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傳奇瞪著看來頹廢不堪的好友。
「怎麼回事?雨紹,你怎麼變成這副模樣?」他蹲,細細端詳整個人蜷縮在角落的方雨紹。
「後者回應他的注視,雙目卻無神,仿佛透過莫傳奇望著不知名的遠方。
他眼眸泛紅,下頜胡喳未剃,就這麼靜靜坐在角落,身旁斜斜倒落著一具電話。
莫傳奇皺眉,「怎麼?不是有電話嗎?為什麼你媽打電話來你不接?你知不知道她都快急死了!打電話去你辦公室找不到人,家里沒有人接,連手機都不開,只好請我幫忙來你這邊瞧瞧——」他頓了頓,「你究竟搞什麼?」
「我沒听見。」對好友的質問,方雨紹只是啞聲一句。
「沒听見是什麼意思?」
「不要吼了,傳奇。」方雨紹捂住雙耳,「很吵。」
「方雨紹!」莫傳奇瞪他。
「她不見了。」他幽幽地說。
「誰不見了?」莫傳奇莫名其妙。
「她。」
「她是誰啊?」莫傳奇快急瘋了,從未想到跟一向有默契的好友對話會困難到這種程度。
「湘。」
「湘?」莫傳奇一愣,「你是指鄭湘?」
「湘。」方雨紹不置可否,只是又喃喃喚了一次。
他傻了嗎?
莫傳奇無奈地嘆氣,「鄭湘不見是什麼意思?她去哪兒了?」
「我不知道,傳奇。」方雨紹狂亂地搖頭,「我不曉得她究竟跑到哪兒了!我找遍台灣,卻怎麼也找不到她!我想她是出外了,卻不知道她去了哪兒。」他忽地伸展雙臂,緊緊拽住好友的衣襟,「你說她會不會就這樣消失了?會不會出什麼事?」
「雨紹,你冷靜一點……」
「我沒辦法!一想到她也許又在哪個地方昏倒了,我就心慌意亂——」
「心慌意亂?你?」莫傳奇不敢相信,「為了那個鄭湘?天!你不是恨她嗎?」
「我錯了,我錯怪她了!她沒有錯,是我的錯,我的錯!」他迭聲地道,嗓音沙啞,令人聞之心酸。
「雨紹,」莫傳奇伸出手,緊緊搭住他的肩,「你听我說,你冷靜一點。只要你一句話,我保證我會動用莫家所有的影響力,上天下海替你找出鄭湘的下落。」
「真的嗎?」方雨紹聞言,身子一顫,「傳奇,你真的肯幫忙?」
「當然。」
「謝謝,謝謝。」方雨紹不停道謝,感激之情難以言喻。
他知道只要傳奇首肯,憑莫家的影響力要找出一個人的下落絕不是問題。即使這人藏在世上再不起眼的角落,也絕躲不過莫家的天羅地網。
只要傳奇肯幫忙,他一定能找到鄭湘。
一念及此,方雨紹暗淡的眼眸總算點亮一絲光芒。
***
意大利羅馬
天是藍的,藍得澄透,藍得清明,映照著海神守護的許願池同樣顯得明媚動人。
鄭湘從沒看過這麼藍的天空,這麼藍的水池,她看著,不覺怔了。
好一會兒,一股難以言喻的感覺驀地攫住她。她咬住牙,不明白為什麼在這樣美好的藍天掩映下,襲上心頭的卻是落寞。
為什麼?
一張俊俏冷厲的臉龐忽地浮現腦海。
是方雨紹,他正緊緊盯著她,銳眸滿蘊冰冷的算計。
是的,他看著她的眼神再沒有柔情蜜意,只有令人心寒的惡意。
他早已不是她從前深愛的那個男人了——
想著,鄭湘的心忽地一扯。
她必須忘了,她必須!
