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秋風吹落了花葉,冬雨洗淨一地塵埃,春陽再度燦暖了。
這幾天,電視新聞下停報導陽明山櫻花盛開的消息,一再一再地提醒民眾出游賞櫻,勿錯過良辰美景。
櫻花開了啊。
憑立窗前,董湘愛愣愣望著藍天上幾朵雪白的流雲,心神有些恍惚。
仿佛才不久以前,她才在腦海里編織著春季與情人共沭櫻花雨的浪漫幻想,而今,櫻花雨紛飛,可她的情愛已遠。
風吹來,撩起鬢邊一綹發絲。她輕輕一綰,將亂發收束耳後,也收攏了一顆彷徨的心。
離開窗前,關掉電視,她輕悄悄地踏進臥房,俯望正躺在床上沉睡的兒子。
依然這麼甜美,這麼純淨,不知人間憂愁。
她微笑了,低頭在嬰孩額上印下一吻。「但願你永遠不知道,寶寶。」
喃喃低語方落,叮咚門鈴聲忽地響起。
她微微蹙眉,不覺瞥了一眼腕表。下午兩點。在這樣非假日的安靜午後,照理說她不該有任何訪客啊。
打開門,她意外地迎進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徐英,徐浪遠的父親。
「伯父您好。」禮貌地請客人就座後,她送上一杯冰水。「請問有什麼事嗎?」
徐英沒立刻回答,先飲了一口水,接著銳利的眸掃過董湘愛一身,然後才緩緩開口,「寶寶在睡覺?」
「嗯。」董湘愛點頭,在他對面坐下,靜靜等待他說明來意。
她知道他不會是來看寶寶的,這幾個月她給了徐浪遠許多次照顧兒子的機會,她相信他一定也會把寶寶帶回家讓爺爺看。
如果只是為了看寶寶,徐英不會挑她在家的時候,他來,想必有話對她說。
果然,他再深吸一口氣後,開門見山地說︰「湘愛,我希望你帶著寶寶回家來。」
「回家?」她挑眉,「伯父是指徐家?」
「當然。」
「那里從不是我的家。」她淡淡地說。
「只要你肯嫁給浪遠就是了!」提到這,徐英不禁有些生氣,「浪遠告訴我,只要你願意,他隨時可以把你娶回家,問題是,你偏要當個單身媽媽!」濃眉一緊,「為什麼?湘愛,難道你到現在還怪浪遠?」
她搖頭。
「既然如此,為什麼不肯答應他的求婚?」
「並不是我不怪他就表示我願意嫁給他,伯父。」她淺淺地笑,水眸澄澈,「這是兩個問題。」
「我認為是一個問題!」徐英粗聲低吼,「我真不明白,浪遠有哪里不好?徐家有哪里不好?放著優渥的生活不過,偏偏要寶寶跟著你吃苦,就算你不在乎自己,難道不心疼兒子嗎?」
「我並不認為自己在吃苦。」董湘愛正色,「也不認為寶寶跟著我會吃苦。就算他以後不能過那種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太子生活,至少也會衣食無憂。」
「是嗎?」徐英冷冷撇嘴,「好吧,就算你現在的薪水很足夠養活你跟寶寶了,可是以後呢?他還要上學呢。而且你總不可能一輩子在天上飛吧?總有一天得退下來做地勤,據我所知,地勤人員的薪水可沒那麼多。」
董湘愛不語,只是展眸凝睇前來尋釁的老人,許久,她靜靜問︰「你真的希望我嫁給他嗎?伯父,我記得您以前並不想讓我跟他在一起,甚至還拿自己有病為借口騙我勸他回家。」
「這——」徐英一窒,驀地有些狼狽,「你都知道了?」
「仔細想想也就明白了。」
「我承認……我承認那時候是不希望你們在一起,我以為你配不上浪遠,可是——」
「難道我現在就配得起他了嗎?」
淡漠的譏諷刺得徐英眼皮一跳,他眯起眼,不情願地咆哮,「好!就算我錯了,那時候我不該那麼小心眼!我以為你看上的是徐家的財富,我有眼無珠,行不行?現在我知道你不是那種女人,也知道浪遠對你是認真的,所以……所以——」
