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考慮考慮?什麼叫做他考慮考慮啊?他考慮的結果究竟怎樣?
袁真澄無精打彩地端起來自丹麥的白瓷咖啡杯,了無興致地啜了一口。
點上艷麗口紅的菱唇在薄薄的杯緣烙上玫瑰色的唇印,她舉高瓷杯,怔怔地研究著那抹胭脂紅。
自從星期天一別之後,將近一個禮拜。
那天,她在啤酒屋里喝了個爛醉,而且還生平第一次吐在一個男人身上。
雖然當時她意識不頂清晰,但仍可清清楚楚地記得他俊秀端正的臉孔上震驚莫名的神情。
盡管如此,他扶住她身子的雙臂仍舊好風度地維持不動,沒有當場松開讓天旋地轉的她軟倒在地。
她記得自己仿佛還抬頭朝他展露了一個贊許的微笑,「不愧是職業P.A.,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
而他,鐵青著臉不說一句話,從西裝內袋掏出一條手帕,首先替她抹去唇邊殘留的穢物,接著方拭去肩上一團讓人不想去深究到底是什麼的東西。
「對不起,對不起嘛。」她看著他的動作,一面無可救藥地感動,一面鼓漲滿腔歉意。
「別跟我說話,我可不想你又吐在我身上。」他板著臉。
他冷淡的語氣完全沒有嚇著她,「放心吧,我已經覺得舒服多了,不會再吐了。」
他似乎頗因她毫不在意的語氣不悅,一只手粗魯地抬起她下頷,黑眸凌銳地凝定她笑意盈盈的容顏,「你到底能不能喝酒?」
「當然可以啊,」她蹙眉撇過頭,「別把我當成未成年少女。」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低吼著,「而是問你的酒量到底行不行?天!你才喝不到三杯生啤酒,竟然就醉成這副模樣!」
「兩杯是我的極限。」她興高采烈地宣布著,還比了個勝利的V字形手勢。
他拉下她高舉的右手,「這不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
「別那麼冷淡行不行啊?我可是為了慶祝我們的友誼才特地喝酒的。」
「如果真是那樣的話,一杯就夠了。」
「一杯怎能盡興?認識一個跟我同行,長相又超級帥的男人值得多喝幾杯!」
「你終于肯承認我長得帥了?」他轉回她的頭,黑眸熠熠生輝。
不只帥,是超級帥,而且性感無比。
但她當然沒對他這麼說。拜托,要她想起那天的失態就夠她尷尬難當了,要是她真像花痴似的朝他坦白那些話,那她不如鑽個地洞從此自世上消失。
天,她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為什麼那天會那樣毫無節制,喝醉也就罷了,竟然還吐在他身上?
哪個稍微懂一點禮節的優雅淑女會嘔吐在一個男人身上的?恐怕也只有她袁真澄才會做出如此丑事吧?
這下子他肯定對她印象大壞了。
會不會就是因為這樣,所以他這些天來才不願再約她出去?
這幾天,每日清晨與黃昏都各有一束花送到張家,晚上則有他親自來電問候,可他就是絕口不肯約她出去。
恐怕不是因為他忙吧?真想追一個女人的話,忙碌不是藉口,何況他又不真是那個負責好幾家公司的執行副總裁,不過是一個冒牌貨而已。
對那些商場上的事他恐怕也只能虛應故事而已,她才不相信他真有能耐替黎之鵬去處理那些。
如果他並不真的忙碌的話,為什麼不肯與她見面呢?原因只有一個,他不想再見到她。
袁真澄幽然嘆息,將杯中早已涼透的咖啡一飲而盡,接著重重放下瓷杯。
瓷杯敲擊玻璃桌面的清脆聲響將她從自怨自艾中拉回,卻也喚起她倔強的怒意。
他究竟考慮得怎樣了?到底接不接受她的提議?
他應該算是接受了吧,否則不會日日送花與電話問候。但,這樣能算是追求一個女人嗎?