深吸一口氣後,她伸手探入單肩背包,取出一枚硬幣。
她要許願,听說在這座遠近馳名的許願池許願,終有一天她會重游羅馬。而她期盼在下回到羅馬的時候,那個男人已被她狠狠地逐出腦海,不復記憶。
她希望忘了他。
喃喃在心底祝禱後,她揚起手臂,正要用力往外拋出時,一只有力的手臂驀地攫住她。
她愕然揚眸。
映入眼瞳的是一張令她無法置信的臉孔,方才還在她腦海百轉千回的臉孔,這張臉深深刺痛了她的心。
「是你!」
「是我。」方雨紹啞聲回應,神情不復她記憶中冷冽,反倒蘊著沉沉憂郁。
「你——」她瞪他,驀地倒退好幾步,「你來這里做什麼?怎麼這麼巧?」
「不是巧,我特意來找你的。」
「你為什麼要找我?」她容頗蒼白,「你對我做的還不夠嗎?你還想做什麼?」
「不,你別誤會,湘,我沒想做什麼。」他焦急地靠近她,「我是來向你解釋……」
「解釋什麼?」她揚高嗓音,乍見他的震驚令她的情緒幾乎瀕臨崩潰,「我們之間還有什麼好說的?」
「湘,你听我說……」
「我不听!」她激動地拒絕,壓抑多日的悲痛與怨恨瞬間爆發,「你離我遠一點!你羞辱得我還不夠嗎?離我遠一點!」說著,她忽地旋身,倉惶地想逃開。
他卻不讓她走,緊緊拉住她的手臂,「等一等,湘,听我說。」
「你放開我!」
「湘……」
「放開我!」
「我收到你的信了!」突如其來的吶喊宛若落雷,重重劈向鄭湘。
她心跳一停,緩緩轉身,望向方雨紹的容顏蒼白得嚇人,「你說什麼?」
「我收到你的信了。」他沉聲重復,湛眸深深望她,「記得嗎?很久以前你裝在玻璃瓶里的信,我收到了。」
「你收到了?」她不敢相信。
怎麼可能?那只隨著大海漂流的瓶子怎麼會被人撿起?又怎麼會順利寄到他手里?這簡直是奇跡,根本不可能發生的奇跡!
「但奇跡的確發生了。」仿佛看透她的心思,方雨紹低低說道。
「奇跡!」鄭湘聞言,身子一晃。
老天開她玩笑嗎?
***
「你不要再跟著我了!」鄭湘驀地轉身,瞪向整個下午一直亦步亦趨跟在她身後的男人。
從許願池到美麗的西班牙階梯,再到一間間名牌精品店,她用盡辦法想甩開他,可他卻一直執著緊隨。
她瞪著他,星眸縱然點亮烈焰,嬌顏縱然憤怒冷冽,可一顆心卻是緊緊扭扯的。
他能不能別再跟著她了?能不能別再擾亂她極力想平靜的情緒?能不能別讓她的心還要因為他蒼白灰暗的臉色感到疼痛?
他是故意的嗎?知道她永遠無法冷酷地拒絕他,所以裝出這樣一副可憐樣博取她的同情?
她不會上當的!
「別再跟著我了。」她努力冰冷著嗓音,「那封信是十幾年前的事了。要是你還以為我是當初的鄭湘,那可就錯了。」
方雨紹沒說話,只是深深望著她,那眼眸如此深邃,如此幽茫,仿佛澱著濃濃憂傷。
半響,他終于啞聲開口,「湘,難道你真的一點也不愛我了嗎?」眼眸依舊籠著一層薄霧。
「……不愛了。」
「說謊!」
她呼吸一亂,倔強地聲稱,「我沒說謊!」
「你愛我的,不然那一晚不會選擇跟我走。」
听聞方雨紹提及那一晚,鄭湘忽地憤怒,「那天晚上我只是同情你,同情你因為失戀而難過,那跟愛不愛沒有關系!」她狠狠地瞪他,「何況,你現在愛的人是王綺若,不要因為失去她就想找回我當替代品!」
「不,你誤會了,湘,你不是替代品,絕對不是!」
「是嗎?那你那天晚上為什麼跟我上床呢?不就是想找個人療傷止痛嗎?你說你想證明自己,不是嗎?」凌銳的嗓音蘊著難以察覺的痛,「是我傻,還對你殘存著少女時代的幻想,才會甘心被你利用……沒想到這樣的同情竟換來一場不堪的侮辱!」
「同情?」這樣的字眼深深刺痛了方雨紹,他身子一晃,「不,別這麼說,湘,你听我解釋……」
「你還想解釋什麼?」
「我並不愛王綺若,從來沒愛過她,我那晚那麼說,只是……」
「想騙我甘心上床?」她冷冷地接口。
他一窒,卻無法否認自己當晚不堪的居心,「對不起。」
「現在道歉已經沒有用了。」
他呼吸一凝,「湘,你听我說,我真的很抱歉,那晚的我被嫉妒沖昏了頭,才會選擇那樣傷害你,我不是有意的,真的!」
「別說了!」她驀地別過頭,語氣決絕。
他慘然望她,「對不起,湘,真的對不起。」
苦澀的語氣令她心一軟,她深呼吸,好不容易重新硬起心腸,「算了,過去的一切就當是一場夢吧,不要再提了。」
