立的宮女們由春蘭代表發言,「您前幾天才吐血,現在又——」
「我說沒事。」李冰靜靜一句,阻止春蘭繼續,「你們先退下吧。」
直到侍女們退出她閨房,只余兩人獨處時,李冰方轉眸凝定蘇秉修,但只瞧得一眼,面頰便忽地染上薔薇色澤。
「怎麼啦?」他察覺到她面色異常變化,忍不住關切,「看看御醫吧,你又嘔血又暈去的,會不會是身子太弱?讓御醫開藥方調養一下也好。」
「我身子不弱,只是……」
「只是什麼?」
「是因為你無故……無故吻我。」她輕咬柔唇,語音細微,幾不可聞。
蘇秉修一愣,半晌方找回自己的聲音,「你的意思是因為如此你才暈去?」
她低眉斂眸,「我沒想到你會……太令人震驚了。」
「因為太激動所以才暈去?」他怔然,胸口泛上奇特滋味,像是不敢相信,又似極端感動,復雜的感覺弄得他胸口像快爆炸了。
他看著她,心髒猛烈一牽,忽地在床榻邊坐下,一手握住她柔荑,另一手揚起她下頜。
「我的真有如此大的魔力?」他問,黑眸持住她,嘴角漾著半邪氣的笑意。
她別過頭,美眸籠上薄薄水煙,「我只是驚訝。」
「一個吻便能令你如此驚訝?」他的眼神及嗓音皆帶笑意,「還有很多更令你驚訝的事呢,冰兒。」
他低柔地喚她的名,她亦因之一陣激顫。
「什麼事?」
「沒人告訴你嗎?」
「告訴我什麼?」
「洞房花燭夜該做的事。」
她翠眉一凝,細致的面頰更加嫣紅,卻一語不發。
他真愛看她嬌羞的模樣,「在嫁給我以前,宮中一定有人負責告訴你這些吧。」
「是……有說過。」她咬著唇,螓首垂得更低了。
「那她們有沒告訴你我會這樣做?」蘇秉修忽地俯下頭,唇齒輕輕咬住她精巧的耳垂,在她耳畔拂著性感氣息,「會這樣,這樣,還有這樣……」他一面低語,一面利用不安分的雙手與滾燙的唇瓣示範著。
她面紅心跳,呼吸急促不勻,得拼命強忍才不致自唇間逸出低柔輕吟,「你不能這樣……現在還不是夜晚……」
「是不是夜晚跟我想不想要你是兩回事。」他近乎無賴地,「我現在就要你。」
「可是——」
「我現在就要你。我想彌補洞房花燭夜那晚沒有圓房的遺憾……」他低低地,半戲謔半認真地,一面伸手解開紫色紗羅,唇瓣跟著烙上她瑩膩頸項。
她驚喘一聲。
他卻低低笑了,「別太驚訝,冰兒,還沒完呢。」說著,他已溫柔地為她褪下外衣,接著拉下淺紫色肚兜的系帶。
李冰按住他手掌,「你想做什麼?」
她驚愕的神情取悅了他,更激起心海陣陣柔情漣漪,「別擔心,我不會傷害你。」他啞聲誘哄著,「信任我……」跟著俯首吻住她晶瑩細致的侞峰。
她緊緊咬牙,縴縴素手緊拽住粉色床單,縴細的腳趾用力蜷曲。
「信任我,冰兒,千萬別暈去啊。」批溫柔嘲弄著,在她一只手下意識地撫上他胸膛時呼吸一緊。他扣住那只不安分的小手,凝望她的黑眸燃著熊熊情焰,「這樣挑逗一個男人是很危險的,懂嗎?」
她怔然搖頭。
「當然不懂。」他低語,半挫折半自嘲地,忽地,黑眸掠過一道異彩,灼得她全身熱不可當。「可你很快就會懂了,很快……」他在她耳畔吹著氣息,溫柔和暖,誘得人心魂激蕩。
她身子一顫,低掩眼廉,全心全意感受這嶄新的、未曾經歷、更無從想象過的狂野情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