那家伙真的以為只要每天送送花、打打電話就算追求一個女人了嗎?他竟妄想用這種方式賺到五十萬!天底下有這等便宜的事?
她倏然起身,縴秀的身影如狂風般卷回自己的臥房。
決定了,她干嘛非乖乖待在張家等他的電話不可?今晚她決定自個兒出門好好瘋狂一下。
畢竟,今天也還算是個特別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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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上哪兒去?」一個不甚高昂的嗓音留住袁真澄迅捷的腳步,她回過身。
「有什麼事?」她濃眉不馴地一揚,嘴唇撇著不屑的弧度,恰如其分地扮演著叛逆女兒的角色。
她甚至連眼眸都躍動著驕縱的光彩。
張瑞元呼吸一緊,再次在內心為她自然的演技喝采。就算是在家里,就算只有他們兩個人,她也將家琪詮釋得幾近完美,看起來活月兌月兌就是他那個任性、自我,從小就讓他傷透腦筋的獨生愛女。
「到底有什麼事你快說行不行?」她不耐煩的語氣打斷他的沉思,「我還趕著出去呢。』
「和黎之鵬約會?」他問。
她聳聳肩。
「你做得很好,袁小姐。」他突如其來地贊美。
她頓時嘆息,一張原本寫著濃濃不悅的臉龐一松,轉成莫可奈何的表情,「拜托你,別每次在我演得興起的時候破壞我的興致好嗎?萬一被佣人听到怎麼辦?我的真實身分當場就曝光了。」
他立即警覺自己說錯了話,「抱歉。」
「沒關系,幸好他們不在附近。」
他默默凝視她好一會兒,「有時候我真希望你是我的女兒。」
「什麼?」她一愣。
「家琪那丫頭總是讓我傷透腦筋。」張瑞元重重嘆息,眉宇之間盡是無可奈何,「有時候我真不曉得拿她怎麼辦好?」
袁真澄沉默數秒,「她還是不肯回來嗎?」她突然問道。
她兩天前就听說了,張瑞元終于在台南一間飯店找到自己的女兒,只是她堅持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不肯回家。
「我已經切斷她所有經濟來源了,不能簽帳、不能刷卡,我倒要看她能倔強到什麼時候?」
「或許她是真愛那個男人?」她試探地問。
「哈!」張瑞元自鼻間噴出諷刺的氣息,「或許我那個傻女兒是認真的,但那男人肯定是為了錢才跟她在一起。我已經派人去跟他談判了,說不定他已經決定收下我的支票,從此不再糾纏我女兒。」
「是嗎?」袁真澄怔怔地,一股奇異的感覺攫住她。
不知怎地,她內心忽然升起一種強烈渴望,似乎期待著那個男人不要收下張瑞元的支票,希望張家琪能夠一直堅持自己的決定——
不過,這干她什麼事啊?張家琪與那個男人是不是真心相愛,能愛多久與她何干?她反正只是張瑞元請來假扮他女兒的私家演員,總有一天工作會結束的。
只是,她仍希望張家琪別輕易屈服,不是因為她想多扮演幾天張家琪多賺點錢,而是因為——她渴望見到某個奇跡。
奇跡?
袁真澄驀地回神,用力搖了搖頭。
真是無聊,她怎麼會想起這些有的沒的,她不是一向最實際的嗎?該不會因為今天是某個特別的日子,她就莫名其妙地浪漫起來了?