「你到底想說什麼?伯父。」
他瞪眼,為自己在一個丫頭面前屈居下風懊惱不堪,「我想說的是,如果你堅持不肯跟浪遠結婚,那就別怪我無情!」
「什麼意思?」
「我要爭取孩子的監護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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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爭取寶寶的監護權?」
沉冷的質問敲擊著徐浪遠的耳膜,他一愣,直直瞪著難得出現在他辦公室的董湘愛。
原本看到她出現時飛揚的心瞬間一沉。「什麼意思?」
「這個!」她來到他面前,揚臂舉高一封標準信函,「律師信!」
「律師信?」他一愕,接過信函匆匆展開覽閱,接著揚起蒼白的臉,「湘湘,你誤會了,這不是我的主意,我並沒有請律師。我……我知道這樣做你會——」
她會難過,會心痛,而現在的他絕不會願意如此折磨她。
「徐浪遠,難道你忘了嗎?當初是你不肯認寶寶的,你不肯認,現在就沒資格跟我搶。」
「我知道,我知道當初是我錯了!我沒有跟你搶寶寶的意思,我真的不知道這件事。」看著她漠然瞪視他的神態,他急了,「你相信我!」
她沒說話,澄眸仔細凝睇他,像在評估他話語的真實性,終于,她緩緩開口,「你真的不知道這件事?」
他搖頭。
「那麼,是你爸做的了。」
「我爸?」
「那天,伯父過來找我,他希望我跟你結婚。」她淡淡解釋,冷冷撇開唇角,「我不肯答應,他就威脅要奪回孩子的監護權。」
「爸他……真的這麼說?」徐浪遠望著她,微微驚顫。他驚顫的並不是父親的舉動——他想得到他會這麼做,令他難以承受的是她的表情,這麼清,這麼冷。
對跟他結婚這件事,她真覺得如此可笑嗎?
「湘湘,請你……請你體諒我爸,其實他也只是希望一家和樂,他希望能天天見到孫子,希望寶寶能過好的生活,也希望你……」
「你的意思是寶寶跟我在一起只會吃苦嗎?」她打斷他的話,頰色刷白。
「不,我的意思是——」他抬起手,不安地爬梳一下發,「我只是希望你們母子倆過得好!我不希望……不希望你在飛行與寶寶之間疲于奔命,你總是很累,湘湘,不論李太太再怎麼為你進補,我總能看到浮在你眼皮下的黑眼圈。這陣子你每回拜托我照顧寶寶都說你臨時有約會,可我知道不是,你其實只是跑到明琦店里是不?你想你可以找朋友聊天,可每一回都不小心在沙發上睡著。你……」
「你怎麼知道這些?」她微微拉高嗓音,明眸掠過一絲遭他看透的狼狽。
「明琦告訴我的。」
「明琦告訴你這些?」她不敢相信。
「她只是關心你。」他沉沉嘆息,凝望她的眸有歉意,有疼惜,也有藏不住的淡淡落寞,「其實大家都關心你,你又何必……這麼倔強?」
「那麼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跟你結婚羅?我應該放手讓你養我跟寶寶,每天在家里享清福、過少女乃女乃生活羅?我要這麼做才不倔強,才對得起關心我的朋友是不?」她憤然低喊。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他更喪氣了,開始在室內踱起無奈的方步來。為什麼他老會讓她把他的意思弄擰呢?為什麼他明明有滿腔愛語想訴,卻總是無法清楚表達呢?從前那個在女人面前無往不利的他呢?為什麼現在面對她,他總是詞窮,總是不知該如何是好?