「不,我做不到,你信里說……」
「忘了那封信吧。」她咬牙,「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面色一白,「你的意思是——」
她深深吐氣,「從前的一切對我而言,就像一場夢,我……已經醒了。」
「你——」他蹙眉,猛然上前一步,「我們那樣的感情你只認為是一場夢?」
「不錯。」
「別這麼說,湘,別因為你現在怨我而否定我們過去的一切。」
「你居然好意思對我說這種話?」她說,嗓音不覺尖銳,「當初是誰要我把從前一切忘掉的?」
「那是因為我以為你背叛了我!」他喊。
她容色一白,不說話。
方雨紹放緩語氣,「我現在明白了,你跟莫傳森沒什麼,只是為了不讓我放棄出外的機會編的謊。」他頓了頓,神情忽然沉郁,「你不該這麼做的,湘。」
「我——」她心跳凌亂,「我——」
「你不該那麼沒有自信,你不會拖累我的。」
「我不會嗎?」她微笑淒楚,「可不信任我的人其實是你,不是嗎?你不信我能照顧自己,不信我能不為別的男人心動,就算你現在相信傳森跟我之間沒什麼,可將來還會有第二個、第三個傳森……」
「我相信你!」他截斷她,神情懇切而激動,「湘,從今以後,我會一心一意信任你。」
高昂激動的回應震撼了鄭湘。
她愕然揚眸,愣愣盯著方雨紹。
「我相信你,湘,相信你能夠照顧自己,相信你如果愛我,眼底就只能看見一個我。」他溫柔地睇她,忽地揚起手,輕輕撫上她沁涼的頰,「我那時不該忘了這一點的,不該忘了你的眼楮有多麼透明,多麼專注。」
他相信她!
領悟到他話中含意,她倏地凍立原地。
「我相信你,湘,倒是你,別老認為自己會拖累我。」他微微笑,「你以為我會因為你而無法完成自己的理想?以為只要我留在內地,就得不到我想要的嗎?知不知道你這樣其實對我也是一種不信任?」
她不信任他?
鄭湘聞言,狠狠一震。
原來她的缺乏自信竟代表了對他的不信任?
是這樣嗎?
是這樣的。
在腦海里一陣凌亂的思考後,鄭湘驀地得到清晰的結論。
是的,她是不信任他,她害怕,怕他得不到自己想要的,害怕他怪罪她。
她不信任他,因為她不相信自己。
她沒有自信,沒法說服自己他會一輩子愛她,一輩子珍惜如此平凡普通的她。
她沒有自信——
「現在討論誰是誰非都沒用了。」她黯然開口,「一切都已經結束了。」
「沒有結束,湘!」方雨紹揚聲喊,語氣迫切,「還來得及補救,我們還能從頭再開始……」
「不能的。」她打斷他,「來不及了。」
「來得及的!」他激動地上前一步,驀地伸展雙臂攫住她,「只要你肯原諒我,只要我們願意重新開始……」
「我已經答應尚明的求婚了!」
激昂的話語刷過方雨紹耳畔,像一把鋒銳的刀狠狠切割他的心。
他一愣,好半響才找回聲音,「你真的……要嫁給他?」
「……嗯」她垂落眼瞼。
「說謊!」他激烈地反駁。
「我沒有!」
「那你為什麼不戴戒指?」
「我沒戴是因為我覺得自己沒資格!」她喊,忽地伸手探入背包,模索出鑽戒,璀亮的寶石在陽光下閃著美麗的輝芒。
空氣瞬間靜默,兩人皆是直直瞪著鑽戒。
好一會兒,鄭湘終于打破沉寂,「那天晚上我做出那樣的事本來想跟他分手的,可他不接受,反而句我求婚,決意要娶我——他說願意原諒我一時糊涂犯下的錯。」她深吸一口氣,忽地揚起眼睫,眸中漾著點點淚光,「他那麼愛我,我怎能再度傷害他?」
方雨紹面色發白,「可是我也愛你啊!」
「別這麼說……」
「是真的!」
她心一扯,卻只能強迫自己狠下心來,「太遲了。」
「不,不會太遲的!湘,我知道你也愛我……」
「我不愛了。」她別過頭。
他呼吸一緊,深深睇她,「我不相信,湘。」
「你必須相信。」
「那就發誓,湘。」他揚手抬起她的下頷,直視她,「看著我的眼楮,告訴我你已經不愛我了。」
「我……我不……」她顫著嗓音,面容蒼白,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眸不覺躲避著他的凝視。
「說啊。」他輕輕催促她。
說啊,鄭湘!她同樣在心中催促自己,你不是已經發誓要忘了他,將他徹徹底底逐出心房?為什麼說不出口?