她再度用力搖頭,將ELLE的藍色背包甩上肩,「我走了。」
她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拉開雕花大門,一蓬綻著淡淡香氣的白色花朵倏然觸踫她鼻尖。
「什麼啊?」她眨眨眼,好不容易才認清眼前是一大束嬌美的姬百合,而隱在花束之後的,正是她這幾天一直期望見到的男人。
不,她才不期望見到他,她只是奇怪他為什麼不約她見面而已。
「這是什麼意思?」她質問他,刻意壓下在乍見到他與白色姬百合時的喜悅。
「送給你。」他把花束壓向她懷里,若有深意地微笑,「姬百合,該是你最喜歡的花吧?」
她被迫雙手捧住重重的花束,「怎麼今天不是派送花小弟來?」
「你不想要我親自送來嗎?」
「不敢當。」她心跳失速,玫瑰紅唇卻微微一撇,語音含著濃濃諷意,「黎副總裁忙得很,親自送花來是小女子天大的榮幸。」
「這是贊美還是諷刺?」那雙黑眸閃著調皮的光芒,似乎不論是哪一種他都毫不在意。
她不答話,眸光不爭氣地落向他依然解開兩顆鈕扣的胸膛。逭男人該不會曾做過職業模特兒吧?總是特別清楚該如何賣弄性感。
袁真澄費盡所有自制力,才勉強收回視線,「你來做什麼?」
「帶你出去。」他輕挑嘴角,一面協助她將花束擱在玄關旁的原木置物櫃上,一面不由分說地拉起她的手。
「去哪兒?」
「跟我來就是了。」他拖著她。
袁真澄咬住唇,跌跌撞撞地隨他匆忙的步伐離去,來不及抱怨,來不及抗議,只來得及回頭望見張瑞元目送他們離去,神情滿是欣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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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究竟要帶我去哪兒?」在保時捷飆上陽明山好一陣子後,她終于忍不住問道。
「你害怕嗎?」黎之鵬嘴角噙著笑意,饒有興致地瞥了她微鬈的秀發一眼。
不到一星期前,她的頭發是挑染成紅色的時髦叛逆,今天卻又換了另一種新造型,烏黑的秀發直直垂落,在肩際形成一道大波浪,看來別有一番嫵媚的風情氣韻。
「我怕什麼?難不成你會賣了我?」
「或許。」
她倏地轉頭,大而清亮的眼眸圈住他。
他沒有因為她富含威脅意味的眼神而瑟縮,唇邊微笑反而加深,「放心吧,是去一個好玩的地方。」
「哪里?」
他正要回答,手機鈴聲急促地響起,「對不起,我接個電話。」他微笑道歉,拿起手機,「黎之鵬。」
袁真澄看著他一面開車,一面卻仍可以優閑講著電話的修長側影,心神有一陣子陷入迷亂當中。
向晚的夕陽在他俊秀的面龐覆上一層金粉,流轉著讓人沉醉的光影,他性感的唇富韻律地合啟著,令人有股沖動想要湊上去親吻……
「怎麼了?」他微帶訝異的嗓音喚回了她。
她一凜,立即端正臉色直視前方,「是誰打來的電話?」
「不重要的人。」
「是女人吧?」
「你知道?」
果然!袁真澄秀眉一軒,心底奇怪地升起一股澀澀的感覺。
上回也是這樣,一整個星期天他接了不下十通女人的電話,雖然那天她有大部分時間處于神智迷蒙的狀態,可還記得清清楚楚。
「看來你挺受歡迎的嘛。」
他怔仲數秒,終于微微一笑,「是黎之鵬受歡迎。尤其一到周末假日,女人的電話就特別多。」
「她們打來做什麼?」
「自然是約我出去了。」
「你會去嗎?」