他現在根本不像從前的他了!他現在已經不是從前那個徐浪遠……
一念及此,徐浪遠驀地一頓,停住踱步的身軀。
現在的他,已經不是以前的他了。
他反覆思量,驀地,恍然大悟。
「你干嘛這樣看我?」突然轉向她的深邃眸光令董湘愛有些不自在,她顰眉,不解他為何轉變如此之快。
方才的煩躁、激動忽然一掃而空了,現在的他像終于把握了方向的水手,堅定地準備揚帆。
他走向她,直直地、不容她逃避地走向她。
「干什麼?」
他沒有立刻回答,深深凝視她半晌,「湘湘,听我說好嗎?」
「說什麼?」她吸一口氣,先行武裝自己。
「那次你對我說的話,這陣子我一直在想。」
「什麼……什麼話?」
「你跟我說,你不會再戀愛了。」他沙啞地說,凝定她的黑眸蘊著濃濃惆悵,「你說,你的翅膀已經斷了。」
「我是這麼說過。」她別過頭,「現在的我,已經不是從前那個我了。」
黯然的言語宛如皮鞭,狠狠怞擊著他。他閉了閉眸,「我知道,湘湘,是我讓你改變的。」
「既然你知道,你還想……說什麼?」
「我也不是從前那個我了。」
她彷佛一顫,可墨睫依然低低掩著,拒絕看他。
他忍不住心痛,雙拳一收一放,來回好幾次終于鼓起勇氣握住她的肩膀,抬起她的下頷,強迫她直視他溫柔的眼。
「我知道,現在的你已經不可能向從前一樣不顧一切地飛向我了。如果我還是從前那個我,那麼我永遠也沒有得回你的機會。可是湘湘,我已經不是了,以前那個徐浪遠已經不在了。」
「我不……不明白你的意思。」她顫著嗓音,臉色蒼白似雪。
「我的意思是,如果現在的你不可能愛上從前的我,那麼,有沒有可能愛上現在的我呢?」他同樣白著臉,在等待她回應的焦心折磨下,臉色甚至比她更蒼白幾分。
「……你到底想說什麼?」
「給我一個重新追求你的機會,湘湘。」
她聞言,身子倏地一顫,滿心震動,卻一句話也吐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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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旅客,飛機即將降落桃園中正國際機場,請盡快回到座位,並系好您的安全帶——」
要降落了。
收了幾個空酒杯後,董湘愛站直身軀,面帶微笑地通過走道,一面輕聲提醒乘客系緊安全帶。
然後她來到廚房,將酒杯洗了洗,收到櫃子里。
「終于到家了。」一個同事笑著伸了個懶腰,「這趟折騰了十天,都快累死我了。」
「很快就可以好好休息了。」董湘愛柔聲道。
「我啊,打算躺在床上好好睡個一天一夜再說。」
「你在歐洲還沒睡夠啊?」
「當然啦!每天飛來飛去的,哪有時間休息?就算有休息,那點時間連拿來‘血拼’都不夠。」
「看來你這趟又搜刮了不少戰利品。」
「也沒多少啦。」同事不好意思地模模發際,「你好像都沒怎麼買哦,湘愛。」
「嗯。」
「為什麼?難得有機會,干嘛不買一些名牌?在歐洲買可比在台灣買便宜多了。」同事大嘆可惜。
董湘愛只是淺淺地笑,可只一會兒,笑意便消逸無蹤。
要降落了,再一次,她必須面對徐浪遠。
而這一回尤其是個嚴重考驗,因為他在等著她的答案。這答案她早給過了,可他卻不死心,一再一再地逼問。
他到底要她怎樣?到底想怎樣?
她繃緊身子,正茫然想著時,飛機忽然一陣劇烈搖晃。她站立不穩,下意識扶住牆上的把手。
「怎麼回事?」身旁的同事著急地問。
董湘愛搖頭,一定神,感覺機翼似乎傾斜了,轉了方向。她容色一白,連忙按下通話器,「機長,發生什麼事了?」
「塔台不讓我們降落。」
「不讓降落?那是什麼意思?」
「好像出了點問題,要我們在空中再飛一陣子。」
「什麼?」兩人面面相覷,多年的飛行經驗讓她們直覺事情不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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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色寶馬宛如沖天火箭,以極速飆往機場。
出事了。
徐浪遠心神不定,緊緊握住方向盤的手指泛白。
方才,一個正巧和董湘愛搭同一班飛機的客戶打電話給他,說他趕不及兩人約會時間。因為飛機遲遲無法降落,已經在空中盤旋十幾分鐘了。
他一听說,一秒也不猶豫,立刻開車趕赴機場。
一路上,收听廣播新聞,他才知道飛機被某個狂人安裝了炸彈,揚言一降落就要引爆。
機上兩百多人全成了他的人質。
天!
思及董湘愛垂危的處境,徐浪遠激動難安,他緊緊地、緊緊地咬住牙關,心跳狂亂得幾欲奔出胸膛。
他真不該讓她上飛機的!
時有耳聞的大型空難,九一一恐怖攻擊事件,現在又是炸彈……這麼危險的環境,這麼危險的工作,他實在應該說服她放棄的!
他發誓,這次她平安回來後,他絕不會讓她再上機!絕不!