說啊!
她拼命在心底命令自己,顫抖的雙唇卻一個字也吐不出口。
方雨紹望著她,忽地微笑地拉起她的手臂,將她帶向羅馬著名的觀光景點。
「記得奧黛麗赫本的‘羅馬假期’嗎?這就是真理之口。」他指著兩人面前的石雕獅面,「如果你不怕它咬你的手,就盡管對我說你不愛我吧。」
「你——」鄭湘面容蒼白,眸光在方雨紹和石雕獅面間來回流轉。
不論是他或獅子,都仿佛正嘲笑著她,嘲笑著她無謂的掙扎。
她忽地生氣了,怒火翻天昂揚,沖向他,也沖向自己。
「你離我遠一點!」怒氣沖沖甩開他的手臂後,她急急邁開步履,發狂地奔跑起來。
風聲、低語,在她耳畔不斷拂過,她置若罔聞,听到的只有他急促追逐她的腳步聲。
咚、咚、咚。
一聲一聲,擊打著她的心,她的神魂。
別再追了!別再跟來了,求求你,求求你——
***
好不容易,鄭湘終于擺月兌了方雨紹的追逐,她跳上計程車催促司機迅速駛離。然後,她打開背包模索皮夾,卻驚覺皮夾不知何時竟失去了蹤影。
她的皮夾不見了!什麼時候丟的?
她愕然,早听說羅馬偷竊情形嚴重,經常有觀光客遭小偷,可她沒料到竟發生在自己身上。
這一路她可是一直小心翼翼地護著背包啊!小偷究竟是什麼時候……
天!她臉色驀地刷白,那里頭除了現金,還有她所有的金融卡與信用卡!
她現在一文不名了,可能連計程車費都付不出來。
她該怎麼辦?
「先生,先生,」她試著以英文開口,「能不能帶我去警察局?」
「警察局?」司機躁著口音濃重的英語;他回過頭,「你的錢被偷了?」
迅速的反應令她一驚。
「是……是的。」她尷尬地回應。
「該死的吉普賽人!」司機詛咒一聲,忽地用力轉動方向盤。
車子在警察局門口停下時,鄭湘掏出身上所有的零錢才勉強湊足車資,司機接過,同情地看她一眼後才踩下油門離去。
她嘆了一口氣,仰頭望了面前冰冷的建築一眼,才無奈地踏進去。
三個小時後,她終于完成了報案手續,也借了警局的電話掛失信用卡。
信用卡中心非常同情她的處境,但由于他們在羅馬的辦事處得遵守當地一向緩慢的辦事效率,所以她必須兩天後才能領到她的新卡。
這是什麼該死的狀況?她身上連一毛錢都沒有了,他們居然還不能馬上補發新卡給她?
那這兩天她該怎麼辦?
一念及此,鄭湘不禁軟倒在地,她坐在警局門前的台階上,仰頭瞪著逐漸染上五彩的天際,這一刻,忽然恨起羅馬的美麗天空。
為什麼她老是遇到這種事?
她在心底埋怨,螓首埋落雙膝之間。
時間一分一秒流逝,隨著夜色降臨,周遭的氣流亦逐漸失溫,只穿著無袖T恤的鄭湘開始微微發冷。
可她不曉得該怎麼辦,身上一毛錢也沒有的她連怎麼回旅館都不曉得。
看來,只能用走的了。
正認命地想站起身時,一個低沉的嗓音驀地揚起——
「你需要錢吧。」
雨紹!
她一震,緩緩揚起頭,眼底果然映入方雨紹英挺的臉孔。
他還是追上她了。
復雜難辨的滋味襲上鄭湘心頭,像是慌亂,卻又忍不住安心。
「我的皮夾被偷了。」她無奈地說。
「很像會發生在你身上的事。」他微笑道,湛眸閃閃發光。
「謝謝你的說明。」她瞪他一眼。
為什麼在他面前她總是狼狽不堪?跌倒,被同學嘲笑,裙子鈕扣壞了,遭老板炒魷魚,錢包被偷……
為什麼她的人生總是一團亂?
「走吧。」他只是笑著回應她的怒視,朝她伸出手。
她瞪著遞到面前的大手,心跳瞬間凍結。
那雙手,看來如此溫暖,如此有力,仿佛能夠為她擋去面前所有風風雨雨……
「天色晚了,你一定餓了吧?我們去吃晚餐,我請你。」他笑著補充一句。
她沒回答,只是愣愣瞧著他的手。
為什麼每回當她覺得自己被世界遺棄時,朝她伸出援手的總是他呢?