「當然。」他笑得更加可惡了,「黎之鵬可是有名的情場浪子,我總要把他這個特性詮釋得盡善盡美。」
「這麼說你跟那些女人約會都只是為了工作需要?」她沖口而出,但立即明白自己問了一個蠢問題。
該死!瞧他那副得意非凡的神情,想必認為她在吃醋吧!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純粹好奇……」她解釋著,卻明白自己正將事情導入更加尷尬的方向。
「別嫉妒,甜心,」他仿佛有意氣她,「至少我今晚是跟你在一起,不是跟那些女人。」
「別胡說八道了!」她反駁著,心跳卻不自覺加速,「我為什麼要嫉妒?你今晚陪不陪我又有什麼關系?」
「但你希望我今晚陪你,不是嗎?」他笑得可惡,「為了你我還特地取消周末狂歡宴呢。」
「什麼周末狂歡宴?你在說什麼?」
「每個禮拜六鵬飛樓舉行的瘋狂晚宴。」
「鵬飛樓?」袁真澄迷惘地覆誦。
「就是你面前這一棟。」
她調轉眸光,這才發現車子正駛入一座小型庭園旁的車庫。
「下車吧。」他將陷入怔忡狀態的她拉下車,來到一棟建築物前。
她仰起頭,近乎著迷地打量眼前的建築。說實在話,這並非什麼了不起的豪宅,也不似她夢想中的城堡雄偉壯觀,但雅致的三層樓建築外觀硬是流露出讓人心整個溫暖起來的馨和感。
「鵬飛樓。」她念著雕在灰色石板門檐的三個字,「這里是?」
「我的……黎之鵬的房子。」
「他的房子?」她怔怔地,隨著他穿過門廊,踏入挑高兩層樓的大廳,不可置信地望著闊朗的四周,大理石地面清楚地映出她震驚的臉龐,「他一個人住這麼大的地方?」
「事實上他很少住這里,這里是他專門用來舉辦周末社交宴會的地方。」
「他不住這里?」她拉高語音,「這麼大的房子光用來舉行宴會?」
「嗯。」
「天,竟有這麼浪費的事!」她緊緊皺眉,聲調開始充斥強烈的不滿,「他建這棟房子只為了辦宴會?」
「不,事實上我……他是為了替一個朋友實現對建築的夢想。」他訝異于她的反應激烈,
「對不起。」袁真澄終于察覺自己不善的語氣,「我只是無法諒解世上竟有這種完全不必考慮經濟壓力的人。」
他怔然。
她則幽然嘆息,蒙朧的眸光掃過周遭每一個最細微的角落,「好棒的房子,真是羨慕這些有錢人。」
「你喜歡這里?」
她點點頭,眸子仍無法離開天花板一座璀璨亮眼卻又不失高雅細致的水晶吊燈,「嗯,如果有一天我有能力的話,也會為自己蓋;一棟像這樣的房子。」
她充滿向往的神情讓黎之鵬不住想皺眉,倏地撇過頭不敢再看。
「帶我參觀這棟房子吧。」她忽然央求他,嗓音蘊著真正的興奮。
他答應了她的要求。
于是,從每個禮拜六必用來舉行晚宴的大廳開始,他帶她一處處仔細參觀,餐廳、廚房,甚至連寬闊的浴室都讓她發出欣悅的贊嘆。
二樓,是他的書房,以及幾間用來招待朋友的客房。
「好棒的書房!天,全都是書櫃呢。」她驚喜地喊著,目光凝定他從二樓直達三樓的一面牆,那面牆上嵌著一體成型的書櫃,其間,滿滿的全是書,有中文的、英文的、法文的、日文的,甚至還有拉丁文古書。
大部分的書都不是他的。
黎之鵬暗暗汗顏。其實,當初依著嚴寒的構想請建築師打造這面書牆時,他曾經在內心掙扎數秒。畢竟,他又不是那種愛讀書的人,打造整面書牆似乎有些做作,不過當他轉念一想,只要將他哥哥之鶴從小到大收集的書籍全部照數搬來,鐵定也夠把這些書櫃裝滿了。結果,不但裝滿整整一面牆,之鶴甚至還留下一些自己特別鐘愛的沒寄放在他這里。
中文系教授就是不一樣,果然學識淵博,不像他,除了商業方面的書籍其他沒涉獵幾本。