可萬一她發生了什麼事……
一念及此,他驀地臉色刷白,急忙搖了搖頭,阻止自己再想。
他不該胡思亂想,他必須冷靜。
歷劫歸來的湘湘不會希望看見一個比她還倉皇失措的人,她需要一個值得依賴的人來安慰她。
所以,他必須冷靜——
帶著忐忑不安的心緒,徐浪遠來到了一片混亂的機場,在焦急的民眾與媒體記者的期盼下,與嫌犯周旋了兩個多小時的警方危機處理小組終于掌握了狀況。
飛機趕在耗盡燃油前平安降落。
機上的乘客一出關,大批媒體記者同時涌上,其中也夾雜著他們的親朋好友。
鎂光燈此起彼落,映照一張張驚魂未定的蒼白臉孔,忽地,一個孩子的哭聲嘹亮回旋,更震動了倉皇人心。
她在哪兒?
幾乎對周遭的一切視而末見的徐浪遠,只是一心一意尋找著董湘愛的倩影。他推擠著人潮,拚命仰長脖子四處張望。
她到底在哪兒?可平安否?
他嘗試打手機,可對方卻沒開機,于是他只好繼續在漫漫人潮中彷如永無止盡的追尋。
隨著時間一分一秒過去,汗水浸濕了他的襯衫,甚至逐漸透入西裝外套。他抬起手臂,抹去臉上豆大的汗珠,黑眸開始彷徨。
他找不到她,找不到她!
終于,當心弦繃緊到了極限,瀕臨斷裂時,他找到她了。
她正蹲在地上,安慰著一個不停啼哭的孩子,然後在將他交還給匆匆前來尋他的母親後,她仍停留原地,一動不動。
他用盡一切氣力排開如山如海阻擋他的人,急急奔向她。
「湘湘,湘湘!你沒事吧?」痛楚的焦慮在沙啞的嗓音中顯露無遺。
听聞他的呼喚,她沒有回頭,只是縴細的肩頭微微顫動。
「湘湘,你還好吧?」他伸展雙臂拉起她,著急地將她轉過身。
映入他眸底的是一張蒼白的淚顏——蒼白、疲倦、惶然、驚懼,她像是壓抑了太多、太久,在這一刻,所有的情緒全融在淚水里,一顆一顆,不停墜落。
「湘湘,湘湘,你別哭啊。」他覺得心好痛,她的每一顆淚都像冰珠,狠狠落向他的心,「沒事了,已經沒事了。」展臂將她緊緊擁入懷里。
她微微掙扎了一下,卻沒有抗拒,淚顏埋入他汗濕的胸膛,哽咽哭泣。
「沒事了,沒事了。你已經平安回來了,沒事了。」他笨拙地拍著她的背,笨拙地安慰她。
「我好……我好怕——」她哽著嗓音低語,雙手緊緊拽住他。
「我知道,我知道。」
「我好怕,可是我……還要安慰那些乘客,我還安慰他們……天曉得!其實我比他們還膽小啊!」她驀地喊道,微微歇斯底里。
「不,你不膽小,你很勇敢。」他溫柔地撫慰她,「你很勇敢,而且你平安回來了。」
「不,我不,一點也不。我怕得……怕得要命,我——」她忽地揚起頭,透過蒙蒙眼眸望他,「我想起……想起我懷孕的時候,想起我生寶寶的時候——」她一頓。
突如其來的沉靜撕扯著徐浪遠,他哀傷地望著她朦朧的眼。
她忽然用力地、憤怒地推開了他,甩了甩秀發,朝他嘶吼,「我恨你!徐浪遠,我恨你!你知道我剛剛在飛機上想什麼?我想起了你,想起我們的過去,想起你曾經對我說過的話。我還想如果我死了,寶寶怎麼辦?我想沒關系,至少你會照顧他,可他……以後一定會忘了我這個媽媽!他不會想我,根本不記得我的長相。他是我……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啊,可是他不會記得我——」她又哭了,委屈地、悲傷地哭了。「我真恨你——」極度的激動讓她的腦子開始暈眩起來,身子也一陣虛軟。
徐浪遠連忙展臂抱住她。
她試圖掙月兌,他卻堅持不放,于是她開始槌打他的胸膛。
「放開我!」
他不語不動,屹立著由她發泄滿腔怒火。
「你來做什麼?我生產時,一遍又一遍喊著你的名字……你那時候為什麼不來?你現在來做什麼?我不要見你!不想見你!走開!走開!」她發了瘋似地喊。
而他,只是揪著一顆心听著,抬手輕輕將她汗濕的發繒收攏耳際。
她沒注意到他的動作,只是發泄著、狂喊著、哭泣著,許久,她終于累了,虛月兌了,再也尋下出精神與體力來支撐自己了。
于是她身子一軟,頹然偎落他懷里。
「為什麼?那時候我怎麼會想起你?」她喃喃,連自己都不明白自己說些什麼,「為什麼——」
她真的不明白,不懂為什麼在心緒最激動的時候,她會如此深刻而強烈地想起他?為什麼?