為什麼……
胸膛緊緊揪擰。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終于還是起身,接受他的好意。
他帶她來到當地一家有名的餐館,請她吃了一頓精致的意大利料理,席間,他什麼也不說,只是靜靜看著她進食。
她尷尬地進餐,同樣一句話也不說,端著紅酒喝了一杯又一杯,仿佛意欲借此鎮靜心神。
飯後,兩人沿著羅馬街道散步,夜幕星光點點,一彎明月綻放著柔美清輝。
看著平靜祥和的夜色,兩人默默欣賞,心底各自思量。
終于,方雨紹打破了靜寂的氣氛,「知道嗎?」他幽幽地開口,「那天晚上我之所以會那麼做,其實有大半原因是因為嫉妒。」
「嫉妒?」鄭湘一驚,訝異的瞳眸凝定他。
「嗯,我嫉妒。嫉妒你跟他約會,嫉妒他看著你時,臉上那種傻里傻氣的笑容,也嫉妒你臉上泛紅的羞澀。」他一頓,沉啞的嗓音壓抑著明顯的焦躁,「我真的吃醋,尤其當我發現那晚他有意向你求婚時,簡直嫉妒得都快瘋了。」
她呼吸一緊,「雨紹……」
「我是瘋了,湘。」方雨紹忽地轉頭,幽眸亮著某種暗芒,「不然不會決定不惜一切手段也要將你拐離他身邊,更不會用那種方式重重傷害你。」他深呼吸,歉意地凝視她,「我知道我傷了你,原諒我,湘,那天的我是一頭失去理智的野獸——我一心一意想的只是怎麼抹去你和他臉上那種幸福的表情,那時候我真的很恨你。」
「所以你用那種方式報復我?」她問,嗓音輕微。
他咬住下唇,「對不起。」
「那不像你,雨紹。」她凝望他,眼眸像籠著一層霧。「你一直是那麼溫柔體貼的男人,不應該為了報復而做出那種事。」
他沒說話,良久才低低開口,「湘,你小看了自己對我的影響力。」
「什麼意思?」
他閉眸,方唇扯開半蘊自嘲的笑弧,「知道我這幾年是怎麼過的嗎?」
她怔然搖頭。
「我游戲人間,不停地換過一個又一個女人,跟一個又一個女人上床。每一段性關系對我而言都只是游戲,一場你情我願的游戲。」他嘆息,「你說得對,我確實變了,我變得無情,無情得有時早晨醒來瞪著鏡中的自己時都會莫名一陣心驚,想著這個冷酷的男人真的是我嗎?」
她听得一陣不忍,「雨紹——」
「我經常想起你,湘。」他凝定她,黑眸幽深,「尤其每當自己在事業上更上一層樓時,我更會想著你,想你會怎麼看我,會不會後悔當初放棄我。」
「我——」她心跳一亂,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我逐漸累計了財富和名氣,愈來愈多的女人主動對我投懷送抱,而我卻總是忍不住幻想,幻想有一天你也許也會這麼做,那時候我一定要好好地羞辱你’。」
「雨紹。」她低喊,只覺得一顆心好痛好痛。
「我真是個小心眼的男人,對吧?」他自嘲。
「不,不是的!」她急促地否認,明眸憂傷地望著他。
他別過頭,不敢看她恍若同情的眼神,「這幾年與其說是我自身的理想,不如說是對你的恨意支援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很好笑吧?當一個男人愛一個女人時,會千方百計地想要為她成功,可當他恨她時,同樣會這麼想。也許,因為這樣的恨通常是基于愛吧。」
她聞言一顫。
「……我愛你!湘,到最近我才明白。原來我對你的愛從來就不曾停過,一直,一直,一直愛著你——」他熱切地表白,縱然眼楮不敢瞧她,可語氣卻是十足真誠熱烈的,蘊著毋庸置疑的濃濃情意。
她不敢听,身子顫抖得猶如秋風落葉,「別說了!雨紹。」
他驀地轉頭,眸中蘊著某種期盼,「回到我身邊好嗎?湘。」
「我——」
「求你。」他一臉執著。
「我……」她容色倉惶。
鄭湘,我等你,等你回來。你一回來我們就結婚!
我等你——
「……不行。」她終于咬牙回應。
湛眸一黯,「因為胡尚明嗎?」
她沒有回答,星眸一轉,望向天邊一彎殘缺明月,「我已經傷了他一回,不能再辜負他了。」嗓音細微卻堅定。
他心髒大痛,「湘,難道你就舍得拋下我嗎?」
她默然,良久良久才輕輕吐出一句,「對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