袁真澄拾著原木樓梯上樓,仔細欣賞了書房上層休閑的裝潢,那里鋪了一條柔軟的絨毛地毯,有別于樓下的闊朗,經營出一個小小的、舒適的讀書空間。
「這個男人好厲害,他不可能把這些書全部看過吧?」她從樓梯口往下喊道,語氣滿是贊嘆。
「絕不可能。」他自嘲地回應,「你可以相信。」
袁真澄從樓上飛奔下來,「設計這棟建築的人是誰?」她仰起一張寫著欽慕的容顏,「我從沒見過這麼特別的書房。」
「我的……黎之鵬的朋友。」
「他真了不起,這棟房子不論是外觀還是內部,全都是一級棒的,他肯定是一個很有才華的建築師。」
「這個嘛……」黎之睡瞪著她煥發著光彩的清秀容顏,心情不知怎地有些低落。
當然,他並不是因為她毫不掩飾地稱贊嚴寒而感到不是滋味,畢竟連他自己都很欣賞好友這方面的才氣,只不過他第一次見她對一個男人如此服氣,偏偏那個男人又不是他。
他幾乎不想帶她去看嚴寒設計的主臥房了,雖然那是他今晚帶她來這里的目的。
「我們再繼續參觀,應該還有主臥房吧?」袁真澄提起了他正極力避免想起的地方,「一定也很棒。」
「是很不錯。」
「走啦,帶我去看。」她軟軟地央求,接著就大方地挽著他手臂,半強迫地拖他上樓。
在二樓上三樓的樓梯,做了一個回旋式的處理,那並非純粹為了求外形美觀,而是擁有某種特殊目的。
果然,當袁真澄拉著他轉過那道螺旋式樓梯,來到樓梯最頂端時,嚴寒當初的設計完全收到預期內的效果——她整個人全呆了。
她驚怔地望著眼前一目了然的闊朗臥房,完全沒有隔間,也沒有任何一道阻擋視線的門扉,整個三樓就是一間主臥房。
對于這樣完全開放的空間,黎之鵬起先有些不習慣,還曾向嚴寒開玩笑說這下他想藉著房門將不請自來的女人擋在門外都不可能了,但不久,他便愛上了這樣寬闊豪氣的感覺。
在這里,他可以感到完全的優游自在,而且也根本不需在此拒絕女人,因為他絕不讓任何女人有機會上三樓。
這里是他完全私人的空間。
完全的、屬于私人的空間,在每次鵬飛樓周末晚宴結束後,他的女伴總會渴望有機會見識的臥房,然而他卻從不給她們任何一個這種機會。
那麼,他又為什麼肯讓她來到這里?
黎之鵬自嘲般地微勾唇角。就連他自己也不太明白心中復雜的思緒,只知道那天在啤酒屋,當他听見半醉的她夢幻般地朝他描述憧憬未來能住進的房子時,就有股沖動想帶她來看看鵬飛樓。
他肯定鵬飛樓會完全符合她的期望,甚至超越她的夢想。
莫名其妙!他皺皺俊朗的眉峰,他干嘛非得這樣討好她不可?
「好棒的房間!」袁真澄轉身搖晃他手臂的動作拉回了他的思緒,她仰望著他,星眸璀璨明亮,「記不記得從前讀書時課本上有一篇《紅樓夢》的節錄文章?探春的房間就是這樣的,完全打通所有的隔間,從那時我就夢想自己也能擁有這樣的臥房。」
「我不讀《紅樓夢》。」
「我也不讀啊!」她秀眉一挑,似乎為他的冷淡反應感到失望,「可是高中課本上有過這一段。」
有嗎?他怎麼不記得?
「你沒念過是吧?」她凝望他微微茫然的容顏許久,秀眉愈攢愈緊,眸中抹上類似同情的憂傷,「原來你那麼早就失學了。對不起,我沒想到……」
天!這是怎麼一回事?他訝然瞪著她,她竟以為他窮得念不起高中,還露出那種同情的眼神。這個玩笑似乎愈開愈大了。
看來有必要對她澄清一些誤會。這假裝他不是黎之鵬的游戲已經失去了他原先想捉弄她的意義,反倒逐漸讓他內心升起奇特的罪惡感。何況,假裝自己是另外一個人也不是多好玩的事,他今晚就有好幾次差點露出馬腳。
還是對她坦承一切吧!