那讓她不甘心,非常非常不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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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開得好慢。
平靜下來後,董湘愛發現自己癱軟在徐浪遠愛車的椅背,而他坐在她身邊緩緩駕車。
她瞥了一眼,時速才六十公里?而且在高速公路上?
這不像他的作風啊!從前的他只要一有機會,抓準了就是一陣狂飆,不論跑車或摩托車,不論她在不在車上,他飆車的速度總令她心驚膽跳。
可今天他卻放緩了車速,慢慢地、平穩地前進,小心翼翼的模樣像在推女圭女圭車。
「車子……有問題嗎?」她不禁輕聲問他。
听聞她開口,他似乎有些激動,急急瞥了她一眼,「你感覺好多了嗎?湘湘。」
「……嗯。」
「那就好。」他松了一口氣,眼神轉為溫柔,「你放心好好睡一覺吧,我會慢慢開車的。」
這麼說他以這種從前肯定嗤之以鼻的「龜速」前進是為了她?
董湘愛頓時有些茫然,她眨眨眼,感覺方才極度激動的腦子現今仿佛仍然缺氧中。
她想不明白,只覺得一股莫名的暖流在胸口翻騰……
「寶寶呢?還好吧?」她試著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寶寶……前兩天發燒了。」
「什麼?發燒?」董湘愛不禁拉高聲調,好不容易平靜下來的心再度繃緊。
「別擔心。」徐浪遠急忙安慰她,「我們去醫院看過了,他現在已經沒事了。」
「沒……事了?究竟怎麼回事?他為什麼會發燒?該不會得了什麼病吧?」
「沒事,只是著涼了。小孩子身體弱,本來就容易生病,以後小心一點就好了。」
她聞言,容色依然蒼白。
他瞥了她一眼,心韻忽地開始急促起來。
這也許是一個機會,也許他正好能藉此說服她,他必須試試……
想著,徐浪遠深吸一口氣,「湘湘,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什麼?」
「這樣……這樣下去不是辦法。」他緊緊抓住方向盤,「寶寶還小,需要有人全天候地照顧。」
「可是我已經請了李太太來幫忙了……」
「李太太雖然人不錯,但是畢竟不是專業保母,我想我們應該請一個比較專業的保母。」
「專業的?」
「嗯.還有,寶寶現在是學習能力最強的時候,難道你不想……親自在他身邊教他嗎?」
「我——」她咬牙,秀眉一緊,「你明知我不可能。」
「可能的。只要你……辭掉工作。」
「什麼?」她驀地扭頭瞪他,「你要我辭掉工作?」
他點頭。
「不可能!」她毫不考慮,「我不能斷了經濟來源。」
「經濟方面的問題你不必擔心。」他連忙說道,「我是寶寶的爸爸,當然會負責他的一切花費。」
「那我呢?」她譏誚地瞪他,「我可不是你的什麼人,總不能要你也負責我的開銷吧。」
冰淡的回話令徐浪遠心一扯,他轉動方向盤,將車子開到公路旁,熄火,停下。
「你干嘛?」她警戒地看著他。
「上回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他小心翼翼地問。
她不說話,只是展著一對迷蒙的眸,默默地、幽幽地睇著他。他甚至辨別不出,隱在兩汪朦朧薄霧後的是什麼,是否如他所期待的,有兩簇小小火苗正埋在灰燼下悄悄復燃?
她曾經愛過他,也曾經對他毫無感覺,用那對波瀾不興的水眸靜靜面對他。
可方才在機場時,她卻是恨他的,那麼久以來的漠然與冷淡崩潰了,她對著他哭泣,對著他怒吼。
她恨他,她恨他——當他听著她沖著他如此狂喊,當他看著她淡漠的容顏終于顯現激動,他傷感、痛苦,卻也不禁有些高興。
是的,他高興,為了她恨他而高興,為了她「還肯」恨他而高興。
她恨他,表示她對他還有感覺,哪怕只是一點點,他也迫不及待要牢牢抓住。
「給現在的我一個機會吧,湘湘,求你。」
「……不。」
低微卻清晰的回應如喪鐘,在他腦海不停回響。他不敢相信地瞪她,心痛又愁苦地瞪她。「為什麼?湘湘,為什麼你一定要這樣折磨你自己?要這樣折磨我?剛才的事難道還不夠嗎?你還要飛嗎?還敢飛嗎?」
「這是……我的工作。」她蒼白著臉,嘴唇倔強地抿著。
「如果你非要工作,轉地勤也可以啊,算我求你,別再飛了好嗎?」
「我需要錢……」
「我可以給!寶寶的生活費、教育費,他的一切開銷你都不用擔心,你只要照顧你自己就好了,湘湘。」
「我——」她握緊雙拳,極力克制顫抖的身軀,「我們不需要你。」
「湘湘!你——」他瞪視她,簡直無法再壓下心海強烈翻涌的浪潮。她為什麼這麼倔?這麼好強?為什麼要這樣對他?「你是不肯給我機會,還是不肯給自己一個機會?你明明對我還是有感覺的!為什麼不承認?」傷痛的嘶吼在車廂里回旋,他握拳用力擊打車窗,像只掉入陷阱的野獸,既憤恨又痛苦。
「我對你……已經沒有感覺了,你不要……自以為是。」她顫著嗓音。
說謊!她在說謊!
發紅的眸瞪著她不敢直視他的眸——她為什麼不敢直視他?怕他一眼就認出她倔強的謊言了嗎?
「總之,我不會再讓你上飛機,湘湘。」他咬牙立誓。
他不能再讓她上飛機,不能讓她和自己再次承受那仿佛會將人噬進無邊地獄的恐慌和驚懼。
他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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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湘愛,你還打算飛?」汪明琦問,望著端著一杯紅茶坐在沙發上的董湘愛。
「嗯。」董湘愛點頭,恍惚地啜了一口熱茶,「公司體諒我們上回受驚了,特地讓我們休息一個月。」
「你不怕?」
「公司安排了心理療程,挺有幫助的。」
「可是——」短短一個月便能讓受創的心靈愈合傷痕嗎?
「別為我擔心,明琦。」
就是這樣堅決的神態才讓人擔心啊。汪明琦嘆息,正想再說些什麼時,門鈴忽地響了。
「我去開門。」董湘愛擱下茶杯,從沙發上起身,拉開大門。
是提著水果籃來看她的殷賢禹,他身旁還站著穿著綠制服的郵差。
「小愛,有你的掛號信。」殷賢禹低聲道,嗓音蘊著某種不祥。
董湘愛呼吸一停,眸光落向郵差手中拿著的制式信函,立刻明白那是什麼。
她簽了名,顫手接過,深吸了一口氣後才以最慢的速度展開。
「是什麼?」望著董湘愛讀信時蒼白的容顏,汪明琦也明白不妙,連忙站起身。
「是法院的通知信。」
「通知什麼?」
「他們要我一個月後出庭。」董湘愛揚起頭,瞳眸點亮激憤火光,「徐家想要孩子的監護權。」
「什麼?」汪明琦一驚,愕然瞥向殷賢禹,後者凜著下頷,一語不發。
「他真的……真的這麼做了!」一字一句自董湘愛齒縫中進落,蘊著無限恨意,「他以為這麼做就可以逼我跟孩子回到他身邊嗎?」
「湘愛,別激動。」汪明琦連忙走向她,伸手擁住她顫抖的肩,「我相信浪遠不是故意要這麼做的,他只是太絕望了,你知道,他一直不想讓你再上飛機,又想不出辦法阻止你,所以……」
「不要幫他說話!明琦,他不值得!」
「我不是幫他說話,我只想你們冷靜下來談一談。跟他談談,湘愛,別真鬧到對簿公堂。」
「要上法庭的人是他,不是我!」
「湘愛——」
「該冷靜的人是徐浪遠。」一直默然不語的殷賢禹忽然插口,「他太過分了,竟然用這種方法來逼小愛,難道他不曉得這麼做只會傷害她嗎?」
「賢禹!」汪明琦蹙眉,「怎麼連你也這麼說?」松開好友,她窈窕的身子逼臨殷賢禹,正想質問他時,董湘愛堅決的嗓音阻止了她。
「禹哥說得沒錯。」
看來就這件事,他們兩人已經達成共識了。
望著殷賢禹鼓勵似地緊緊握住董湘愛顫抖的手,淡淡的刺痛驀地襲上汪明琦的太陽袕。
她忽然很想怞煙。
「禹哥,你認識什麼好律師嗎?」
「當然。交給我吧。」
在殷賢禹攬下委托律師的重責大任時,汪明琦明白一切已沒有轉圜的余地。
她只希望,這件官司不會讓任何人後悔。