就在黎之鵬正想開口時,她清脆的嗓音卻搶先他一步,「這就是黎之鵬?」
他眉宇微蹙,看著她拿起他隨意擺在一張桌上的相片。
她仔細地凝視那張相片,黎之鵬有種錯覺,仿佛她準備藉由這樣的方式穿透他的靈魂似的。
他粗魯地搶過相框,「別看了。」
她揚頭望向他,眨眨清亮的眼眸,「他長得確實和你很像,簡直是——一模一樣。」
當然,他們本來就是同一個人。
他再度想要開口,她卻又先他一步,「可是他看來比你冷酷多了。」
黎之鵬瞪著她,只能半無奈地嘆息。這女人怎麼搞的?老是跟他搶話說。
「你有沒有注意過?雖然他全身上下都透出冷酷淡漠的氣息,可是那雙眼卻泄漏了他的秘密。」
他心神一凜,「什麼意思?」
「那是一種……充滿寂寞的眼神,」她閉上眼,恍若全心全意感受著方才得到的靈感,「他在尋求著什麼東西,或許是一個人,或許是一份情感……」
黎之鵬瞪著她,身軀無法抑制地震顫。
她怎麼能這樣?只是一張相片而已,一張好幾年前隨便拍下的相片,他甚至不曾仔細瞧過就將它放進了相框——她怎能從一張相片中看到這許多?仿佛要剝開他靈魂仔細審視似的。
「你演得一點都不像他,」她半責備的語音拉回他震動的心神,「應該更冷酷一點才是,至少不應該常笑,我猜那家伙一定不怎麼笑。」
她說對了,那時候的他確實不喜歡笑,甚至連微笑都懶。
「他現在不是那樣了,現在的他開朗多了。」
「為什麼?」她雙眉挑起,掩不住真誠的好奇,「究竟發生什麼事了?為什麼他會從那種冷酷的男人變得開朗?」
「你認為我應該知道?」他無法忍住諷刺。
「你不曉得嗎?」她的面容和語氣都抹上濃濃的失望。
黎之鵬心髒一緊,不知怎地竟無法忍受她那種神情,「我只知道他是為了一個女人。」
「一個女人?」
他別過頭,語氣緊繃,「他很愛她,她應該也愛他,卻選擇嫁給他哥哥。」
「為什麼?」
「因為他哥哥不喜歡她,而她無法忍受有任何男人不拜倒在她石榴裙下。」他咬著牙,「她是個極端虛榮的女人。」
「為什麼我有種感覺你仿佛在說自己的事?」
他一震,倏地轉頭凝向她。
她面容沉靜,剔透的眼眸泛著異樣光彩,
他立即別遇眸子,無法直她如此清澄的眼眸。
怎麼會這樣的?他竟會對一個女人透露早兒的事?他從來不願任何人知道這些,除了思思跟嚴寒。
但他今天卻向她吐露了。黎之鵬緊握雙拳,不明白是什麼讓他一向的自制失控。
他努力鎮定心神,「我的演技不錯吧?」他重新凝定她,嘴角甚至拉起弧度迷人的微笑,「想想看,我技巧如此高明,而你剛才竟還嘲笑我演得不好!」
袁真澄愣了幾秒,接著回他一抹甜笑,「確實演得不錯,連我都被你唬倒了。」她舉起右手,諧謔地行了個童軍禮,「我為輕忽你的演技鄭重道歉。」
「無所謂。」他夸張地一攤雙手,「我早習慣被你侮辱了。想想看,你上回還吐在我身上呢!」
「啊,那次真對不起。」她半羞赧地笑著,「我不是故意的。」
「你打算怎麼賠償我的精神損失?」
「精神損失?」
「嚴重的震驚。」他調皮地眨眨眼。
她瞪他兩秒,驀地輕啟芳唇,泄出一串極為好听的清朗笑聲。她不停地笑著,直到一陣悠然優雅的鋼琴聲自樓下回旋上樓與她應和。
「怎麼回事?」
她迷惘的神情令他不覺微微一笑,「一個驚喜。」
她一怔,「驚喜?」
他微笑加深,拉她下樓,「你看看就知道了。」
她隨著他下樓,腳步微微踉蹌,一顆心卻不自禁愈跳愈快。她有種奇特的預感,在樓下迎向她的,將會是讓她無法承受的一切。
他在到達一樓大廳時松開她的手,「怎麼樣?」
怎麼樣?
袁真澄停在進入大廳的一道回旋拱門下,身子不自覺地一陣顫晃。
這已經超過了她夢想中的一切,她瞪視著廳內一切,一句話也說不出口。
大廳里,熄了所有的燈光,從天花板的水晶吊燈,到巧妙地瓖嵌在四壁上的藝術壁燈全數熄滅,取而代之的,是一盞盞的蠟燭。
一面正對著庭園的落地窗沿線,凹落的圓形舞池周圍,吧台邊、方桌上,到處置落著一支支停在銀色燭盞上的蠟燭,燭火在大廳內經營出溫暖浪漫的氣氛,空中甚至還流轉著淡淡清香。
「這是怎麼回事?」她怔怔問著。
他沒有答話,輕輕將她身子推進拱門,踏進大廳,然後,溫柔地將她臉龐轉了個方向。
她呼吸一緊,這才發現大廳另一邊的大理石壁爐正 啦冒著柔和的火焰,一張小小的桌上擺著圓形的鮮女乃油蛋糕,誘引著人不覺想吐舌恬去。
她遲疑前進,低微的腳步聲像害怕驚醒周遭的一切,她緩緩走著,直到停定白色姬百合簇擁出的花海中央。
「生日快樂。」黎之鵬朝她眨眨眼,低聲說道。
接著,仿佛是應和他這句祝福似的,悠揚的鋼琴聲轉成生日快樂的曲調。
「這……一切都是為了我?」她喃喃低問,呼吸急促,恍若不敢置信。
「不錯,都是為了你。」
她倏地倒怞一口氣,垂落頭,右手捂住嘴唇。
「你不喜歡嗎?」
她默然點頭,好半晌,方逸出低低一句,「你怎麼知道我的生日?」
「別忘了,我調查過你啊!」
他語音中滿蘊笑意,她卻無法抑制眸中急速涌上的淚意。她拼命強忍著,不願在他面前顯示脆弱的一面,但終于還是仰起臉龐,眸中漾著清清淚光,
「從我母親去世後,就沒有任何人替我慶祝過生日了。」她輕輕說道,語音黯然低啞,「謝謝你。」
她的眼淚與真誠的道謝頗令他手足無措,「別一副感動得亂七八糟的樣子啊,這不過是一個追求者起碼該做的事。」
她微微一笑,「我有過不少追求者,卻沒有一個為我做過類似的事。」
「我是第一個?」他怔怔瞧著她,初次在她臉上見到如此溫柔淡雅的笑意,那令他心髒莫名一緊。
「你是第一個。」她淡淡笑著回應,忽地走向他,伸手勾住他頸項在他左頰輕輕印上一吻,「不愧是專業P.A。」
「我不是因為要演好追求者的角色才這麼做——」他忘形地辯解著,卻驀地住口,怔怔地瞪視前方。
總不能告訴她他就是有種莫名其妙的沖動想哄她開心吧!
「沒關系。」她暖暖地在他耳邊吹著氣息,「不論你是出于什麼原因這麼做,就算真是演戲也好,我都一樣感謝。因為這是第一次有人為我這麼做……」
他伸手轉過她臉龐,微啟的嘴唇似乎想說些什麼,心緒卻在眸光與她柔媚的眼神交流時陷入迷惘慌亂的狀態。
仿佛所有的理智都離他遠去了。
在這一刻,他滿腦子只有一個念頭,而他也毫不猶豫地付諸實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